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沐瑾累到走路都快没力气了, 心情说不出是麻木还是悲伤,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侍卫们的尸体找出来带回去好好安葬。

    无论他在哪里, 无论什么时候, 侍卫们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时时刻刻都在保护他。他上战场,冲到最前面, 到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着, 并不是因为他命大,而是因为侍卫们用自己的性命为他抵挡来自敌军的伤害。

    可到处都是尸体。

    鲜血几乎染红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壤,战死在这里的人,不仅仅是他的近侍、卫队,还有横断江防线的兵将、女兵营的兵将、中军大营的兵将,他们中绝大部分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 他闯过他们的帐篷, 蹭过他们的饭,给他们灌过鸡汤画过大饼, 许诺过要带他们见功立业让他们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可他们却在大好的年华, 倒在了战场上,再也起不来了。

    沐瑾在战场里穿行, 看着倒在地上的士兵们,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明知道战争就是这样子的, 却压不住悲恸翻涌的情绪,忍不住俯身去摸他们的鼻息, 去摸脖子的颈动脉, 想看看还能不能再翻出几个活着的来。

    他翻过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去看有没有活着的。

    原本正瘫坐在地上休息的兵卒子们,见到沐瑾这般模样,许多人也红了眼眶,还有人悄悄抹泪。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沐瑾在尸体堆里翻寻,检查还有没有活着的。

    突然,前面有个兵卒大喊:“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是卫队长。”他拼命地把一个压在战马下的男子往外拖。

    旁边的人赶紧去帮忙。

    沐瑾也飞快地跑过去,就看到他的卫队长满脸、满身都是血,盔甲、里衣都让血染透了。

    他的身上压着马,而那匹马的身上扎着好几支长矛,浑身都是血窟窿,甚至还有肠子从小腹的破口处流出来,那些血,全流到了卫队长的身上。

    沐瑾赶紧去摸卫队长的颈动脉,还有跳动,皮肤也是温热的。他大声喊道:“医疗兵——”喊出口,才发现声音早已经哑了,喊不出来了。他回头,跟着兵卒,把卫队长从死去的战马身下把他拖出来。

    战马下还压着好几具敌军尸体,早已经凉透了,但因为有那几具已经垫住马,才使得卫队长没被马压死。

    一个骑飞跑过来,检查过他的伤口后,确定肋骨没断,也没有内脏受伤,背起就往军医营跑。

    沐瑾瞧见卫队长的伤不算太重,心道:“应该可以活下来。”

    很快,又有士兵发现受伤后倒地不起,没力气呼救的兵卒,有些伤势不太重的,便由人背着送往军医营。有些伤势太重的,就用军医营的担架来抬。

    连续奔波作战,所有人都早已经疲惫不堪,可想着战场上还有活着的同袍等着他们去救,又强打起精神去在尸体堆中翻找,搜寻。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便打起火把找人,他们一直忙到深夜,翻遍几个战场,确定再没有一个活人,他们才回到满是血污和尸体的帐篷中,随便找了张床便倒了上去。

    沐瑾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两个侍卫回到营帐中,往床榻上一倒,便不想动了。

    两个侍卫也没了力气,坐在沐瑾的营帐门口值岗。近侍只剩下他俩,两人的心头都很惶恐。

    他们白天跟着大将军一路冲杀,只顾着保护大将军,不知道害怕。直到这会儿,才真切地感受到只剩下他俩了,心中涌起孤独无靠的感觉。作为侍卫,他们应该无所畏惧,但此刻,坐在营帐门口,感受着里面的灯火,大将军还好端端地大帐中,才能让他们找到踏实感。

    沐瑾想着现在大家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是再来支敌军,估计只能坐以待毙。好在这是自己的地盘,敌人唯一能来的方向,已经给打退了,因此,安下心来。

    他闭上眼睛,便沉沉地睡着了。

    睡得正沉,军医进来了,给他换药。

    沐瑾撑着起身,脱了盔甲和让血染透的衣服,发现伤口有点发炎的症状,有些缝好的伤口又崩开了。

    军医一双眼睛熬得跟熊猫似的,眼里满是血丝,给沐瑾处理伤口时,人都跟机械似的,充满高度疲惫的麻木感。

    沐瑾没问军医伤员的情况,也没说什么注意休息的废话,默默地配合军医处理伤口,缝针时疼得实在受不了,也只是抓起被子塞进嘴里,咬紧被子偷偷掉几颗眼泪就算完事。

    军医给沐瑾处理完伤口,俯身弯腰行了一个大礼,提起药箱离开。在战斗结束后,就有大批伤员送到军医营,后来,陆陆续续的,直到深夜都还有伤员运来,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大将军不肯下战场,带着大家伙儿又把战场再次翻了遍,从死人堆里又刨出不少还活着的。

    他的女儿在女兵营中,深夜送来的,虽然这会儿还昏睡着,但伤不至命,包扎完伤口,养些时日就没大碍了。要是扔在尸体堆里不管,血一直流下去,到明天可能就没了。

    有这么一位将军,战场上能多活下来许多人,兵卒们可能是战死的,也可能是重伤不治身亡的,但绝不是被扔在战斗上不管不顾,白白送了性命。

    沐瑾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饿醒的。

    他起来后,煮马肉加了两大碗米饭下腹,肚子吃饱的,觉也睡足了,才感觉到自己好像又活了过来。缝针的伤口隐隐作疼,还有点痒,但纱布裹着,抓不着。

    辎重物品、家什都在撂在半路,他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好在沐耀又送了身干净的过来,还借了他一身崭新的外袍,这才收拾整齐。

    帐篷处,两个侍卫也洗去了身上的血污,收拾干净了,兢兢业业地在门口站岗。

    他俩是沐瑾刚打下淮郡,老贾从孤儿中挑出来的,都是苦出身,祖祖辈辈都是庄奴,连个姓都没有,一个叫狗子,一个叫豆子。豪族盘剥厉害,父母都过世了,成为小庄奴,在庄子里干活。

    后来沐瑾铲了豪族,也把这些失去父母没有依靠的孤儿做了统计,能由村长安置的,由村长安置了,实在没法安置的,就跟以前豪族俘虏没有人赎的小孤儿一样,送去作坊当童工。

    小童工在作坊干些轻松活计,挣个自己的口粮,能学点手艺技术学几个字,将来做个平头百姓也活得下去。老贾挑侍卫,就是从这些孤儿中挑穷苦出身适合练武性子稳重吃得了苦的。

    老贾嫌他们的名字难听,给狗子改名叫赖泉,豆子的名字改为赖松。他俩训练了三年,年初才调到沐瑾身边,都才十八岁,只比沐瑾大几个月。

    沐瑾看着他俩,想着赖福、赖喜他们的尸体还在隔壁帐篷没来得及埋,心情极不好受。

    可战争就是这样子。对方十五万大军,除了留在船上的开船的,几乎全军覆没,自己这边,伤亡至少都是四五万。这片战场,现在有二十万人的尸体没埋,要伤心,沐瑾觉得人都得崩溃。

    该铁石心肠点,就硬起心肠吧。

    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烧尸味道。

    沐瑾出了帐篷,就看到许多人正拿着运辎重的车子,把尸体一车车地往外拉。这些尸体都是扒了甲衣的,都脱得只剩下里面最的粗布麻衣,看那料子和做工就是对面的兵。

    十几万敌军的甲衣武器缴获,也算是不小的战获了。

    哪怕甲衣都砍破、捅烂了,拿回去裁剪加工,又能做成翻新甲衣。武器自不用说,现成的铁器,哪怕是回炉重铸,也比开采铁矿石铸武器的成本低,这些东西收集起来,他打造十万大军武器装备的原材料都有了。

    沐瑾只能通过这点点战获,还给自己找点安慰了。

    他跟着运尸体的队伍去到大营外,便见到江岸边焚烧尸体的火堆一眼看不到头,而在昨天的战场上,还有很多整齐摆放的尸体,军功曹正带着人,拿着本子挨个尸体翻查。

    这些都是他的兵将,每个人身上都有身份牌,战后得详细核实每一具尸体的身份,做好记录,包括之后埋到哪里都得记清楚,等发战功、抚恤的时候,要把身份牌、随身携带的遗物以及记载其功勋、战绩、战亡地点和安葬地点的烈士簿交到战亡将士指定的接收人手里。

    沐耀来到沐瑾的身边,唤道:“将军。”他的脸色憔悴,眼里满是血丝,哪怕已经换上干净的甲衣,脸也洗得干干净净的,整个人仍旧散发出惨烈的气息,身上甚至还弥漫着血腥味。

    这些味道既是在战场上沾染的,也是身上的伤口散发出来的。

    沐瑾看到沐耀这模样,连句安慰的话都讲不出来。这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空洞没意义。他问道:“伤亡如何?”

    沐耀道:“还在清点,能够有战斗力的,不足一千,我去军医营看过,有一些伤好后还能再战,大概剩下一千五,其余的……”他指起手,想指向面前的战场,又放下了,声音有点哽咽:“大部分都在这了。”

    五万大军,打到现在,只剩下一点零头。

    全歼对方十五万大军,而且是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这伤亡可以了,相当厉害,但……全都是他的兵。

    沐瑾的心里也极不好受,但后面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容不得他在这里伤感。他说道:“让兵部招新兵,把五万人数补齐。招十五岁的,练水军,把河边的沉艘拉上来,想办法修好,留几艘做样板,我们照着造一批船出来。”

    沐耀道:“论水战,得是南边诸郡的人才懂,我们连下了水有哪些打法都不知道。即便想要招揽懂水战之人,怕是……极难,且风险极大。”精通水战能练兵的,必然是大郡将门出身,双方势同水火,怎么可能招得过来。

    沐瑾说:“我懂。”

    沐耀愣了下,诧异地看着沐瑾,不确定地问:“将军是说,你懂水战?”

    沐瑾道:“懂一些。水战的打法,跟陆地作战不一样,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就是拼谁的船更好,谁船上的装备更好。陆地作战,摆军阵,同样,水战也有军阵,区别只在于,陆地战的军阵是靠兵组成的,而水战的军阵是靠船。”

    “水战,同样有前锋,用的是冲锋舰,船身更细长,船头更坚固,甚至有些装备有利器,以极快的速度驶上去,撞击对方船的侧身,之后再攻到对方的船上,夺船或烧船。斥侯用侦察船、快船,比较小,跑得快,擅长隐蔽赶路逃跑,这就斥侯需要快马是一个道理。”

    “大军主力用的是战船,通常是在两翼安装武器装置,例如床弩。对方不用投石机是因为石头沉,船的载重有限,装不了多少。木头更轻,更为适用,所以昨天他们进攻只有床弩。他们用的是木船,又名风帆船,靠的是风力驱动,昨天的风不大,他们能够进退自如,船上应该还安装有浆,船舱里留有划船的船工。”

    “军工部正在研制蒸汽机,如果造出来了,安装在船上,我们靠烧煤炭驱动,不需要风,不需要人力划浆,速度比帆船更快,并且,船全部用铁铸。”

    沐耀听沐瑾说得头头是道,心道:“您是真的懂啊!”

    沐瑾道:“不过,打造蒸汽铁船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事情得一步步做。我们现在连渔船都造不出来,让军工部的人先用江边的沉船做样品,先摸索清楚怎么造木船。”

    “等招来新兵,你先把水军练起来。船在水上随着浪花来回摆动,刚上船的人连站都站不稳,会头晕呕吐,吐到浑身虚弱都不在话下,得适应好几天。船上作战,跟陆地作战也不一样,例如,陆地作战,跑过去就能打起来,但在水上,不能说是跳下江游过去打,不然的话,一个浪花就把人卷走了。”

    “得先用船追上对方,在追击过程中,通过远程武器打,靠近之后,还得有接舷战。打接舷战,双方在各自的船上,朝对方发起进攻,被打的那方要努力拉开距离,进攻方则需要把对方的船拖住,通常是用带有钩子的长杆、绳子,钩住对方的船舷,将两艘船努力并到一块儿。”

    “为了对付敌军,防止自己的船受到破坏,船的侧面还会装备有凸出去的锋利木刺或铁刺。这样,对方的船撞击船身时,如果撞到铁刺上,很可能把自己的船弄破。你把江边的船拖上岸,让工匠想办法修补好,多琢磨琢磨就明白了。”

    沐耀听明白沐瑾的打算,见他的心里有数,心里又燃起了斗志,眼前的惨痛伤亡化成熊熊怒火在他的心头燃烧,他对沐瑾道:“我一定守好横断江防线,训练好水军。”

    沐瑾点点头,又抬眼看向满是尸体的战场,说:“这里交给你善后,得清点完伤亡,大军休整几日,就得往长郡方向打了。”

    沐耀应道:“是!”

    沐瑾又站了一会儿,便回了自己的营帐,派赖泉去把中军大营和女兵营的营将找来。

    营将们都打着绷带,个个负伤,但都还能走动,伤不算重,只是每个人都有点受打击的样子。

    女兵营的骑兵都快打没了,昨天下午的战事,双方兵力相当,打全歼战,对方拼死反抗,己方的伤亡不小。

    沐瑾问道:“伤亡如何?”

    女兵营的一个步兵营将说道:“三千在军医营救治,我们两个步兵营的可战之人,加起来还有八千。”

    骑兵营将说道:“一百六十七个可战之人,一千三百二十三名伤兵,其中伤势不重,确定养好伤能继续作战的,有二百五十五个。”骑兵营都快打没了。

    沐瑾点头,道:“都已经出来了,折损成这样,要是让你们就这样回去,我没脸见殿下。你们跟着我去打广庭郡,打下广庭郡的战获拉回去给殿下,给你们发抚恤、军功和重新组建骑兵。”

    三位营将一起抱拳应道:“是!”

    沐瑾的视线扫过三个中军营将,说道:“幸好你们昨天支援得及时,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就得交待了。英国公志在拿下西边诸郡,想必长郡那边的战事正在吃紧,博英郡侯应该也在猛攻梧桐郡。我们占下西边的地盘,才算是真正稳足根脚。这几天抓紧把战死的兵卒们安葬了,便往广临郡去。”

    几人齐声应下:“是。”

    沐瑾道:“先去忙吧。”等他们走后,便开始写信,先是调令,从军工部调三万人回来打仗,剩下两万留着继续搞建设工程。又一封信给老贾,补充侍卫。第三封则是给萧灼华的,又长又厚。

    他把老婆的骑兵打没了,再加上这么惨重的伤亡,心里难受,想找人说说。出征在外,后勤补给全得靠萧灼华,伸手要兵,让萧灼华安排兵部招兵,还要调工部和军工部的人过来研究造船的事。蒸汽机有大用,写信去催。

    他写完信,交给传讯兵,快马送回去。

    第172章

    二十万人的尸体处理起来并不容易。

    十五万大军的尸体经过火经燃烧后, 还要将骨灰运到远离水源的地方,挖坑深埋。因为尸体太多,又是露天火化, 难免会出现尸体燃烧不均匀的情况, 有些烧成了灰渣子,有些还剩下骨头,为了避免出现瘟疫, 在挖坑掩埋的时候, 得一边往坑里倒骨灰一边倒石灰。倒骨灰的大坑都挖了十几个,分段掩埋,还得留下石碑做标记,以防回头让盖宅子或打井的挖出来。

    沐瑾麾下几万将士的尸体安葬起来就更费劲了。

    他们正常安葬方式只有一种,土葬。横断江防线死了四万多人,女兵营死了八千, 中军大营的援军死了六千多人, 赶过来的工程兵也死了将近一千,五万多具尸体, 全都得挖坑掩埋。

    棺材根本打造不过来, 只能用粗麻布裹了,再放进一米多深的坑里, 坑底铺上石灰,等尸体放进去以后,还得再洒一层石灰。五万多具尸体形成的英烈墓地, 每具间隔只有一米,再加上尸坑宽一米, 其密度是相当大的, 随着腐烂滋生细菌渗透到土壤中, 不能确保会不会闹出瘟疫来。

    毕竟,旁边还有横断江防线大营,相隔几里远,每天跑操都能路过,万一有问题,会很麻烦。

    石灰有沙毒杀菌的作用,相对来说,成本也低,这么覆盖上一层再加上深埋,大概率的能避免问题。

    立碑,现在是来不及的,只能从临江郡找来石匠慢慢凿,反正顺利都是按照名单排好的,生前是哪个营的,死后也在哪个营,按照营区分片安葬,这样将来家属、战友们前来祭奠,找起来也方便。

