第161章

    骑兵营的营将收到沐瑾的传令, 当即下令全营即刻出发,攻夺广临关。

    女兵们正在营中休息,听到传讯兵在外面喊话, 各个帐篷中的什长奔出帐篷, 便见传令兵插着令旗飞奔而来,下达作战命令:“传大将军令,骑兵营打前锋, 即刻攻夺广临关, 立即出发。”

    什长瞧见传令兵背的是代表紧急军情的令旗,又见到其它营也有传令兵在传,立即回到帐篷里,冲已经列好队的骑兵们传令:“立即穿上盔甲,装备马鞍,等待作战。”她自己也穿好盔甲, 拿下武器, 带着底下的伍长、兵卒去到旁边的马棚,取下放在马棚一侧的鞍且套上后, 率军去到平时操练的集合点。

    各什的队伍按照集合的位置找到各位的佰长、千总, 随着营将一声令下,五千人的骑兵排成长龙飞奔出营。

    奇峰山路窄, 一些山路地段带双骑并行都困难,只有去到能够行驶马车的官道后,才稍微能排开点阵形。

    她们先是单骑排列飞奔出营, 待上了官道,便化成由一个伍为队列的阵型直奔广临关, 待抵达广临关随着关口的位置变宽, 又变成阵十人阵营, 并排朝着广临关奔去。

    广临关遭到落石攻击,城楼被毁,城垛坏了许多,关口内外掉落有大量的石头,但城墙的主体并没有受损,两丈多高的围墙横在前面,阻挡去路。

    奔行到最前面的骑兵来到城楼下一字排开,将手里的盾牌、长刀背在身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飞爪钩扔到城墙上,再顺着绳索往上爬。

    山上的投石机瞧见骑兵奔向广临关,见到攻关了,原本正在歇息、搬石头、休息的人全都探头去看,见到长长的骑兵队伍像蚂蚁般顺着山路宛延奔行朝着广临关过去,因为大将军给的战斗命令是随机作战,命令没变,他们也不用再去请示命令,全都奔到各自的投石机前,朝着敌方大营方向投奔石头,以策应骑兵攻城。

    虽然他们是在山上,远在守城方的攻击范围之外,但几番轰击打得敌方直接弃守城关,这才使得骑兵营可以轻松靠近城墙翻上去,因此,等到记战功的时候,必有他们一份。

    中军大营都做好几年没有战事的准备,想着混战功可能难了,却没想到英国公竟然主动出兵来打他们,难得的立战功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投石营的千总、佰长激动得喊话喊得嗓子都快劈了:“把你们的石头打光,压制住广临县的守军,不要让他们靠近城关,投石——”

    “忙了好几个月,战果就在今天,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打光你们的石头……”

    分散在各个山头上的六百台投石机齐动,呼啸而来的落石带着轰隆的撞击声落在广临县的大营外,少数投得远的都快砸到营门了。

    广临县的守军站在帐篷外,望着天空,就见空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往下掉的大石头,前面的空地不断地有石头落下,砸得地面出现一个个大坑,大量的碎石、土渣子、木头碎屑四散飞溅,宛若下起了石头暴雨。因为对方的攻势过于密集,以至于地面都在颤抖,瞧之令人胆寒。

    乔烈听到声音,再次出了帐篷,瞧见对方竟然朝着空地投石,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在攻夺广临关了。

    可这么密集的落石,他要是派兵过去守关,绝对会死伤惨重,且瞧着兵卒们的样子,显然是吓坏了。可山上的石头是有限的,只要等到对方的石头打光,就是他们反攻之时。

    乔烈当即下令全军,等待对方的石头耗尽,立即拿下对方。他又调出一支千人的队伍,叫他们看准机会绕过战场,去奇峰山偷袭投石机。

    骑兵们正往城墙上翻,突然听到轰隆隆的落石声响,顿了下,便加快速度往上爬。

    下方的战马听到这声音,颇有些不安地打起响鼻、蹄子动了动。战马跟普通的驮马不同,它的胆子更大,更加好受,面对敌人的刀子长矛砍过来还敢抬腿踢回去,见到敌人倒地知道用马蹄朝着对方的要害踩过去,遇到这种前方有巨响、大地都在颤动的情况,虽然不安,但仍旧等待在原地配合主人行动。

    后方的骑兵还在集结,轰隆隆的马蹄声奔行的声势不比投石的声音小多少。

    转瞬的功夫,骑兵们便爬上了城墙,见到墙头已经没人了,立即奔向城门口,一群人合力推开门,放城关外的骑兵入城。待骑兵进城后,翻墙进城的女兵又沿墙头爬回去,跟自己的战马会合,汇入进城的大军中。

    骑兵进城后,在城门口列阵排开,等待后面的步兵赶到。

    步兵的集结速度不比骑兵慢,但是他们是跑步前行,腿没有马快,得落后一些。

    不到两刻钟时间,山头上的落石就打光了。

    投石营的人又赶紧去山下运石头。

    乔烈看到落石停了,再远远地看到前方城关方向有黑压压的兵卒,带着护卫去到阵前。他从青山郡带来的精锐亲信飞快赶来,在他身后集合。广庭、平川、青阳等地的兵卒速度稍慢些,但也拿着各自的武器飞奔着从大营里出来,跟随着各自的队伍朝前方聚集。

    他们从昨天下午遭袭到现在,叫落石砸了个心惊胆战,许多人紧张得夜里连觉都睡不好。刚睡着,远处就又响起落石的声音,一会儿来一片一会儿来一片,搅得人根本不敢睡。

    到现在,一个个神经紧绷,又怕又气又恨,真想冲过去把对方给全灭了,省得提心吊胆的太熬人了。

    十几万大军,驻扎的营地都能排出好几米,前面的兵卒子都已经在阵前站好了,后面的兵卒还在帐篷里听着外面的声响,纳闷地问同伴:“怎么听不到落石的声音了?是不是停了?

    “可能是歇气吧。”

    “一下子投那么多,肯定是石头打光了,还得再去搬吧。”

    “这仗怎么打哟。”

    “对啊,那么多石头砸过来,连躲都没法躲,能不能躲开全看运气……”

    他们讨论着,外面响起战鼓声,集合,进攻了……

    顶着落石怎么进攻?可战鼓声响,必须得去。一个个又拿起自己的武器,惴惴不安地飞奔出营,跟各自的佰长、千总会合,赶往阵前。

    沐瑾的大军虽然路途遥远,但博英郡侯还在集合人的时候,他的大军已经出发,且人数要少一半,集合起来也要快很多。

    双方差不多时间集合好,刚赶来的兵卒们还要歇气。

    人多,两边列阵完,距离近到都能看清对方的脸,隔着中间的空地都可以喊话了。

    乔烈手指两米长的大长刀骑在马背上,刀尖指向沐瑾大军的军阵,大声喊:“沐瑾小儿,可敢出来同我一战。”

    沐瑾根本没来。

    目前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五千骑兵,后面是一万五千人的女兵营步兵,再往后才是中军大营的人,只有都尉戚荣带着亲卫捞了个军阵前排的位置,他听到乔烈喊阵,刚想上前跟对方一战,便瞥见旁边打头阵的骑兵营将挥动手里的长刀。

    骑兵不用战鼓,而是号角。

    号角一响,骑兵朝着前面的乔烈便攻了过去。

    骑兵在冲阵的时候,最怕的是重甲盾兵。一人多高的盾牌上百斤重,又厚又结实,后面由身穿重甲的重盾兵扛着。重甲盾兵的选拔标准,第一条,体重至少一百八十斤,第二条,舞得动重盾。

    马冲过去撞在重盾上,能撞成当场骨折、肉脏破碎。

    骑兵冲阵,冲的是步兵。

    乔烈他们没有重甲盾兵,这让骑兵们的精神又是一振。随着号角声响,她们没有发出喊杀声,而是在马蹄奔行的声音中,朝着对方的长矛兵军营奔去。

    骑兵的战马也是有战甲的,细铁片做成的,把头、身子都保护起来,遇到长矛兵的矛头也能形成一定的抵挡作用。

    随着骑兵往前,一万五千名女兵也飞奔着攻向对面的大营。

    戚荣只率领中军,女兵营不归他管,对于女兵率先发起攻击更说不上什么话,毕竟女兵接到的命令就是打先锋,他是中军,跟在前锋后面出征的。先锋都冲上去了,戚荣也立即下令擂响战鼓,进攻!

    中军大营的人听到战鼓声响,只觉体血的鲜血都在涌动,大喊着:“杀——”朝着前方飞奔过去。

    山头上的投石兵听到山下传来的喊杀声,再看两军打起来,交汇到了一处,都停止了搬石头,看着!

    两军混战,石头投过去,会砸到自己人。万一不敌,运上来的这些,足够断后了。

    他们上不了战场,只能在旁边帮忙打气鼓劲,不时地再去运些石头上来。虽然对己方有足够的信心,也得确保万一不敌有断后支援。

    乔烈没能把沐瑾喊出来,而是跟一个穿着营将服饰的女将对上。

    这女将的长刀比他的短了一截,左手拉缰,右手提刀,杀气腾腾地直奔他过来,从对方的气势,他竟然看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人头拿来。

    乔烈早就听闻过淮郡女兵,都说是装备最精锐的,战斗力也极强。沐瑾麾下第一猛将就是个女的,一刀斩杀朝廷的中郎将。

    故此,见到对方是个女的,也不敢轻敌大意,两腿一夹马腹,朝着女兵营将便冲杀过去。

    双方一照面,手里的刀刃便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发出金鸣交撞声响。

    一股强大的震击力量顺着刀柄传到掌心,震得乔烈的手心都有些发麻,他叫道:“你是屠娇娘?”不对,屠娇娘是营将。

    骑兵营将压根儿没回答他,将手里的长刀朝着乔烈挥过去。

    乔烈也是员悍将,当即挥刀反击,仗着刀子比对方的长,劲直斩向骑兵营将的头颅。他的刀子是用铁锻打成的,从刀刃到刀柄连成一体,份量极重,寻常长刀根本耐不住他劈砍的,一碰就断。

    然而,那骑兵营将竟然能跟他硬碰硬,有来有往,丝毫不落下风。

    双方交战十几个回合,乔烈突然瞥见女营将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那视线还是朝着刀刃去的,好像在说:破刀!

    乔烈迅速扫了眼刀刃,上面布满豁口,竟然卷了刃。

    他朝女营将的长刀看去,也有卷刃,但没他的明显,也没有他的多。

    就在这失神的瞬间,骑兵营将又一次打马奔袭过来。

    旁边有长矛兵见到骑兵营将,挥着矛头便朝她刺去,她连个眼神都没给,手里的长刀一挥,直接将长矛齐杆削断,人已经从战场上掠过,到了乔烈跟前,又一次挥刀斩下。

    乔烈的护卫见得这骑兵营将勇猛,想要帮助世子将她拦下,然而,骑兵营将也是有亲兵的,还都是骑兵。她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的营将,见到有旁人靠近,立即进行策应。

    戚荣坐镇中军,指挥战斗,瞧见骑兵营将冲锋陷阱,极其眼热。这要是把乔烈的脑袋拿下,烫热的战功。可他瞧见双方激战的势头,也替自己捏了把汗。这要是上去,自己未必能打得过乔烈。

    女兵营的骑兵营将,是万里挑一选出来的,遇到屠娇娘都能走上一百多个回合不落败,是军中出了名的猛将。

    女兵营的待遇好,装备也是最精良的,都是当兵的,草原大军、边山防线大军、中军大营,哪个不是上过战场的,她们守在淮郡凭什么要待遇这么好?很多人不服气,私下里碰到,自然会去挑衅切磋。

    有军纪在,不能靠近三尺内,但是出言挑衅下战书切磋还是可以的。

    交上手才发现,女兵们是真能打。

    后来,他们才知道,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女兵营雷打不动至少要训练满四个时辰,遇到夏日白天长的时候,要训练六个时辰。一天拢共才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和中途休息,全用在训练上了。骑兵还要进行跑步体能训练,腿上捆的是三十斤重的大沙袋,身后还要有负重。

    挥刀练习的时候,手腕、手臂也都是捆有沙袋的。

    上了战场,不分男女,只会强弱,强者生,弱者死。

    女兵难招,能够熬过新兵训练成为正式兵的更少,而能够成为正式兵的女兵,每一个都是千锤百炼打熬出来的。

    乔烈累得气喘吁吁,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盔甲里全都是汗水,犹如泡在水中。

    骑兵营将也热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气息竟然还算平稳。她不依不饶地追着乔烈猛攻,丝毫不让。如果是她自己指挥作战,她是绝不会如此跟对方的将领这样纠缠的,但这场战斗骑兵只是打先锋,只需要在前面冲锋陷阵就行了,指挥作战、调度军队的是中军都尉戚荣。

    战鼓声一直在响,变了好几回,鼓声号令已经从最初的切割,变成了分歼。

    意味着我方已经将对方的大军切割开,从整切碎成零。分歼就是先把薄弱的吃掉,再对精锐部队形成围攻。

    主将身先士卒对士气有着极大鼓舞,这是各地最常用的打法,贪生怕死的主将遭人不耻,会让兵卒们也跟着不敢冲锋。

    可在沐瑾的治下,无论是他们接受的训练,还是平日里大将军的训斥,都是四个字“各司其职”。冲锋陷阵,那是前锋的事,主将要是干了前锋的活,谁来指挥战斗,让整个战场的人都当瞎子么。

    如果对方的主将亲临战场,让前锋将军去咬他。

    我们的主将窝在中军大帐中,让人保护眼实,自己站在高处,盯紧战局,哪里要支援、哪里要策应,哪里要一鼓作气拿下,要看得清清楚楚及时调整。

    战场上人山人海,一旦搅在战斗中,只能看到近处的敌人,是瞧不见战局的。这时候,指挥的鼓令就是所有人的眼睛。

    进攻响一次鼓,收兵响一次锣,还要主将干嘛。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大军在战斗中,必须跟着及时变化,才能及时扭转劣势,最大程度地发挥优势。

    骑兵营得到的命令是打前锋,她们的任务就是咬住对方的主力精锐猛攻。骑兵营将的任务就是咬死对方的主将,咬不死也要拖住他,再让己方的主力去扑杀对方稍弱的兵马。

    广庭郡有十几万人,且是几郡合兵,上了战场上,各郡的兵马也是随着各郡的主将作战,哪怕被切割开,仍旧抱成团,双方厮杀在一处。

    长矛兵对上刀盾兵,刺过去的矛有盾牌挡住,矛杆被一米多长的大长刀斩断,厚重的长刀劈砍在身上,皮甲根本挡不住。

    无论是女兵营还是中军大营的步兵都是排成军阵出战,互为支援,互为支应。

    各郡合兵也是排阵成阵,前排倒下,后排跟上,但是跟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加上有骑兵来回冲阵,阵形也逐渐不成阵。矛兵一旦陷入单兵作战中,武器长的优势立失,几乎瞬间便被涌过来的队伍淹没。

    刀兵对上刀兵,武器装备差了不是一点半点,青山、青阳等各郡的长刀在与中军大营和淮郡大营的长刀交碰中,全都撞豁口,许多都断裂了。

    站在山上准备策应断后的投石营的兵就瞧见战场逐渐压往广临郡大营方向,双方最开始交汇发生战斗的地方已经变成战场后方,只剩下满地倒下的人。

    有投石兵问佰长:“头儿,我们不用准备断后了吧?”

    佰长说:“瞧着像是不用了。”他又派出传讯兵去问千总,有没有新的作战命令。

    千总的回复是等着。

    打着仗,沐瑾午觉睡不着,从营帐里爬起来,爬到投石机驻扎的山顶抬眼望去,山脚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全部变成了战场,双方混战成团,密密麻麻的犹如蚂蚁群打架。

    虽然黑色的甲衣吸热,但是显眼,隔着老远就能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兵,队形还在,没散,还在往前压,说明战况还行。

    骑兵在战场的中间冲进了步兵群中,中间还混有穿着黑甲的步兵,瞧着对面的盔甲颜色,应该是跟博英郡侯的大军对上了。很明显的,对方的人没有自己的多了,但队形还在,只是落于下风,一时半会儿还败不了。

    其它地方还搅合在一起,看起来打了个旗鼓相当。

    沐瑾问跟在身边的方易:“我记得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两倍吧。”

    方易道:“回将军,是的。”

    沐瑾道:“那这会儿看起来双方的人数好像是差不多的哈。”

    方易明白沐瑾想说什么,接话道:“是,对方的已经倒了一半在战场上。”

    沐瑾问:“乔烈呢?”死伤过半,还这么埋头打吗?他对身边的人叫道:“赶紧找找,对方的指挥大帐在哪?”戚荣的指挥大帐可显眼了,马拉的大车上立着大帐篷和瞭望塔,帐篷外立着一排战鼓,旁边围着中军护卫,护着指挥大帐缓缓前行。这得亏自己方先占着制高点,要是对方的投石机,铁定先攻指挥大帐。

    方易在山顶上站了半天了,说:“没有,没有指挥大帐。”

    沐瑾道:“领兵的是博英郡侯的世子乔烈,没指挥?对方的投石机、床弩呢?”

    方易道:“没见着。”

    沐瑾顿时了然:“有埋伏啊。”他盯着战场,心道:“不知道戚荣能不能想到。”

    戚荣属于捡漏上来的,之前来边郡途中,要安排支垫后的后军,都想着在前面打仗挣军功,谁都不愿去,戚荣觉得抢不过其他人,就去了后军,后来派去驻守边山防线,又遇到捅到草原马蜂窝,让草原人追着骑兵到了边山防线,戚荣守住了,立了一功,稳住了都尉位置。

    后来换防,把他调到了中军,打了这么一场主力仗。

    要说这人实力嘛,在众都尉中是最末等的,但要说运气嘛,有点。打硬仗,就不止是讲运气的事了。

    沐瑾有点担心,但这种硬仗只能咬紧牙齿往前攻,没法撤的。双方兵力相当,这时候撤,对方必定咬过来,很容易溃败。哪怕对方架有投石机和床弩,也只能顶着往前冲。

    要是料敌于先,想办法先拿下对面的投石机和床弩,伤亡能小点。要是预料不到,照下方的地形,估计只能打到县城处。

    现在指挥作战的人是戚荣,沐瑾不好干预他指挥的。每个人的打仗路数不一样,他冒然插手,会搅乱对方的作战计划。

    沐瑾只能耐心等。

    他等到下午刚过,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鼓令变了:变换,摆防御阵形。

    进攻的大军立即放弃继续前行,而是迅速汇聚。兵卒子找各自的伍长,伍长战死的就近找其他伍长汇聚过去,伍长找什长,什长找佰长,佰长找千总,很快便按照千总营聚成阵。

    骑兵营将见到乔烈不敌,刚追出去一段,便听到鼓令声响,毫不犹豫地撤离。她看不到全局的情况,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听指挥的。乔烈的人头,能拿就拿,拿不了作罢,贪功冒进是大忌。

    骑兵营迅速聚集,摆成防御阵营,五千骑兵,还站着的已经不到四千人。马甲、她们的皮甲都出现了破损,每个人身上都淌着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乔烈撤出一段距离,忽然听到身后的声响小了,再回头便见到进攻方竟然停了下来,又一次排列成阵。他暗惊,叫道:“混战中还能这么快阵列的吗?”