    这么多人死在这里,要建成英烈墓园,在墓园的入口处会修建一面石墙,在墙上记载下这次战役,以外战死者的名字、籍贯、年轻、军职、所属队伍。

    沐瑾还让他们给每个营、每个兵种立一块雕像。

    女兵营的步兵、骑兵、中军大营、横断江防线大营、工程兵都有立碑,工程兵给的造型是挥着铲子赶赴战场,大无畏的舍生忘死精神。女兵营的骑兵,骑在马上,作挥刀纵跃状,英姿飒爽。

    沐瑾见过太多被历史遗忘的女英雄、女豪杰,他希望在他这里,她们的名字、功绩能够流传下去。

    大营里的人忙了将近十天才把战死者安葬完,剩下的建英烈碑、英烈祠等工程已经招来石匠慢慢进行,征调来的三万工程兵也已经全部到齐,横断江防线军功曹派人去临江郡田间地头买到的粮食也全部运来。

    一个郡的余粮,全在这里了,养十万大军绰绰有余。

    沐瑾只留了半年的粮食,其余的全部派人给萧灼华拉回去。

    伤亡太惨重,他需要用战利品去安抚人心。事实上对于他来说,留半年都嫌多,但有备无患嘛,回头有多了再拉回去就是了。

    他打仗走的是以战养战路线,赚的是战争财,既然出兵,就得让底下的兵比山匪还凶,比老虎还恶,要越打越强,越打越富,取敌对方豪族的粮食、财物来养自己,不然的话,几场战争就能把他拖垮。

    战争,一旦打响,那就是生死之争。

    战场上回收了大量的破甲衣、武器,这些都得运到作坊清洗、拆卸、重新加工之后才能再用,得保证它们拿出来跟新的一样,招来的工程兵是从隔壁魏郡黑石县军械作坊新调的武器,至于甲衣则需要从淮郡调派。

    中军大营原本有十万大军,分了五万去军工部,甲衣、武器都留下了,用过的,经过送回作坊维修翻新送回到兵部军械司。

    坐镇后方的是萧灼华,负责军械保管、调派的是许瑶,一个是亲老婆,一个是亲姐姐,沐瑾非常放心,虽然甲衣还没到,先带着大军往广临县赶。

    三万工程兵加上中军大营和女兵营的两万人,又凑出了五万大军。

    沐瑾很明确地告诉底下的将领,这次出征的目的就是两个,第一,为了豪族手里的粮食、财物、土地、人口,第二个就是要把西边诸郡全占下来。

    带兵打仗,不是搞慈善,上到战场,他得比别人更凶更狠更恶,才能活得下来。

    沐瑾坐在马车上,想到打南边要建战船,想到了炮。

    如果展开水战,炮是最有利的进攻武器,并且,造起来不难。一根炮筒加上底座支架就制成了。炮弹,铁做的空心球,往里面塞火药。他上辈子初中化学的时候,化学老师就教过,硝酸钾、硫磺、木炭按照七十五、十、十五的比例,就是工业生产的标准火药,农民买几袋化肥都能配出来的东西。

    可是,一旦水军用上热武器,必然会扩散到陆地。

    在水里使用热武器,顶多误伤到鱼,可要是在攻城战中用热武器,那将是灾难。

    大军见到炮过来,得往城里街巷上撤,炮弹追着敌军打,落到城池的街道上,而炮弹落下有误差的,再加上爆炸释放出来的能量,足够把周围的房屋全毁了。热武器的轰击下,城市化成废墟或许只需要一天半天,重建却是漫长的,而对于遭过炮击的百姓来说,剩下的只有伤痛。

    两军打仗,炮弹落到家门口,房子毁了,地里的庄稼炸烂了,百姓变成尸体,这不是他想要的。

    战争,不该波及到无辜百姓。火药,造出来放烟花炮仗多好看。即使是鞭炮厂,也经常发生爆炸事故,一出事就是大事。

    他思量过后,决定战船上只装备弩和火油投掷机,靠船跟船拼,人跟人打,能把战场的波及范围控制到最小,对经济、百姓的破坏能控制到最低范围。

    沐瑾拿定主意后,趁着赶路的功夫,开始绘图纸。

    帆船有现成的实物样板,工部和军工部的人依瓢画葫芦,多费点功夫照抄,怎么都能造出来。蒸汽机、铁船过于超前,对于现在的人们来说,完全是想象中的抽象概念,他把嘴巴说破皮,他们也想象不出来的。

    沐瑾只能把示意图画出来,再派人送回去让工匠们照着思路研究。

    大军往广临县赶,不赶时间,每天只走八十里,走了五天才到,这时候已经是八月底,天气已经变凉,但还没到冷的时候,秋收的粮食都已经入仓,牛羊牲畜经过夏秋囤膘也都长得肥肥的,这正是一年里最肥的时候。

    沐瑾带去的五万大军,跟戚荣留守广临关的两万大军会合,带上投石机径直扑向郡城方向。

    一万女兵全部派出去清剿广庭郡周边各县的的豪族。

    女兵伤亡惨重,骑兵营几乎全军覆没,步兵营还好。那些没有伤到内脏骨头的伤员,经过十来天修养,在沐瑾带着大军开拔赶往广临郡的时候,已经恢复得伤口都落痂了,纷纷回到各自的队伍跟着出征。

    驿站送来萧灼华的回复,告诉沐瑾,军械甲衣已经在运往前线的路上,由许瑶亲自押送。考虑到战事紧急,兵部这次征招新兵,一半是十五到十八岁的新兵,另一半则是到年龄退伍的老兵。老兵派去填补中军大营的空缺,新兵派给沐耀训练补充兵源。昭武堂有批学员经过考核,提前毕业,派往前线。

    她另外还有封调令是给女兵营的。

    活下来的骑兵,通通得到了晋升,这既是战功晋升,也是因为战亡太多,出现空缺,需要填补上。骑兵营将直为骑兵都尉,手下幸存的两个千总都升了营将,佰长升千总,以前的兵卒、伍长都升了佰长。

    萧灼华从草原调了两万匹战马过来,一万给女兵营,一万给沐瑾。她给女兵营的命令是跟着沐瑾继续出征,从各郡招人,边战边练兵,把人员补上。

    女兵营的步兵营中,会骑马,能进行马上战斗的,都调去了骑兵营填补空缺,至于步兵则让她们从打下来的各郡招新兵。

    萧灼华的女兵,几乎都是当初去边郡时在路上买的,她们跟随沐瑾一路打回去,正好回老家。当初是让家人几百钱就卖了,有些人家甚至只收到几十钱,就把女儿卖了。

    如今,她们成为了佰长、千总,甚至当上了营将,衣锦还乡,不仅扬眉吐气了,更能作为榜样,让更多女子愿意从军。在沐瑾的治下,战功才是最好的翻身机会。哪怕曾经是个奴隶,只要有战功就有晋升,为官做将,甚至将来可以封爵。

    萧灼华身为女子,希望更多的女子能够抓住这个时会,改变命运。虽然需要以性命相搏才能换取出路,可愿意搏命就能搏得出路的时候,并不多。

    她让父皇作为弃子抛出去,她只需要花上几百文钱就能买来许许多多的女子,她的命运,她们的命运,曾经都是那般的身不由己。如今沐瑾给了她,给了天下女子一条出路,她希望她们能像她一样把握住。

    沐瑾把萧灼华写来的信看了又看,看到她压根儿没跟他商量,就把女兵营的骑兵扩成一万人,心说:“主意是越来越大了。”

    他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他跟萧灼华之间内斗的可能性低得可怜,更倾向于强强结合。萧灼华立得越稳,他的后方就越稳,而且萧灼华所实施的安排都是顺着他定下的方针在走。他们是在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行。

    他想了想,觉得萧灼华应该也是有心想培养出这么一支能有战功傍身立足的女子军队,给她自己傍身。她信不过他,但她信得过她的兵。有了兵,她才有底气自己做主,真正去选择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沐瑾思量过后,打定主意任由萧灼华和她手底下的女兵发展。他想看看,不受束缚,靠自己力量奋斗拼搏的女子,能走到哪一步。他想将来在太庙的功勋殿中,能看到有女子的身影。

    九月初,女兵营的军队横扫各县,逼得各县豪族纷纷逃往郡城,沐瑾带着大军直逼郡城。

    博英郡侯世子乔烈派人来递降书,愿意归降。

    沐瑾亲自给乔烈回信,在信中写道:“你们跟英国公结盟,两线夹击我,导致我横断江大营几乎全军覆没,你现在打不过我了,又要来投降了,你爹这会儿还在帮着英国公打我姐姐,这投降的意义在哪里?降得亏不亏心?”

    乔烈给沐瑾回信:若再打下去,必定还会增加伤亡,若能不战便收几郡之兵,合力攻打英国公,问鼎天下指日可待。

    沐瑾懒得再回乔烈,直接下令攻城。

    第173章

    沐瑾的反应在乔烈的预料之中。

    乔烈并没有坐以待毙, 而是趁沐瑾回援横断江防线,紧急征招兵卒,打造兵械, 修建防筑工事。

    为了防击沐瑾的投石机轰击, 也采取用麻布装上泥土、沙石作为防御,还在城墙外挖豪沟、布陷坑、垒沙袋,将沐瑾之前采用的打法学了个十成十。

    他们的地盘不产煤炭, 导致炼铁的耗费大, 没法像沐瑾那样大量打造好用的长刀,且冶炼技术也不如沐瑾的好,造不如那等坚固耐用的精铁,只能给兵卒配置长矛作为武器,但在甲衣、盾牌的制作上,并不比沐瑾的差多少。

    可他们有一个沐瑾比不了的优势, 那就是兵便宜。

    各豪族庄园、地里的青壮年召聚过来, 发上武器甲衣就能上战场,要多少有多少。广庭郡各县的豪族逃到郡城时, 也带来了大量的私兵, 在这种生死存亡面前,他们也都豁了出去, 纷纷带着兵来到阵前。

    半个月时间,乔烈又聚集起将近二十万军队。

    他试着投降未果,见到沐瑾发兵攻城, 直接打开城门,将兵派出去。

    有石头落下, 兵卒们便往沙袋后面躲、往壕沟里钻, 借着沙袋和壕沟的掩护来到阵前, 以沙袋、拒马桩为掩护,防止对方的骑兵冲阵。

    ……

    沐瑾回到广临关时,就收到消息,得知乔烈的防御工事已经修筑好,沙袋墙垒得比他们修建在广临关口的还要高,并且垒的是两层沙袋。

    沙袋里的泥沙里有缝隙,对于抵挡子弹、炮弹速度快冲击力大的攻击方式极为有效,哪怕是现代化战争中,沙袋都依然有效。它对于投石、床弩都能进到极大的抵御作用。

    广庭郡郡城的城墙坚固,外围又有沙袋墙、沟壕作为屏障,把城墙牢牢地护在后面。他们最外层的沙袋墙到城墙的距离,已经超过沐瑾投石机投射的范围。也就是说,想要用投石机攻下城墙,必须先拿下沙袋墙这层防御圈,将投石机推进到射程内才行。

    对面也有投石机、床弩,架设在沙袋墙后面,在沐瑾进攻时,是能打着他的。

    石头便宜,到处都是派人开采来就行,打起来不用心疼石头耗费大。沐瑾让重盾兵护着投石机营到阵前,投石射击。他们这边发起进攻,对面必然会反击,就会曝露投石机和床弩的大概位置,这时候投石机就可以发起精准打击,先摧毁对方的投石机和床弩。

    这只是第一波攻击。

    对方摆开的,其实是阵地战。

    沐瑾作为进攻防,得先打阵地战,才能打攻城战。

    他们的沙袋垒得有一人多高,沙袋后方应该还有垫脚的,这样守方站得高,可以居高临下,用长矛刺向攻到近前的人,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如果沐瑾直接强攻,必然死伤惨重。

    作为进攻方的优势之一,就是节奏在他的手里,什么时候进攻由他说了算,不用被迫应战,连点休息和做战斗准备的功夫都没有。

    他把手底下的都尉、营将都召到帐篷中,给他们分派作战任务。之前搭人力升降梯的脚手架还在,这些都是可拆卸下式的,拆下来就是一个个连接部件和钢管。手臂粗的大钢管,最长的有四米,短的有两米。

    沐瑾让人去找了些麻绳进来,又让人扛了几根四米长的钢管过来,让侍卫把钢管的两头都绕上一圈麻绳,又在正中间绕上圈麻绳,将其架在濠沟和沙袋上,再往上铺重盾。重盾兵用的盾牌,宽一米,下面铺钢管,上面铺重盾,等于是在沙袋和壕沟上架设简易的铁桥。

    他铺设好以后,让兵卒子们爬上去,在上面来回奔跑,相当稳固。因为重盾和铁管都筒,无论是压在壕沟两侧的泥地上,还是压在沙袋上,都能将其压得凹陷下去,形成固定效果。麻绳绕在钢管上,增加摩擦力,避免铺设成桥的盾牌打滑。

    至于沙袋墙就更好办了,搬来跳板架在沙袋外面,进攻的时候踩着跳板就铺上去了。

    沐瑾手底下有骑兵,有运输的马车,直接把这些缠上麻布的钢管、跳板拉到阵前,让重盾兵扛着盾牌攻上去铺好桥,后兵紧随其后,从沙袋上方翻到对面的防御营地,直接近身搏斗。

    单手盾加长刀的步兵,对上对方的长矛兵,他占优势。

    最重要的是,他是进攻方,只需要撕开对方一道口子,就可以从撕开的口子攻进去,再朝着两侧和前方慢慢清。

    定好作战计划,分配完作战任务,各营便忙碌起来。

    沐瑾则坐镇大帐,密切注意着战局变化。

    方易跟在沐瑾身旁,亦是忙得团团转。他之前跟着中军都尉戚荣留守广临关,没有跟着沐瑾回去,是事后才知道横断江防线打得极惨,连大将军都亲自提刀拼命,受了伤。

    原本沐瑾就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稳重,但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哪怕身材高大长得英武,但浑身散发着蓬勃朝气,待人还亲和,又喜欢说话,让人看着就觉亲切,端的是翩翩贵公子模样。如今,他的眼神都透着迫人的逼锋感,浑身释发着慑人的煞气,宛若一柄淬血的长刀,仿佛随时会斩落敌人的头颅。

    沐瑾问方易:“确定对方征兵二十万吗?”

    方易道:“只多有多,不会有少。广庭郡有一百多万人,八个大县,人口最少的一个县也有□□万人,多的县有十几万人。豪族逃到郡县,带走了许多青壮,隔壁的平川郡也支援了新兵。他们在单兵作战能力、兵卒们的配合、武器装备上都比不过我们,便走人海战术。”

    沐瑾点头,道:“他们败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能打赢,征招多少百姓战死多少人,无所谓。”

    方易听得沐瑾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太对劲,默默的没接茬。

    沐瑾扭头唤道:“阿……赖松。”他习惯性地想叫阿福,但喊出口,才想到人已经不在了,又改口。

    赖松上前,抱拳道:“在。”

    沐瑾道:“传令各营,破城之后,城中豪族,一个不留。”

    方易大惊,惊呼道:“将军!”他的两条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道:“若是如此,会激起他们拼死反抗,后面的仗会更加难打,伤亡会更加惨重。”

    沐瑾抬手示意方易起来,道:“他们已经在不惜一切代价拼死反抗。”

    方易跪在地上纹丝不动,大声叫道:“将军!三思!”

    沐瑾道:“战争有几条原则底线,第一条,尽量避免本土作战,因为发生战争的地方,庄稼会被践踏,人口会遭到掳掠、战争伤亡,街道上都是兵商铺关门歇业,买卖做不下去,会导致经济衰退,百业凋敝。”

    方易愕然,不明白大将军怎么说起这个。

    沐瑾道:“所以,我死守横断江防线,一步不退。南路大军是水军,我退守县城都比守江边好,可我得守土、守地、守民。我可以战死,敌军不能践踏我的疆土、祸害我的百姓。”他指向自己身上的战甲,说:“当我披上战袍,这就是我的使命,这也是所有将士的使命。”

    方易抬起头看向沐瑾,隐约觉得可能是豪族大肆招青壮用人海战术,可能是触怒到了沐瑾。

    沐瑾道:“第二个原则,大军征战,不伤百姓。这不伤百姓,不仅仅是指不能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挥刀,不能掳掠百姓,还有一点,就是招兵的人数必须控制。一旦把地里的青壮都抽走了,拉到战场上打没了,这片地就废了。男人都死绝了,家里的重要劳动力没有了,女人拼命生孩子增加人口,一家子的老弱病残,连活着都困难,这样的地方谈什么丰衣足食,打下来后,我得倒贴养百姓。”

    方易呆住,劝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沐瑾继续说道:“他们不在乎百姓死活,但我打下来这些地方后,得养百姓恢复民生经济,留着他们只会生乱。”

    方易朝沐瑾抱拳,缓缓地站起了身。他问道:“要去阵前劝降,让乔烈征招来的那些人阵前倒戈吗?”