    他抬眼望去,只见对方每个人都喘着粗气,淌着汗,但战意正浓,浑身冒着杀伐气息,根本没到士气枯竭需要退离的时候。搞什么?

    戚荣爬到瞭望台上,看了眼身后的战场,战场上倒着无数的尸体,无法判断数量。前面能够看到的兵力跟自己相当,再过去就是对方的大营,且连着县城。

    大营里容易藏伏兵,如果进入县城,就是巷战。

    稳一点,万一遭伏就惨了。戚荣当即又一次下令变阵,让重甲盾兵打头阵,让骑兵往后撤。

    巷战,地方窄,骑兵跑不开,发挥不了优势。对方十三万大军,有床弩、有投石机,这会儿一个都没见着。骑兵金贵,在不确定有没有床弩和投石机的情况下,他可不敢拿骑兵来冲。

    反正打到现在,战功是有了的,稳住战果,不要冒进为上。

    鼓令声响,大军又一次变形。

    重甲盾兵到了队伍最前面,排列好阵形以后,鼓令声又一次响起:“稳步前进!平推!”

    广临郡守兵见到对方变阵迅速,声势浩大,已然吓着了,再听到命令,迅速往身后的大营退去。

    沐瑾瞧见战场上的情形,心道:“真是越看越像有埋伏。”这都快攻到对方的营地了,就不知道伏兵是在大营还是在后面的县城中。他努力看去,太远了,只看得见帐篷,根本看不清楚有没有人。要是有望远镜就好了,可他现在连玻璃都没一块。

    戚荣瞧见对面溃败的模样,再看了眼身后留下的尸体,觉得对方确实有点不支,但想到博英郡侯的擅战之名,乔烈跟骑兵营将打了一个时辰都没落败,真心认为对方不可能败得这么快,哪怕有让投石机吓着也不可能。

    可对方要怎么打埋伏呢?如果只是藏有伏兵,继续打,他是不怕的。

    乔烈应该知道双方的差距在哪,硬碰硬,他们已经不是对手。

    戚荣忽然想到大将军和殿下调了大量火油给沐耀要烧对方的船的事,帐篷防水涂的全是桐油,一点就着,要是乔烈把他们引进去,再来个火攻怎么办?

    这要是遭到火攻袭击,那伤亡可就惨了。

    戚荣拿不准主意,再看斩获挺多的,最难攻的广临关已经拿下了,决定见好就守,回去请示过大将军再行动。

    他又一次变动鼓令:全军稳步撤离。

    第162章

    重盾甲兵垫后, 以防对方又追击出来。

    让戚荣调到后方的骑兵,则在鼓令声中,散到了大军两侧, 整个队形犹如张开的两扇羽翼, 将军翼保护在中间。如果对方追击,骑兵便可以攻击侧翼,以扰乱对方。

    大军撤得极慢, 但军阵整齐, 整个儿散发出肃杀的攻伐气息,大有鼓令一方,便即刻再次发起冲锋的阵势。

    沐瑾的军队装备精良,身上穿的是两层牛皮甲衣,心脏处有护心镜,小腹处有宽腰带, 护腕、护膝等都装备得齐齐的, 大大地减少了士兵们所受的伤害。

    许多骑兵被长矛刺中挑落马以后,因为要害被护住, 伤势虽重, 但还不至于马上就能致命,每个千总营、佰总营都配有医疗兵, 他们见到战场上有受伤的,不管是不是自己营的人,只要是己方大队, 如果双方正在交战,则立即把人背起来往后方跑。

    如果不及时把倒地的人救出去, 人踩马踏的, 伤员挨上几脚, 人就没了,这会大大地增加死亡率。医疗兵不出战,只不过是少几百、千余名战斗力,而他们对于战场上伤员的救治,则是数以千计、乃至万计的。

    伤员让医疗兵救到了后方,那些战死的还倒在战场上。

    在撤离的时候,撤了最前面的步兵,纷纷背起战死的同袍撤往广临关外,遇到昏迷过去,还有呼吸的,则飞快地奔去找医疗兵,看能不能救回来。

    谁都不知道下一个倒在战场上的会不会是自己,今天自己救别人,很可能改天就是别人救自己。

    约摸半个时辰过后,大军退到了广临关处,依然是重盾兵挡在最外面,依然保持着军阵阵型,各营的伤亡汇报也到了戚荣这里。

    战死的骑兵有二百多人,负伤无法再上战场的有九百多人。步兵战死的有三千多人,负伤无法上战场的有五千多人,带伤可上战场的有三千多人。

    没有对方伤亡数量的统计,但初步估计对方至少折损了三四万人在战场上,且因为他们在撤退途中,发现有对方负伤没死的,在这种双方还在交战时刻,自然是要补刀给对方造成最大减员和震慑,以至于现在广临县守城方几乎只有战死,没有受伤可救治了的。

    这种伤亡情况下,使得戚荣稳占优势,进可攻,退可守,但有一点为难,广临县还没有拿下来,双方大军离得极近,对方一波冲锋就又能杀回到城关处,这并不是驻扎的好地方。

    戚荣有点为难,想要驻扎得稳当,就得撤回奇峰山,但有可能给对方夺回广临关的机会。毕竟虽然有投石机压制对方,但如今攻击方式叫对方知道,想想法子,或许就能找出破解投石机压制之法呢。

    大将军说过,壕沟、垒沙袋都可以有效抵御投机石轰炸,如果对方也用同样的招数,他们还可以调派军工部的工程兵上前线修建防御保垒。

    他略微犹豫过后,立即下令:“让重甲盾兵列阵以待,又给山顶上的投石机传鼓令,让他们随时准备好投石策应,之后便让大军原地休息,听从调令。”

    他又迅速派出传令兵去向沐瑾请示,是否拆除奇峰山中的营寨,安置在广临关处。

    沐瑾正在查看运回来的伤兵负伤情况,便收到戚荣派人送来的传讯,同时下达两条命令。

    一条是让山顶上的投石机,各个营各抽调一半,去往广临关,直接把投石机输送到战场前方,能够攻击到对方大营的范围。战场上投过去那么多的落石,现成的石头可以捡过来充满石弹,打起来有现成的便利。另一半留在山上,作为后防策应。

    第二条战斗命令就是全军就地休整,吃东西,喝水,补充力气。各营的伙头兵派回来做饭,随时准备好下一波攻击。

    军营中备有大量麻袋,全部运到前线去。行军作战,工兵铲这么好用的东西必不可少,况且修路的军工部队伍就在后方,当即调过去,修筑防御工事,挖壕沟垒沙袋。

    距离沐瑾最近的军工部修路队伍有两千人,不到三十里远,接到命令连帐篷都没收,分派了最近两天的口粮,带上铲子、铁锹等工具便直奔前线,抵达后,便立即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他们一路急行军赶路,跑得大汗淋漓,却是干劲十足。

    在后方修路只有俸钱可领。上了战场,哪怕没有斩获,无论是打防守还是进攻,只要有交战,就有集体军功可以领。

    乔烈带着大军撤回到大营处,却发现对方并没有追,而是又一次列阵,且阵形接连变化,直到他们退到战场外到城关处才停下,并没有趁胜追击,那么,他留在大营后方的三万伏兵便失去了作用。

    他在大营两侧埋有伏兵,对方一旦攻进来,两翼的伏兵便可绕至对方的后方,形成包抄,甚至能够一举拿下指挥大帐。

    他派出探子,去探对方的情况。

    不多时,探子来报,对方派出穿着布兵的兵卒在挖土装进麻布袋里垒在城关外,垒出一排弧形的约有半人高的墙。

    乔烈都快没脾气了,心说:“不愧是沐瑾的兵,不愧是擅长打防御战的戚荣。”这防得跟龟乌似的。他当即下令,把隐藏在后方的投石机、床弩推到营寨栅栏上方,架在高处,以作防御,再令大军休整,准备抵挡对方下一波攻击。

    他则亲自跑到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的地方,看对面的兵卒在干什么,待看清楚后,立即回到营寨中,也让人赶紧些麻布,照着他们的样子垒沙袋,想看看防御效果怎么样。

    沐瑾等到入夜时分,防御工事修建好,这才去到广临关。

    戚荣心中忐忑,见到沐瑾便解释道:“将军,对方的床弩、投石机都没现,且兵力是我们的两倍,极可能会设伏,我没追。”

    沐瑾道:“稳着打挺好的,今天能一举拿下广临关,伤亡数也不大,已经是很好的战果了。你这是第一次做主将率兵打攻击战,能打成这般,很好了。”

    戚荣心中火热,重重地抱拳行了一礼。

    沐瑾去到沙袋处朝着对方的大营看去,天色晚了,只能隐约看到些火光,看不清楚营寨的具体情况。他对戚荣说:“瞧对方的伤亡数,至少还有将近十万的战斗力,南路大军攻广临关还没有结果,乔烈保守点打,会以守为主。可瞧他今天这阵势,显然是个打法灵活的主,你得多挖坑,以防对方反攻。”

    戚荣琢磨了下,觉得大将军说的多挖坑,肯定不是指壕沟、陷坑之类的,而是用计,坑人的坑。他略作思量道:“乔烈今晚可能会来袭营,且会防着我们袭营。”

    沐瑾说:“你现在是主将,自己琢磨去。”

    他花这么多钱养兵培养将领,正好用乔烈来磨刀,把他们练出来。那么大的疆域,照这趋势必然是几线同时开战,得多培养些有着丰富实战经验的将领出才。戚荣性子稳重,不代表着学不会坑人。

    戚荣知道这是大将军有心栽培、给他机会,抱拳道:“多谢将军。”他即刻去把工程兵千总找来,让他俩带着各自手底下的兵多挖陷阱,以防止今晚对方袭营,还告诉他们,陷坑的斩获都归工兵营。这也是跟大将军学的,让底下的人多发挥才能,坑货,哪里都不缺嘛。

    两个工兵营千总闻言大喜过望,抱拳道:“必不辱命。”

    挖陷阱这种事,大家都是熟门熟路的,当初在草原的时候,可是坑了不少草原人,以至于现在草原驻军大营外挖陷阱的那片区域都还是禁区。

    戚荣又将底下的营将召集到一起,给他们安排好任务。对方人多势众,他如果袭营很可能会遭到伏击,稳妥点打法,把对方袭营的队伍吃下来就成了。

    哪怕对方不来袭营,己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为了保证大家能够休息好,让他们抓紧时间吃饭、休息,并且要求不要脱盔甲,武器也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乔烈大营里,各路领兵的郡尉、公子们也都纷纷到了,正在商议要不要晚上来波夜袭。

    对面的投石机又多,射程又远,操作比他们的灵动,装载发射石头的速度都比他们的快,因为投石机太好用,连床弩都不用了。不仅在重型远程投射军械上远超他们许多,近战军械、军队的战斗力上也都比自己的强,正面硬攻,自己要吃亏。

    打防守战,未必能撑到跟南路大军会合。

    他们想到沐瑾白泽托生的传闻,以及他的行事处处不凡,很担心沐瑾对于抵御南路大军早有对策。如果南路大军拿不下临江郡,他们这支队伍就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各郡兵马,能调的全调来的,剩下的只有青山郡有三万兵马,由博英郡侯领着正在攻打梧桐郡,以防止方稷跟楚尚将赵郡、郑郡、高岭郡吞下来连成一气。

    一旦方稷和承安伯将五郡合一,再借长岭山之险,就有可能扛住英国公府从京城方向过来的大军,他们这几郡便陷入围困之中,等待的必然是被沐瑾慢慢吞噬蚕食的命运。

    乔烈道:“袭营?当沐瑾想不到么?”

    广庭郡郡守道:“正面不敌,若是明日他们调集几百台投石机全力进攻,我们如何抵挡?这沙袋垒起来确实可以形成防御力,可我们现在相赶制沙袋都来不及,时机不等人。”

    乔烈知道时机不等人,以沐瑾喜欢打速战的做派,这几日必然会进攻不断。

    今日这样的伤亡只需要再来两次,沐瑾就可以全面向他发起全歼战。

    眼下无险关、无城墙可守,两倍于对方的兵力都打不过,再耗下去只能是迅速被对方消耗掉兵力,走向败亡。他是真没那时间坐等不到南路大军的消息了。

    乔烈道:“夜里看不清楚,对方的投石机发挥不了用处。我们人多,攻入对方的大营,只要攻进去,见到营帐、粮草,尽管放火烧。沐瑾缺粮,他这仗打得粮食是卡得没有一口多的,烧他一个月的粮食他都撑不住。如今他的大军粮食很可能还在奇峰山,但几万大军驻扎在这里,近几日的口粮总是有的。”

    “烧营在其次,我们一半兵力搅乱他们的营地,一边兵力翻过广临关,攻入奇峰山,抄他们后方的粮仓、投石机,毁掉他们搭建的运输井架。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乔烈重重地抱拳朝众人说道:“诸位,可愿与我打这场生死决战。”

    都逼到了这份上,只能放手一搏。

    营帐中的众人齐声道:“我等愿意!”

    “同对方决一死战!”

    乔烈道:“好,那子夜进攻,请诸位且早做准备。”

    各路领兵之人当即回营去安排。

    乔烈对于此刻能够取胜已经不抱希望。下午一战,他的两万精损没了一大半,哪怕是夜间袭营,也没有胜算,他能做的就是仗着兵力多,跟沐瑾死战,打个同归于尽。只要沐瑾没有兵力继续往前攻,这几郡之地就算是守住了。

    沐瑾缺粮,只要不能打下更多的地盘获得足够的粮食,必乱。

    第163章

    山巅还残留着夕阳的余辉, 原本是饭后打闹正欢的喧嚣时分,广临郡守军大营和沐瑾大军的营地都陷入了寂静中。

    广临关处,篝火映照着巡逻兵卒的身影, 火光照不见的阴影中, 兵卒们按照各自的军阵位置,有些背靠背席地而坐就这么睡着了,有些则是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广临县守军的大营, 篝火照得四处通亮, 营地里除了稀稀疏疏巡逻的兵卒,几乎看不到人影,在一些隐蔽角落处,则藏着暗哨,以防有斥侯探子出去报信。

    广临县守军营寨防卫森严,戚荣派出去的探子无法靠近, 打探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军情部混在乔烈大营中的斥侯探子, 也无法送出任何消息。

    因为距离过远,山顶上的探哨、斥侯和投石机大营的人, 只能看到远处的帐篷和火光, 连人影都看不见,也无法得到有用消息。

    工兵营的人还在奋力挖坑布陷阱。他们本来是派出来的修路的, 如今竟然能够派到前线来挖坑,且掉到坑里的敌军全算成他们的战功,捞到一个都是赚, 因此,哪怕白天累了一天, 到傍晚时已经有些乏了, 也舍不得休息。

    沐瑾坐在广临关城墙上的一块投机石砸过来的大石头上。这石头比米筛还大, 将城墙上铺的石地板都砸碎了,将地板下的夯土砸出一个大坑和一片扩散状的裂缝。

    赖福、赖喜带着侍卫守护在沐瑾身旁。

    因为身在战场,他们甚至还佩备了单人盾,这样即使遭到弓箭、投石袭击,侍卫们还能扛着盾牌挡在前面。他们或许会受伤、死亡,有盾牌和他们抵挡,至少能保证沐瑾活下来。

    虽然大将军的位置已经足够靠后,待的地方足够安全,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营将们让底下的将士们抓紧时间睡上一个半时辰,补充体力,并告诉夜里还会有战事,至少是什么战事,为防有探哨泄密,目前还没有通知出去。

    戚荣领着几个营将来到沐瑾跟前禀报情况,和看看沐瑾有没有其它作战安排。

    他向沐瑾行了一礼,说道:“大将军,兵卒们都歇下了。对面可能会趁着子夜我们熟睡时发起攻击。如果对方没有动静,我们在亥时叫醒大家,做好准备。如果对方提前进攻,所有人都没有卸甲,又是摆好军阵原地休息的,起身就可以战斗。”

    沐瑾看向戚荣身后的八个营将。五男三女,五个男营将是中军大营的,三个女营将都是女兵营的,一个是骑兵营将,两个步兵营将。其中一个是满编步兵营,领军一万人,另一个则只有五千兵力,另外五千留在了淮郡。

    淮郡作为边郡几地的中枢之地,不容有失,萧灼华得留足够的兵力布防,又想尽量大限度地支援沐瑾,手底下的女兵只留了五千人,三个营将全派给了沐瑾。营将手下不仅有千总营,自己身边还有二百骑兵卫队,医疗兵营、参军幕僚营等,在战场上完全可以独当一面,镇守一方。多一个营将便是多一支可独立作战的军队,能给沐瑾添几分助力。

    八个营将全都是二十来岁模样,极为年轻,却都是军里万里挑一选出来的,无论是拳脚身手领兵本事、头脑、悟性都是极好的。

    升到营将级别的,哪怕之前不是昭武堂出来的,在进行营将选拔考核前,还得到昭武堂去进修,把军事指挥课方面的知识补上,几乎都是按照将才标准培养的。

    这是在战场上,不是在学堂里,也不是平时营中训练时,沐瑾得维护主将的权威,不能在这时候问他们几个有什么想法、考量,即使要问,也得是戚荣下去后再问。

    沐瑾直接问戚荣:“你有没有想过,乔烈会想到你会料到他今晚会袭营?”

    戚荣道:“乔烈定然会料到,但他别无选择。白天正面较量,他没有胜算,若是等到明日再战,他依然是输。他若后退,广庭郡无险可守,后面的县城和郡城都挡不住我们的投石机,他唯有夜袭搏命一途。夜里天黑,看不清楚,我们的投石机看不清楚、动不了,他们不仅能减少投石机的威胁,还能趁夜混水摸鱼,怎么着都比白天猛攻的胜算强。他们是守方,哪怕跟我们打个同归于尽,也是胜。”

    沐瑾道:“你把刚才的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戚荣愣了下,又重复遍:“他们是守方,哪怕跟我们打个同归于尽,也是胜。”所以,乔烈一定会夜袭。他随即一醒,音量都提高了几分:“他要跟我们死战?”