    沐瑾道:“上了战场,就不再是百姓,招降的风险太大。”

    方易彻底无话可说,唯有抱拳表示服从。

    沐瑾登上瞭望塔,只见大军已经压到阵前。

    城外都是庄稼地,水田、旱田都有,水田不必说,得绕着走,旱田只能是由步兵去淌。地里的田坎多,坡坡坎坎的,很多地方马都翻不过去,马车更不必提,一旦到地里,就得把轮子陷进去。

    因此,大军仍然是沿着官道往前攻,重盾兵把打前排,骑兵、辎重车拉着大铁管往前。

    铁管沉,虽然能抬动,但有马和马车拉,能省些力气是一些。

    床弩装载慢,发射一批后,要装第二批,得先把大圆木一根根装在床弩上,再摇动绞盘拉到位,之后再继续摇动绞盘调整角度进行射击。

    沐瑾淘汰床弩,就是因为它连发慢,再就是需要大量木头,没有捡石头方便。

    对方一轮床弩射完,盾兵扛起盾牌呼呼往前奔,直到第二波床弩落下,才又蹲下来射到重盾后面。很快,他们便进入到了弓箭的射程,而弓箭是呈抛物线从天空掉下来的,步兵的单手盾都能起到很好的防卫作用,他们左手扛着单手盾呈斜角状顶在上方,便继续飞奔。

    很快,他们便带着跳板、铁管来到对方的沙袋墙下面。

    跳板铺上去,重盾兵便踩着跳板往前攻。

    这些跳板都是现成的,辎重兵装卸货物要用到跳板,辎重车上有带。这种是短跳板,只有三米多长,比拉货的马车厢长不了多少,但遇到这种才一人高点的沙袋,足够了。

    重盾兵扛着盾牌,踩着脚下呈斜坡形状的跳板,顺利地上到沙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长矛兵,抡起盾牌就往他们的头上砸去。

    长矛兵吓得猛往后退,几步退后便掉到了身后的陷坑,让里面的倒插的削尖头扎了个对穿,眼看是没救了。

    乔烈战在城墙上,看着站在沙袋上的重盾兵,惊得眼珠子都快鼓出来!

    步兵抡着盾牌和长刀贴着沙袋跳下去,当即跟里需的长矛兵展开贴身搏斗。长矛兵被人贴脸,矛都舞不开,瞬间死伤惨重。

    盾兵等到步兵解决完脚下的威胁后,立即俯身去把身后的兵卒们递来的钢管拖上来,架在沙袋上,再把盾牌铺上去,架设成简易桥。

    桥一架好,后面的兵卒便踩着桥往前攻。一群人站在沙袋上、简易桥上,居高临下看着底下长矛兵的位置后再跳下去近身搏斗。

    重盾兵穿的是铁甲,能起到很好的防卫作用,而且他们手里的盾牌铺成桥以后,立即转为搬运工,不再往前冲,而是回到后面去扛运到沙袋外围的钢管用来铺路,还有就是给投石车清除障碍,把挡路的沙袋挪开,好让投石机能进到射程内。

    乔烈见状,大声下令,全力反击。

    可城墙上的弓箭距离远不如投石机,目前沐瑾的大军还没到城墙下来。床弩装载又慢,且到了沙袋墙阵地内,有了阻挡,杀伤力就很有限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靠着人数优势往前压,然而对方用的是盾和长刀,在武器上占据了优势,城外的沙袋又多,沙袋后面只留有三尺多宽的距离,旁边就是陷坑。

    长矛兵最多只能双人站立,根本发挥不出人数优势来,并且,他手底下的兵好多都是从地里招来的佃户、庄户,全都是种地的,跟沐瑾的精兵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战局一开打,便成为了一面倒。

    很快,六百台投石机在沙袋围墙外摆开,对准城楼发起了轰击。

    城墙上垒了沙袋,扛揍了很多,没有一下子把城墙砸碎,但是不少石头落在沙袋上,再滚落到地上,又砸到一大片自己人。

    城楼是木质的,又立得高,则在第一轮轰击中就没了。

    乔烈看着刚开战就倒下的城楼,脑子嗡嗡的,气得真想大骂沐瑾是头牲口!这仗叫人怎么打!打又打不过,降又降不了!他扬起手里的长刀,大声叫道:“随我出战,杀——”

    花了大力气造的沙袋墙、壕沟形成虚设,不守了,杀出城去!他有人数优势,全部压出去,二十万打七万,就不信打不过。

    第174章

    沐瑾进攻, 只需要攻破一面即可,因此把兵力全部压在西门这边,发起猛攻。

    乔烈防守, 却是要把郡城的四面墙都防住, 一处都不能破开,因此,兵力是分散的。各郡合兵的主力军队打得只剩下七万多人, 分到各个城墙加两万都不到, 面对沐瑾全力攻打西边,为防沐瑾又打奇袭攻击其它三面城墙,并不敢把所有能战之兵都调到西边来,因此,乔烈守西门,真正的可战之兵只有三万, 其余的都是刚从地里召来的佃户、庄奴。

    这些人平时吃不饱穿不暖, 营养不良长得非常瘦弱,成天面朝黄土背朝天, 干着繁重的活计, 吃的却是豆子栗米,连荤腥都见不着, 想杀只鸡吃都怕被庄子管事吊起来打,来到战场上,他们对着彪悍精壮杀气腾腾的沐瑾大军, 只看到对方的冲杀过来的势头就已经双腿发软,大脑停止思考, 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冲上去, 不敢!

    逃, 往哪逃?

    带领他们的什长是从各郡的精锐中调派出来的兵卒。什长见到他们吓傻的样子,学着自己的佰长、千总,朝着周围的人劈头盖脸地打去,大骂道:“愣着干什么,冲啊,杀啊——”

    什长率先朝着前方发起攻击,然后因为喊得最大声,又冲在最前面,直接让跳下来的步兵举起盾挡住挥来的长矛,再一个近身,刀子从盾牌下方扎入那什长的小腹,痛得什长弯下腰,兵卒再一个抽刀,斩头,圆滚滚的脑袋掉在地上,脖子里喷溅出大量的鲜血,浇得兵卒的盾牌、盔甲上都是血。

    尸体轰然倒地。

    后面的兵草卒瞧见吓得腿抖得都快站不住了,脸色惨白,连动都不敢动了。

    另有一些什长、佰长,见到这些新兵不敢动,近着手里的武器斩向周围的兵卒,大叫:“怯战者,杀!冲啊——,冲,往前冲……”

    近身处的兵卒被砍翻,吓得其他人下意识往前冲,去看到前方己方的兵一个接一个倒下,腿跟钉在了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沐瑾大军翻过沙袋,待到了近前,见到对方的长矛兵竟然没有攻过来,再定睛一看,竟然全都是些面黄肌瘦的青稚面孔,一个个木木呆呆傻傻的,腿和手都在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不由得愣了下。

    佰长见到大军停下来,大声喝问道:“发生什么事?”快步上前,见到竟然是一群没见过血已经吓傻了的新兵,当机立断,大喝:“放下长矛,放下你们的武器,缴械不杀!”

    这些都是惯例了。大将军不接受投降,但是接受在战场上缴获俘虏。战场上逮到俘虏的战功,也是相当可观的。这么一窝,至少能让他升千总,争一争,兴许能拿下营将呢。他提高嗓门,对周围的兵卒们大喊:“一起喊,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这些兵卒都是从中军大营出来的,打过淮郡、魏郡、打过草原,对此都是干熟了的。

    一群人当即冲过去,一边喊着缴械不杀,一边往前冲,把吓傻的兵卒子踹翻在地,把他们的长矛打掉,便朝着什长、佰长发起攻击。

    这些临时抓来的新兵营的什长、佰长,必然是各军兵卒中最擅战勇武的才会提拔上来带新兵。如果训练时间稍微长一些,新兵们习惯听他们的命令,有这些人在,新兵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只要把他们宰了,新兵很容易就溃成散沙。

    斩获什长、佰长还有战功可拿!

    那名佰长麾下的兵卒们齐声大喊:“放下武器,缴械不杀”,近百人的喊声汇聚在一起传出去很远,让周围听到的人只觉莫名。

    什么鬼?刚开始进攻,连城墙都没摸着,就喊缴械不杀了?紧跟着他们也看到了新兵们吓傻的样子,毫不犹豫地跟着大喊起来,也根据以往的惯例,把什长、佰长级别的通通宰了,遇到拿着长矛不放的宰了,将那些吓傻不敢动的撂翻,喝令其余的人弃械。

    为了避免发生逃奴、人口逃跑等情况,庄奴、佃户们日常劳作、行动都有庄子里的护卫、管事盯着,谁要是敢出庄子,被抓回来打死、打残都不在话下,甚至还会祸及家小。因此,他们跟外界并不通,又因为被压榨成习惯,逆来顺受惯了,遇到挨打只会受着,遇事只会抱头躲闪,来到战场上,那就跟木鸡没区别,刀子挥落下来都不敢拿长矛朝敌军杀过去,只知道害怕地缩成团,一如以前在庄子里那样,毫无战斗力可言。

    平民家抓来的兵卒就更是主动弃械。他们有自己的土地,能够自由出入乡里之间,跟外界是有交流沟通的,早在沐瑾去边郡时买奴隶时就听说过大将军和宝月长公主的名声,后来随着稻谷机、拨种机、收割机、长镰刀等一样样好用的农具运用起来,通过商队的议论,知道淮郡几地有多富,知道在那边种粮食只交三成税,知道那边有许许多多的作坊,有许许多多新鲜好用的物什,知道大将军是白泽托生来平定天下战乱让所有人都能丰衣足食的。

    他们想到自己每年前的五成租子、人头税和各项杂税,是巴不得大将军赶紧打过来。

    豪族征兵,他们不敢不去,但到了战场上以后,听到放下武器缴械投降,不仅自己把武器扔了,还拼命鼓动周围的佃户、庄奴一起降:“快扔下武器,给大将军做俘虏,以后你们种地只需要交三成税子,人头费全免了……”

    佃户、庄奴们都不敢相信有这种好事,且一个个吓得六神无主,看到旁边的人蹲下抱头都没事,又听到对方攻来的大军这么喊,纷纷跟着照做。

    西城的城门开启,乔烈带着主力战斗队伍刚冲出城,就听到排山倒海般的声音在战场上涌荡开来:“放下武器,缴械不杀……”

    城外的兵卒们纷纷扔下手里的长矛抱头蹲地,直接降了。

    乔烈骑马立在城门前,看着前方纷纷弃械投降的兵卒们,再看向越攻越近的沐瑾大军,额头上的血管都在一跳一跳地往外鼓。

    这简直比溃不成军调头就跑还让人绝望。

    哪怕是溃军,那么多的人撒丫子奔逃,能给追击的军队形成阻碍,给撤退的主力形成掩护,他们还能借着溃兵奔逃组织突围,可是……竟然抱头蹲下,降了!

    原本沐瑾大军轻易攻破防线就已经给几郡的精锐主力造成极大的心理冲击和压力,如今听到外面铺天盖地的喊声,冲到最前面看到己方外围防线的大军抱头蹲下的兵卒们,那心情跟乔烈一样,简直都快要崩溃了,而在后方的兵卒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但听到这喊声想到的是:“败了吗?”

    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飞快传开,最后面的兵卒见势不对,撒腿往后跑。这时候只有西门破了,其他几扇门还是完好的,自家的世子还在前面,得赶紧去报信,别跟着广庭郡一起没了。

    乔烈迅速反应过来,见到外围防线已破,再攻出去只能是白白送死,当即下令往回撤,封死城门,死守城墙。

    他必须挡住沐瑾进攻的步伐,不然,若是一退再退,将会退无可退。

    他身后跟着的都是从青山郡带出来的精锐,令行禁止,十分有效率。

    他们趁着沐瑾的大军没到近前,退回到城里,死守城墙。

    城楼塌了,但城门城墙都还在。

    乔烈指挥兵卒们搬沙袋封死城墙,城外那些降了的则不管。他又派人飞马疾奔去通知其他各道城门,封死城门,禁止出现溃兵!

    这一战,不能退,再退就完了!

    各郡的青壮人数有限,能招的都已经招来了,要是再败,也招不来人了,隔壁的平川郡真就是一马平川,还是个小郡,根本没得守。广庭郡一丢,平川郡跟着就会丢,后面就只剩下青阳、青山二郡,面临会是沐瑾、赖瑶姐弟俩的前后夹击。

    现在是青山郡在攻梧桐郡,赖瑶在防守,如果能够顶住沐瑾进攻,撑到打下梧桐郡,事情还会有转机。老成国公在梧桐郡给赖瑶带孩子,逮了他,就问沐瑾,要不要亲爹?

    哪怕他们父子已经说好此生不复相见,但亲爹的死活总不能不管吧?

    赖瑶再是气恼老成国公护赖瑛的几个外室子,出征的时候,怕让方稷家的亲戚把四岁的独子害了,不敢留在府里,带去战场上就更不可能,只能送到老成国公那里。

    老成国公连外室子的娃都护,对着这正经的外孙,出身尊贵的外孙,护得跟眼珠子似的。

    乔烈和他阿爹博英郡侯派了无数的探子过去想把方稷的独子给掳了,连府门都靠近不了,底下的人折了一波又一波。那老头在儿孙子嗣的事情稍微糊涂了点,但在用兵防人上,那是在萧赫的眼皮子底下把沐瑾这么一个天生神异的人养大活着送出京的人。

    可是老成国公身边的人终究是有限,一旦城破,为了护住唯一的外孙,必然不会赴死,他跟方稷的独子活着,那就是跟沐瑾谈判的人质。

    乔烈在城头上大喊:“死守郡城,挡住沐瑾进攻的步伐,等我阿爹拿下梧桐郡,生擒沐瑾之父,迫他投降——”他深知,让沐瑾投降是不可能的,但这么喊,能鼓舞士气,让底下的人坚守城门。

    传令兵骑着马在城楼上飞奔,把乔烈的命令传递下去。

    战局的变化,有点出乎沐瑾的预料。

    乔烈他们把新兵压到外围打防御战,而外围的新兵竟然直接降了。

    沐瑾随即又释然。

    乔烈跟博英郡侯拉新兵当炮灰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可是派连训练都没有的新兵上战场,很容易变成拖累。

    当初赖瑭守东安关,赖瑛送去的三万新兵,却成为压死赖瑭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新兵不仅没帮上忙,反而添乱,先形溃败,冲散了防御阵,踩死无数伤兵。清郡、尚郡可是好战勇武之地,招去的新兵都是平日里敢打架斗殴提刀子砍人的,上了战场都那样,更何况是广庭、平川这群把百姓当猪狗压榨驯得比牛羊还要温驯的。

    沐瑾看都打到中午了,大军打得有点累了,并且一下子俘虏的新兵太多,继续进攻,一旦大军过于疲惫,万一新兵中混有精锐和细作,很可能趁机起来反扑,那会很要命的。

    他本来是想把对方的兵卒也给灭了的,但俘虏了也行,虽说处理俘虏能费点事,但遣散回乡能保住生产力。全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壮,他们要是折了,会出现人口断层的。

    广庭郡才一百多万人,十几万青壮抽调过来,相当于一个五六口之家抽走一个刚成年的男丁。

    一家人里多活下来一个成年男丁去种地,能顶得上两个成年女性在地里干重体力活,那两个成年女性进入作坊产生的经济价值,足够养活一家好几口。

    一对夫妻养两个老人、两三孩子,算是正常状态。一个女人养两个老人、两三个孩子,得累死去。相当于一个人的活两个人干了,没了的那个还是干重力气活的。

    能保下这么多的青壮,沐瑾还是想保下的,哪怕缓一缓进攻的脚步,他也乐意。

    沐瑾当即下令,让大军押着战俘撤退。

    他们只俘获到西门处的新兵战俘,但因为西门这边是防守主力,派的新兵多,放了六万人在这里,因为没有太多抵抗,死得不多,将近六万人,全押到广临关。

    沐瑾当即下令,把中军大营、女兵营里,来自广庭郡、平川郡的兵将们去给俘虏们做动员。

    各郡的口音都有所不同,家乡话一出,立即亲近几分。这两郡出来的兵将再给俘虏们将将自己原来是什么出身,现在是什么地位,再给俘虏们讲讲淮郡、魏郡是个什么情况,让俘虏们背,“给大将军种地只交在成粮食,不收人头税、可以在自己耕作的地里养鸡鸭牛羊牲畜,养出来的牲畜归自己所有”,背熟的,经过核查,确实是佃户、庄奴,不是细作探子的,立即给发粮食做路费,由大将军派兵护送他们返乡回家。

    都是周围县城的人,拢共也没几天路程,再加上沐瑾有派兵在外面清理豪族、散兵游勇,送战俘回去,现成的便利。这些战俘自带口粮,饿不着肚子,不会发生饿急眼出去抢掠的情况。他们回去后,再把背下来的往乡邻间一散拨,豪族想要再招兵,难了!

    广庭郡八个县城的豪族手里还是有不少囤粮的,哪怕他们想把秋收的粮食全部拖到郡城,也没有那么多粮车,根本拉不走,只能留在当地藏起来。沐瑾连坞堡都给他们扒了,再挖地三尺找粮仓,连周围山里的山洞都没放过,掏到不少粮食。

    他抽调出一批发给俘虏们,真就是不痛不痒。

    两句话,背起来可快了,哪怕再是记忆不好、脑子钝,面前摆着二十斤粮食,背熟了,就可以背着粮食回家见家人,而且回去之后,庄子的打手、管事都没了,地还归自己种,且只交三成粮税,那都得卯足劲地背。

    对于常年吃不饱肚子的人来说,粮食比天大,别说背几句话,打骂都行。

    当天晚上,他们便已经把那几句话背得滚瓜烂熟,理解得相当到位,第二天大清早,排着队在领粮食处背诵,背对了的,当场领粮食,到登记处去登记自己来自哪里。

    很多庄奴、佃户连自己是哪个县的人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什么里,稍微有点见识的能说出是什么乡出来的,负责登记的人还要查一查,之后才给他们按照县、乡、里分区分,安排到一处,派军队押送回去,当然说法是护送。

    一佰骑兵押送一个县的俘虏,八个县分派下来,一个千总营的兵力就足够了。

    女兵营的骑兵在各县清荡豪族,对各县乡的情况更熟,且要是这些战俘想跑,两条腿的人可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她们都是经过横断江血战练出来的,对着这群连矛都拿不稳、又背着粮食一心想着回家的俘虏,一个佰的兵力,足够了。

    沐瑾派女兵押送,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让各地的人都看看,在他的麾下,女人也可以打仗当将军、有前途有出息,让他们他打下来的地盘,跟以前豪族治下完全不一样,想让这些人对生活多些期盼和希望,不要活得如此麻木。

    他们连挨打都不敢反抗,只会逆来顺受,上了战场跟待宰的鸡鸭没区别,沐瑾看着有点心酸。

    当然,还有个目的,就是多宣传宣传,让以后女兵的招兵工作没那么困难。

    几万新兵,当天便分到各个骑兵佰领走了。

    东、南、北三道城门的新兵全部撤回到城里,派到城墙上,准备用来守城。乔烈这边只是损失新兵,精锐战斗力几乎没有折损,囤积在城墙上依然气势可观。

    沐瑾囤兵城外,并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加紧清理周边各县,把查抄的粮食、财物一车车拉到大营,清点过后,留下部分路上打仗用的,其余的都给萧灼华拉回去。

    横断江大营死伤那么惨重,再加上全歼对方十几万大军,抚恤和战功奖励都是相当庞大的一笔。虽说战功可以转为晋升,但也得给钱财奖励才行的。这批缴获运回去,不仅能淮郡的粮食紧张的问题,还能解决财政紧张,粮食、财物、战斗胜利的消息都带回到淮郡,能够抚平横断江死伤惨重的伤痛,好好地稳住后方,调动参军的积极性,尽快召齐新兵训练上,把兵源补上。

    与此同时,他把郡城周边的县都清理完了,郡城就成了孤城,还是一座没有援军的孤城。

    几郡能征调的兵力、青壮都调出来了,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困在了这里,一路由博英郡侯领着攻打赖瑶,也是拖在了战场上。博英郡侯敢回兵支援,赖瑶必定趁机攻打青阳郡。

    转眼间,到了九月中旬,秋闱结束一个多月,朝廷有了新鲜血液补充,萧灼华便通过考核,将在朝廷里干了至少两三年,对于新实施的律令、对于现在的各项举措都适应得好的官员挑出来,派向临江郡、广庭郡治理地方。

    这些官员从淮郡出发,来到广庭郡,走了二十多天,到了。

    八个县的县令、县尉到位,再加上有淮郡、魏郡调派的郡兵、县兵过来形成骨干,之后只剩下再从当地招青壮训练成郡兵、县兵,把兵源补足就成了。

    梳理各县的事情交给官员们处理,而豪族们的钱财粮食能抄来的都抄来了,沐瑾把散出去的女兵营都召回来,让她们往隔壁平川郡去。

    平川郡的兵现在全困在广庭郡城,这会儿已经处在沐瑾的包围圈中间。

    平川郡的地势开阔,正好给骑兵撒欢,再加上还有一万步兵支应,清扫周围的县城没压力,至于郡城,能打则打,不能打等主力到。

    广庭郡的郡城防御工事修得好,城墙上还堆了那么多的沙袋,投石机的效用大打折扣,派兵硬攻,大军会折损惨重,沐瑾决定,耗着他们,逼乔烈打突围战。

    乔烈要是不突围,主力大军都困在这里,女兵营拿下平川郡后,就该打青阳郡了。青阳郡跟博英郡侯所在的青山郡,相互联姻,那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盟,乔烈的外祖、舅舅家全在青阳郡,得救!

    他们突围出去后,还能抄一波女兵后路,要是战斗顺利,说不定还能吃下这支精锐骑兵。

    威逼利诱,饵料还下得大,沐瑾就不信乔烈能坐得住不突围。就算乔烈坐得住,平川郡、青阳郡出来的人也坐不住,必定要回去保老家。

    第175章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 眼看就要入冬了,广庭郡里的大部分新兵还穿着夏季的单衣,哪怕外面还套了层皮甲, 面对一天比一天冷的天气也扛不住, 最开始还能生火取暖,但整个郡的豪族、家兵、新招来的十来万青壮全都聚在城中,囤积的柴草很快就烧没了。

    这么多人挤在城中, 宅子都挤爆了, 兵卒们只能在大街上睡觉。一些千总带头抢了小豪族的宅子,把小豪族挤到街上去住。

    街上无家可归的人多了,缺衣少食,偷盗抢劫层出不穷。

    城里豪族的私兵、新招来的兵卒私下里议论纷纷,根本不想打仗。他们想想沐瑾大军的待遇,再看看自己都快冻死饿死了, 在天天在心里盼着沐瑾的大军早点攻进来, 他们好早点投降。

    乔烈对底下人心浮动的情况看在眼里,但没办法。他没有马匹、煤炭的暴利, 更没有一座城接一座城, 一个郡接一个郡的巨大战获,给不起这养兵待遇。

    他很理解那些兵卒的心情, 他也一样。

    英国公的南路大军双倍于沐瑾的兵力,却让沐瑾打了个反全歼。

    沐瑾的兵全都死战不退,一个都没逃, 一个都没退。沐耀的军队打光了,现在都还守在横断江, 一边招新兵, 一边给战亡的兵将们修英烈祠, 要让后世子孙千秋万代记住他们的功业,记住他们为这片疆土抛洒下的热血,献出的生命。

    让乔烈选,他也愿意跟着沐瑾拼命搏军功。死了,有丰厚的抚恤和立碑著传名留青史。活下来,战功晋升前程似锦。

    可现在他面临的情况下是,十六万大军让沐瑾的五万人团团围住,再不突围,等到冬天到来,冻都能冻死在这里,城里的囤粮也撑不到开春,并且,他们没有任何支援。

    形势,让乔烈决定突围。

    广庭郡守第一个不愿意突围。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家业、族人全在这里。突围能带走什么?就算能够冲破沐瑾的封锁,也只剩下一路逃亡。沐瑾有骑兵,他拖家带口,底下只有几百骑兵,其余的全是步兵,不可能跑得过骑兵追击。突围,只可能被歼灭在路上。

    平川郡也不想突围,想要反攻死守。一旦广庭郡没了,无险可守的平川郡跟着也得没。他把身家性命押上,跟着乔烈来打这场仗,如今却是大军还在,乔烈要突围走人,当场急眼。他目露凶光,叫道:“乔世子,当初说合联兵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我是信了你们能守住土地,才没学临江郡投沐瑾,而是跟着你打沐瑾。你现在弃城突围,可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送。”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乔烈执意突围弃地,他就拿乔烈的人头去降沐瑾。

    乔烈道:“现在不突围,只会被沐瑾生生围死在这里。女兵营已经朝着平川郡去了,我们现在突围出去,还有可能吃下沐瑾的骑兵。局势已然如此,我们唯有猛攻梧桐郡,打通跟京城的往来,才能求得一线生机。耗在这里,士气一日不如一日,十几万新兵连秋衣都没有,撑不住。”

    青阳郡郡尉说道:“诸位,我们现在这四郡之地,已然处在夹缝之中,危如累卵。沐瑾那么急躁的性子,他为什么不攻城?甚至连投石机都不上了,就只围着我们,跟我们耗。”

    广庭郡郡守道:“不就是等着我们突围,好在城外截堵我们。从广庭郡往平川郡去,只有三条路,两条是山路,路难走,容易设伏,沐瑾只需要派几千人守着就能卡死我们。一条是官道,骑兵能甩开蹄子追击我们。说不定现在,沐瑾的骑兵早就在往平川郡的路上,甚至已经在平川郡等着我们。”

    最重要的是,平川郡一马平川,湖泊多,河流多,水源丰富,旱涝保收,又没险可守,一有战事,谁都来抢,导致人口少,耕地少,湖边、河岸边到处都是荒草地,正是放牧养马的好地方。骑兵进入平川郡,能像在草原上那样撒欢。

    乔烈道:“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趁着沐瑾的军队分散在四面城墙,他的中军大帐大概只有两万兵力,我们出城直取沐瑾大帐,决一死战。拿下沐瑾,就能逆转局面,拿不下,我们……也回不来了。”

    形势到此地步,决一死战的胜算还能稍大些,即使不能,若能毁掉沐瑾的投石机也好。

    ……

    夜里,沐瑾才睡下没多久,让老贾叫醒。

    沐瑾的侍卫在横断江防线打得只剩下俩,便将赖泉升为了左侍卫长,赖松升成了右侍卫长,每营各三十六人,将侍卫数量增加了一半。这样两个侍卫营轮流值岗,无论什么时候,沐瑾身边至少有三十六个侍卫。

    他现在身边的侍卫全都是刚从府里侍卫训练出来,连二十岁都不到,年轻,没经验,没经历。老贾不放心,亲自过来带这帮侍卫、照顾沐瑾。

    老贾道:“军情部的齐将军在外面。”齐仲的斥侯营转为军情部,沐瑾让他在各地增设情报部门时,顺便将他升为将军。

    这个点过来,必然是有紧急军情。沐瑾道:“快叫他进来。”

    齐仲进来,见到沐瑾穿着底衣坐在床上,抱拳行了一礼,道:“将军,城里送出密报,乔烈今晚要袭营。”他说完又拿出一封信递给沐瑾,道:“广庭郡守逮了我底下的一个探子,让我转交给你。”

    沐瑾看信已经拆过封,显然不会有在信里投毒的风险,便取出里面的信,展开,结果竟然是一封投城信,拿乔烈的人头换他族人一条生路。他问齐仲:“城里内讧了?”

    齐仲道:“还没有,但情况不乐观,广庭、平川对乔烈都已经生出不满,底下的兵卒们也是怨声载道,新兵们都想降。”

    沐瑾略作思量,道:“广庭郡守家,把他们现在居住的宅子留下,武仆、家兵、包括广庭郡的正规军,通通抓去修路,那些新兵都遣散回乡。不过,这是战后的事了,现在还是应对夜袭吧。”他当即让老贾派人去把中军都尉戚荣和几个营将都找来。

    夜袭,光线不好,走路容易摔跤,打起仗来,容易敌我不分,而且乔烈以前夜袭吃过一次亏,沐瑾觉得这消息多半有诈。

    戚荣顺着沐瑾的思路想下去,道:“若是我们以为他们会在子夜袭击,蹲守一夜,等到天亮时必定又困又累。他们在天亮时发起袭击,既能看见路,打的还是一夜未眠的疲军,更有胜算。这广庭郡守可能是诈降?”

    沐瑾道:“也有可能是乔烈防着他,给的假消息,不过,不管他是真降还是诈降,无所谓,我们做好准备,照我们的打就成了。消息传过来,他们未必真会进攻,虚晃我们几下,把我们折腾得人仰马翻后再攻呢?把投石营的人叫起来,对着城门轰击一波,之后加强巡逻和防守,特别是过来的路,守严实了,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方易问道:“大将军是还想耗他们几天?”

    沐瑾道:“城里坐不住了,现在怕是存了跟我们拼死的心,打起来,伤亡太大。天这么冷,我们的秋衣都快挡不住,夜里巡逻的兵卒冷得咝咝哈哈的,你想对面的新兵穿的还是单衣,十万青壮新兵在城里,真到冻死人的时候,说不定会主动冲击城门投降。我五姐到哪了?”

    方易道:“后天就能到,运用的军需物资太多,魏郡、淮郡的运输队全部调来,队伍太庞大,走得自是慢了些。”哪怕不用调五谷杂粮,好几万大军的御寒衣物、肉食、军械甲衣,再加上数百顶用来更换破旧帐篷的新帐篷,哪怕是用马车拉,都拉了好几千车。

    沐瑾确认了遍,问:“是每个士兵两件冬衣?”

    方易应道:“是。”

    沐瑾道:“等冬衣一到,立即给他们都发上,再把他们的秋衣都收上来。那些新兵得放回去耕作,不能让他们冻死,把旧秋衣发给他们。”

    他的大军,四季衣裳,每季两套。这些秋衣都是今年入秋后紧急运来发放下去的,才穿一两个月。中军大营五万多人,每人两套,够十万新兵穿的了。新兵穿着秋衣还是会冷,但至少在入冬前不会冻死了。他们穿着秋衣、带着粮食赶回家,就能活下来了。

    方易应下:“是!”这事情得他去盯着中军大营的人办。

    沐瑾对戚荣和几个营将说:“战斗节奏得由我们掌握,对方想要突围偷袭,不要给他们这机会。投石机对着四个城门、城墙轰,各面城墙大军分成两班倒,一班守上半夜,一班守下半夜,守到我五姐到,城门不攻自破。”

    几人领命,当即出了营帐,去到各自防守的城墙。

    中军大营五万人,其中每面城墙各一万,沐瑾身边还留了一万。

    他的大营跟戚荣的大营是挨在一起,都是在营地最中间,有沙袋、栅栏隔离开,道路口还做了隐蔽措施,就算是自己军中的兵卒,不是这一片的都未必找得到。对方想夜袭偷营,先绕驻有军队的迷宫去吧。

    沐瑾安排完,安安心心地睡了。

    乔烈的大军想要出城夜袭,可沐瑾大营的投石机一晚上没歇,轮流不间断发起攻击。城门通道只有丈余宽,两台投石机同时落过来,精准地投落在城门口。一波结束,第二波又攻到,源源不断落下来的石头一直堆到城墙高,把城门封得严严实实的。他们倒是可以从城楼上踩着落石往下跑了,可落石不断,谁冲上去谁被砸成肉泥。

    可以搭攻城梯翻城墙出去,可很显然,对方极可能就是在防止他们夜袭。翻墙出去,说不定就成了送死。

    乔烈知道城中有沐瑾的探子,也有人起了投城倒戈的心思,而大军行动从传达命令到行动起来,层层传送下去的时间,足够探子把消息送出城。

    城墙封得再严实,防不住暗道。哪怕他想带兵去搜查城中暗道,如今城里这般乱,他再一动,只怕城里得先打起来了。

    战事艰难,愁得乔烈一夜没睡着。

    第二天,沐瑾的大军在城门外摆开军阵,一群宣传兵拿着牛皮做的大喇叭对着城里喊话:“城里的兵卒们听着,我们大将军知道你们是被强征入伍的。你们原是耕作之人,没有拿过长矛,没有接受过作战训练,是被抓来平白送死的。大将军给你们备了御寒的秋衣,回家的口粮,眼下广庭郡和平川郡已经落入我们大将军的手里,官员也派了下去。你们回到家,村长会给你们分配土地,以后不用再交人头税,种地只需要交三成……”

    宣传兵们排成排,声音整齐,一波波轮流喊话,声音通过喇叭扩散出去,传到城里。

    他们的声音传不到城里深处,但传在城墙附近,自然让城里的人听了去,人们口耳相传,很快满城的人都知道了。

    新兵们冷得挤成一堆缩在大街上,听到传言坐不住了。很多人想要去城墙下听是不是,却让各郡的精锐挡住。在这他们看来,不让听,肯定就是真的了,精锐们有冬衣,他们却挨寒受冻,哪怕是庄奴、佃户出身,胆子特别打,挨打都不敢还手的人,在城中这阵子听多了抱怨和那些平民出身的新兵宣讲,心里也都生出了火气,想回家,想要分到粮食,想要耕作的土地以后都归自己种,可以养属于自己的家禽牲畜。好日子在后头,他们不想给豪族打仗送死。

    庄奴、佃户出身的不敢露头跟那些精锐叫板,就紧紧地跟在平民出身的新兵们后面,给他们壮声威。

    乔烈听到外面的喊话,再看到城中到兵变了,快压不住了,召集各郡的人,道:“降吧。”

    平川郡守叫道:“降?那些兵卒子降了能活,我们降了能活?沐瑾在横断江挡英国公,搭进了整个魏郡大营,沐耀的兵打光了,我们跟英国公是同盟,帮着英国公在打他!”