    沐瑾道:“照你这么分析,应该是要不计代价,把我们埋在这。他们死得起,我们死得起吗?”

    戚荣噎了下,道:“我……我们……我们不能撤。我们要是撤了,广临关必然让他夺回去,有了沙袋壕沟抵挡投石机,他们或许真能守下广临关。”

    沐瑾抬起右手,食指轻点额头,道:“思维放宽些,打仗最重要的是灵活。对方要夺营跟我们死战到底,不惜拼个同归于尽,士气正盛,这时候跟他们正面杠上,吃血亏,先避其锋芒。我们让底下的兵卒们睡一个时辰,然后悄悄地撤离。你在营地中间架一个大火堆,火光要足够亮,让山上的投石机营可以清楚看见,好以此为参照物瞄准营地方便投石。”

    他指向天空的月亮,虽不是满月,但秋高气爽,月朗星稀,能见度不错。入了广临关地势开阔,晚上稀依能看得清路。出了广临关,就是奇峰山,山高林密,进到山里,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瞧不见。

    沐瑾道:“乔烈不是憨的,他不会想跟我们同归于尽,他想趁乱摸我们的后方,山顶的投石机营才是他必夺的。”

    “我们出城后,大部队回营地休息,留一支几千人的伏兵在奇峰山设伏。敌明我暗,揍他们,把他们打退回去。乔烈的兵从昨天到今天都没有得到足够歇息,到今晚再打一波夜袭,到明天困都能困死他们,且他们经过今晚的损耗,到明天必然士气低沉,那才是我们发起猛攻的好时机。”

    留空营?

    戚荣怔住。

    后面的几位营将也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沐瑾看了他们几个一眼,道:“用兵打仗,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要让对方摸不透。摸透了对方,预估到伤亡惨重,就不要去硬碰硬,要迂回,先泄他们一波士气。他们要夜袭,我们就留个空营给他们,以陷阱、落石和后面的埋伏耗他们一波。这样我们能避免损失,坑一个人头赚一个。打仗,打的是消耗战,谁死的人更少,谁的兵活得更多、更久,谁才能赢得最终胜利。”

    戚荣及他身后的几个营将齐齐朝沐瑾抱拳,表示受教了。

    大军在奇峰山里窝了好几个月,地皮都踩秃了,对地形熟得跟自家后院似的,怎么伏击对方,不需要沐瑾再去安排。沐瑾又提了句:“虽然是空营,也要有做足样子把人引进来,辎重帐篷都运了批过来,搭一批起来,好混淆他们的视线,山上的投石机看到营地的帐篷好知道往哪投石头。”

    戚荣应道:“是。”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挖坑的含义。这是要把敌军引到坑里埋了。

    沐瑾见天色不早,便带着卫队回大营。

    他的大营离广临关有十几里山路,驻扎在易守攻难的匪寨中,身边有三千步兵卫队,山脚下有五百骑兵卫队,就这配置,乔烈率军一万来攻,他都不带虚的。

    他这里离广临关绕山路要走十几里,走直线也得翻好几个山头,连离架投石机的地方都挺远的,哪怕那边打得乱成一锅粥,他都不会听到,所以睡前吩咐赖福:“如果有捷报就不要来报了,要是战事不利,即刻来报。”虽说外面有齐仲他们的斥侯随时传递消息回来,毕竟战事万一有变消息又送不回来呢?

    他吩咐赖福,把卫队营中的探子派出去,一个时辰禀报一次,如果超过一个时辰没回来报平安,把他叫起来。

    赖福应下。

    沐瑾想了想,没有什么遗漏的,这才让侍卫打井水洗了澡,吹着夜里的山风,安心地睡下了。

    子夜时分,乔烈大营的所有兵卒被叫起来,他们沿着帐篷的阴影,避开远处山顶的探子盯梢,悄悄出营,趁着夜色摸向对面的大营。

    出了大营就是庄稼地,一马平川的,路不难走,但也不好走。

    庄稼地,虽说在扎营的时候就已经踩平了,但田梗土沟还在,难免要爬上翻下。扎营的时候,有士兵难拉乱尿,不小心就会弄上一身脏污。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里刚经过激战,三万多具尸体扔在战场上还没有收。

    偷袭的大军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坑、尸体摸黑前行。

    什长、佰长们都带有火把,但为免提前曝露,得等到攻进对方大营后才能点燃。

    好在路难走了点,但阻碍不大,将近十万人的大军像在夜色的掩映下,像潮水般涌向广临关口。

    山顶的投机石机营没敢睡,前半夜全忙着运石头,后半夜个个把眼睛瞪得跟牛眼睛似的,就盯着大营看什么时候起火,或出现敌军的身影,好投石。

    他们不断地望向对面的大营,子夜了,都还没动静,只偶尔看到些巡逻的身影在走动。大营外黑乎乎的,好像有黑影在动,但想到白天战死的敌军尸体还摆在那,心头直发毛。这要是换成昨天夜里,肯定投几轮石头过去壮胆了,但今天怕惊扰到对方,不能轻举妄动。

    一个个等得心焦且忐忑。

    投石营的一个佰长找到蹲下山巅树下草丛中盯睄的斥侯,问:“看出什么来了?”

    斥侯说:“对面摸黑出来,已经快到我们的大营口了。”

    佰长抬眼望去,能看到对面的山体轮廓,也能看到树木轮廓,营地里有火光的地方也可以看清楚,别的地方,算了吧。不过斥侯的眼力都挺好,他们说对面摸黑到大营门口了,准没错。他对斥侯抱怨句:“不早说!”回去叫底下的兵卒子们都做好准备,又赶紧去向千总禀报:“千总,树下军情部的斥侯说敌军到大营外了。”是军情部的斥侯说的,不是他,万一看错了,怪不到他头上。

    千总见已经是子夜时分,再过会儿都该鸡鸣了,想着对方差不多也该发起袭击了,立即传令全营做好准备。

    投石机营的人瞪大眼睛,盯着营地。

    火光的映照下,有人翻过沙袋墙,纵身一跃,掉陷坑里去了。

    工兵营的陷坑,那是说有多坑就有多坑,要不是时间紧,他们又撤了,还能给挖出多层陷坑来,也就是底下是陷阱,中间还有蹲人的地儿,要是有敌军落下去没死,他们还蹲在陷阱里补刀。

    投石营里去过草原的老兵都知道,趁着对方还没摸到大营里面,向新兵讲起在草原时的工兵是什么样的

    他们说话的功夫,山脚下传来了震耳欲袭的喊杀声,潮水般的大军翻过沙袋涌向大营。

    人太多,工兵营挖的陷坑根本不够看。

    前面的人踩中坑,陷坑都露出来了,后面的人自然懂得绕开,虽说造成了一定伤亡,但对将近十万大军的人数来说,九牛一毛。

    很快,大营中,火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人影。

    伴随着千总一声令下,山顶上没撤的投石机全部一起投出石弹。为了震耳威,还擂响了战鼓。

    十万大军袭营,先头部队都进了营帐,可见后方营外的战场上,想必到处都是兵。投石机营的人不管不顾,对着战场位置疯狂投石。

    乔烈料到对方必然有防备,却没想到,营地是空的,而投石机在天黑看不到的情况下还往下投石头。他随即一想,明白过来。投石机看不见,他这么多人攻过来,闭着眼睛都能砸中人。

    很快,攻入营地的大军到了广临关处,把扎在广临关外的帐篷都翻遍了,除了发现一百多顶空帐篷外,一个人都没有。

    有兵卒气不过,从旁边的篝火堆中抽了根木棍扔到帐篷上。

    千总见状大叫声:“不要点火,山上就是投石机……”话没说完,呼啸的石头对准着火的帐篷飞过来,千总连同那放火的兵卒,包括周围的兵卒们都让落石砸中,顿时死伤大片,惨不忍睹。

    大营中,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乔烈深知,对方既然留个空营,必然会在奇峰山设伏。如果他不甘心,带着大军攻出去,一定会遭到伏击。天黑看不见路,又没对方熟悉地形,出去的兵极有可能全军覆。他就算想跟对方拼命,人都看不见,怎么拼。

    他下令回营,连夜拔营,放弃临江县,退守郡城。

    战场上有这么多的尸体,沐瑾必定要打扫战场掩埋尸体,从这里到广庭郡城有几天路程,这样至少能再争取十天时间。

    十天时间,就看南路大军能不能拿下临江郡。

    要是南路大军拿不下临江郡,那么就指望不了英国公。他还没有全败,还有这么多的大军,就还有选择的余地,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几郡连军没想到十几万大军,竟然还能把仗打成这样子,如今这副又疲累又沮丧的模样,他们也深知,广临县没法守了,只能听乔烈的连夜撤往郡城。

    沐瑾睡得正香,被赖福叫醒。

    他迷迷糊糊中想到自己吩咐的,吓得一下子坐起来,问:“不可能败吧?”都安排得这么详细了,蹲在奇峰山里窝着,怎么能让乔烈追出城打败?

    赖福赶紧说:“不是,是对面大军连夜拔营撤离了。戚都尉派人来请示,要追击吗?他们有辎重,我们现在把人叫起来,也可以追得上的。”

    沐瑾长松口气,说:“穷寇莫追。人又不是铁打的,得睡觉休息好,打仗又不用急在一时。”他又躺回去,嘀咕道:“撤得倒是挺快。”他还想趁着对方疲惫猛攻一波,把乔烈给打残呢。

    打仗嘛,慢慢磨呗。

    乔烈都拔营了,沐瑾又不追,山里的伏兵只能回营休息。

    第二天睡醒后,吃过早饭,众人回到广临关清点战获。石头砸死、砸伤了许多,陷阱里也有好几百死掉的,有掉在陷坑里流血流死的,广临守军一晚上至少折损好几千。

    这么多尸体扔在战场上,离县城又这么近,且在商道的必经之路上,不埋可不行。

    战场上有许多遗失的武器,哪怕破了残了,铁铸的武器拿回去还可以重新铸。长矛杆断掉的,可以挑选能用的做成枪杆,还能省下一笔钱。头盔、甲衣破了的,运回去拆下来,将完好的部位重新拼接加工能够制成翻新的甲衣,原本的单层做成双层或多层,防护力不会差。

    尸体堆里还有千总级别的。各郡守的是旧制,寻常平民根本没有机会出头,能升上去做千总的,都是豪族出身。

    沐瑾让清理战场的人员把面目齐全认得出人的豪族尸体身上值钱的佩饰扒了,充作战获,回头要发做战功赏赐。

    发战功,寻常兵卒都是发钱,佰长、千总以上的都是以金玉饰物为主,要不然,哪有那么多钱发。

    那些豪族出身的,看不出面目的,把衣服、饰料都保留得好好的,好辨认身份。

    沐瑾派人去给乔烈送了封信,让他们拿钱来赎尸体,要不然就跟寻常兵卒们刨一个大坑埋了。

    乔烈还在去郡城的路上,便让沐瑾派来的人追上,给了他一封厚厚的信,上面有名单,还有些画有佩饰图案的,还给他报价,一具尸体只收他一万钱,或者是一千斤粮食,问他愿不愿意赎。

    无论赎,还是不赎,他都里外不是人。

    赎了,那是给沐瑾打仗的钱粮。

    不赎,这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有名有姓的,还有他堂弟。

    沐瑾要是不来信,直接埋了、扔了,都知道战死在战场上,见不到尸体,也是没法子,可现在……

    乔烈还要带兵,自然不能让底下的人寒了心。为了避免非议,他只得把各郡领兵的人叫来,也将底下的将领们叫来,把信给他们看。

    他们经过商议决定,不赎。

    战死那么多人,豪族的尸体赎回来,寻常兵卒子弃之不顾,叫队伍怎么带?而且,这么多人赎回来,送好几万斤粮食给沐瑾,开什么玩笑。

    对方不赎,沐瑾也没什么损失,便把这些豪族的尸体也扔在普通兵卒子们的坑里埋了。

    他挺想再加把火火化的,但考虑到现在大家的接受程度,决定还是不要挑战自家兵将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这边正忙着清得战场,魏郡沐耀那边传来消息,英国公的南路大军抵达对岸,战船密密麻麻地停满江岸,大军吃住都在船上,根本没有下船扎营。

    临江郡的江岸很长,能够登陆的地方有十几里。南边水道发达,还有些地方靠近大海,他们的兵卒子水性都极好,在这枯水季节,水流变缓,甚至能够横游过来。这使得防线大大拉长,沐耀的兵又不够,根本守不过来。

    沐瑾想了想,留了两万大军,以奇峰山和广临关为关隘卡住要道,投石机也留下了。伤兵们都送去军医院养伤,他带着一万多女兵和两万多中军大营的兵马,以及修路的工程兵,回援魏郡。

    第164章

    步兵的行军速度慢, 沐瑾把大部队留在后面,自己带着骑兵匆匆赶往横断江防线。

    大军出征带的粮食已经快吃完了,剩下的粮食不多, 沐瑾几乎全留在奇峰山, 只让大军带着赶路的粮食。广临县跟临江郡接壤,中间只隔着一座奇峰山,步兵赶回到横断江防线, 也只需要走三四天, 带点行军粮食,足够了。

    等到了临江郡,再就近征粮就是。

    五千骑兵,战马在战场上损失了一些,目前还剩下四千三百多匹,能够出战的骑兵还有四千。

    她们当中有些人的伤口看着非常可怕, 长长的血口, 皮翻肉绽,浑身都是血, 但既没伤到骨头, 也没伤到内脏,拿针线缝好伤口, 躺上几天,就能上马出动了。

    十几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在军中营养好、每天进行体能和作战训练, 身体素质特别好,这种哪怕伤到能见骨头的皮肉伤, 差不多十天左右就能全部长好, 养上五六天, 伤口已经恢复大半,只要不作激烈打斗把伤口撕裂开,没问题。

    沐瑾途经军医院的时候,把这些伤势不重的都带上,在路上恢复几天,抵达魏郡时,就又可以投入到战场中去了。

    那些伤到骨头内脏的,躺着慢慢休养吧。伤到骨头的自不必提,伤筋动骨一百天。伤到内脏的,已经是在鬼门关前转悠了圈,要是伤口再裂开,很可能人就没了。不像那些什么胳膊、腿、肩、背受伤的,伤口裂开再缝上就是了,大不了多休息几天,要不了命。

    五千骑兵出来,四千骑兵回去,除了医院还躺着二百多个熬过来的,有八百多个埋在了奇峰山和军医院所在的县城外的英烈墓中。

    沐瑾有点难受的,这要是他自己的兵,心头还好受些。五千骑兵是萧灼华的兵,他有种把老婆的家底霍霍了的心疼愧疚感。而且,女兵特别难招,首先肯来参军的女兵就不多,体能够选拔标准的就更少了,折一个都心疼。

    不过,打仗,没法子。

    他这边还好,只折损了几千人,对面好几万青壮就那么埋在了战场边上。

    刚打下来的临江郡,没有驿站,没有设补给点,路上没有补充草料的地方,想吃路边的草都不够,只能去路边的庄稼地里吃粮食。这些地都是豪族的,刚收归了他,但耕种的都是贫穷人,要是一块地的全吃光了,他们也没得活路,沐瑾带有钱财,估算了价格,先补偿一些钱,自己这边做好登记,回头派官的时候把这笔粮食给人补上。

    不能一下子全部补成钱,现在临江郡属于无治理状态,治安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极有可能他前脚一走,拿到钱的人,后脚就得让人劫了。给些钱,他们拿着钱赶紧去换成粮食,不至于饿着,也不至于让人眼红到直接劫财杀人。

    沐瑾大清早出发,中午和傍晚各休息小半个时辰放马吃了粮食喝了水补充体力,之后一直跑到深夜,跑了三百多里路,抵达横断江防线。

    如果不管战马的死活,下午就能跑到,但不能把马累死,于是一直到深夜才到。

    马在夜里能看见路,跑起来没问题,沐瑾着急战事,赶得急。

    骑兵奔跑的声音把防线大营的人都惊动了,但在边郡之地,能聚集这么多骑兵的,只有沐瑾。沐耀在睡梦中惊醒,从床上跳起,飞快套上衣服,连盔甲都来不及穿,便往大营外赶。

    他到营门口时,便见到十八岁少年将军正在大营外的拒马桩前勒马停下,那端坐在马背上的飞扬身姿,宛若踏破夜风驰来的神祇,让沐耀的心头一荡,抱拳行礼:“见过大将军。”

    原本因为担心战事而焦灼的心情,一下子就安稳下来。大将军回来了,战事,稳了。

    沐瑾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脸上带笑,语气轻描淡写:“乔烈扔下四万多伤亡,退守广庭郡城,现在那边的战事不着急,过来看看你这边的。”

    沐耀应道:“是。”话音一顿,说:“请容末将回去穿盔甲。”他只穿了件打袍的长衫就跑出来了。

    沐瑾道:“去吧。”带着骑兵入大营,先安排好地方驻扎歇息。

    骑兵连帐篷都没带,也没有草料,因此,沐耀手下的参军现调了批帐篷给他们住,又调了批大豆喂马。这大豆原是煮豆饭和炖肉的,偶尔还能磨些豆腐做吃食,但现在缺马草,大豆也是上好的马饲料,就能他们用了。

    反正已经秋收了,长公主殿下又派人调了批钱财过来,让他们就近在临江郡买粮。

    豪族的地都收了,但选派官员需要时间,粮食目前要么在地里,要么在种地的人家中,拿着钱,去让那些种地的赶紧把粮食收割了,在田地间直接收购军粮。这样是最快的,不然等到派官下来收粮,再入仓、纳入户部登记管理完,再发下来,得忙到过年才有粮,大军早饿死了。

    后勤的事有参军解决,沿用的都是方易在魏郡当参军时的那一套。方易治军的那一套,都是在沐瑾手底下学的,效率、井井有条。

    沐瑾并不担心后勤问题,稍微歇了一会儿,等到沐耀穿好盔甲出来,便去了江边的防御线。

    横断江从上游过来,一直是江面窄,两边全是悬崖峭壁,险得跟长江三峡有得一拼,没有大军能够登岸的地方,但到临江郡这一片就不一样了,地势变平,江面变宽,岸边是广阔的滩涂地,地面全是淤泥,草长得有一人多深,栖息着很多水鸟、蛇类,还有大鳄鱼。

    滩涂地中有很多淤泥坑,到夏季长水时节,能把这一片全淹了,到枯水时节又都露出来变成一个个小水洼,裸露在外的泥土也被晒得干干的,人能走得稳稳的。

    蛇多,吃人的鳄鱼多,这一片又人迹罕至,生态环境极好。

    夜里,站在岸边,抬眼望去,只看到草丛在夜风中拂动,有夜虫、鸟儿的鸣叫声,草丛中还有些野兽的叫声。

    沐瑾在沐耀的带领下,沿着修建在滩涂上的木板路前行。

    沐耀说:“原本是想把草割了,但想着可以用此打伏击。”他们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穿过滩涂来到江边。

    江面一片漆黑,遥远的对岸有着繁星般的火光,那是对面船只的光芒。

    沐耀对沐瑾说:“防御线太长了,要构筑防御工事,工程太大。他们的船上有跳板,搬过来就是现成的梯子,两三人高的防御工事都能翻上去。我们垒沙袋都垒不了那么高。这种滩涂地,又打不了地基。”

    沐瑾问:“对面的船只是个什么分布情况?”