    广庭郡守道:“沐瑾下了命令,破城之后,城中豪族一个不留。”

    乔烈看向广庭郡守,道:“你昨晚不是投城了么?贵府留得下了吧!”

    帐中的人纷纷看向广庭郡守:原来昨晚那波投石机是你惹来的?

    广庭郡守道:“想要活命,可以,得借乔世子的人头。沐瑾敢喊话给新兵们发旧衣,显然是他的冬衣物资到了。淮郡押送七万大军的物资过来,得调动运输队,他们的运输队是辎重兵出身,也是上过战场的可战之兵,至少两万人。沐瑾麾下,管军需的是许瑗,老成国公第五女,骑着骑兵在草原奔袭,到处清剿草原人,凭战功升到营将,坐上了军部左侍郎的位置。就算我们不降,沐瑾继续困住我们,许瑗跟女兵营合兵,照样够打到青阳郡。赖瑶、许瑗,一个府里出来的亲姐妹,两姐妹各领几万兵夹击博英郡侯,青阳郡必丢!”

    他抬眼看向乔烈,眼神发狠,道:“乔世子,几郡各兵跟英国公结盟,打不过沐瑾,你是绝无活路,可你死,能换得我们一条生路走。哪怕我们当了战俘,三年后就能得自由身,一身本事,做些生意买卖总还能活得下去,子孙后代还可以去考官投军,再谋前程。”不降,眼看守不住了,一旦城破,他们全都得死。

    乔烈身后的护卫闻言立即把手按在刀柄上,刀身出鞘三寸,露出锋芒,他们的目光盯紧广庭郡守,牢牢注意着周围的情形,但凡谁敢对他们的世子不利,必将人斩于刀下。

    乔烈明白,从南路大军惨败,沐瑾又聚出七万大军过来,败局就注定了,只是他以为仗着人多能最大程度地消耗掉沐瑾的兵力,却没想到,竟然生生地被困到绝境。

    对方只围不攻,仅仅是随着天气一天天变冷、新兵没有御寒衣服就能逼死他们。乔烈忽然后悔招这么多新兵,上不了战场,白吃粮食还添乱。

    他把底下的人招来,道:“投降,去干几年苦力活,就能回去跟家人团聚。”

    青阳郡出来的千总、佰长们齐声叫道:“世子!”他们曲膝跪下,纷纷请求突围,必定拼死护着他回青阳郡。

    乔烈说道:“女兵营在平川郡等着我们,我们回不去了,突围只有死路一条,投降能保全你们的性命。”

    众人叫道:“世子,只要突围,我们一定能护着你们回去。”

    乔烈惨笑着摇摇头。现在何止是沐瑾不让他突围,广庭郡的人还要借他的人头,不会让他走的。他悠悠一叹,起身,回了自己寝居的营帐,留了封遗书交给亲信,道:“我的孩子还小,沐瑾不会杀他们。这封遗书,你好好保管,将来给他们,如果战乱不止,让他们为我报仇。如果沐瑾真的平定天下,治理出太平盛世,他们在太平盛世好好过日子,在祭拜我的时候给我说一声,我也好彻底服气。”

    安排完身后事,乔烈拔剑自刎,亲信抬着他的尸体出去,宣布投降。

    第176章

    新兵已经开始躁动, 随时可能冲击城门,形势紧急,广庭郡郡守不敢耽搁, 当即带着人举着白旗、抬着乔烈的尸身去到城墙上。

    大营中的各郡精锐见状纷纷面露诧异之色, 不少人哗然出声,悄声议论:这是要降了吗?不打了吗?抬出来的又是谁?

    平川、青阳二郡领兵的人纷纷回到各自的营帐通知投降之事,先稳住军心, 以免乱起来让沐瑾的大军趁机攻进城, 真把他们屠个一干二净。

    乔烈的隔房堂弟乔煦接管了青山郡的军队。

    乔烈的爷爷跟乔煦的爷爷是亲兄弟。博英郡侯乔岳这支算起来人丁较单薄,在他这辈,除了叔父家的兄弟,只有一个亲兄弟叫岳周,过继给外祖家继承家业随了母姓。虎啸山一战,岳周和两个儿子全部战死, 连个后代都没留下。到博英郡侯这, 他有三个儿子,长子乔烈, 次子乔庄, 还有一个才十五岁大的小儿子乔泰。乔泰年幼,由博英郡侯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派了他二叔公的嫡长孙乔煦跟着乔烈过来。

    乔煦担任青阳郡兵曹,在兵权上仅次于郡尉乔烈。

    此战,博英郡侯把郡尉、兵曹都派了过来, 且都是他嫡亲的子侄,可见重视。他的这番安排, 原是给各郡吃定心丸, 让各郡追随他跟英国公结盟攻打沐瑾, 结果谁都没有料到这场仗会打成这样子。

    乔煦是想跟沐瑾大军决一死战的,可形势到了如此地步,便是底下的兵卒们愿意随他跟沐瑾的军队战死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如今青山郡的兵力只剩下一万不到,拿什么跟沐瑾拼命?

    他只能吩咐手底下的,弃械脱甲投降。

    他们得先活下来。以沐瑾以前的做派,只要他们投降,不过是派去修几年路就会放回去,等到将来再回青山郡,再慢慢图谋就是。若是现在全死了,才是万事皆休。

    世子拿命给他们换一条活路,从千总到兵卒们心中悲痛,恨不得把沐瑾千刀万剐,却也只能忍着心中悲痛,脱下盔甲、放下武器,准备投降。有忠心者,则将短刀悄悄藏于袖子里,想看有没有机会能行刺沐瑾,给世子报仇。

    沐瑾正在大帐中清点收上来的第一批秋衣。

    大军有两套秋衣,一套穿的,一套换洗的,明天冬衣就到了,便把换洗的秋衣收上来准备上。

    他麾下的兵将个个富到流油,最不缺的就是吃穿,深知大将军最惦记的其实就是吃穿问题,绝不会饿着冻着他们,秋衣交得格外痛快。好多庄奴、佃户出来的兵卒在交秋衣时,格外感慨。他们跟郡城中的那些新兵都是一样的出身,可现在早已经是天壤之别了。都是当兵,这待遇、前程、身份地位可真是大不同。

    兵卒们衣服交得痛快,衣服收得多,而且因为沐瑾一向对卫生有要求,交上来的衣服都叠得好好的,分成十件一捆,十捆一堆摆放。打仗,没有时间洗衣服,衣服都挺脏的,不过如今有得穿不冻死就不错了,沐瑾觉得要是对面的新兵敢挑剔,就让他们冻着去。

    一名千总带着几名贴身护卫的亲兵骑着快马来到沐瑾身边,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将军,对面城楼上举白旗了,还抬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喊话是广庭郡守携博英郡侯世子乔烈的尸体前来投降。”

    尸体?博英郡侯世子乔烈的?沐瑾心道:“这么麻利的吗?怕不是得有诈吧?”他说道:“把人领过来。哦,对了,领来前先验尸,确定是乔烈本人,并且真的死了再领来。派个军医过来,再验验有没有在尸体上投毒什么的,得防着他们借着抬尸体投降之名暗派刺客来杀我、或者向我下毒。”

    千总应道:“将军所言甚是。”抱拳领命,先去军医营请了军医,然后带着军医去到阵前。

    这会儿广庭郡守已经带着人抬着乔烈的尸体翻过了堆得比城墙还高的石头堆,来到了军阵前方。

    宣传兵站在军阵最前面还在那扯开噪子喊话,为了声音能传到城里,他们站的位置离城墙一箭之地都不到,对方随便派些弓箭手出来就能把他们给结果了。可是,宣传兵的身后就是大军,随时可能再次朝着城中发起攻击。

    广庭郡守刚来到阵前便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兵甲森然的气息犹如黑云压下,令他本就沉甸甸且忐忑的心情更加压抑。

    他现在就是悔!若是当初学临江郡该有多好,兵和田地庄园没有了,至少商铺、宅院能保留下来,还可以做买卖、考官,哪像现在……能活条命当俘虏都已是不易。

    没一会儿,便有位穿着千总服饰的人来着兵卒和军医来到广庭郡守跟前。

    那千总扫了眼广庭郡守身边跟着的两个幕僚模样的亲随,又扫了眼盖着白布的担架,抬手一挥,他身后的亲兵立即上前给广庭郡守和两个幕僚搜身,从头冠检查到袜子,什么都没搜出来,才回去向千总禀报:“禀报千总,没有藏刀兵暗器也没看到有□□。”

    广庭郡守和两个幕僚整个儿无语。这是担心刺杀沐瑾么?随即他们仨一起沉默。他们确实以前派出刺客混在商队中去往淮郡,想找机会刺杀沐瑾,但空手而还。不仅是他们,各郡都派了人,全都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沐瑾身边,连个杂役都不招,别说是外人,就算是淮郡城中的官员想见他一面都极难。有事找宝月长公主殿下禀报去,大将军只管军务,不管杂事。

    他们正在沉默中,便见两个军医模样的人把乔烈的尸体来回检查过,怎么死的、死了多久,尸体上有没有□□都验得一清二楚,确定没问题后,那千总派兵卒接过抬着乔烈尸体的担架,领着广庭郡守和两个幕僚去见沐瑾。

    广庭郡守和两个幕僚在堆成山丘似的脏兮兮臭烘烘的衣服堆前见到沐瑾。

    沐瑾坐在衣服堆上,把核对完数目的册子交给方易,吩咐道:“让新兵按照各县分好堆,发了衣服、粮食后,安排骑兵把他们送回去。”

    方易抱拳道:“是。”看了眼广庭郡守,当即去安排新兵归乡之事。广庭郡守都过来了,估计下午就得安排新兵撤离了。在新兵撤出来的同时,还得防着城中的精锐跟在后面搞突袭,因此大军不能撤,还得严阵以待,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广庭郡守以及他身后的幕僚一起向沐瑾行礼,说明来意,态度极为恭敬谦卑。

    沐瑾冷厉的目光看向广庭郡守,道:“一个郡的青壮全部拉到战场来送死,你于心何忍?”

    广庭郡守心道:“区区贱民而已。”即便现在这些没了,再过些年又养出来了。且广庭郡都丢了,他们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他是来投降的,自是不敢顶撞沐瑾的。

    沐瑾道:“那是人命,活生生的命,十几万人的命,一十几万个家庭!刀子不落在自己头上不知道疼,家破人亡的滋味没尝过是不是?想偿偿吗?”

    广庭郡守赶紧说:“不想。”

    沐瑾道:“你回去,派人把城门口的石头清理干净,把城门打开,让那些青壮劳动力都出来,我给他们发粮食、发衣服,让他们回乡。”

    沐瑾道:“不想就赶紧放人。”

    广庭郡守身后的幕僚道:“那我等投降之事……”总得有个说法吧。

    沐瑾问:“你们有得选吗?我哪知道你们是在真降还是诈降,是不是苦肉计?真想降,老实待在城里,我自然会派兵去收城。不想降,也没关系,我收城的时候跟你们打就是了。”

    广庭郡守朝沐瑾行了一礼,带着幕僚回城。

    他们小心翼翼地翻过城墙外的石头堆,回到城墙上。

    一群等候在旁的各郡的人围上来,问:“怎么样?见到沐瑾了吗?他如何说?”

    广庭郡守原封不动地把沐瑾的话转达下去。

    青阳郡守沉声道:“我们有心想降,可瞧他那是什么态度?郡城中如此多的兵、如此多的财富送到他跟前,他便是连个准话都不给,那要是等我们降了,再把我们杀了呢?”

    乔煦看着外面摆开的军阵和那整齐排开的投石机阵,道:“你不降,他照样能把你杀了。”西门是由青山郡在守,如今由乔煦掌管。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反悔和再犹豫的,他当即下令:“来人,出去把城门外的石头、沙袋通通搬开,开城门,投降。”

    一群脱了甲衣、放下武器的兵卒当即翻墙出去,一堆人合力把堆得比城楼还高的石头往下推。石头滚落到地面,滚进壕沟里,把壕沟填上。

    西门已经开始清理城门,各郡的人见状也不再多言,纷纷去清理各自防守的城门。

    投降的消息在城里传出,新兵们兴奋地欢呼出声,许多人喜极而泣。

    不用上战场送命了,可以回乡了,还能有秋衣和粮食领!

    石头很沉,清理得慢。这些落石是松动的,稍不注意就会有石头滚落,伤人性命。

    沐瑾派人到阵前看过,从投石机营调了些人和装卸车过去。

    投石机营天天搬石头,靠人力搬,累死去也搬不了多少石头。搬货,得用叉车、装卸车,靠机械搬能省许多力气,增加效率。

    叉车是手摇式的,以链条带动齿轮控制起升。铁铸的叉车,底下装有铁轮,装卸运输都方便。考虑到石头太多,清理范围比较大,近处的濠沟全部填平都装不下,又把运输马车牵了批过来,把石头运到稍远的地方挨个填壕沟。

    乔煦站城墙上看着投石机营的兵卒像一群勤劳的蚂蚁飞快地清理着城门口的石头,心情极为复杂。沐瑾的军队连运石头、清理障碍,都能吊打他们。

    第177章

    四道城门口当天下午就清理了出来, 之后便是将粮食、秋衣运到各个城门口好让城里的人看完,同时派宣传兵进城,挨条街巷向他们喊话, 让各地招来的新兵在明天早上到四个城门口排队领粮食和衣服, 跟着同乡们一起回去,大将军会派兵一路保护,确保他们顺利到家。朝廷已经派了官员抵达各县、乡、里, 他们回去后, 会给他们分配耕作的土地,以后地里的收成只需要交三成……

    出自各郡的老兵,你们是战俘,按照惯例,需要分派到各自家乡所在的郡县修路、挖渠、挖蓄水池,干满三年即可归家, 期间家人也可来探望。服完劳役回家以后, 你们就是平民,可以种地、经商, 你们的子孙后代可以从军考官, 若有出息者,改换门庭为官做将亦不在话下。

    宣传兵扛着大喇叭边走边喊, 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聚集,听着他们的喊话。

    来自各郡的兵卒们听着宣传兵的喊话都有些不敢相信, 还很心动。当俘虏干活,一日三餐管饱, 四季衣裳管穿暖和, 五天一顿肉食, 若能评优者还得有钱财、减免劳役期限等奖励。当俘虏只用卖力气,不用卖命,吃食待遇甚至比现在当比卒还好,而且修的是自家附近的道路、水渠,受惠的也是自家人和乡邻,并且很快就能还乡,比起打仗送死可好太多了。如此一来,大部分兵卒都不想再打下去,老老实实等着大将军的军队进城。

    有一些贵族出身的人想到以后将会一所无有,还要跟这些兵卒们一起服牢役,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对于上头的投降举动十分不满,意图逼他们跟沐瑾继续打,带着家兵武仆去截杀街上的宣传兵。

    宣传兵进城,既是安抚,也是试探,对此早有防备。他们能被挑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嗓门大,更得应变能力强、脑子转得快,面对各种突发情况应付得来。

    一群宣传兵们第一时间按照军阵队形排好,扔下牛皮喇叭,取下背在身后的单手盾握在左手间,长刀带着不方便,换成腰刀悬于腰间,如今遇到袭击直接拔剑出鞘。

    他们在排列好队形的同时,已经看清楚来人不到百人,而宣传兵是以一个什为单位行动的。

    人数差距有点大,一群宣传兵却并不慌乱,他们采取什长打前锋,左右各一个伍的队形,两个伍的兵卒侧身背对着背,跟着什长直接迎着冲杀过来的人扑了过去。

    隐藏在人员中的接应人员早发现了这批人,早就撒开网等在周围,就等着他们跳出来后一网打尽。

    宣传兵和接应人员,对这批跳出来截杀的人形成内外夹击,只在顷刻间的功夫,便把他们撂倒。

    对于这群刺客,他们都懒得留活口,把地上还能动弹、喘息的通通给抹了脖子、割下耳朵记成战功。三个什的什长把这群斩获战功分配完,取出携带的医疗包迅速包扎好伤口,继续该干嘛继续干嘛。

    宣传喊话特别费嗓子,一群宣传兵喊了一个时辰,收工,换人。

    ……

    宣传兵在城里喊着话,新兵们纷纷朝着城门口汇聚,顺着指引排好队,到领取衣服处接受询问检查。

    询问是问,来自哪里人、以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些什么人,再脱下衣服检查身上、双手双脚,检查过关的,立即发放半新旧的秋衣,去到指定的帐篷处换上。

    帐篷处立有牌子,上面有字,但他们不认识,把守帐篷的兵卒会告诉他们:“这是你们老家县城的名字,等到人齐之后,会安排你们跟着同一个县的同乡回去,亲自把你们送回到家。”

    他们在帐篷里换衣服时,会相互打听,还真是来自同一个县的。即使有些木纳不愿说话的,遇到同帐篷的人询问,也会答上几句。

    还有些人很好奇,问,刚才脱衣服检查时,怎么有人被抓走了?

    一群人猜来猜去,都不知道。

    帐篷里负责维持秩序的兵卒看不下去,说:“我们都是贫苦出身,从小打赤脚,脚底、手掌全是厚茧子和细碎裂口。那些豪族出来的,细皮嫩肉的,脱衣服一看就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想混在新兵中逃出去,自然被揪了出来。还有一些老兵,也想冒充新兵混过去,可老兵握长矛、兵刀磨出来的茧子跟新兵干杂活磨出来的又不一样,而且各郡精锐,待遇再苛刻,经过这几年练兵也养得壮实起来,脱下衣服满身肌肉,哪像你们,脱下衣服瘦得像排骨成精。”

    一群穷苦出身的新兵们这才明白过来。

    他们换好衣服,出了帐篷,便瞧见不远处还架起锅灶,正在煮着热腾腾的食物,之前出来的新兵已经领到食物,正在大口吃嚼。

    一群人纷纷过去,见到有穿着盔甲的兵卒在发馒头,同时大声吆喝道:“没吃饱的可以继续来领,我们大将军说了,既然到了他这里,就断没有再饿肚子的道理。连续好几天没吃东西的,先去喝肉粥缓缓胃,以防撑裂胃枉送了性命。”

    肉粥!有肉!那些一天没吃食物的,也先去领粥喝,想着喝完粥,歇会儿再去领馒头也一样。

    有穿着盔甲拿着武器的兵卒维持秩序,一群上到战场上都不敢杀敌的新兵根本不敢在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兵卒子跟前生事,领到食物以后,老老实实地蹲在地上吃东西,顺便听着宣传兵喊话,教他们背诵沐大将军的新政策。

    他们听着那一条条新政策,得知沐大将军治下一直都是这样的,不仅兵卒养得壮,百姓们也富。百姓不能再称为贱民,要称为百姓或平民,平头百姓,没官爵军职的人通通叫百姓,包括经商做买卖的豪族。有官职的叫官员,有爵位的叫贵族,有军职的称为军人。

    宣传兵还喊话,告诉他们,回去以后好好干活多种粮食多挣钱,把自己养壮些好来参军,给大将军当兵卒,一个月两千薪俸,有四季衣裳,每季两套,你们穿的就是我们淘换下来的,是不是还很新啊!

    两千钱!新兵们哗然,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钱。

    许多新兵朝身边的人说:“给我两千钱,我敢把豪族的脑袋拧下来。”难怪沐大将军的兵都不要命不怕死。好多钱啊。

    等以后各地的作坊开起来,每个月做工都至少有三四百钱,种地的粮食足够自己吃和养家禽牲畜,养出来的牲畜卖了钱可以送娃去学堂读书,将来娃可以考官做将军,男娃、女娃都能考官,只要一个孩子有出息,下半辈子就是官老爷、军老爷的爹娘啦。

    新兵们听了一耳朵,把要背诵的全背下来,之后便把领粮食的地方,背诵完条款就去领粮食。

    每个人二十斤粮食,用称称过后装进麻袋里给他们,一厘不差。

    他们背着粮食,按照指引去跟护他们回去的兵卒会合,许多人忍不住向兵卒们打听,能不能也把他们收进军中,他们也想给大将军打仗卖命。

    兵卒斜眼一扫:“你们现在这样子,上了战场就是送死,回家先把身上的肉养起来多长点力气,再跟着村长练几年拳脚再来吧。”

    新兵们穿着御寒的秋衣,背着粮食,再跟着护送他们回去的兵卒回去。

    这边新兵们发着御寒衣物,一批批地回乡,另一旁,许瑗带着运输队押送军需物资抵达广庭郡城。

    方易跟中军大营的参军、粮曹、军需官一起清点完物资,之后便派发到各营,让他们换上崭新的冬衣。换下来的秋衣,赶紧给各城门口的新兵送去。

    为了防止城里的各郡兵马乱起来,押送物资的运输队并没有休息,而是作为储备军队,备战。

    与此同时,沐瑾写了调令,把在各郡干活的工程兵也全都调派了过来。

    城里的兵卒全是各郡精锐,里面不乏忠心耿耿愿意效死的人。这些人有些是军官,有些就是普通兵卒,混在军队中,对方要是想要蛰伏不表现出来,很难区分。

    大部份兵卒都是穷苦出身,在军中能做的就是听命令,让干嘛就得干嘛,不然轻则受杖、重则军法处置,任何决策、战令都不是他们说了算。可以说,战争,最直接的受害者,其实是这些上到战场的兵。

    沐瑾想让他们都卸甲归田跟家人团聚。

    他们往后也是有产有业的人了,得到的土地瓜分以前效忠的豪族的土地。豪族变成跟自己一样的战俘、平头百姓,大家在一起干了三年苦力,睡同样的帐篷、吃同样的食物,这些豪族干起苦力活来还比不过自己,心头对于豪族的敬畏自然就淡了。

    他们干满三年回到家,家里的亲人分得的土地都种了两三年了,日子过得也好起来了,这时候再想把地还给豪族、家里的牲畜、存粮都交出去,再过回以前苦巴巴穷兮兮毫无保障的日子,除非脑子进水。遇到这种脑子进水的,村长就得先把他给捶扁!

    当然,那都是以后的安排。

    沐瑾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压住这些降兵不乱。

    忙了好几天,十来万新兵全部归乡,中军大营的兵卒们、以及在外扫荡各县的骑兵们、女兵们都回来换上冬衣,驻扎在广庭郡城外,继续围住广庭郡城,并没有立即去收城。

    他又等了将近十天,等临江郡的五千工程兵抵达,给他们配齐兵械、甲衣装备上以后,才下令拿城。

    为了防止对方诈降,大军进城前,先派探哨确认情况,之后则是西门进城,展开地毯式清理往里压。

    重盾兵加上拒马桩封锁各个路口,把整个郡城切成大大小小的街区,再给各营分派好任何,由他们负责各自的街区,挨座军营、宅子逮战俘。

    无论是兵卒、豪族还是平民,通通先逮了,再由战俘营的人负责审问区分。

    平头百姓放回去。普通兵卒由军工部基建司的工程兵领去修桥铺路,伍长、什长级别的严审,看是什么出身来历再行安排。佰长以上的,查清楚来历后,再由军工部基建司工程兵领走,重点看管。

    在各郡中,能干到佰长级别的,几乎全都是豪族出身,即使不是豪族,也是豪族身边的得力心腹,最容易闹出乱子。沐瑾把各地豪族交叉安排。例如,青阳郡的豪族跟广庭郡的普通兵卒一起干活,广庭郡的豪族跟青山郡的兵卒一起干活。

    广庭郡的兵跟青阳郡豪族不是一个郡出来的,没有上下关系,连口音都有不同,那些豪族别说带动底下的兵卒起来闹事,都说落毛凤凰不如鸡,他们会不会受欺负都很难讲。

    沐瑾治军严格,严禁底下的兵卒虐待战俘,战俘虽然干活辛苦了些,但日子过得去,又有盼头,哪怕落难豪族想要收买人心,都没什么机会。

    俘虏到的女眷、孩子也是区分对待的。孕妇、娃不满三岁的,只要没有上战场战斗,直接释放,并且还会安排屋舍、留些钱粮供其过活。这些女眷中,如果还有其他没有满十二岁的孩子,也会跟着她一起过。年满十二岁的孩子,则跟成年人一样的待遇,男的送去修路,女的送去作坊或者是开荒耕地。没满十二岁的孤儿,找人收养,没有人收养的则送到郡城的孤儿院,由郡守安排人教育照料,直到年满十五岁,再分派到各村去做平头百姓。

    一个郡的豪族都挤在了郡城中,又有好几郡的合兵在,人多,安排起来慢,再加上缴获了特别多的财物还得清点,一直忙到十月中旬才把这些安排完。

    工程兵分批领走了战俘。

    许瑶带着运输队,把缴获的财物拉回淮郡交给萧灼华。

    沐瑾则带着中军大营的人和女兵营的人朝着隔壁的平川郡去。

    广庭郡则由萧灼华安排的官员接手,治安由郡兵、县兵接管。

    郡兵、县兵,什长以上的从陈郡、淮郡、魏郡的郡兵、县兵中挑选够资历、够功绩的升上来担任,从当地平民家征招青壮训练成兵卒。各地没有战事,不用上战场拼命,也不用成天关在军营,一年里只放半个月的探亲假,因此待遇自然是比不过打仗的军队的,县兵月钱是八百钱,郡兵是一千钱。

    这对于大部分工人才三四百月钱的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他们有着这样的高待遇,即使以后再有豪族想招兵,也招不来了。

    平川郡的兵力全部派到了广庭郡,城防空虚,面对女兵的扫荡,毫无抵抗之力。

    沐瑾带着中军大营抵达平川郡的时候,战获、俘虏都已经押走了,官员都已经派到位,正在重新登记人口、测量土地。他们得在冬天把这些都安排好,到春天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投入耕种,以免耽搁产粮。

    女兵营在平川郡奔袭这么久,威风凛凛的惹得许多女子眼馋,看到有前途,许多人家都愿意送女娃参军入伍。

    女兵营在平川郡招了五千新兵,送到新兵营训练,以后储备。

    十月底,沐瑾率领大军抵达青阳郡边界。

    青阳郡的精锐这会儿正跟着军工部基建司的工程兵在平川郡修路,他们得把平川郡的路修完,才能回到青阳郡。如今的青阳郡只在郡兵、县兵中的剩下些不太有战斗力的,再就是豪族们看家护院武仆,私兵都剩下很少了。

    沐瑾把兵撒出去,各乡的坞堡通通拆了,各乡、县、郡城中的豪族们通通掳去当战俘。

    有豪族舍不得家业拼死反抗,遭到大军碾压。

    十一月初,沐瑾大军抵达青山郡。

    哪怕博英郡侯近在咫尺,且正在攻打梧桐郡,沐瑾依然稳步平推,丝毫不着急。

    博英郡侯率军猛攻梧桐郡,却连梧桐郡最边上的枫县都没攻下来。他面对赖瑶的严防死守,不断地从青山郡、青阳郡增招青壮投入战场。身后,西线战事失利,噩耗一个接一个传人,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攻破梧桐郡。

    然而,他增兵,赖瑶同样也从梧桐郡征兵,双方血战无数场,有好几次博英郡侯的兵都攻上了城墙、攻破了城门,又让赖瑶率军打退。

    他从夏天打到入冬,郡中青壮几乎死伤殆尽,都没能拿下枫县,而沐瑾的大军已经到身后。

    博英郡侯下达战令,回援郡城,同时通过斥侯把消息传给赖瑶。

    如果赖瑶出城追击,他便还有希望。

    赖瑶只需要守稳地盘就是胜利,而博英郡侯又擅奇袭,出城追击很可能会中计,她不仅没追,还趁着博英郡侯撤兵把城墙毁损的地方重新修整加固,打定主意坚守不出。

    博英郡侯无法,只得赶往郡城。他的家眷亲人都在郡城,哪怕不能守,占据郡城,还有跟沐瑾谈的余地。

    十一月中旬,沐瑾大军抵达青山郡郡城,休整两天之后,直接全面发起猛攻。

    沐瑾对博英郡侯相当有意见。博英郡侯先是帮着萧赫打他,后来萧赫没了,又帮着英国公打他,非得跟他过不去。他不把博英郡侯连根铲了,对不起他底下死伤的兵将,对不起他满身的伤疤。

    第178章

    六百台投石机齐发, 一轮接一轮地发起轰击,直到把运来的石头全部投完才停下。城楼被毁,墙垛、地砖四散飞溅, 石砌的外墙损毁, 露出里面的夯土,坚固的城墙在落石的轰击下布满裂纹,大面积坍塌, 城楼上的防守人员伤亡惨重。

    博英郡侯站在城楼前, 让落来的石头砸个正着,当场身死。

    战鼓响,数万大军犹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他们顺着破开的城墙口涌进去,对着守城的大军发起猛烈攻击。

    青山郡的大军攻打梧桐郡早死伤惨重,早已是强弩之末,面对沐瑾这样的攻势毫无抵挡之力, 战斗从开局即成一面倒。

    沐瑾的大军打攻城战非常熟练, 配合默契。

    大军进城之后,各营兵马各自负责一片街区进行清理扫荡, 依然是无论大街小巷或者是宅院通通都搜了遍, 就连贫民的都没放过。

    贫民家穷,没有什么可查抄的, 属于需要扶贫的对象,但是如果豪族认为躲在贫民家就能逃过一劫,极可能害死贫民全家再顶替其身份意图逃脱, 因此必须断掉豪族逃到贫民家的这条路。

    大豪族还喜欢培养愿意忠心效死的忠仆,仆人拿自己的孩子跟豪族的孩子换, 精心养大去给主家报仇亦不在少数。

    沐瑾不怕别人找他寻仇, 跟他结仇的人多了去, 他防卫森严地位稳当,别人想报仇也没那机会,有仇恨得咬牙切齿也拿他没办法。如果他好宰割,跟他没仇的,为了夺他的财产家业,想向他下手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在他这位置上,私仇其实是很没所谓的。就像他跟博英郡侯,对立关系,有没有结仇,都是这局面。

    沐瑾现在最需要的是稳,以及把旧的这一切全部推翻建立新秩序,那么,几岁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的,通通放过都没问题的,送去作坊养在百姓家,从小接受的就是平民教育,将来长大跟所有人一样过活。可是那种留着主家孩子,让主家孩子长大报仇,让孩子从小背负包袱成长,一生活在仇恨中,最后大概率还是把自己搭进去的所谓忠仆,沐瑾便觉得这种人,最好还是尽快随他们主家去吧。

    豪族们把百姓看得比牛马更卑贱,祸害的人还少吗?青山郡的青壮死得所剩无几,地里只剩下些瘦弱的女人和无依无靠的孩子,几乎成为废土一片。他们把别人家都祸祸完了,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轮不到豪族来委屈。

    战争这东西,一旦开启,就是你死我活。

    沐瑾铲青山郡的豪族铲得理直气壮。

    除了孕妇、孩子,城中的大大小小豪族全没放过。

    沐瑾将清理青山郡的事情交给中军大营和女兵营去办,依然是中军大营负责清理郡城,女兵营负责清理周边和县城,他则带着卫队赶往隔壁的梧桐郡。

    赖瑶接到消息,早早地到城楼上等着。

    近午时分,沐瑾抵达梧桐郡枫县外。

    城墙上兵马森严,城墙上、地上还残留有诸多血渍,盔甲碎片、断箭杆亦是随处可见。沐瑾的马车来到城楼下,他出了马车厢,站在马车上,探头望上瞧,便见一个二十出头身穿盔甲的年轻女子立在墙头上。黑色的甲衣,大红色的披风,周身上下弥漫着军旅中人的肃杀气息。

    几年时间没见,四姐也变了不少,再没有后宅女眷悠哉闲适模样,而是添了几分刚毅血勇,这一看就是在战场上搏命练出来的。他的心下动容,喊道:“四姐。”

    赖瑶见到沐瑾,确定消息无假,这才下令开城门。她自己也飞奔下城楼,来到已经下了马车的沐瑾身边,道:“我听说英国公南路大军攻打临江郡,把沐耀麾下五万大军都打光了,你当时就在军中,还亲自上了战场,有没有受伤?伤哪了?”