    沐耀说:“据长公主殿下传来的消息说,南边诸郡水路发达,经常发生水战,南海百岛诸国更是经常发生海战,船只建造技术精良。海上还有五层楼高的、四五十丈长的楼船。对面大部分船只都是二十丈长、三层楼高的,有八百艘。五层楼高的大船,有五艘,每艘承载有上千人,甲板下的船舱里有水有粮,可以在海上行驶好几个月,堪称海上行动大营。”

    他生在靠近丘陵地带的清郡,十几岁以后去到一马平川的京城,来到西边诸郡,一路也是翻山越岭,见过最大的船就是一两丈长的河边小船。虽说隔着江岸,能隐约看到对面的船只,但太远了,看不清楚,以至于这会儿脑子都是懵的。

    沐瑾也懵了,问道:“之前不是说是三丈的楼船吗?这会儿连三十丈都不止了?”大军都到跟前了,才告诉他小渔船变军舰了?

    沐耀道:“殿下的信上说,最初的消息有误。”

    沐瑾沉默了。清郡就给了东陵齐国不少假消息,英国公堤防他,特意通过探子眼线送出假消息给萧灼华,也在情理之中。

    他看对面的船只星星点点四散分散的样子,也不像是连成片的。想也是哈,南边的人那么擅长打水仗,自然是长怎么灵活怎么机灵来了,想要火攻,做梦呢,船只绕来绕去就避开了,即使投石机把火罐扔过去,也烧不到别的地方。

    沐瑾想了想,又问道:“英国公把南边的地盘都打下了?”

    沐耀道:“南边也有战事,但您要称帝和要铲灭豪族的消息传出去,他们摒弃前嫌,想先铲除我们。”

    沐瑾上次下水游泳还是上辈子,他底下的兵卒子最多就是小河沟里刨水的游泳水平,旱鸭子一抓一大把。水战,别想了!他一艘战船都没了。他对沐耀说:“等他们过来了,上岸后,我们再交手吧。”

    旱鸭子大军打水军,有点离谱。

    沐耀犹豫着问道:“我们是否要拔营离开河岸,退到城池?如今一来,进可攻,退可守。他们擅水战,攻城器械备然不足,一旦深入岸上,地利就转到了我们这边。”

    沐瑾说:“十几万大军上岸,不攻城,把各郡县的粮食抢完就跑,我们没了粮食,不战自败。临江郡的粮食,大半都还在地里,得保秋收。”

    他看夜深了,跑了一天,也是又累又困,跟沐耀回营休息,先养足精神。

    第二天,大清早,沐瑾刚起床还在洗漱,便听到战鼓声响。

    大营中的兵卒正在吃早餐,听到鼓声,扔下碗,飞快地回营,拿起武器就往外跑。

    沐瑾听出鼓令是敌袭,立即派人出去打探情况,加快速度洗漱,匆匆往嘴里塞了点食物,便穿上了盔甲。

    马匹疾驰声传来,到营帐外停下,齐仲快步进帐,道:“将军,对面发起进攻了,江面上全是船,全是大船!”向来稳重的齐仲也忍不住激动、紧张和担忧起来。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么多船,这么大的阵势,江面都让对方驶出来的船占满了,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比当初他们在草原打草原人时,摆开军阵更有气势。

    沐瑾问齐仲:“你会游水吗?”

    齐仲让沐瑾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愣了下,说:“会闭气屏息……刨几下水。”

    沐瑾微微一笑,说:“应战吧。”说完,收敛起了笑意,对赖福道:“立即通知卫队长、骑兵营卫队长、女兵营骑兵来大帐外集合。”

    赖福当即出去传令。

    沐耀手下的参军来报:“将军,沐耀都尉赶去前线指挥作战了,派属下前来听调传讯。”

    沐瑾“嗯”了声,说:“让沐耀照他自己的节奏打,我这边机动作战。”

    参军应道:“是。”

    沐瑾道:“你别盯着战场了,立即派人出去催收地里的粮食,赶紧把沿江一片的都收割了。”

    参军应下,匆匆离去。

    沐瑾带来的骑兵全部驻扎在他的旁边,听到战鼓声全部进入备战状态,等赖福过去传令,立即到沐瑾的大帐外集合。

    沐瑾对骑兵营将和五个千总吩咐道:“你们沿着江岸跑马,遇到小股队伍登陆的,直接歼灭,遇到人数众多的,立即回来告诉我和沐耀。”

    几人应道:“是!”

    沐瑾道:“去吧。”他目送女兵营的骑兵出去,又对骑兵卫队长和手下的几个佰长说:“随我出去转转。”他得出去看看战场的情况。陆军打水军,没参考案例,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赖福唤了声:“将军。”欲言又止。

    沐瑾道:“说。”

    赖福说:“此地危险,要不……”撤字不敢说出口,怕影响军心。

    以前将军稳坐后方,甚至不动,那是战事占据上风。如今对方能到处腾挪,他们在岸上处于被动,战事落于下风,将军要是走了,会影响士气,很容易造成溃败。

    沐瑾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开船的还能在岸上追上骑马的?”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英国公竟然派水军来打他。难受!

    赖福不敢再劝,只是吩咐侍卫们紧跟沐瑾,无论如何要把他护严实了。

    沐瑾翻身上马,径直出了大营,先跑到江边去查看情况。

    江面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木制楼船式样,但好多船只的表面并不是木头的,有皮质的,在船头处甚至还有覆有铁铸的外壳,画的像是海兽。这种装饰物,不仅能起到美观震慑作用,还能起到防御作用,要是两船相撞,自己的铁壳船头撞到对方的木壳,谁吃亏一目了然。

    船只的甲板上站满了人,连楼上的栏杆处也都站满了人,像是弓箭兵,一只船上还架着床弩。

    他们的船刚靠近岸边,还在水里飘着,床弩就已经飞过来,直接越过了滩涂,落向滩涂后方的营寨。

    沐瑾见状,立即拍马躲到了旁边垒起来的沙袋旁,翻身下马,藏在马腹下。

    赖福他们赶紧把带来的盾牌挡在他的头上。

    手臂粗削尖头的大圆木直接咻地落在距离他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深深地没进泥地中,身后的沙袋也传来撞击的震颤感。

    沐瑾向来都是拿投石机远程攻击别人,这是第一次挨攻击。

    沐耀的大军也不是吃素的,架在岸边的投石机全部齐发。

    投石车的里的碎石全都是缠了浸了火油的麻布和易燃的丝絮,一点就着。上面捆有火油罐,石头投出去前,等全部燃起来后,再对着江面的船只便砸去。

    船只已到近处,再加上投石机的准头好,对着驶到最前面的战船投掷过去。

    战船是移动的,一些石头落偏了,掉到了江里,火熄灭了,油罐里的油溢出来,散在江面上。

    着火的石头多,总有砸中的。石头落在甲板上,把木头都撞裂了,油罐摔裂,里面的油也随之飞溅开来,再被裹着油布燃烧的石头点燃,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船上的兵卒们极有经验,捞起旁边的厚厚的粗麻布盖上去把火压住,遇到火势太大的,便把事先准备好的装在框里的泥沙倒上去。火,当场熄灭了。

    在投石机的密集攻势下,有船身被砸出洞,漏水了。

    也在飘在江面上的油让火点燃,烧到了船上,还有一些让大量的石头砸中,到处都在着火,扑灭不过来的。这些楼船全是帆船,着火的石头带着油罐击在桅杆、船帆上,一点就着。

    很快,江面上至少有十几艘船着火。那些着火或者是破洞的船,与周围没着火的船保持距离,直接冲向河岸。

    船只刚到沿水处,士兵们便跳下船,淌着水攻向河岸。

    他们左手盾,右手长矛,发出嘶吼声,冲向岸边的营寨。

    沐瑾等了一会儿,没见到有床弩再投过来,从隐蔽处出来,探头朝外望去,便见到船只已经在浅水区停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大军像潮水般涌来,已经飞快地跑过了河滩,到了近处。

    他翻身上马,提起长刀,朝着奔来的军队冲杀出去。

    他一动,身后的藏在防御工事下的骑兵卫队也跟着出击。

    赖福大喊道:“保护将军!”带着侍卫们紧紧地围在沐瑾的身边。

    沐瑾的马是千里宝驹,速度快,一马当先蹿出去便到了敌军当中。他挥起长刀,重重地朝着近处的敌军斩去。一刀下去,连矛带盾一起劈开,砍得抗盾的人站不住,膝盖都弯了下去,紧跟着他的战马便从那人身上撞过去,将人撞飞出去。

    大营中的投石机继续着朝着远处投石,步兵们则发出震耳欲袭的喊杀声,朝着攻来的敌军杀过去。

    女兵营的骑兵卫队并没有跑远,见到这么多的敌军,直接排开军阵,展开了冲杀。

    这种情况下,什么打法、计谋都没有用,唯有双方硬碰硬厮杀,就看谁能活下来。

    沐瑾惜命归惜命,遇到该拼命的时候,也绝不胆怯。

    沐瑾身边的人,只有赖福、赖喜他们这里在成国公府时就跟着沐瑾的,知道他十二岁的时候也曾亲临战场杀过敌,沐耀他们也只是听说过沐瑾在陈王叛乱时,让禁卫军把头发都削去了一截,并没有见过他上战场。

    所有人都知道大将军擅长指挥作战,拳脚功夫极好,但他不上战场。

    这会儿见到他还着骑兵卫队冲杀到最前方,一个个全都红了眼,嗷嗷大叫着朝着嘶吼着扑过来的敌军冲杀过去。双方一罩面,长矛对长刀,盾牌撞盾牌,杀得血肉横飞。

    双方的战鼓都敲得轰轰轰轰响。

    沐耀见到沐瑾亲上战场,他作为主将,得指挥作战,这会儿也没什么好指挥的了,拿起鼓捶亲自抡鼓,鼓令只有一个:进攻,杀敌!

    旁边的几个擂鼓传鼓令的士兵跟着沐耀的鼓令,一起擂动战鼓,鼓声响彻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作者有话说:

    沐瑾:旱鸭子竟是我自己。

    ……

    三国时的造船技术就很发达了,东吴水军有能容纳三千人的大船。

    英国公府的实力能制衡清郡、尚郡联盟,又是在水路发达、能产盐的海边,跟海岛百国接壤,其实力是相当强盛的。他有心造反,蛰伏在京城多年,为了不引起萧赫的警惕,必然要隐藏实力。京城的水路跟南边不通,他的船开不到京城,萧赫也不用担心,加上他又没去过南边,因此没有设防。

    沐瑾、清郡、尚郡的人,对南边的了解极少,见到这么大支水军,也算是开见界了。

    英国公敢争帝位,自然是有争帝位的实力和底气的。

    第165章

    情报有误, 双方兵力相差悬殊,又是对方已经发起全面猛攻,进入到了最后分胜负的较量阶段, 任何计谋、补救都来不及了,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奋力杀敌,能杀一个是一个,能阻一个是一个。

    沐瑾刚从广临县战场回来的, 对于横断江防线的了解远不如沐耀, 能做的就是相信沐耀的指挥能力,把战场指挥权交给沐耀。

    在这时候,他的作用就是抡起手里的战刀,杀敌。

    这是沐瑾这辈子第二次临阵杀敌,进入战场后,周围到处都是敌军, 致命的攻击随时会从任何方向袭来。他的神经绷到极致, 目光从身旁的人群中扫过,一眼分出敌我, 手里的武器便已经抡了过去。

    身处随时可能丧命的战场上, 任何花里胡哨的花招都是浪费力气和作死,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手里的武器朝着对方的要害招呼过去, 以最高的效率最大的限度攻向对方。

    鲜血、死亡充斥满沐瑾的视线、刺激着他的感官神灵,鼻腔间满是血腥味,入眼处到处都是挥着长矛攻过来的敌军, 他近乎本能地抡起长刀挥舞斩杀过去,将一个又一个敌军斩落在马下。

    鲜血把刀柄都沾透了, 握起来又湿又滑。他匆忙撕下一片披风布料, 缠在掌中, 增加摩擦力,便又继续挥刀杀敌。

    战鼓声仍然在响,江边整齐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各式船只,宛若整齐排列的军阵。船只之间保持有足够的距离,以防止突起的大风吹得船只撞在一起,发生损毁。木船怕火,防火更是重中之重,船只之间保持有足够的安全距离,那些二三十丈船的大船两侧还有支起来的横木,用来阻离来自侧面的船只撞击或火势蔓延过来。

    沐瑾将身边的敌军斩光,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抬眼朝着周围望去,滩涂上、河岸边营寨下到处都是敌军的身影,到处都在交战,尸横遍野,人的,战马的,密集地散落在战场上。

    许多人在打斗中滚到了泥坑里,满身的泥浆糊着鲜血,却根本顾不上理会,甚至没有察觉,眼里看到的只有跟前杀向自己的敌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医疗兵都顾不上救人了,挥舞着长刀奋力杀敌。

    死伤太多,战况过于紧急,对方都攻到营寨了,伤员根本运不回去。

    到处都是敌人,医疗兵没办法再停下来给伤兵包扎,因为一旦他们停下来,就会被来到眼前的敌人杀死,这时候能做的就是能杀一个是一个。

    赖福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重的伤亡,骑兵卫队不断地倒下,跟随在将军冲杀的骑兵和侍卫都越来越少。他来到沐瑾身边,背对着沐瑾,挥舞长刀斩杀到了近前的长矛兵,大声叫道:“大将军。”伤亡太惨重了,谁都可以折在这里,大将军不行。

    他想让大将军撤,战场太危险了,可他不敢。

    临阵脱逃,斩!

    大将军不是普通兵卒,他若是撤离,大军很可能会下意识跟着撤,战场立即就得溃不成军。

    沐瑾听出赖福喊声中的未尽之意,却是深吸口气,又再投入到厮杀中去。

    他是大将军,身处战场,只要战争还想继续打下去,只要还想守住临江郡,他就不能逃。一旦临江郡失守,奇峰山的两万守军,以及正在赶来途中的两万多步兵,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这是他的地盘,无论是从魏郡方向还是从广临县方向,都会有援军过来的。

    哪怕今天军队打光了,只要把对方拦下,就还有扭转战局的可能。

    赖福见到沐瑾还带着人往前冲,往敌军最多的人地方,去冲阵,急得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吼:“大将军——”

    沐瑾头也不回,只喊了一声:“战至一兵一卒,绝不后退!”

    他身旁的骑兵和步兵听到他的喊话,发出嘶吼,大喊着杀,跟着沐瑾就往前冲。

    在几排二十丈战船的后方,并排停着几艘五十丈长的大船。

    船上的后卒已经踩着跳板,跨过一艘艘战船,奔到河岸上攻向守军,但每艘船上仍旧留有不少身穿精良甲衣、手拿长刀的守卫,守护着各个队伍的领兵将领。

    居中最大的那艘大船上,在最顶层的船舱前,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在盯紧前方的战场。这人正是英国公的侄子柴绒。

    沐瑾的兵甲精良,哪怕双方体力、杀敌本事不相上下,在刀兵上也能拉开差距。想胜沐瑾的兵,得靠着兵力的绝对压制。因此,他们跟博英郡侯联手,迫使沐瑾分兵。

    沐瑾虽然有二十万大军,但他的战线太多了。

    草原人游荡不定,来去如风,想要将草原人彻底打败是不可能的。他们一败,就逃了,若是沐瑾敢撤兵,草原人立即就会聚拢过来,这就等于是拖住了沐瑾的草原大军。

    淮郡是他的心腹之地,数十万失地的豪族聚集在那里,沐瑾铲除豪族的手段闹得人心惶惶,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淮郡的兵全部调走,至少也得留下两三万镇住豪族,不使生乱。

    他能调动的,就是中军大营和魏郡的兵。

    原本有十五万大军,是非常稳的,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派兵拖住沐瑾的十五万大军,先把梧桐郡的方稷和长郡的承安伯吃下来,把沐瑾逼在临江郡以西的角落,用重兵卡住他东进之路,再集合兵力将他往草原赶。

    能打下沐瑾固然是好,打不下来,让他去草原吃草,大魏朝自然就稳了。

    哪想到,沐瑾竟然把中军大营给拆了,分出将近一半的人去搞工程建设,架桥、修路、修河堤,使得兵力大减。

    他们先示之以弱,令沐瑾放松警惕,再突然压境,仗着兵力伏势,即使不能全歼沐耀率领的这支军队,也能把他打残。

    柴绒没想到竟然会突然杀出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分成好几支,在战场上来回冲杀扫荡。

    其中一支人数最小的,冲得犹其凶猛,犹如尖刀般插进大军中,生生地将涌上岸上的大军撕开一道道口子。那支骑兵在前面猛冲,无数的步兵随之跟上,把原本像潮水般的大军冲击得七零八落,使得战场上的兵卒都散开了。

    对方的步兵竟然还能抱成团,多则几十人抱在一起,少则五人、十人聚在一起,怎么都打不散。

    陆地作战,骑兵确实是有绝佳的优势,哪怕只是一片滩涂地,他们都能来回冲杀,一支几千人的骑兵,竟然能抵几万的步兵战斗力,大大地缩小了这战仗的兵力差距,再加上沐瑾兵器上的优势,使得原本的劣势竟然在慢慢扭转。

    一个观察战场许久的谋士说道:“侯爷,你看战场上的六支骑兵,有五支都是自己作战,后面没有步兵跟着,但人数最少的那支骑兵,无论他到哪,周围的步兵都会向他靠拢,并且攻势必然暴增。”

    柴绒盯着那支骑兵看了许久,道:“这个沐耀确实是个难得的将才。”

    谋士说道:“沐瑾军中,都尉和营将身边的骑兵卫队都只有二百,那支骑兵是五百人,数量正好跟沐瑾的卫队对得上。萧灼华把淮郡大营中的五千骑兵派给沐瑾打乔烈,这会儿这支骑兵却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侯爷,乔烈很可能败了,沐瑾则日夜兼程带着骑兵回援临江郡了。”

    柴绒惊得大呼一声:“沐瑾!”他激动得几步奔到栏杆处,抬眼望去,真恨不得长了千里眼看清楚那支骑兵领头的是谁。他问谋士:“你能确定是沐瑾?”

    谋士说道:“即使不是,也是沐瑾麾下的得力猛将。”

    柴绒点头道:“不管是沐瑾还是沐耀,无论是将其拿下,还是斩杀,对我们都极为有利。”随即话音一转,很能认清现实,“对方在马背上来回奔袭,跑得比兔子还快,怎么逮他?”

    这要是拦得住,也不至于让他在战场上撒欢,把军队冲得七零八落的,打得乱成一锅粥。

    谋士笑则不语。

    柴绒没好气地睨了眼谋士,随即下令:“所有床弩对准战场上有步兵跟随的那支骑兵,务必拿下领头的那人。”

    操控床弩的兵卒们听到传令都愣了下。这会儿已经是在混战,发动床弩,会连自己人一起射杀的。可是军令不可违,他们只能默默架起床弩,对着侯爷所说的目标发起进攻。

    沐瑾挥舞长刀,刚把一个背对他正抡起长矛去刺己方步兵的兵卒子的脑袋砍飞,突然眼前有一道阴影划过,紧跟着沉重的撞击声响伴随着一支一人多长的大木棍从天而降,呈倾斜状将面前的一个兵卒扎了个对穿。

    床弩!

    怎么这时候还发床弩?

    沐瑾随即明白,是朝着他来的。

    床弩是有射程的,太近或太远都射不到。

    情急之下,他率领骑军朝着河岸边船只所在的方向奔过去。

    前面有军队,马匹直撞撞开,有长矛扎在肩膀上,拿刀子把矛杆砍断,继续往前奔行。

    他往前奔,骑兵和步兵们也跟着往前冲。在他们看来,大将军用兵如神,带着他们在战场上冲杀,这会儿朝着敌军船只方向去,定然是想到了破敌之策。

    骑兵和步兵们都激动了,哪怕是冲向敌军大后方,极可能陷入重围,想到能跟着大将军破敌,热血冲头!

    他们能跟着从不下战场的大杀军杀敌破阵,回去能吹一辈子!

    “冲啊——”

    “杀啊——”

    一群人见到敌军就看,完全杀红了眼。

    沐瑾带着骑兵在前面跑,床弩在后面腿。

    床弩这东西,他熟。从瞄准到发射,挺慢的。跑直线要把后面的步兵给坑了,于是跑弯道,反正床弩射出来以后是敌我不分的。他跑到对方军队扎堆的地方,吃亏的绝不是自己。

    沐瑾正想着,突然一根削尖头的大木头从身前距离他不到两尺处飞过,把旁边一个舞着长刀攻过来的敌军给射飞出去,将那刀兵后面的兵卒撞翻一堆。

    床弩无眼,能不能躲,全看运气。

    沐瑾身后跟着这么多人,想找掩体躲几波床弩攻击都不可能。战场上,打的就是士气,拼的就是谁更不怕死,一躲,一缩,这场仗立即没法打了。

    他大叫着:“杀——”继续挥着刀子猛砍。左边肩膀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疼,但眼前全都是敌人,他觉得自己是张飞在世,猛得一披,砍不完的敌人,继续砍就对了。

    沐瑾在对方人堆中来回奔袭,只要他的马跑得足够快,对方的弩就瞄不准他,但人群中的步兵是真能刺到他的。所以,他尽量攻侧面,因为长矛是对着前面的,防不到侧面,绕弯道攻后方是最爽的。

    床弩是什么时候停的,他都不知道。

    忽然,江面上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

    岸上的大军跟退潮似的调头往回跑。

    沐瑾心说:“收兵了?不打了?”他看着往回跑的英国公府兵马,觉得眼睛有点花,人也有点晕,再抬起头看日头,才发现快傍晚了。

    这打了一天,谁受得了,得脱水中暑。

    他伸手去摸水囊,才发现水囊被捅破了,连皮甲都破开了,腰上还划出一道血口子,好在不深。他叫道:“赖福,给我点水。”习惯性地一扭头,才发现身后只跟着五个侍卫,稍远点的外围稀稀拉拉地散开着四五十名骑兵在追击撤退的敌军,再四周则是杀红眼的步兵,还在奋力追击着跟前的每一个敌人。

    沐瑾回头在侍卫中找了一圈,只见他们的腰刀都换成了更适合战场的长刀,而侍卫长赖福和赖喜都不见了。五个侍卫浑身浴血,全都双目赤红地看着他,他们干裂的嘴唇颤栗着,无声地喊着:“将军。”

    他们看着自家大将军,头盔都没了,披头散发的,头发都在往下淌着血,战甲让血浸透了,披风被划成了破布条往下淌着血,双眼血红,脸色和嘴唇却是泛白。

    沐瑾看到身边的人这副惨样子,知道赖福和赖喜只怕都是凶多吉少了,他说道:“受伤的回去治伤,没受伤的,找找……找找赖福和赖喜。”他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拍马往回赶,肩膀的疼痛和左臂的乏力感提醒着他受伤了,好在胳膊还舞得动,这会儿还没倒下,伤口应该不严重。

    一会儿功夫,战场上的敌军都撤完了。

    滩涂上密密麻麻地倒满尸体,血汇成小溪流进低洼处的水坑里形成一个个血坑。

    最显眼的是遗失在战场上的战马,好多,每匹战马身上都有血,有些战马还在用头拱着倒地的尸体。

    有伤兵浑身是血,抓着马缰爬起来,艰难地回到马背上。

    四千多骑女兵,三五人、十几人成团在散在战场各处,加起来不到四百。

    没有欢呼,所有人都只剩下疲累,以及对着没死的敌军补刀。

    死战不退,打到最后的好处就是可以从尸堆中刨出己方没死的抬回去救,发现敌方的尸体可以补刀。

    沐瑾的视线扫过战场后,又朝战船望去。

    夕阳下的战船开始扬帆,退回去的兵卒们像蚂蚁似的涌回到船上,人数比起来时至少少了一大半。

    满脸血的沐瑾咧嘴一笑,打仗嘛,又不是只有他死人,对方绝对死得比他的多。他朝着远处最大的那艘船,高高地抬起右手,竖起大拇指,然后缓慢有力地把大拇指朝下:垃圾!

    柴纶远远地看着沐瑾,脸色极不好看,说道:“命是真大!”那么多的床弩对着他,周围的人倒了一大片,他没事。

    他是对方两倍多的兵力,却是自己的伤亡更惨重,瞧对面站着的,至少还有一万多人。他吩咐身旁的官员:“迅速清点伤亡情况,报上来。”

    没一会儿功夫,船只便全部驶离河岸,朝着对岸方向越行越远。

    沐瑾确定他们走远了,这才往营寨方向走去。

    幸存下来的兵卒们慢慢朝着大营靠拢,走不动的相互掺扶着,还有力气的,把伤重的或背带拖带回大营,有人大喊着:“医疗兵……”

    有士兵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着,眼神已经涣散,伤口往外涌着血。

    沐瑾走过战场。

    士兵们也缓缓朝他靠拢,一声声地喊着大将军。

    这一场仗打得太惨了,是他们从未有过的惨场。

    可这场仗,大将军陪着他们,冲到最前面,冲到敌军后方,与他们一起战到了最后。

    兵卒们、佰长们、千总们,战场上的人对着面前的少年将军单膝跪下。大将军惜命,爱惜他们的,爱惜他自己的,可当需要上阵拼命的时候,他与他们一起。

    沐耀浑身浴血,提着刀,来到沐瑾身旁。这场仗打到后来,他带着自己的卫队也到了战场上。

    沐瑾摸摸马身上的伤痕,对沐耀说:“我的马受伤了,去给我找个军医来。”他穿过人群,进入大营,回到自己的营帐前。他翻身下马,进入营帐,待帘子落下,双腿一软,坐在地上。

    侍卫紧跟在身后,见状赶紧把沐瑾扶到榻上,唤道:“将军。”给他卸甲。

    甲衣残破不堪,沐瑾的肩膀、后背、双臂、侧腰到处都是伤口,好在有甲衣抵挡,伤口不深,但皮翻肉绽的,还在往外淌着血,看着极惨。

    沐耀进入帐篷便看到打着赤膊,浑身伤痕累累的沐瑾,眼圈都红了,唤道:“将军。”

    沐瑾说:“轻敌大意了。英国公守着海,产着盐,怎么可能只有京城的十万兵,怎么可能造不出大船。”他仗着自己那点超前的知识,有点把谁都不看在眼里,觉得自己有的是法子,结果,翻车了。

    军医急匆匆地赶来,身上手上都是血,见到沐瑾的伤,什么都没说,赶紧给他拿酒精消毒缝伤口。

    没有麻药,直接消完毒便上针缝合。

    沐瑾疼得咬紧牙齿都没忍住打颤,要不是丢不起那人,死命憋着、忍着,真想哭。

    当着大将军,他连哭的资格都没了。

    好在军医的技术娴熟,缝合速度快,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他身上的伤缝好了,又摸向他的大腿让血湿透的地方。裤子上破了个洞,又露出一道巴掌长深处肉里的口子,长矛划伤腿侧又再戳到马身上,把马都戳伤了。

    军医给沐瑾缝好伤口,包扎好,按照惯例交待完注意事项和他下次过来换药的时间,便收拾起工具匆匆离开,去救治那些抬回营中的伤兵。

    入夜时分,各营的伤亡报上来了。

    没了没受伤的,但皮肉伤、还可以再战斗的有九千多人,重伤抬回去的有三千多人,伤势不算太重,但没有战斗力有五千多人。

    女兵骑兵营只剩下四百多人。她们冲阵,又没有步兵跟在后面策应,只要负伤掉下马,几乎都没了,受伤还活着的几十个,都是到后来对方的兵因为伤亡惨重溃不成军,才侥幸活下来。

    赖喜是让床弩扎中没了的。

    赖福的盔甲全破了,身上受了很多伤,其中致命的一处在脖子。

    沐瑾顾不上去悲伤,叫来沐耀吩咐道:“把对方的尸体抬到河岸边,浇上火油,烧!”

    沐耀愣了下,随即应道:“是。”他面色发狠,调头出去,待出了沐瑾的营帐,便向身旁的传讯兵下令:“传我命令,把敌军的尸体抬到河边,浇上火油,通通烧光!”

    传讯兵立即去传讯。

    兵卒们把尸体抬到河边扔成堆。

    沐耀亲自拿着火油往尸体上浇,倒了好几罐之后,便将火把扔到尸体上,火把沾上火油,蹭地一下子燃了起来。

    尸体太多,于是在河岸边排成长龙,再浇上火油,烧出一条长长的火龙。

    对岸发现火光,派出探子架着小船出来查探,还没靠近就闻到传来的刺鼻难闻的味道,待凑近些见到岸上的情况,吓得差点掉到水里。

    他们忍着惊骇和惧怕,看清楚岸上的可怕情形,飞快地划着小船调头回去禀报。

    柴绒十几万大军过来,一战过后,只回来六万多人。

    对方也是伤亡惨重,他剩下六万多人,打对方一万左右,而且对方骑兵几乎没有了,明天就可以拿下大营了。他正准备部署明天的战斗,探子来报,对面在火墙是在烧尸。

    柴绒的脑子嗡地一声。这烧的是谁的尸体,自然是不言而喻。他们在岸边烧尸,明天他怎么进攻?让大军踩着烧过的尸骸攻上岸吗?谁敢进去。

    就算是柴堆,烧一夜过后,第二天,火堆底下也全都是火星,一脚踩进去都能给烧伤,更何况是好几万人的尸体堆。他想像下尸体烧过的场面,都觉得可怕。

    这是沐瑾的地盘,他全民皆兵,拖上几日,援军必到。

    沐瑾安排沐耀去烧尸体后,又让侍卫磨墨,忍着伤痛,提笔写了封兵令,把在临江郡修路的军工部工程兵调来支援。

    军工部有两万大军在临江郡修路,虽说是分散在全郡,但最近的一个时辰内就能赶到。虽说只是一个千总营,也好过没有,其它各县的、郡城的陆陆续续的赶来,也是支援。

    速度够快的话,明天至少能补齐一万兵力。

    反正对方明天不可能攻进过来,拖上两天,军工部的两万大军差不多就能聚齐了,之后广临县的援军也差不多到了。

    有了这些兵援补充,他的人数便能跟对方持平。

    第166章

    沐瑾派人把调派支援的信送出去, 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是对方,无论如何, 明天都会想办法再次发起进攻。战船位置高, 看得远,在对方的兵撤走后,对于他还剩下多少兵, 一目了然。

    进攻前, 双方的兵力是二点几比一。他的兵战斗力强,很厉害,顶着两倍于自己兵力的敌军,正面硬扛,干掉了超过己方人数一倍多的兵力,这已经是相当出色的战果, 但是, 经此一战,他只剩下不到一万人可以接着战斗, 而对方至少有六万左右的兵力, 现在的兵力差距是六比一左右。

    这种兵力差距,足够对方打全歼战了。

    河岸防线长, 这片滩涂地由燃烧的尸骸挡住,其它地方可以登陆。战船的机动性强,风帆一扬, 换个登陆地点,比步兵两条腿跑起来快。对方的大军, 绕过这片险滩登陆, 从别从上下游换地方登陆, 再对他形成包抄都够了。

    这片防线的河岸平,连个能够打伏击或者是据险以守的地方都没有,战况极不乐观。

    可要说现在撤离到最近的县城,不是不行,但那么多的伤兵要抢救,一旦转移,他们很可能就死在了路上,而且,现在几乎个个都有伤,撤离起来速度慢,遇到追兵没法扛,带着伤兵会加重轻伤士兵们的伤。

    沐瑾歇了一会儿,让侍卫去沐耀那里拿了身干净衣服和盔甲过来。

    他带着骑兵赶在前头,除了随身携带的印章,其余的东西交给步兵卫队运过来,这会儿还在路上,现在连件换洗衣物都没有。

    不一会儿,侍卫便取来干净衣服,还端了盆香喷喷的新鲜烤肉进来。

    沐瑾抓起肉尝了口,不是牛羊肉的味道,问:“是马肉吗?”

    侍卫道:“是,有不少战马战死了,还有些负伤不行的,沐耀都尉下令宰来吃了,叫大伙儿敞开肚皮吃饱,说明天还有场苦战。他说防线不能丢,不仅仅是为了保后面的粮食,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英国公南路大军跟广庭郡乔烈大军会合。”

    沐瑾点头,对侍卫说:“你们也吃饱,好好休息。”

    侍卫跪下,道:“大将军,我们全部战死都没关系,您不能折在这里。”他说完,对着沐瑾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哀求道:“您是白泽托生,怜恤我们,您活着,贫贱之人才能有出路,能过好日子,求您,撤吧,为了天下受苦受难的人。”

    另外四名侍卫也跪下了,对沐瑾道:“大将军,你撤吧。”

    沐瑾看着面前几个侍卫。他们都是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四月份的时候,他身边换了批侍卫,年龄较大的已经调派出去,这几个都才二十左右,跟了他有两三年了。

    他对他们说道:“我是将军,这是战场,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唯独不能临阵怯逃。你们先去休息,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他说完,不再理会他们,埋头吃东西,吃得饱饱的,明天才有力气。

    沐瑾吃饱后,又出了帐篷去到后方的军医营。军医营的帐篷里的伤兵都装不下了,露天放着,抬伤兵进来的兵卒子们,全都是满血的血,有些还能看到身上有刚缝合好的伤。

    他只转了一小会儿,便待不下去,且现在也不是探望伤兵的时候。他在江岸边找到正在烧尸体的沐耀。大火中的尸体堆得有一人多高,烧得尸体蜷缩变形,有些甚至坐了起来。

    人体有脂肪,现成的助燃材料,这么多的尸体堆在一块儿,再借着江边的风势,使得火焰蹿得极高,场面壮观而可怕。

    沐瑾掌兵多年,见过无数死状凄惨的尸体,眼前这点景象,小意思。

    沐耀帮着身边的兵卒把一具扒光盔甲,只剩下底衣的尸体扔到火堆里,一回头就看到沐瑾站在旁边,抱拳行礼,唤道:“将军。”

    沐瑾道:“这么多尸体,一天一夜都烧不完。”

    沐耀道:“大概数了下,有八万多具。”他咧嘴一笑,道:“这场仗,不亏了。”哪怕明天他全部战死,也赚够了。

    沐瑾说:“战马还活下多少?”

    沐耀道:“有三千多匹。女兵营的战马都是套了甲,马匹金贵,敌方舍不得向马下手。”他们这场伏有优势,要是打赢了,马就归他们了。这些全是上等战马,自然得留着。

    沐瑾“嗯”了声,说:“从营中挑选会骑马作战的,明天充作骑兵出征。”

    虽然步兵不用骑马,但稍微有点出息的步兵都想往上升,升佰长的必备条件之一就是会骑马作战。步兵进新兵营,骑马战是常规训练课程之一,从中选择出众的进骑兵营。沐耀的兵是久战的老兵,在魏郡镇守的时候,天天操练,有进行骑兵作战训练。时间紧急,条件有限,只能尽可能地想办法增升战斗力。

    沐耀应道:“是!”这事,他跟大将军想到了一处。即使大将军不吩咐,他待会儿也得去请示。骑兵是大将军带来的,属于骑兵营的。骑兵营的人还没打光呢,就算打光了,大将军不发放,他也不敢擅自安排骑兵营的战马。

    要是有城墙可防守,还能用油罐做成燃烧罐,可这种开阔地形,战场上的人都是跑来跑去的,燃烧罐发挥不了威力。

    沐瑾道:“我们明天打防守战,连夜加固营寨,挖壕沟。”

    沐耀应道:“是。”他估计几个营将差不多把底下的兵都安顿好了,请沐瑾到军帐,跟大伙儿商量明天防守的事。之前的消息是英国公南路大军有十五万人,哪怕战死了八万多,那还有六万多。一打六,只能是坚守,不能出战。

    滩涂这一块正面,有尸体燃烧形成的火墙,相当于建了一道对方过不来的防御圈。

    他五万人驻扎的营寨,再加上操练的场地,占地好几里,也不可能拖敌军尸体围营寨一圈燃烧。且不说这么多尸体根本搬运不过来,即使能,也不能这么干。烧尸体的味道实在难闻,把自己的大营围在中间,无论烟往哪个方向飘,都能熏到营寨里的人,能把人呛死。

    沐瑾跟沐耀去到大帐中,等了一会儿,几个营将都到了。

    他们处理完身上的伤口,也换了身衣服,但依然是满身血腥味,周身的肃杀气息。

    骑兵营营将身上的气势跟之前已经大不同。她以前驻守淮郡,只在大营训练,没有上过战场,如今已然成为出鞘见血的利刃,气势迫人。

    营寨占地大,围墙宽,又不像城像那么严实,面对于六倍于己方的兵力,沐瑾是真没信心守。他说道:“我们只有不到一万的可战之人,哪怕正面不用防了,另外三面,只能分得不到三千兵力。”这么一分,是三千对两万。最可怕的是,他们是守方,得各个方向都守住,而对方是进攻方,集中兵力攻一面就成了。

    好在有骑兵可以做策应,可是兵力过于悬殊。

    沐瑾说:“关门打狗。”

    几位营将扭头看向沐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骑兵营将问:“放进营寨中打?”