    沐瑾的心头又软又酸涩,却是笑道:“哪有刚见面就问人有没有受伤的?”他拍拍自己胸脯,道:“壮实着呢。我有多惜命,你是知道的。”

    赖瑶轻哧一声,道:“惜命?”小时候一不高兴就摔碟子打碗嚷嚷着,不要做你们家孩子,不活了!几岁大点,跟着三哥去爬城墙,没事翻到房梁上躲着,爬树差点让毒蛇咬了。惜命,没看出来。她见沐瑾的气色不错,就知道即使有伤,估计也就是伤到些皮肉,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

    沐瑾问:“你没受伤吧?梧桐郡的伤亡怎么样?”

    赖瑶道:“我先是带着两万大军守城,见博英郡侯增兵,又征招了五万青壮入伍。我打的是守城战,有城墙有重盾,再加上投石机比博英郡侯的好,守得还算稳当,伤亡不大。”梧桐郡的投石机是沐瑾给的图纸和精密零部件,自己再按照图纸铸造对工艺要求不高、又很笨重不方便运输的大件,之后再行组装。

    她顿了下,说:“五百台投石车的零部件,已经满额装备上,二百台用来守枫县,三百台让方稷带去了长郡。”

    沐瑾应了声:“那就好。”

    赖瑶领着沐瑾往城里走,说:“赵郡、郑郡、高岭郡都直接投了我们,眼下兵都听方稷调遣。你攻打淮郡、魏郡豪族的所作所为把他们都吓到了,但对尚郡、清郡豪族的安置又让他们看到了有利可图,我是你的亲姐,方稷和楚尚又都得了你的话,对他们亦是有层保障,便都投了。

    方稷的意思是一切都听你安排。”

    沐瑾“哦”了声,又问:“阿爹怎么样了?”

    赖瑶道:“病过一阵子,方晧看上阿爹的马,成天往那跑,缠着阿爹带他骑马马,一来二去的,阿爹的病就好了。”

    沐瑾道:“小朋友是最治愈的,阿爹喜欢孩子,有小朋友在跟前闹腾,挺好。”

    赖瑶没提赖瑭、赖瑛的那一堆破事,与沐瑾进入城中军帐,让人安排膳食,席间全是聊的家常。从沐真、许姨娘到许琦他们几个问侯一遍,一顿饭便吃完了。

    饭后,沐瑾又去睡了个午觉,等睡饱后,又跟着赖瑶去见过她部下的兵将。

    前后投入了七万兵力在枫县,如今还剩下四万多,分别由五个营将掌管,三男两女。两个女营将是赖瑶身边的贴身侍女出身,经过战事洗礼,如今也是气势初成,颇有几分样子。

    赖瑶对沐瑾说:“殿下、老五、老六手底下都有女将、女兵,没道理我没有,原本只在两千女兵,后来守枫县,增至两万人。她们刚入营,刚城楼时便让她们搬运物资、负责后勤,闲时训练上,经过选拔,确认合格,才会派到城墙上。”

    她和方稷看过沐瑾送来的信,觉得精兵路线其实很有道理。养精兵确实花钱,但是,钱花了,人力省下来了,省下来的人力能源源不断地产出。一个十八岁就战死的兵,能有什么价值?如果他能活到五十岁,这辈子挣的钱财,够不够养几个精兵的?

    沐瑾道:“赵郡稍微大点,郑郡和高岭郡都是小郡,五郡合兵,再加上长岭山险关,挡英国公还是有点困难的。”

    赖瑶点头,道:“长岭虽险,但山很长,能直通西蛮山,有无数的山道小路可走。导致防线长、兵力分散,守得极难,伤亡亦是惨重。你要是不来,他们怕是撑不了太久。”

    沐瑾道:“得把后方清理完,没有后顾之忧,才好抽调全部兵力往前攻。眼下沿途诸郡让我扫得干干净净,有七万精锐投入战场,能够扳回颓势。四姐,我俩虽然是亲姐弟,但还是得明算账。毕竟梧桐郡以前是姐夫的,我要收,也得有个收的说法。”

    赖瑶点头,示意沐瑾说。

    沐瑾道:“种庄稼的耕地,我得全部收走,铁矿也要收走,茶山、商铺、宅子、商队给你们留着。抵御英国公,之后会由中军大营、女兵大营暂时接收,梧桐、高岭、郑郡、赵郡、长郡,这五个郡的兵要全部重新选拔,合格的留下,待遇以后跟中军大营一样,普通兵卒月钱两钱。不合适的,把他们守长郡的军功和遣散费发下去,让他们回去。他们回去后有土地分到手,还可以做买卖,也是个出路,不比以前差。”

    赖瑶示意沐瑾继续说。

    沐瑾道:“依附你和姐夫的豪族,也是这安置,只收地、兵、民这三样,宅子、茶山、商队都给你们留着。你们种茶山可以雇人种,按照律令签订雇佣契约,对方干不好,随时可以让他们走人,他们干好了,你们给工钱。茶税利大,所以税也比较高。这些方面,比起你们现在自然是大出血。”

    赖瑶问:“好处呢?”

    沐瑾道:“这五郡的兵大概能收编五万,等我把他们训练好,你来带。这五万兵驻扎长岭山,守长岭山防线,你任长岭山守将,拜二品大将军。”

    赖瑶的眉头一跳,问:“那承安伯和方稷如何安置?”

    沐瑾道:“承安伯和姐夫,我打算调到身边,让他们跟着我跑一跑。我现在手底下张罗的事情多,挺缺人的。他俩因为抵御英国公和献地有功,我各给一个侯爵,跟陈郡谢有文一样,平传三代之后,再逐代递降。”

    赖瑶道:“若是承安伯只有虚爵,没有实权,怕是不会乐意。”

    沐瑾道:“中军大营跟横断江防线的兵,将来是要从临江郡往南边打的。你这里只有五万兵,可打不了英国公府。我把承安伯调到身边试试他的本事,要是真有擅战之能,还得调回来,到时候你跟承安伯一起兵出长岭,一头往京城去,一头往南边去。这仗打起来,攻城夺地之功,太庙功勋殿里的二十四个位置总能争一争的,能进去的,世袭罔替的开国国公之位。”

    二十四个国公大部分都是开国武将,能征擅战,后代估计也是从军的多,各家各有所长,这算是国家高端武将人才库,而且,二十四位数在承受范围内,还不怕他们抱团或者是排除异己,做到一家或某几家独大,而且随着时间推移,难免会出现子孙后代能力跟不上,逐渐会有没落的情况。

    对于他们来说,进太庙供奉和世袭罔替的国公位,比起现在的地位都高得多,且是极有机会争得到的。沐瑾手底下现在能掌兵五万的,也就草原、横断江、中军大营三处。

    沐瑾道:“承安伯的手下、他的儿女们,都可以从军。收编大军选拔,以他们的本事在军中争得一席之地,轻而易举。”

    赖瑶想了想,道:“承安伯那边,你自己去说,我此处并无意见。眼事紧急,方稷还在前线,我也不同你啰嗦,这几万兵既然招来了,长岭关还在打仗,我断没有现在就让他们卸甲归田的道理。你要如何收地,是你的事,我得把他们拉去长岭山再搏一搏军功去。”她的手按在桌子上,对沐瑾说:“封侯,我也要。”

    沐瑾噎了下,说:“不,四……四姐,我是想说,中军大营很快就把青山郡清理完,我来跟你谈妥好过兵。”

    赖瑶道:“现在梧桐郡由我说了算。你就说,给不给我这个立战功的机会?”

    沐瑾敢不给吗?他点头,说:“给。”

    赖瑶道:“行啦,就此说定。我们在长郡见。”她说完,便下令大军休整两日,然后拔营。

    沐瑾本来还想找四姐叙个旧,在梧桐郡小住几天,到郡城等中军大营过来的,结果,人家要去挣军功前程,没空理他。他对赖瑶说:“那我就挨座县城收地啦?”

    赖瑶说:“收你的,反正我和方稷不在家,不用给我们面子。”既然已经定好要交,那就交痛快些,挣以后的前程去。

    沐瑾立即明白赖瑶的用心,抱拳道:“多谢四姐。”

    第179章

    赖瑶这边忙着调兵去长郡立军功, 且前方还在打着仗,沐瑾不好在后方多耽搁,当即让中军大营和女兵营各留五千在青山郡善后, 再调派一万人来收梧桐、高岭、赵郡、长郡等几郡的兵、地、民, 其余的人则先赶赴长岭山抵御英国公大军。

    军情部将军齐仲提前赶到梧桐、高岭、赵郡核实消息,之后赶回到枫县,找到正在等大军赶来的沐瑾, 告诉他:“这几郡的大小豪族都只留下看家护院的武仆、护卫, 他们连庄子里的武仆、庄护都撤了,各家所有能战之人都拉去了长岭关战场。”

    沐瑾抬眼看向齐仲,问道:“什么意思?”

    齐仲道:“大将军要收兵,他们把兵留在自家地盘,要么让大将军给卸甲归田,要么让大将军铲了, 如今恰逢英国公来袭, 方郡守和承安伯都得了您的话,于是便把兵都拉去打英国公立战功去了, 想着将来等您收编的时候, 也能在军中混些官职。”

    沐瑾哭笑不得,说道:“还挺会想。”

    齐仲禀报完情况, 便不说话了。他只负责打听消息,怎么安排是大将军的事。

    沐瑾挥挥手,对齐仲说:“下去休息吧。”他又问坐在下手边的方易:“你怎么看?”

    方易想了想, 说:“各郡扩张得快,大将军又清理得足够干净, 而且不想就地挑选当地豪族委派官员, 而淮郡那边的官员选拔不太跟得上……”话到这里顿住, 抬眼看向沐瑾。

    沐瑾道:“你继续说。”

    方易道:“属下猜,大将军要是不亲自把这些地收了,怕是不放心,约摸是想亲自测量土地、稳定这几郡之地?”

    沐瑾道:“你带人去把这几郡的地重新测量,将县、乡、村重新划定好,这一万大军都留给你。对这几郡之地的豪族,当客气的客气些,不当客气的,直接捶就是。我姐夫家的亲戚,有点不着调,要是生事,你使劲捶。”他现在想起四姐生孩子时,方稷家的亲戚来闹事就一肚子火气。

    方易抱拳应道:“是。”

    沐瑾又说道:“人口、户籍登记情况,尽快报上来,尽量不要耽搁春耕,再就是梧桐郡让博英郡侯祸害得够呛,在丈量土地、登记人口的时候,弄清楚每家每户有多少存粮、来年可有人力耕作,遇到那种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发放救济粮食给他们,别让人饿死了。清扫梧桐郡豪族得来的财产,取三分之一用来救济,另外三分之二留作前线作战抚恤。”

    方易略作思量道:“广庭郡、平川郡、青阳郡的缴获都拉去了淮郡,如今只剩下青山郡的缴获,恐怕不够支撑前线开销。”

    十几万大军囤在前线的开销,俸禄、抚恤以及等裁军时的遣散费都是骇人的开销。梧桐、高岭等几郡只是收地、兵、民,没有钱财缴获,如今官员没派到位,商户、商铺这一片还来不及疏离,税自然也是收不上来的。

    沐瑾道:“让英国公赔钱啊。”

    方易是真没想过还能让英国公赔钱,可一想,这是他家大将军干得出来的事情,于是抱拳表示佩服,连话都说不出口。

    沐瑾道:“所以这一块交给你了,要是忙不过来,可以把我姐夫调回来帮忙。”

    方易赶紧说:“忙得过来,忙得过来。”他总是错过上阵杀敌立战功的机会,就只能在旁的地方努力多干活。

    沐瑾对方易办事还是放心的。

    他身边只有三千护卫、五百骑兵,想着万一谁要是想捞波大的,自己贸然前行,容易出事,于是在枫县等到女兵营的五千骑兵抵达,这才往长岭山前线赶。

    女兵营现在已经有一万骑兵,甚至还有多的,但一大半都是新兵,全留在平川郡骑兵营训练。如今的五千骑兵是从步兵中挑选可战之人凑齐的数,至于步兵营的缺只能从新兵中选拔。

    如今一来,步兵稍微有点拉垮,但骑兵的战斗力比起刚从淮郡出来时有极大提升。

    那时候,她们都是没上过战场的,现在攻城掠地、打奇袭战、奔袭战全都不在话下,上了战场杀起敌人来,个个都不要命。经过血战洗礼,里面冒出了好多能征善战的猛将。

    沐瑾有着五千骑兵打底,底气足了,顶着冬天的寒风,赶往长郡。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稻田里的水都结上了薄冰,清晨的时候,房檐屋角、地上的枯草尖都结着霜。西边地处山区,阴冷潮湿,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沐瑾的身体壮实,却也架不住冻手脚、膝盖。特别是骑马的时候,膝盖骨正好迎着风,哪怕膝盖上有护膝,多少还是会有些风往漆盖里渗,他都担心冻久了会得老寒腿。

    冬天行军、打仗都极遭罪,可英国公头铁,这么冷的天也不撤兵,还驻扎在距离长岭关只有七十里地远的县城中,就还得继续往前调派。

    沐瑾到梧桐郡郡城时,停下来,把骑兵都尉井大妞叫来,给了她一些金子,道:“你派人去郡城里找商人买些细麻布。”

    井大妞问:“要买多少?什么颜色的?”

    沐瑾道:“什么颜色的都行,拿来撕成布条缠在手掌、手腕间,防冻伤的。”

    以前,冬天打仗极少,大家都休战,他也没想着会这么快有战事,且还得冬天打仗,压根儿没有备手套。军用手套,合规格的,得是皮质的,这么庞大的军队造下来,就又是一大笔开销。以之前的财力、收入,还承担不起这么额外一笔开销。如今有了战获,再加上以后肯定少不了还得冬天打仗,后面还得把皮手套安排上。现在就只能拿布条缠上应急。

    井大妞明白过来,立即派人去办。

    沐瑾蹲在城外,窝在马车中,没进城。

    天冷,大军不能睡在路边,因此哪怕是赶路,还得带了马车拉了帐篷、粮食、炭火。今天休整,他们便在路边扎营。

    沐瑾待在马车里,心里很是不得劲。他有点气阿爹偏心大哥、二哥,不护他和阿娘,可做了十几年的父子,而且吧,别说在府里时管教得挺严的,那也是花过许多心血、心思的,没说给口饭给扔在那让就不管了,回头再随便给点东西打发,该教的本事、能教的本事都教了。

    他想了想,还是把老贾叫过来,从马车上取了一箱装有十个五十两重金锭子箱子,说:“给我阿爹送去,告诉他,一把年纪的人了,别亏待了自己,该吃吃,该喝喝,操劳了一辈子,少操点心,多享受点人生快乐。”

    老贾抱着沉甸甸的箱子,应了声:“哎!”带上随行护卫便去了郡城。

    沐瑾不想见他阿爹,但不能把养老全丢给四姐,以后钱到、礼物到,该给的赡养费给到位,也算是求个心安吧。

    他们在梧桐郡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便继续启程。

    虽然带的是骑兵居多,但有三千步兵卫队在,赶路速度还是挺慢的,每天最多只能走八十里,大部分时候都只能走六十里,这还是中午不歇的情况下。

    冬天,白天短,夜里长,又不能摸黑赶路,行军速度快也快不起来。

    路过县郡、郡城的时候,还得经常补充物资,中途还遇到了往前线调养的队伍。

    沐瑾派人去打听过,几乎还是以前那一套,各家出兵又出粮,一些家底薄的,承担不起的,能由主将匀一些过去支援一二。

    这几郡的人尽心尽力地抵御英国公,沐瑾的心里还是挺领情的。

    因为走得慢,他到腊月才抵达长郡。

    长郡的天气比西边要冷一些,雪下得能把脚皮没过去。

    哪怕山上的积雪不厚,可长岭山险,一旦落上积雪,便变得非常湿滑,一脚踩滑就得摔到山底下去,基本上就没救了。

    这种情况下,没法攻山作战,双方都休战了。

    队伍赶了这么久的路,天天让冷风吹着,也是冻坏了不少,到了地方就进了军医营帐治风寒感冒去。

    沐瑾在承安伯楚尚的大帐中见到各郡领兵的人。

    长岭山防线以承安伯楚尚和方稷为主,楚尚担任作战指挥,一切打仗调派由他负责。方稷管后勤,粮草调度、战功统计、伤亡安置等,统统都归他。

    能守住长岭关,他俩分工合作、配合默契,可以说是功不可没。在秋天时,英国公世子柴绪发起全面猛攻,还悄悄翻山路绕袭后方,导致伤亡惨重,但因为他俩稳得住,各郡也咬牙切齿地硬扛,拼命支援,才把翻山过来的这支军队给灭掉,扛住了防线。

    长岭山之战,属于双方防线之争。谁拿住长岭山,谁就占握着主动地位,因此战事之激烈,不比横断江防线差多少。

    沐瑾在大帐中见到各郡领军将领时,只把方稷和承安伯认出来,遇到胡子拉碴的赵郡郡守威远侯高威都没认出来。原本他年龄就不小了,如今满脸胡子、格外憔悴,胳膊上还吊着绷带,活脱脱的刚从伤兵营出来的模样。

    高威的模样过于凄惨,坐的位置还挺靠前,地位比郑郡、高岭郡领兵的郡守还要高,沐瑾忍不住多看好几眼,觉得有眼熟,再按照坐席位置一琢磨,问:“威远侯?”