    沐瑾道:“五万大军的营地,有五千多顶帐篷。为了防止火烧大营,帐篷之间保持有足够的距离。地势平,站不到高处,就看不到全局。帐篷就是我们的天然掩护。这么大的营地,六万大军冲进来,自然就会让帐篷切割开。我们的兵,哪一个不肥,随便找顶帐篷掀开床单被褥都能翻到点铜板饰物吧,对方的兵一旦见钱开眼,忙着翻腾财物,战斗力必然大跌。”

    军纪严,钱财放在大营里不怕丢,再加上家人迁来了,薪俸大头都送回家了,但零花钱总得留几个,再就是因为在野沟子县,沐瑾带出来的装饰风气,千总们喜欢戴金臂钏,佰长、什长们穷点的用铜的。

    新粮食还没下来,囤的军粮并不多,哪怕让对方攻进来烧了粮仓,个把月军粮的损失也承受得起。

    沐瑾继续说道:“我们利用帐篷掩护,跟他们打巷战。”

    这想法让沐耀和几个营将的眼前一亮,这确实比死守营寨城墙好用。

    确定好打法,沐耀当即安排起具体的作战计划。

    明天还要作战,且河边的尸体堆烧得够高了,军帐中商议结束,便把清理战场的人都撤了回来,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整。

    比起烧尸体,把白天砍豁口的刀子磨锋利,把破掉的甲衣修补好,之后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才是紧要事。

    半夜,离得最近的军工部工程兵赶到了,两个千总营的人。派到军工部都是上了年龄的老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在草原上过战场的,正经的精锐之师战斗力。

    他们全都是中军大营出来的,而中军大营之前是由沐瑾直接带的,这些兵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沐瑾亲自带出来的,在得知战事不利沐瑾有危险,立即扛起家什武器带上一路急行军赶奔横断江防线。

    沐瑾在睡梦中被叫醒,得知工兵营有援兵到,立即赶到营门口。

    两个工兵营的千总见到沐瑾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见到沐瑾俯身便拜。

    沐瑾让他们起来,道:“时间紧急,先去领盔甲武器,领粮食,然后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还有战事。”军工部工程兵的到来,给了沐瑾一剂强心针。这是他的地盘,他是有援兵的,且援军随时能到。这场战事还有转机。

    第167章

    中军大营的三个营将、女兵营的两位营将率领各自的麾下正在赶往横断江防线的路上。

    经过广临关战事折损, 他们这五个营都不是满编,但加起来也有三万多人,其中中军大营两万多人, 女兵营一万多人。步兵走得慢, 哪怕急行军,也只能走一百里路,要赶到横断江防线, 需要三四天左右。

    他们从清晨天刚亮就开始出发, 一直要走到天黑才在路旁收割完的庄稼地扎营。

    好在已到秋收,官道两旁的庄稼地收割完,正好可以给他们扎营,省下了挑选扎营地的时间,不然每天最多只能赶上八十里路。

    他们想着这速度够快了,说不定能赶上横断江战事, 再捞一波战功, 哪想到深夜,突然有急奔的马蹄声传来, 同时还有兵卒大喊:“急报, 急报,急报……”

    值夜的兵卒看到来人穿着穿讯兵的服饰, 身后的插着鲜红色的令旗,连拦都没敢拦,赶紧挪开立在前面的重盾。

    传令兵勒马, 大喊:“紧急军令——”他刚翻身下马,身后的战马轰然倒地, 嘴里吐出大量的白沫, 浑身抽搐, 眼看就不行了。

    这马跟了他三年,传令兵回头看到马倒在地,眼圈都红了,却是顾不上心疼,声嘶力竭的大喊:“紧急军令——”

    门口的兵卒赶紧把他领到营将的帐篷。

    营将赖华在睡梦中被吵醒,穿着底衫出来,便见到传讯兵从怀里掏出信,递给他。他接过信,问:“何事?”

    传讯兵指向军令,示意营将自己看,抱拳道:“赖华营将,我的战马跑不动了,很请借匹战马给我,我还得去其它几营传令。”

    赖华瞧见传令兵急得都快哭了,立即吩咐随从道:“牵两匹最好的战马给他。”飞快地揭上信上的封漆,取出信,展开,借着帐篷外的篝火光芒去看信上的内容。

    他从信上的笔迹一眼认出是将军的亲笔信,再看印章确定无误,再看信上写着:“横断江告急,恐有全军覆没之虞,速速来援。”

    赖华的脑子把信再看了遍,再次确定无误,立即吩咐身旁的侍从,道:“立即通知全军上下,穿上盔甲,拿上武器,将水囊装满水,带上行军干粮,准备出发。通知各千总来我帐中。快!”

    他身旁的侍从立即赶去把千总们叫来。

    千总们骑马一路飞奔过来,进入赖华的帐篷中。

    赖华已经换上盔甲,拿起武器,自己的行军水囊、干粮都带好了,他的卫队、随从也已经就位。七位千总见到赖华便问发生何事?

    赖华道:“横断江战事紧急,将军有危险,我等要速去支援。所有帐篷都不要了,马车全部用来拉重甲盾兵,所有人全速前行,日夜不休,赶往横断江。”重甲盾兵的甲衣、盾牌都重,根本跑不快,但在战场上,他们是所有人的坚强护盾,不能扔下。

    拉帐篷的马车全部用来拉重甲盾兵和行军盾牌,其余的人都轻甲,跑起来快。

    千总们知道军情紧急,也不耽搁,立即回去把底下的兵将都召集起来,带上武器、水囊、干粮便立即出发。

    天色,看不清楚路,但月光照下来,地面有反光,依稀可以看得见,沿着官道走,问题不大。

    赖华的队伍出发时,后面的几个营地也都收到了消息,几乎立即做出跟他一样的决定。为了加快速度赶过去,连帐篷都不要了。

    他们已经走了两天,离横断江只有一百六十里路程,走得慢需要两天,走得快,每个时辰能走二十多里路,如果路上不歇的话,六个时辰就可以赶到,最快能够在明天午后抵达。

    三万多人的大军,几乎除了作战物资,什么都没有带,为了有效地控制好体能消耗,他们没有跑步前行,而是迈开大步飞快疾走,一个个健步如飞,跑得飞快。

    赖华忧心战事,担心赶不急,命令麾下千总们继续带着兵卒赶路,他则骑马调头往后面去,找到另外几个营将商量:“战事紧急,我怕赶不及。我们每个营将麾下有二百骑兵卫队,五个营将,怎么都能凑出一千骑兵,若是把各千总营的骑兵也算上,凑出两千骑兵不成问题。骑兵的速度快,在天亮时分能赶到。”

    几位营将都没有意见。

    赖华把自己麾下的步兵交给跟他是族亲的营将赖杰,自己带着从各营凑齐的两千骑兵,飞快赶往横断江防线大营。

    他们的是战马,奔袭能力都挺不错的,能一口气跑上一百多里。即使为了保证抵达战场就能进行作战,路上需要歇息,休息几刻钟时间缓气足够了。全速前行的话,清晨时分便可抵达。

    横断江告急,恐有全军覆没之虞,如果不是战事坏到极点,大军不会说出全军覆没这样的话。大将军就在横断江!

    这些营将、千总们都是跟随沐瑾许久的,深知他的性子,别看他平日时稳稳地坐镇大军后方,想方设法在减少伤亡,不着急,慢慢来,实则很有清郡、尚郡子弟的血勇之气,事到临头绝对不会退的,打不了打就是了,打不赢也要跟他们战到最后。

    将军对大家都太重要了,绝不容有失。

    一群人心急如焚,骑马跑得飞快,直到马累得直喘,才停下来歇一歇,让马喘口气、缓一缓。

    他们也喝些水、吃点东西,略微休整一下,补充体力。

    之后继续前行,一直跑到黎明时分,天色全黑,实在看不见路了,又停下来歇了一会儿。

    这时候已经离横断江防线很近了,他们发现前面有火光,立即派人前去查探,发现是隔壁县赶过来的工程兵。一个千总营的工程兵,从昨天夜里收到消息,便立即出发,一路急行军,直到黎明时分到来,实在看不清楚路,这才停下来休息。

    骑兵的速度快,步兵们退到路旁,给他们让开路。

    等到天边稍微恢复些亮色,可以看见路,骑兵们便继续飞奔赶往距离他们只有三十里的横断江防线。

    ……

    清晨,天还没亮,横断江防线大营里的人便醒了。

    战事不等人,所有人迅速穿戴整齐、填饱肚子,集合,然后按照昨天的计划行事。一部分人派出去,到外围各帐篷放铜钱、铜臂钏等值钱的物什。

    为了绊住对方的兵卒,军中的士兵们把自己的铜钱、饰物都供献了出来,千总、营将们也不吝啬拿出来交给兵卒子们往帐篷里洒。

    这时候钱财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意义了。

    若是打赢了,大将军会赏赐他们更多的,晋升不在话下,封爵都是可以想的。要是输了,他们之前是怎么扒敌军尸体的,敌军就会怎么扒光他们的尸体,摸走他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可是对于船上的英国公府南路大军的兵卒们来说,想要凭战功晋升,根本不可能。他们都是凭出身、推荐得官位,贫贱出身的兵卒们能干到什长都已经是极为了不得了。至于战获奖赏,落到他们头上的也没几个钱,待攻入帐篷,见到地上有钱、有金子、铜饰,特别是金臂钏这类贵重物什,足够他们改头换面过上富贵日子。钱就在眼前,俯身就可以捡,掀开帐篷里的被褥就可以拿,是拿还是不拿?

    这考验,若是铜钱,沐瑾觉得自己军中的兵卒们是见过铜钱的,兴许还能抵抗得住。若是金子呢?

    沐瑾身上带有金锞子,一两重的,装有一小袋,好几十颗,还有金叶子,打得薄薄的,洒在地上特别显眼。他拿出来,派人洒在最外围帐篷的入口处。

    因为有大将军在,再加上昨天半夜还有支工程兵来支援,哪怕大家都已经变成了残军,且对面的是六倍于己方的水军精锐部队,也没有任何人胆怯,反而有一股熊熊战意在胸腔间燃烧。

    今天,他们要么战死在这里,化作一块英烈碑立在江岸边,要么在军功簿上记下浓重的一笔,财物奖励军功样样都有,最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是,大将军亲自提刀上战场,共生死,同进退!

    一部分人派出去洒钱做诱饵,另一部分人则迅速去往帐篷里设伏。

    有些帐篷是空的,有些帐篷里则以军阵排列设下伏兵。

    天刚泛亮,对面的船便开始动了,分成两批,一批往上游方向去,一批往下游方向去,显然如大家预计的那般,要兵分两路形成包抄。

    突然,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营寨外传来。

    营寨围墙处哨塔上的兵卒子站得高,看得见,见到迎着清阳的阳光,踏着漫天泛黄野草飞奔而来的骑兵群,激动地发出大喊:“骑兵,我们的骑兵来了!是骑兵,是我们的骑兵!”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不是在孤军奋战,他们有源源不断的支援,有无数的同袍正在飞奔赶来。

    近处的兵将们纷纷奔向营寨口,只见远处尘烟滚滚,似有千军万马正在奔来。

    门口的传讯兵飞快地跑去向沐瑾和沐耀禀报,连跑边喊:“有援军到,有援军到,是骑兵,有骑兵过来……”那嗓子喊得都快哑了,在大营中传得极远。

    这时候,最振奋人心的,莫过于此!

    沐瑾正在拿绷带把伤口缠严实,就怕上了战场把伤口绷开。他闻言,心道:“哪来的骑兵?”

    飞快把绷带打好结,穿上盔甲,翻身上马去往营寨口。

    他到营寨口,便见到赖华领着营将卫队、各千总营的骑兵出现在帐篷外,每个人都风尘仆仆,脸上满是灰尘和汗水,身下的马也喘得不行。

    两千骑兵翻身下马,抱拳行礼:“见过大将军。”

    沐瑾看着他们,只觉胸膛有股热血在来回冲闯。他高举手中的长刀,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必胜!”

    赶奔而来的骑兵们、营寨门口的兵卒、将领们纷纷跟着喊出:“必胜!”

    一时间,士气高涨至极点。

    赖华对沐瑾道:“还在工程兵在后面,约摸过一个时辰能到。中军大营和女兵营的大军,今天下午能到。”

    沐瑾点头,对打赢这场仗就有了胜算。他对赖华说:“把两千骑兵交给我,你调头回去,带着大军赶到后,分一批人去烧他们的船,其余的人断他们的后路,要打一场全歼战。”

    赖华抱拳道:“得令。”点了十几个亲卫,当即调头往回赶。

    沐瑾把这支两千人的骑名跟昨天剩下的四百多名骑兵和新组建的三千骑兵合在一起,带着他们去往预先安排好的设伏地点。

    第168章

    一场硬仗打下来, 柴绒的战损过半,再加上对方焚烧尸体的举动,使得士气受到不小的打击。

    为了鼓舞士气, 他传令军中, 对方昨天伤亡惨重,幸存者不足万人,且全是伤兵, 今日我方占据绝对优势, 必定能将对方一举拿下,若能拿下对方营将,赏黄金十两,若能拿住都尉沐耀,赏黄金百两,拿下沐瑾者, 记头功, 封官加爵不在话下!

    一番鼓舞,士气大振, 大军分作两路, 每路三万人,绕过昨天的战场, 分别从上下游包抄对方。

    因为减员,他们出动的船只少了一半,仍有数百艘之多, 驶离江岸后,几乎把江面都占据了。

    沐耀率领的横断江防线大营沿着江岸边水位线上方驻扎, 浩浩荡荡占地十余里, 几乎把横断江最易登陆的这一段都占据了。昨天那一战, 战场摆得极开,烧尸形成的火线也极长。

    柴绕担心焚烧的尸体引起士兵恐惧,下令他们绕过火线,从沐耀营端两侧的浅滩登陆。

    枯水季节,那片浅滩的水位退去,露出从上游冲刷下来的岩石还有大量泥泽。以前这片地方是蟒蛇、鳄鱼扎堆的地方,但自从大军来了后,一帮兵卒子编了网,拿起长矛,连捕带捞,几乎已经逮光了,剩下的也都吓跑了,再加上天气逐渐转凉,再随着地面的泥干涸成硬块,几乎再看不到它们的踪迹。

    这片地方的石头多,并不是理想的行船地,但南地水军常年在浪里打滚,这点行船难度对他们来说,丝毫不在话下,避开礁石,顺利地将船只停泊在靠近浅滩的地方,踩着跳板、乘坐舢板靠船。

    二十丈的大船虽然载的人多,但吃水深,这里又没有码头,不能直接冲到兵卒们能步行下船的岸边,不然的话,一旦搁浅,要么花大力气挖淤泥开辟出一条水道,把船拖出去,要么等到明年涨水季节等到船浮起来后再动。

    南边各地的水军,打了多年仗,从来没有打过这么好登陆的,想上岸就上岸,想下岸就下岸,来去自如,对方别说船,连个木筏子都看不到。不是他们藏起来了,而是真的没有。可战斗力这么强悍的军队,他们也是头一次见。

    五万多的大军,对上十五万大军,杀敌八万多人!这战绩令南边诸郡的人都心惊胆战,打定决心要一鼓作气,拿下沐瑾,否则等他拿下西边诸郡,谁还制得住它。

    柴绒坐镇指挥大船,没有下船,但把亲弟弟派了出去,其它各郡的水军也都由各郡掌兵之人亲自率领,面对如此强敌,哪怕之前有嫌隙甚至有仇恨的对头,也都放下旧怨,倾力合作,联手进攻。

    早上,风有点大,但比起南边的海风、大风,如同毛毛雨,几万大军毫无阻碍顺利登岸。

    这时候,太阳刚从天边升起,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空气中飘来的是浓浓的血腥味,以及远处焚烧尸体的难闻味道。

    恐惧和怒焰在心头燃烧。谁都不想自己战死后,还让敌军把自己的尸体烧了。他们握紧武器,上岸,集结。

    船只多,为了避免碰撞,停泊的战线拉得长,再加上没有发现对方的踪影,没有受到拦截阻击,使得他们有时间整合队伍,不再像昨天那样,上岸便展开了战斗,对面的骑兵都冲到了河岸边踩到了水里,杀得尸体都泡进了水里。

    有了时间准备,再加上对方有骑兵冲阵,他们让长矛兵打排头,所有的矛对准前方,仗着矛和军阵的优势,必让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在长矛上串成血葫芦。

    数万大军结成一个个方块阵,踏着朝阳,迈着整齐的步伐,发出沉声有力的喝声,步步逼近营寨。

    清晨的横断江大营一片死寂。

    墙头上不要说守卫,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连瞭望塔都空空如也。

    通过木质栅栏式样的围墙缝隙往里望去,一顶顶帐篷映入眼中,帐篷外还燃烧着篝火,经过一夜,火塘中的煤炭还没有烧完,犹在冒着青烟,飘荡着火焰,但从灰渍来看,至少两三个时辰没有再添过炭。

    瞧见这一幕的众人下意识浮起一个念头:逃了?

    可是不对呀,昨晚还有篝火光芒,早上还看到有炊烟。难不成那些篝火和炊烟是用来麻痹他们,以防追击的?

    各郡的人都不敢大意,随着一声令下,他们把带来的套索捆在营寨的木头围墙上,等套中之后,便让人各力拉拽,大军合力,把坚固的营寨围墙拉得倒塌在地。

    至于那些一人高的沙袋,则没有谁去费那力气,他们通过围墙倒塌处望向里面。

    这种情况,要么是空营。对方自知不敌,担心全军覆没,连夜逃了。要么,有埋伏。

    随着领军的人一声令下,大军小心翼翼地往里逼近。

    很快便穿过最外面的空地,来到帐篷旁。大军把最近处的帐篷包围起来,又派出一小队的人来到帐篷前,小心翼翼地用长矛挑开帘子。

    里面一片狼藉,地上扔着清进伤口时扔下的带血布块,床单被褥掀开,一看就像是有谁在匆忙中掀开褥子,把藏在底下的东西拿走了。地上掉了好几个铜板,被来回踩得陷在了泥里。角落处还有一个黄灿灿的东西,像是铜制的。

    那么大一块铜,得值不少钱。

    兵卒子的视线落在上面定了好几息时间,听到身后的千总问话,才回道:“回千总,没人!”

    那千总瞥了眼帐篷里,见到木桶、盆子倒在地上,有些被子在床上堆成团,有些连被子带褥子一起被掀开,有些被子一半搭在床上,一边搭在地上,甲衣、兵器全没了,心道:“这是连夜跑路,连被褥都不要了?”秋季的被褥还很单薄,值不了几个钱,他们连帐篷都能扔下,撤得匆忙,不带被褥也很正常。

    不过,更有可能是有埋伏,特意布置成这般,让他们放松警惕的。

    千总大声道:“都小心,当心有埋伏,不得大意!仔细搜寻每一顶帐篷,不要漏掉一个。”

    走在前面的兵卒们检查每一顶帐篷,都没有看到人。

    很快,他们便搜到了最外围的一个千总的营帐前。

    千总的营帐有好两顶,一顶是睡觉的,一顶是议事的。

    议事的营帐里的火塘留下一堆燃烧过的灰烬,有丝帛的、有纸灰,还有木简,显然是临走时把不方便带走的军中文书资料都烧了。里面只剩下桌椅凳子等物什,什么有用的都没留下。

    千总的起居营帐翻得一团乱,其中一口倒地的箱子格外显眼,这箱子只有尺余大小,连件外袍都塞不下,能装的只有金玉物什等贵重物品。

    沐瑾麾下的兵将富,每个兵月钱二千钱。到给千总、营将们发饷时,很多时候都是发的金子。

    千总的营帐,轮不到兵卒子去搜,一群兵卒子搜到了千总卫队的营帐。

    一个兵卒子见到一处铺得平平整整的被褥,想到之前见到的帐篷里掉铜钱的情形,福至心灵,上前,揭开枕头那端的褥子,一个巴掌大扁扁的钱袋映入眼帘。

    同入营帐中的众人瞬间将目光落在上面,几人眼神交汇,又齐刷刷地望向他们的什长。

    什长上前,掀开袋子,营帐里光线不好,瞧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入手一捏,不像是铜板。他倒出来,一块白玉腰佩和几枚金锞子出现在掌中。金锞子呈长方形,上面铸有字:一两。

    什长的手里,足有五颗金锞子,能值五万钱!

    玉佩更是贵族佩戴的物什,那也按照金子的价算的。

    什长心跳如鼓,看向两眼放光地盯着金子玉佩的众兵卒,飞快地把掌中的金锞子和玉佩塞回到袋子里,飞快地揣进裤子兜里,见到兵卒子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对的,压低声音急声催促:“还愣着做什么,找啊。”

    一群兵卒子回过神来,没敢跟什长抢东西,飞快地去翻被褥,很快一个兵卒在床底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罐子,看起来有点像装腌菜的,但是腌菜不会这么重,手感告诉他,里面是铜钱,满满一罐的铜钱。

    他将罐子从床底下拖出来后,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伸手往里一抓,提起来一串用麻绳穿起来的钱,这钱穿是很长,他把手臂都长拉直了,才扯出来。整整一贯钱,罐子里还有。

    发了啊!

    那兵卒看向同什的人,想笑,又很惶恐,脑子里想的是,这么多钱要怎么藏起来带回去,会不会被上头收走了?他们又看向自己的什长。

    兵卒子下意识把铜钱抱在怀里。

    什长感受了下裤兜里的钱袋子,也不愿交出来,对他们说:“还不快往兜里揣,抱这么大个罐子出去,傻啊。”

    兵卒子们回过神来,匆匆地往兜里揣铜板。可铜板沉,揣不了多少,库子就沉甸甸的直往下坠了,裤腰带都快扯断了。

    因为揣得急,还有铜板掉在地上,滚到了帐篷外。

    兵卒子赶紧追出去捡,掀开帘子,正好跟外面等着他们搜帐篷的兵卒们撞到一起。外面拿着长矛的兵卒子们低头看看地上的铜板,又看向追出来的兵卒子,再抬眼朝帐篷里看去,好家伙,一个什的人都在那装铜钱呢。

    第169章

    那什长见暴露, 想着绝对不止他一个什的人这么干,大步奔出帐篷,掀开另一顶千总卫队的帐篷帘子, 果然, 里面也正在塞铜钱。

    他又飞快地奔向下一顶帐篷,里面正在打架,无声地抢夺一块金锭子。

    搜查千总营帐的领兵千总出了帐篷便觉有异, 扭头望去, 便见旁边的卫队帐篷里打起来了,正在抢一块至少十两重的金锭子。

    千总亲卫,哪来的十两重的金锭子,怕不是有诈。随即,他又想到沐瑾底下的兵卒,什么出身的都有, 占据保平郡、清郡、尚郡三郡之地的卫国公嫡次子带着一千兵卒来投沐瑾, 都照样从兵卒子干起。一个千总卫队兵卒,搞不好可能是某个大豪族家出来的贵公子。

    如今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又担心有埋伏, 必然是要挨个帐篷搜寻过去的。兵卒们的俸饷少,打仗全指望着缴获过活, 千总们默认他们在帐篷里搜刮的举动,只催促他们快些。

    底下的人搜刮得多,他们也能多拿些。

    六倍对于方的兵力, 如今又将他们团团包围,即使有埋伏, 往里压过去, 踏都能把他们踏平了。

    搜寻帐篷的人, 就算翻不到铜钱金子,还有新发的秋衣、裤子、鞋子。这些全都是细布料子做成的,做工极好。许多兵卒当即脱下自己穿得破破烂烂的鞋子,换上新的。他们穿着盔甲,不方便脱衣服,便把搜到的衣服塞进盔甲里等着回头再换上。

    很快,他们便穿过了最外围的千总营,一道两人高的栅栏出现在面前。

    以千总营为单位,建栅栏隔离开,万一有敌人偷袭,多一层栅栏就是多一层障碍,能给大军多争取些反应和反击的时间。

    横断江防线驻扎有五万人,分成五十个千总营,一个千总营,仅兵卒子们居住的帐篷就有一百顶,再加上千总处理军务、休息的帐篷,其亲随卫队居住的帐篷,存放物资的帐篷,数量在一百一十到一百三十间不等。

    每个千总营之间都有栅栏或沙袋垒成的围墙隔开,有自己的独立训练场。每十个千总营中间还围着一个营将大营,驻扎有营将所率领的二百骑兵、主簿幕僚军功曹等属官,不仅有一大片驻扎营区,还有足够骑兵跑马训练、足够万名兵卒训练军队的超大训练场。

    整个营寨区域,虽然是按照纵深五个千总营、长十个千总营排列的,但因为有训练场、各营间的隔离带等,使得它的占地相当大,再加上河边的荒地从来没有人打理过,地势高低起伏不平,中间还有水泥塘子小山坡、矮崖等,使得地形很复杂。

    这样一座驻扎五万人的大营,就算是再驻扎五万人,也都安排得下,六万大军攻进来,直接就让一座座千总营分割开来。

    沐瑾熟悉军中营寨排布,来到横断江防线大营,要是没有人领路,一时半会儿也都找不到营将、都尉们的位置,想要从中找个哪个千总营,不说难如大海捞针,那也不容易。

    前面两排千总营,二十顶帐篷全是用来麻痹对方的空营。

    虽然只有二十顶帐篷,但因为帐篷间的间隔宽,加上还有隔离带、栅栏的阻挡,又因为南路大军的兵卒要翻找财物,搜得慢,便给他们一种已经深入敌营心腹之地都没发现敌军,他们是真的已经撤了的感觉。

    可事实上,他们还得再往里走一排千总营区,才能到营将区和万人集训地。

    沐瑾的军队则藏和中间第三四排千总营中,且因为他只有一万多人,二排千总营有二十多个,哪怕以一千为小队,都占不满,自然就留下了空营。

    这种放空,正好做到虚虚实实,让对方摸不清楚到底哪里有人,哪里没人。扑空的那些人,进入空营,投入不到战场上去,等他们绕出去时,旁边的战斗都结束了。

    他们要搜帐篷,长矛在帐篷里可是舞不开的,即使去到帐篷外,不是帐篷就是栅栏、沙袋挡着,长兵器在这时候反而处处受制。

    骑兵奔行一夜,原本已是疲惫不堪,又累又渴。他们缩在后方,等对方扬帆登陆,再到集结好大军,又慢慢压到营寨外,再把围墙拉倒,又一路挨个帐篷搜进来,吃饱喝足,甚至都打了一会儿盹,补了个小觉。

    一路疾奔的战马都缓过气来了,跟骑兵一起缩在帐篷间的空地中。

    步兵们则缩在帐篷里耐心等候。各营都有探子,眼睛尖,听力好,还设有陷阱,等到敌军到的时候,踩到陷阱会发出惨叫声,大队人马进来会有脚步声,不用担心对方到了近处都不知道。

    沐瑾带着二百骑兵,混合八百步兵藏在第三排的一个千总营中,听着远处的声响,忽然营寨门口发出声惨叫,众人齐齐打个激灵。

    千总营最后排的帐篷后面的骑兵,原本正坐在地上歇息,听到声响,齐齐翻身上马,担心暴露位置,纷纷俯在马背上、蓄势待发。

    千总营寨外传来声大喊:“当心陷阱,小心头上。”

    又有人大喊:“当心脚下。”

    ……

    柴纶等到大军压进去很远一段都没有发现对方踪影,也觉得沐瑾很可能连夜逃了。

    六比一的战局,沐瑾底下的人几乎都成为了伤兵,他不逃才不正常。

    他骑着马,跟随大军进入大营,待穿过大营门口的一大片空地,便看到两侧是宽阔的通道,此刻通道中满了自己的兵卒,正涌向两侧的栅栏,跟羊群入圈似的。

    这大营里怎么还有栅栏?

    他抬眼望向前方不远处,视线穿过重重人群,看到一处一人高的栅栏,还修建有简易寨门。栅栏修建得极为粗糙,木头还是新鲜的,一看就是来了后,就地取材,砍伐荒野地里的木头、灌木修建而成的。虽说不算太坚固,但也算是一道院墙,能起到一定的阻碍作用。

    一些没有修建栅栏的地方,则垒起一人高的麻布袋。

    柴纶看着这么一大片营寨,脑海中浮现起疑惑:“沐瑾真的连夜逃了吗?他会不会带着大军藏在大营深处埋伏着?”

    可六万大军,从三面进入大营,地毯式搜索,是在逐渐缩小包围圈的。

    沐瑾如果不走,他现在已经身陷重围,这重重栅栏之下,想要突围都不可能。他没那么傻吧?

    不逃,死战,等救援?

    最近的军队,在淮郡和广庭郡,又不是骑兵,能连夜赶到。就算沐瑾遭袭的消息传过去,步兵星夜兼程赶来,怎么也得等到下午。若是那样,一支急速奔行的疲兵,连气都喘不过来,有什么战斗力?他完全可以分兵两万调头打过去。

    如今时辰尚早,他只需要在午时分兵就成了。

    不多时,有探子来禀报:“禀报郡尉,军中没有发现敌军踪影,但设有很多陷阱。”

    柴纶不放心,问:“里面的帐篷都过了吗?”

    探子回道:“正在往里查。”他又把整片营区是以千总营为分区告诉柴纶,道:“每个千总营里各有一百多顶帐篷,中间有一个校练场,分有东南西北四道门,千总营之间保留有五十步距离的间隔。”

    柴纶了然,道:“看来他们建这营寨是下过苦功的,打算长期驻扎在这里防御我们从江面攻过来。”派沐耀领的魏郡大军来抵御临江郡横断江防线,还有中军大营往梧桐郡方向过去,眼下沐耀的大军实力大损,守不住临江郡了,沐瑾必然得调中军大营的人来回援。

    其实稳妥点,就跟他们这么耗着就成了。

    可昨天的伤亡太大,对方又已成残兵,再加上有沐瑾在军中,值得一搏。即使沐瑾撤了,拿下这么一片大营的物资,足够他们在对岸安营扎寨了。兵卒们还得到不少新式秋装缴获,大大鼓舞了士气稳了军心,这样等撤到对岸,耗都能耗得稳一些,打骚扰战都能更卖力点。

    不过,没把大营翻个底朝天,确定对方真的逃了,柴纶仍是不敢彻底放下心,吩咐道:“传令下去,让他们提高警惕,越往里要越小心,谨慎有诈。”毕竟,沐瑾这人擅用奇兵,擅使诈计,连博英郡侯都在他手里吃了血亏。

    万一他想仗着有栅栏、地势开阔,想把南路大军切割开,再逐个击破呢?

    这样一来,南路大军必有伤亡,可兵力悬殊,耗下去,沐瑾只有被全歼的份,打一起伤残军队,还是有胜算的。

    柴纶坐镇大营口,为了谨慎,调出一万大军在后面压阵,让他们面朝外,对着大营外面。万一对方的援兵来得快,不至于被抄了屁股。

    打仗,战线摆出十里的,他也是头一次遇到。

    领兵这么多年,大营扎得这么大的,也是头一次见。

    也就是沐瑾马多,传讯兵、将领都是骑马跑的,要不然,召聚人头议个事,都能等半天。可惜他们逃了,要不然,昨天散落在战场上的那些战马要是都缴获到手,他也能建一支骑兵了。

    柴纶正在考虑着战事,前面搜寻到第三排千总营的兵卒,把长矛放到帐篷外,刚掀开帘子迈步进去,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一股大力拽动他的手腕,将他拽飞过去,紧跟着他的耳边发出声大叫:“有陷阱——”又一股大力从按住他的脖子一扭,他听到了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随即倒在地上,呼吸困难,头眼直晕……

    后面的人听到有陷阱,立即跟着叮嘱同伴:“有陷阱,当心……”站在门口的兵卒正想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便被当胸一脚踹飞,把身后的人都拉翻了两个。

    紧跟着帐篷中冲出一个人,抡起长刀就朝着站在帐篷旁边的兵卒子们斩去。

    那一人奔出后,帐篷里鱼贯又奔出好几个人,挥起长刀见人就砍,其动作迅猛如虎,帐篷外的兵卒还没反应过来就成了刀下亡魂。

    隔壁帐篷处的人正要进入搜寻,忽然瞥见旁边好像打起来,扭头一看,见到有穿黑甲拿长刀的人冲出来,吓懵了,正想喊有埋伏,自己面前的帐篷里也冲出了穿黑甲拿长刀的人!

    有埋伏!他们匆忙间相要抵挡,却发现长矛刚放在帐篷门口,两手空空,紧跟着刀子便到了近前。

    好在后面的人反应及时,大声喊道:“有埋伏……”挥舞着长矛上来施救。

    大量的伏兵从帐篷里冲出来,趁着长矛兵没有结成阵,直接杀进了人群中。

    隐藏在帐篷后面的骑兵冲出来,对着人群挥刀便砍。

    一瞬间,有埋伏的声音此起彼伏,惨叫声响彻营帐上方,仿佛到处都有伏兵。

    听到喊声的其他人当即警惕起来,不敢再用手去挑帘子,而是拿起长矛挑开帐篷,另外还有长矛抵着帐篷口,以防有伏兵从帐篷里冲出来。

    有些人挑开帐篷帘子,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有些人挑开帐篷帘子,遇到的却是迎面砸来的盾牌,和冲出来的所持长刀的黑甲伏兵,紧跟着旁边又是战马奔出,双方当即展开血战。

    在第四排千总营的后面过道上,整齐地排列着两千骑兵。他们是昨晚连夜赶到的中军大营的骑兵,这次的任务是以骑兵的优势从千总营之间的过道,攻他们的侧面。

    随着打杀声响起,千总营里发生激战,过道中的南路大军的目光瞬间被千总营寨内的伏兵吸引,有赶过去救援的,也有盯着前面的帐篷仿止有伏兵攻出来的。

    然而,忽然有马蹄声从四周响起,过道里的士兵们都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蹄声便已经到了近前。骑兵从他们侧面冲杀过来,一路连撞带砍,刹时间许多人被撞翻在地,更有人被砍死砍伤,还有被马踩断腿的……

    没有喊杀声,只有到处都有人在大叫:“地埋伏……”到处都是马蹄声和骑兵飞蹿的身影。当他们面对过道里的骑兵们,躲藏在千总营帐篷中的伏兵有冲了出来,里面骑兵、步兵、盾兵全都有,还排列成军阵往外攻。

    惊慌中的众人只能仓促应战,不停地大喊:“有伏兵,有伏兵……”示警和求支援。

    前面的慌乱传递到后方,柴纶听到探子来报,当即下令擂战鼓,进攻,令后排的往前压。

    他的眼中迸出兴奋的光芒!沐瑾竟然没撤!

    六比一的人数差距,沐瑾身陷重重包围中,又是在这么一个牢笼似的大营,看他怎么突围,怎么逃!

    柴纶抽出佩剑,指向前方,大喊:“进攻,进攻,拿下沐瑾,拿下沐瑾者封官进爵赏黄金百两,进攻!”