    威远侯一只手不好抱拳,只能俯身行礼:“正是在下,见过大将军。”

    沐瑾还真没想到能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威远侯。当初萧赫让威远侯来堵他,意图把他摁死在赵郡,结果威远侯让他讹了五千两金子,差点把家底都折进去。他颇为感慨,道:“想不到我们还有同仇敌忾坐在一个帐篷里的一天。”

    威远侯也极为感慨,对沐瑾道:“以前多有得罪,还望大将军海涵。”

    沐瑾正色说道:“以前的那点过节早在五千两金子的安慰下抹平了,以后我们就是同一伙的了。”他又抱拳对在座的众人说道:“沐瑾绝不辜负诸位的心意,也绝不叫诸位平白出兵出力出粮。”

    方稷笑笑地看了眼沐瑾,道:“我们已经从瑶……你四姐这里知道你对大家的安排了。”

    沐瑾道:“那是凭本事挣来的军功,我们打仗御敌的损失,也得找补回来呀,英国公打我们,我们不能白挨打是不是?这笔损失得找他要啊。”

    第180章

    在座的人, 有一个算一个,在当年沐瑾去边郡路过的时候就见识过他有多坑,如今跟他同一个阵营, 看着他带着大家去坑英国公, 心情竟是出奇地美妙,很是喜闻乐见。

    承安伯楚尚当即乐了,问:“大将军意欲何为?”

    威远侯亦是精神大振。他当初可是被沐瑾坑得最惨的, 如今这种惨落在别人头上, 恨不得立即看到英国公比他更惨的样子。

    沐瑾说:“京城千里平原,一马平川的,现成的跑马地。”

    众人立即想到了骑兵,且这话是对他们说的,必然跟他们有关系。他们顿时明白沐瑾的用意,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想确定是不是真如自己猜测那般。大家都想建骑兵, 可是战马太贵了,买不起那么多。沐瑾不一样, 他的战马都是抢来的, 又有草原放牧,养马根本花不了几个钱。

    沐瑾取出自己带来的地图, 挂在架子上,比划道:“长岭关守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以步兵为主, 驻扎在长岭山上,在所有能够通行的地方都设下关卡、哨点, 以防止敌人翻山过来。另一部分, 则跟草原骑兵一样, 闲来无事就撒出去到京城千里平原打游击。草原人是游动的,找起来麻烦,京城千里之地的县城、乡堡、皇庄,可是定在那里不动的。当然,要是英国公肯花钱买平安,只要钱到位,我们也是可以接受的。”

    能接受花钱买平安?方稷问道:“不打京城吗?”

    沐瑾道:“现在打起来损耗太大了。长岭关的兵武器、装备全都得换,作战方式也得调整,怎么都要训练一两年才行。”

    “从临江郡一路过来,到处都在缺官,淮郡的官员选拔跟不上,打下来的地方没有人治理可不行。你们的家人亲友,不拘男女,只要觉得自己有才华有本事,往淮郡去考官、参军,考上后,在淮郡熟悉两三年政务,到那时候我们再往外扩张,派官的人选也有了。”

    他继续说道:“若是后方不稳,扩张得越快倒得越快,因此,军队军备、官员培养、道路修建、民生经济,得四管齐下。你们要做的就是卡在长岭山防线,不让英国公过来,然后找英国公发财。”

    高岭郡守地盘小,穷怕了,想到京城的千里平原之地就馋得流口水,道:“京城千里平原,土地肥沃,小河流众多,水源充沛,又没有南边时常遭水涝的灾患,产粮极好,若是打下来……”想到都激动。

    沐瑾道:“出了长郡关,一直到京城,再到北边,千里之地,一百多个县,无一险关可守。这一百多个县城,打下来怎么守?若是攻京城,以我们现在这实力,打下来会损失惨重,将来万一英国公从南边过来,或者是东陵那边再次失守需要派兵,我们却把兵都耗在了攻打京城上,拿什么来抗?有句话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工。”

    赖瑶问道:“长岭山防线打算安排多少骑兵,多少步兵?”

    沐瑾道:“三万步兵打防守,两万骑兵打进攻。殿下身边的军中第一猛将屠娇娘打过草原人,熟知游击战的打法,由她过来担任骑兵营将军。女兵营有一万骑兵,另一万骑兵招男兵。男女骑兵营皆是一万人,设一个骑兵都尉,两个领兵五千骑的骑兵营将,十个骑兵千总,下面依次是佰长、什长、伍长。”

    “三万步兵,因为是驻扎在山上,便不再配备战马,但是佰长级别以上的,依然要配骑兵护卫,以保护出行安全。步兵营的数量比中军大营少,但是兵种编制是一样的,投石机营、前锋盾兵营、辎重营都得有。这类特殊兵种营,哪怕人数不足一万,其掌军者也按营将算。三万步兵之上,设步兵都尉。两万骑兵、三万步兵,归长岭山大将军管辖。”

    大帐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如鼓。沐瑾这一出收编调整,得出多少高位军职?长岭关大将军之位不用想,已经定下是赖瑶的,就凭她能稳稳扛住博英郡侯全力猛攻,又是沐瑾亲姐,也没谁有那实力、底气跟他抢。就算是他们当中最强的承安伯,估计也只能争一个都尉位置。

    如今有两个都尉空缺,一个是骑兵都尉,打的是进攻战,能易出战功。一个是步兵都尉,掌兵三万,等到兵出长岭的时候,立功的机会也不会少。再之下便是营将之位,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更别提千总之位了。如此一来,他们被收编,却并没有被削权,反而手握精兵,能搏更大的前程。

    沐瑾问:“诸位对此有意见吗?”

    这谁能有意见?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全听大将军的。

    沐瑾道:“如今冬天不打仗,大家先训练起来。军规军纪先熟悉,女兵营的五千骑兵都在这里,可以让她们带着战马到各营教骑马作战,等明年草原的战马送到,就可以直接给新选拔的骑兵装备上,然后找英国公发财去。”

    “营将、都尉的位置就这么多,你们,同样公平竞争。笔试,考军规军纪,演武考带兵作战的本事,拳脚本事也得比一比,练兵的本事也得比比。公开比试,成绩也公开,谁行谁上!这次你们抵御英国公的战功、归顺的功绩,该封爵的封爵,该把花费补上的补上,绝不叫你们吃亏。”

    众人闻言,俱都心服口服,齐齐朝着沐瑾行礼,表示接受大将军安排。

    沐瑾跟他们谈妥,便让方易把带来的军规军纪、律令都发给他们,让他们背熟记牢,这些都是笔试要考的。

    律令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律令,一部分是对律令的解读释义。有时候一句话这样理解也可,那样理解也行,容易让人歪曲解读钻空子谋私,有释义在,更容易理解,也能最大化地填补这方面的漏洞。律令有其威严在,不能每一条都写案例、释义,长篇大论下来比城墙砖还厚,没眼看。

    在座的人都听说过,淮郡的发财路子都在律令中,特意让商队从淮郡带了律令翻看过。

    他们能这么死心踏地和跟着沐瑾,一方面是沐瑾又坑又能打,又正好有方稷和承安伯这么个路子让他们顺势降过去,另一方面就是这律令。

    律令里记载的新东西多,又已经在淮郡几地顺利实施下去,把各地治理得欣欣向荣,令他们也极为意动。

    放眼天下,实力最强的有四家,英国公府、沐瑾、卫国公府、东陵齐国。那三家的情况,大家都熟。唯独沐瑾,蹦跶得欢,崛起得快,花样百出,最具潜力。

    不说旁的,就沐瑾这年龄,熬都能熬死那几个。东陵齐国皇帝算是几人中较年轻的,今年也有三十六了,而沐瑾才十八!

    目前东陵齐国皇帝正跟卫国公耗着,而卫国公早早地把嫡次子送来了沐瑾这边。

    卫国公次子在草原,虽然到现在还是个千总,但他跟许琦的夫人岚玉合股捣腾盐马买卖,已然挣下不菲家业。据说卫国公府能拿回东安关,跟卫国公次子这边有极大的关系,内里到底如何,外人不得而已,但仅仅是看到的来讲,卫国公府的两千骑兵,那马可都是草原送过去的。他们夺回东安关,所用的投石机跟沐瑾大军的像极了,只是射程、装石弹要差上一些,零部件容易坏。

    众人接过沐瑾给的军纪和律令、释义,告辞离去,回到各郡驻军的大营,把消息传递下去。

    沐瑾等他们都走后,把昭武堂的教材、太学的教材,及自己练兵、跟底下的将领做培训时的手稿抄录件都给了份给赖瑶。

    这几郡之地离京城近,再加上豪族们相互联姻,关系复杂,沐瑾要用、要培养他们,但不能把老底都掀给他们,一些机密的军事教材、资料,只能交给确实可信的人。赖瑶要掌管这么大一支军队,军事才能还得再提升些。

    他对赖瑶说:“你先看教材和资料,等看完后,有疑问的地方再来找我,我再跟你讲讲。”

    赖瑶应下:“好。”

    沐瑾对方稷说:“姐夫,咱们出去走走?”

    方稷笑着应道:“好。”

    沐瑾领着方稷出了帐篷,沿着军营往外去,待出了承安伯大营,走在军营之间的田间小道上,他才说道:“这几郡之地能收得这么顺利,多亏了有你,要不然,他们很可能脑子一热就跟着博英郡侯来打我了,长岭关可就归了英国公。”

    方稷笑道:“兴许是七弟有天助,让我恰好卡在这么个位置上,再则便是承安伯与你有旧,威远侯让你早折腾得没了脾气,实在不愿再跟你对上,剩下和高岭郡和郑郡都是又小又穷,折腾不起浪。”

    沐瑾也笑了笑,说:“自家兄弟姐妹,就不跟你客套了。姐夫,我瞧着你管后勤,颇有一手。”

    方稷笑出了声,说:“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若是连这点都弄不明白,早亏完了。”

    沐瑾说:“打仗,最重要的是补给线。我们的战线拉得长,补给必须得跟上,不能总靠着就地征粮。之前是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边打边抢,这顺利打下来了,倒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若是一直如此,迟早翻车。一旦战事僵持,补给跟不上,大军可得饿死冻死。你是没见着广庭郡的惨样,征招的新兵冻得直哆嗦,听着有粮有秋衣跟着就跑了。博英郡侯世子手握十几万大军和大量粮食,却让战局逼得自尽。”

    方稷明白了,道:“七弟是想让我负责调粮?”

    沐瑾道:“打仗在前线,殿下和五姐在后方,她们负责生产、调集粮食。可是粮线太长,如果没有可靠的人盯着,很难确保运输不出问题。你是我姐夫,有你负责这一块,你回去催粮食军需,没谁敢唬弄你。四姐在前线打仗,你稳后方,她放心,我也放心。”

    这种掌着大军命脉的事情,沐瑾只能用自家人。

    三哥许琦,打仗猛归猛,但缺心眼,有点憨,派他来盯粮食,怕他叫人坑死。

    五姐许瑗盯着军需生产、管着军需库,这是管生产和仓储的,更是掉不得链子。要是路上运输出事,五姐这有余足,还能再补一批就是。要是她这里出问题,事到临头仓库是空的,所有人哭去吧。

    六姐许琬性子冲动,打仗还行,派她来运粮的话,会跟三哥一样愁人。

    这活只有四姐和四姐夫合适,要不然就是沐坚。可沐坚是兵部尚书,出来押送粮食,不合适,而且得把他留在萧灼华身边镇住清郡、尚郡的豪族,一些萧灼华难办的事,沐坚去办正合适。

    他手底下的那些将领,打仗还行,调粮、催粮比起方稷还是差了一大截,就算是沐耀,就连沐氏一族中还有人对他不服气,想跟他对着干呢。

    方稷当了这么多年梧桐郡郡守,无论是才干、服众,还是地位上,都相当稳的。

    方稷应道:“成!”他的话音一顿,道:“我膝下只有方皓一个独子,如今我跟瑶瑶都在外面奔波,恐看顾不到他。梧桐郡是方氏世居之地,岳父在这里没有根基,由他暂时看着皓儿还行,若时间久了,我担心连岳父都有危险。”

    沐瑾想到赖瑶生孩子时的情形,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要是遇到聪明人总还能用利益捆绑谈妥,可方稷二叔那一家,脑子跟有坑似的,都不知道他们哪天脑子一抽,又能干出什么损人不利己的蠢事来。

    说把他们剁了吧?没闹出什么大事来,毕竟是方稷的亲二叔,不至于真把人剁了。可不防着吧,等出了事,哭都晚了。

    孩子倒是好办,送到他阿娘那去,有阿娘和萧灼华看着,保管安全。可阿爹怎么办?之前看着好几个孩子死在跟前,一个都没护住,好不容易有方皓这么个名正言顺的亲外孙在跟前,又给带走了,别又给病倒了。沐瑾不乐意让阿爹去淮郡给阿娘添堵,而且他离开淮郡时那么没脸,未必愿意回去。

    沐瑾索性把问题抛回给方稷:“姐夫认为呢?”

    方稷道:“我在淮郡有座宅子,可以安置皓儿和岳父。”他知道沐瑾跟岳父不对付,心中有芥蒂,但性命攸关,还在放在淮郡安心。

    沐瑾道:“阿爹那边你去跟他说,宅子,我让萧灼华安排。吵架归吵架,不见归不见,总不能辛苦养大几个孩子跟养叉烧一样吧。”

    方稷道:“如此甚好。方皓去到淮郡,求学也方便,见的世面也不一样,且有多方看顾,不至于让人害了或学歪了。我那几个堂侄……”他摇摇头,不再多说。

    沐瑾道:“行,那就这么定了。我回去便给萧灼华写信,安排上。”

    方稷抱拳道谢。

    一堆事情要安排,沐瑾每天写调令、写信都写到手软。

    长岭山防线的操练倒是好说,从女兵营、中军大营派将领过去当教官就行了。这么多人的军备全得换,哪来?让萧灼华安排人生产,然后运过来。

    这几个郡收上来,官员得赶紧派过来。

    地盘打下来,路赶紧修上,路好走了,运输能省好多人力、物力、财力。那么多的俘虏,别留着干吃饭。

    长岭山防线的大军也让沐瑾折腾得团团转,大冬天的还要训练。要是训练跟不上,等到开春选拔的时候,要是不合格,直接就得回家。五个郡的兵全在这儿,只留五万人,其余的通通得回去,每月两千钱的待遇,谁舍得啊!更别提万一立下战功晋升了呢?

    大冬天的,想歇?歇了就得回家种地去!

    长岭山防线的大军顶着寒风训练得热火朝天,训练结束后,还得抓紧时间学字、背军规、背律令应付笔试,一个个忙着上进的气象看得承安伯、威远侯他们都直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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