    他身后的战鼓摆得更响,原本正在搜寻帐篷的人在听到鼓声后,也一起往前压。

    第170章

    两军作战, 最常见的打法是阵地战、守城战。

    阵地战就是两军对冲,双方的军队都凶猛往前,前排的兵卒们倒下, 后排源源不断地填补上, 最后就看谁剩下的人多,谁的伤亡大,以论胜负。昨天的那场仗就是典型的阵地战。守城战则是一个在城墙上, 一方攻城, 城门、城墙告破,则意味着战争决出胜负。

    巷战,却是人们所不熟悉的。

    大盛朝的城池小,就算是郡城,主干道只有那么几条,其余的都是小巷, 家家户户有门有墙, 遇到战事,百姓们关门闭户, 兵卒子们街道上乱蹿, 只要重兵封住街道口,就是瓮中捉鳖, 所以,通常来讲,巷战则意味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进攻方那叫胜券在握。

    横断江防线大营跟打巷战相似,却又不同。首先, 它的营帐多, 各千总营四道门都是敞开的, 相当于清空了一座城的老百姓,家家户户前后门大开,大街小巷四通八达,适合迂回作战。

    敌人在往前攻,横断江防线大营里的人可以绕到侧面攻击它,也可以绕到后方攻击它,因为有帐篷、栅栏阻隔,还不用担心绕后被包围,一击就走。即使被包围了,那么多巷道出口,随便找个兵力薄弱处,仗着盾兵、骑兵冲阵、压阵,杀出几十米,就能到千总营的大门口或路口处。进入千总营有四个出口,哪个出口的敌军最少,就从哪个出口突围,一路打杀过去。

    双方在大营里打得跟捉迷藏似的,稍不注意,就会面临被夹击,但因为双方的兵都化整为零了,打的是机动战,人多的优势被大大削减,更看重的是奔袭、灵活绕道以及各什间的配合作战能力。

    对方是长矛兵为主。他们擅打水战,在船上交战,在登上对方的船之前,得隔着船相互比划,弓箭手、长矛兵比较多。

    可一旦近身相搏,长矛兵对着左手拿盾右手长刀的步兵并不占任何优势。

    至于弓箭手,则根本没有派来。沐瑾的盾兵多、骑兵多,正好克弓箭手。两层厚的牛皮甲衣穿在身上,也能很大程度地抵御弓箭伤害。最重要的是,弓箭的有效射程是一百米左右,骑兵一个冲刺就到了,盾兵扛着盾能也冲到近前,一旦近身搏斗,拿弓箭的遇到骑兵和步兵,只有待宰的份。

    再就是混战中,投射出去的远程武器是不长眼睛的,极可能误伤自己人。昨天,对方用重弩追着沐瑾射,他直接跑到对方的大军中,床弩给对方的军队造成的伤亡,比他的要大得多。

    混战中,使用近战武器,能最大程度降低误伤自己人的概率。

    这种情况下,双方只能在大营中展开近身搏斗,一眼看过去,只要不是自己人,直接就往上扑,要么你用矛扎死我,要么我用刀子砍死你,就看谁能打得过谁活下来。

    沐瑾的人少,不敢恋战,不然容易被四面包围堵死在里面。

    他采取的提迂回游击策略,打一波就跑,反正岔道多,好跑,而且大清早的时候,还把大营里的一些路口进行过伪装调整。

    例如,通往都尉大帐、军医大营的路口,全部用沙袋封死,再在旁边开一个口子,跑到这里的人,见到高墙挡路,自然就从旁边的口子跑开了。一些撤离路口,用的是两道沙袋墙,中间有条缝,前面那堵墙左边留个口子,后面那堵墙右边留条口子,沙袋颜色又是一样的,远远看去就像只有一堵把尽头堵得严严实实的墙。

    地势凹凸不平,有坡有坎的,这里又设有陷阱或逃生通道。

    沐瑾现在跟对方硬拼不起,只能打游击战拖延时间,等援军到,顺便利用地形给对方增加伤害。

    大营里打得如火如荼,分外极烈,大营外面相隔几百米远的地方,军工部的一个千总营的人到了。

    军工部的人是从中军大营出来的,且都是经历过战场老兵,战斗力没得说,但他们是出来修路架桥的,穿的是布衣服,拿的是工兵铲、铁撬,人数只有一千。

    前方的大营外,整齐排列着十个千总营方阵,严阵以待。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去抄对方的后路,那一万人都随时可以赶过去把他们给抄了。

    他们在来的路上,遇到调头回去的赖荣。

    赖荣给他们下达的命令是,“不要轻举妄动,想办法烧对方的船,不要烧太早,等到中午的时候再烧。对方的船只过来一半,要是烧太早了,他们还可以派船来接应。”

    工兵营的分兵两路,分别去往上下游,准备先摸船。

    船上留有开船的防守的人,每艘船上一个什的人,拿着长矛、弓箭在来回巡逻,后方还有三十丈、五十丈的大船。五十丈大船上防守的人更多,仅能看到的就有一个佰的人。

    他们的水性都不太好,顶多就是小河沟、水塘里扑腾几下,遇到这种水流湍急还有礁石暗涌的大河,根本不敢下去。如果从跳板上过去,一眼就被看见了,他们这点人,拿不下这么多船。

    他们闻到空气中飘来的烧尸体的味道,再瞥见旁边不远处就是战场,决定先溜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武器甲衣。身处战场,只有工兵铲之类的,心头慌。

    战场的景象极为惨烈,遍地没有来得及清理的尸体,对方的,自己人的都有。

    焚烧尸体的火焰已经熄灭,但仍旧冒着浓烟,非常呛人。他们站在战场上,只看到有十几艘沉船停泊在江边浅水处,淹得只露出甲板以上的部分,通过破损的船舱,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让投石机投过去的石头给砸毁的。

    江面上看不到船只,战船都停靠在好几里外的上游和下游处。

    焚烧尸体的可怖景象,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难闻味道,使得这片区域连探子都没来,这片战场,除了尸体,只有他们这群活人。

    他们原本想要穿着敌军的甲衣混上去偷袭,但一想,对方见到他们这些陌生面孔过去,绝对会盘查的,口音不一样,说话就露馅。这一套行不通。

    工程兵换上黑色的甲战,拿起熟悉的长刀、单手盾牌,熟悉的触感席卷全身,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变得滚烫。在此刻,他们在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么的渴望这身甲衣,渴望握紧手里的长刀。当工程兵安稳,没有什么危险,但他们更想拿起武器跟着将军杀敌,去建功立业,去建立大将军所说的盛世,哪怕战死沙场,也甘之如饴。

    他们穿上甲衣后,并没有轻举妄动,悄悄撤回到暗处等着援军到来,顺便还把对方散在外围探子给清剿了。

    他们是工程兵,但他们在成为工程兵之前,是中军大营的精锐,打过淮郡、魏郡征战过草原!

    到上午的时候,陆续有好几支工程兵赶到,都是附近各县修官道的队伍中赶来的,渐渐地聚集起三四千人。他们捡好装备,已经是将近正午时分,加紧时间做烧船准备。

    烧船需要火把等易燃物,火把最适合。

    他们又脱下战死敌军的衣服缠在断掉的矛杆上做成火把,但制成火把需要油脂,才能燃得更久些,不然很快就烧没了,找油脂难,又想着昨天岸边烧过尸体,可能会有火油之类的。

    横断江防线在这里,要是有柴的话,早让大营里的兵卒子捡走了,剩下的柴不够堆积来烧尸体堆的。

    他们去到岸边搜寻,找到一大堆油罐。有些已经用过了,有些还没开封,显然是搬多了,没用完的。

    将结结实实捆布料的棍子浸进油罐中,做成火把,又就地再扒尸体弄了些布条子塞进油罐中,待会儿点燃布,把油罐一起扔过去,火上浇油,能烧得更顺利些。

    几千工程兵迅速按照以前的兵种排好队形,分兵两路,迅速赶往上游和下游的船只停泊点。

    这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在船上巡逻的士兵突然发现从昨天的战场方向突然来了一队穿着黑色甲衣的士兵,以为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定睛猛瞅,确定是一群穿着黑色甲衣的人正在飞快赶来,拿的武器也是西边沐瑾大军的式样。

    兵卒们立即上报什长,什长想到战场上的尸堆,再看到这么群人出来,大白天的,莫名起了身寒意,大声喝斥道:“大白天的,这么烈的日头,能有什么,肯定是人!防御,敌袭!”

    他一声大喊,把周围船上的人都惊动了。

    有负责观望的也发现了岸边奔来的那支军队,有人立即大喊:“快收跳板,弓箭头准备。”

    军工部的人来到岸边,借助盾牌的掩护,先冲上停靠在岸边的舰板小船,又再踩着舰板小船往后方二十丈大船靠近。

    二十丈夫大船飘在江里,离舰板小船有一段距离,原本他们打算顶着攻击划船过去,却突然看到江边有露出水面的礁石,正好可以顺着舰板小船到礁石上,再从礁石跳到二十丈船上。

    他们当即摆开阵形,有扛盾防止对方攻击的,有迅速往前奔行往船上攻的。因为带着火油,不必登船,引燃后,相隔好几丈远便往前扔,离得近的,直接把火将往风帆上扔。

    坐在大船上的柴绒听到有人喊敌袭,立即走出船舱,便看到岸边竟然出现一千多的队伍,正在烧船。

    柴纶当即下令防御,他心道:“沐瑾在营寨中被围,不可能还能分出这么多兵来烧船,只能是援军到了。”这场仗,打到这样子,沐耀经过昨天的战损,再加上双方上午的血战,应该离全军覆没不远了。

    他只需要守在这里,不攻,沐瑾都必须调中军大营的人过来,阻止沐瑾支援方稷和楚尚的目的已经达到。柴纶当即下令:“护好战船,鸣金收兵。”

    巨大的铜锣敲响,声音传出极远。大船上有传讯兵跟着敲响了锣,数十面锣同时响起,形成的声浪传出去极远,岸边大营的人都听到了。

    柴纶在大营等了大半天,得到的战报一直都是混战,到处都是敌军,不知道沐瑾在哪里。他们在大营里几进几出,对方就跟躲猫猫似的,而且,自己的伤亡远比对方大。

    他正在急躁中,便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当即吩咐身边的人撤离。

    柴纶退出横断江防线大营,最外层的兵卒们很快也跟着撤了出来,但攻到最里面的兵卒则还处在交战中,打了这么久,早就晕头转向了,连大门在哪里都分不清楚,且周围到处都是敌军,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

    他们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心头焦急,想要找路出去,却发现到处看起来都一样,正午时分,太阳在最顶上,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想找准一个方向突围,但营寨的路不是笔直的,穿过几个路口就会遇到栅栏、沙袋墙阻碍,迷路了。

    退到大营外的人并不多,每个出口仅几千人。

    柴纷等了将近一刻钟,出来的人越来越少,里面打斗喊杀声还在继续,战斗并没有停止。他心道:“糟了。”这样的战斗,能困住沐瑾无法突围,同时他的大军陷在里面,也很难一下子撤出来。如今已然鸣金收兵,战意即起,退出来的人无心再战,里面的人心头慌乱,一个弄不好,形势可能会起变化。

    最令他担心的是,因为发生混战,又有栅栏围墙隔阻,使得谁都无法弄清楚现在的战况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双方的伤亡如何,还有多少人,根本无法判断预估。

    陆陆续续的,又逃出几十名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兵卒。

    在他们的后方还有敌军在追。

    那群兵卒都已经到了大门口,突然从侧面的栅栏后面传出疾驰的马蹄声,紧跟着一队骑兵飞快奔出,手里的长刀对着都已经奔逃到营寨口的兵卒们便斩了过去。

    二三百名骑兵围剿奔逃的步兵,几乎只有一个罩面,便将他们乱刀斩于马下。

    沐瑾斩杀完逃出来这小股敌军后,勒马停下,隔着一个千总营,扫向大门口空地和营门外站立的敌军,估算了下对面的数量,一夹马腹,带着身后的人朝着另一个方向逃来的南路大军奔去。

    想要逃出去跟外面的人会合,没门!

    不知道什么叫关门打狗么!

    也就是他的兵少,不然封住大门,叫外面那些都逃不出去。

    柴纶看见那队嚣张的骑兵,正要冲进去再干一场。可他深知,这样的地形,对他极为不利。早知道就挨座千总营拆掉再进攻了!

    出来这么少的人,他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多少人没有出来,想走,又不甘心,大声下令:“所有人,全力拆除他们的栅栏院墙!”

    忽然,一声大喊:“报——”从柴纶身后的荒草丛中传来。

    探子边跑边喊,到了柴纶跟前时,已经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俯地跪拜,趴在地上,道:“郡尉,敌……敌军……好……好几万……黑甲军……有马车,正在赶来。”

    柴纶沉声道:“说清楚!”

    探子大口喘着气,又补充道:“中……中军大营,援……援军到了,最前面的是中军大营营将赖华……他们……只有马车,没有营将骑兵卫队,也没见到千总营骑兵队……对方什么辎重都没带,疾步前行,约摸再过一刻钟就到了。”

    柴纶的脑子嗡地一声,厉声道:“为什么消息来得这么慢?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探子又喘了口气,道:“荒草地里,散了黑甲军,在逮我们的人,我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

    柴纶这时候顾不处去管营寨里出来的人了,大声下令:“撤!”一马当先,带着亲随武仆们,率先往回赶。

    他的速度快,身后的兵卒子们也是拔腿奔逃。

    刚撤出来的几千人以及留在外面压阵的一万人,跟在柴纶的身后飞快奔行。一万多人跑步前行,发出的轰轰隆隆跑步声传到大营中,里面的人立即明白,这是大军开始撤了。

    困在里面的南路大军纷纷发出大喊:“我们还没有撤……”

    “我们被堵在里面了……”

    “救我们……”

    可声音传了出来,人在哪里,根本看不见。要进去救,除非拆栅栏。这时候哪有时间再去拆栅栏,晚了就让中军大营的援军给截了。

    对方是急行军的疲军,自己只有一万多人,其中好几千刚下战场,也是疲累不堪,一旦打起来,死伤必然惨重。如果人数再少下去,还怎么拖住沐瑾的中军大营?

    他这里撤出一万多人,另外两道门,怎么也能再撤出一两万人吧,这样的话,还能形成僵持,战局也不算太坏。

    柴纶打定主意不再恋战,带着人往外撤。

    另外几道门里,陆陆续续地跑出几千人。他们看到出来的人少,不确定有多少人留在里面,又想着可能是从其他门撤出来了呢,没见到有更多的人撤离,便直接撤了。

    然而,当他们撤离大营,就看到江上的船着火了,冒出了滚滚浓烟,岸边还有黑甲军的身影。

    大白天的活见鬼了,这里怎么还会有沐瑾的军队?他到底有多少人!

    没一会儿功夫,撤出来的人三路人马,分作上下游会合了。

    柴纶从上游过来的,绕的最远的大营中门,跟从靠近上游处的东门会合时,才发现对方竟然只出来五六千人,他们这两支加起来有四万五千人,现在只剩下两万多一点,伤亡近半。他的心头剧痛,瞧见前方的那一千多人,心头发狠,道:“拿下他们!”

    他带着人便往前压去。

    军工部的工兵们把最靠近岸边的船点着后,对于更远的便碰不到了。船跟船之间隔得极开,根本过不去。他们原本想开船过去,可根本不会开船,且远离江边的船非常晃,晃得脑袋直发晕。再加上对方鸣金收兵,肯定会有人撤回来,一群人当即一合计,回到岸上,列阵,重盾兵打前排,后面刀兵结成方阵,准备拖住他们。

    大营靠近江边的南门中,冲出大队骑兵,分别朝着上下游方向赶去,阻止撤退的这些人。

    至于还留在大营中的,已经成了溃兵弃卒,先留在里面。

    横断江防线军队自己的大营,闭着眼睛都认识路,想要在里面甩开一群迷路的兵卒子,轻而易举。

    步兵跑起来哪有马快。

    柴纶刚要朝着江边的人发起攻击,就听到下游方向又传来马蹄声,扭头就看到一群三千多人的骑兵朝着自己奔来了。他的心头凛然,叫道:“怎么还有这么多骑兵?”

    骑兵来袭,众人又一次心头慌乱,正欲迎敌,突然,后方响起了震耳欲袭的喊杀声:“杀——”

    声如滚浪一层层的碾压过来。

    在他们后方的荒草地里,铺天盖地的黑甲军正在奔过来。

    柴纶抽出佩剑大喊:“快登船,快——”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才中午,怎么就到了!竟然把自己包围了。

    他拼命拍马跑向江边,但前面的军阵阻拦了去路,正在厮杀开路,旁边的骑兵又从侧面杀了过来,很快,后面中军大营的人也到了。

    中军大营的人跑得气喘吁吁的,连马都累得不行了,但数量摆在这里,气势足,极为唬人。

    赶到战场的人一边喘着气,一边结阵,趁着结阵的功夫,赶紧把气喘均匀。

    随着阵形排开,黑压压的大军看不到头,气势尽现。

    柴绒站在大船上,看着江岸上的情形,大喊:“架床弩,快——”

    手下的人告诉他,床弩的箭,昨天便用完了。

    他盯着江岸,视线不断来回扫,想到找到接应岸上的人的法子,可……岸上的人已经陷入了包抄中。原本上游处能够登陆的地方就很窄了,再往上去是两三丈高的悬崖,底下全是乱石,跳下去只有摔死的份,再往下游方向去一点,那是昨天的战场,烧尸体的地方。

    唯一能登船的那一片,叫对方的一千多人的黑甲军给堵了。

    他要是把守船的人派过去,只怕是人没救回来,战船也开不回去了。

    很快,沐瑾率领的骑兵、堵住江岸边的工程兵,赶来的中军大营对柴纶发起了围歼战。

    被团团围住的南路大军,拼死反抗,但面对着同样跟他们拼命的黑甲军,既有重盾步步压近,又有骑兵来回冲阵,打得他们溃不成军。

    柴绒眼睁睁地看着柴纶和他率领的军队一个个接一个倒下,恨得目眦欲裂,却只能大喊着下令:“所有的船,撤——”

    原本还有两三千人在挣抗反抗,却见到江面上的扬帆撤离,发出绝望的惨叫:“别走啊——”

    回应他们的,只有来自沐瑾大军的战刀。

    下游的人遭到了跟柴纶同样的待遇。

    一场战斗持续到下午才结束。

    期间,陆陆续续的有南路大军的人从大营里逃出来,瞧见远处的一面倒的战局,吓得根本不敢过去,拼命地往远处的荒草丛里跑。

    沐瑾从早上打到下午,手臂酸得都快提不起来了,身下的战马也快跑不动了。他下了马,提着刀,说:“回大营,清理里面的残兵。今天,我们要打全歼战,死战死的同袍们报仇,灭掉英国公的这支精锐水军,总有一天,我会沿着他们来的这条路打过去!”

    他身旁的兵将们回应的是喊杀声。

    一群人分成五个纵队,沿着五排千总卫营,从东门进去,往西门方向去。同样,下游的大军,也分成五个队列,从西门方向往东门方向清。他们挨个千总营扫过去,遇到路不通的地方,没绕路,而是把沙袋和栅栏挪开,把底下的陷阱填上,将之前封起来的路打通,继续前行。

    一场清洗,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他们最后在大营最中间的校场会合。

    沐瑾累得站都快站不住了,把手里的长刀当拐杖用,他迎着夕阳,看着自己手底下满身血污的兵将们,嗓子喊到嘶哑发不出声了,于是举起酸痛不已的胳膊,扬起砍豁口的长刀,冲他们喊:“胜了!”喊完,觉得这胜得有点太惨了些,实在没忍住,眼泪倏地滚落。他扔下刀,冲他们重重地抱拳,想要说点什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兵卒将领们纷纷向沐瑾抱拳,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远处的兵卒们见这场仗终于打完,一个个累得直接瘫倒在地。

    沐瑾平息下情绪,下令全军休息。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头看向跟在身后,负了伤的侍卫。三十六个侍卫,两个侍卫长,如今,只剩下两个侍卫。他对他俩说:“以后,你俩就是我的侍卫长了。”余下的话,哽咽住,他拖着疲累的身子缓缓走向前面的千总营。

    歇会儿,还得去给他们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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