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沐瑾到长岭山防线大营没几天, 许瑗押着军需物资到了。

    广庭、平川、青阳几郡的余粮全部拉去淮郡,粮食紧张的问题得到顺利解决。

    陈郡、淮郡、魏郡的百姓种粮交的税少,再加上耕地分得多, 每个人至少十亩耕地起步, 家家户户都有余粮。

    粮食不耐放,到第二年就成了陈粮,且囤积粮食需要盖粮仓、防潮防湿勤晾晒, 寻常百姓即使想大量囤积, 也不太能囤得住,多余的都拿去卖掉换钱,添置家什物件。

    萧灼华开设有平价连锁米粮铺,水力磨坊、食品加工作坊等,收购老百姓卖出来的余粮,加工成面粉、面条、酱料、粮油等售卖到各地。沐瑾在前线打仗, 正是需要粮食的时候, 她只留下维持市场供应所需,其余的都给沐瑾送去。

    沐瑾在离开前, 跟淮郡的豪族签订了肉食、菜干的军需供应。

    豪族们没有土地、没有养殖场, 为了保障沐瑾的肉食、菜干供应,在各县、乡都设置了收购点, 从老百姓手里收菜、收鸡鸭鹅鱼羊兔等肉食。老百姓见到有钱可赚,再加上自家现成的田地用来养家禽,也纷纷搞起了养殖副业, 魏郡、淮郡、陈郡、野沟子县等地的肉食产出相当可观。

    这就大大保障了前线军需供应。

    军需押送不容有失,萧灼华不放心别人, 都是派许瑗在路上奔波。她想到快过年了, 而沐瑾又是个大手大脚的, 又特别看重兵卒们吃好穿暖,特意从草原调拨了一批牛羊肉食给沐瑾送去,顺便带送了批战马过去。

    这一次调派军需物资,几乎是动用了淮郡、以及草原那边的运输队,浩浩荡荡的运输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这么多的军需物资拉到前线,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中军大营、女兵营的早就见惯不怪,可梧桐郡、赵郡等几个郡的兵卒没见过,听到说军需物资到了,纷纷趴在栅栏前努力地往外看,想看清楚马车上的防水布下面盖着的是什么东西,议论纷纷。

    他们对于看不到头的运输队伍和押送人员,唯有用惊叹声来表达自己的震惊。

    没过多久,又有穿着羊牛袄做牧民穿戴的人赶着数以千计的马匹走过。兵卒子们高呼出声:“马,好多马!”激动地问身旁的人:“是不是战马?”

    有灵伶的,飞奔着跑去找各自的千总,千总们又往郡守们那里报。

    承安伯、威远侯、方稷他们听到消息都坐不住了,纷纷赶到路边探头张望,之后骑着马便往沐瑾的大营赶。

    这可真是……

    威远侯只恨自己当初瞎了眼,早知道在沐瑾去边郡时,就该投奔过去。

    沐瑾、赖瑶正跟许瑗说着话,听到赖泉来报,说方稷他们几个在外面,道:“让他们进来吧。”

    承安伯和威远侯不请自来,心中很是忐忑,可那些战马瞧着实在太让人眼热了,且这么多的军需物资,他们是真想开开眼。

    方稷向沐瑾抱拳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沐瑾笑道:“来得正好。”他指着方稷对许瑗说:“往后这奔波劳累的事情,让姐夫来跑,你嘛……也没法闲着。”

    许瑗没好气地说:“在你这儿,有能闲着的吗?”

    沐瑾说道:“从长郡到淮郡,好几千里地,押送物资路上的耗费太大。菜干、鸡羊鱼鸭肉等肉食供应,可以就近从几个郡采购。姐夫、承安伯、威远侯,还有郑郡守、高郡守,你们支援战事,又是出钱,又是出人,这笔开销,我得给你们填补上。我要是给你们钱财,拿到手的是死钱,花着花着就没了,且你们没了地,总得有进项养家。”

    他对许瑗说:“五姐,劳烦去搬几箱加工好的肉干、菜干、面粉等食物进来。”

    许瑗当即安排人去每年搬两箱进帐篷,拿刀子割断封口的绳子,露出里面的食物。

    沐瑾指着这些加工好的食物,把他跟淮郡豪商怎么定的买卖告诉他们,问:“有兴趣吗?长岭山防线几万大军的食品加工,稻谷去壳、麦子磨粉、肉食供应,这不是一家食品加工作坊能供应得上的。做军需供应这一块,算是长期固定的买卖,另外你们还可以散卖。”

    他的话音一顿,道:“那些落远的兵卒,要是不愿意回乡种田,或者舍不得离开你们的,正好可以招进作坊做工。”

    威远侯赶紧抱拳说道:“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其余几人当然愿意。没见着淮郡许琦、方易他们做着买卖有多富吗!这才刚投奔大将军,就轮到他们了。

    沐瑾根据加工种类不同,分成若干作坊,让他们拿去分一分,等确定好有哪些人承接这些买卖之后,再来跟他拟定契约。这几人属于各郡领头的,还有很多小豪族依附他们,要是他们几个吃肉,旁人连汤渣子都没一口,会出乱子的。这买卖是他们自己留着,还是拿去送做人情,由他们自己看着办。

    他说道:“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这是军需,是要吃到肚子里的,要是出了差错,可是会抄家杀头的。如果没把握拿得下来的,不要勉强,买卖还有其他买卖可以做。我能收你们的地,自然是能把你们都安置得下来的,不会让你们穷着饿着。”

    几人纷纷应下。

    沐瑾道:“等运来的物资清点入库后,你们派人来领,各营都有,大家过个肥年。这次只分食物不分战马,这批战马是在收编结束后,给将领们用的,佰长级别以上的都有。骑兵的战马,得等到开春后才送来。”

    威远侯、郑郡郡守几人纷纷抱拳向沐瑾道谢。

    目前都还在训练,为收编选拔做准备,严格来讲,各郡的兵都还由他们掌管,也由他们养着。沐瑾算是把这批物资送给他们的。

    他们明白,在沐瑾这儿,兵要养得强壮,必须得吃肉,伙计必须好。若是像以前那样,把东西都扣在手里,或者是拿去卖成钱,让底下的兵卒饿不死就行,是会掉脑袋的。

    沐瑾的刀子快不快,抄家灭族起来会不会手软,看看让他打下来的几个郡就知道了。他们是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途去挑衅沐瑾的军威。

    连番变化给他们造成的冲击太大,几人都有点不适应,需要消化消化,把这一桩桩事情琢磨了又琢磨。

    高岭郡守秦鹤从沐瑾的大帐出来后,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卸载军需物资,把物资和卸货的人、旁边的护卫都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遍,这才回到自己的营帐中。

    长女、两个儿子、手下的千总、幕僚们都已经等在帐中。

    秦鹤的小儿子秦慕见到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阿爹,什么情况?是不是军需?是不是给即将收编的大军用的?”

    秦鹤道:“不是。”

    秦慕“啊”了声,道:“那……是给中军大营的?”

    秦鹤道:“大将军说,等清点入库后,让各营去领,都有,让大家伙过个肥年。”

    秦慕喜难自禁,道:“哇,这……这是提前发给我们啊,大将军果然阔绰。”

    秦鹤看着小儿子模样,心中直愁。让他去参军打仗吧,真担心什么时候就没了。做买卖吧,更不成,考官吧,瞧着也不像是能当官的。

    长女秦若说道:“大将军此举,既是安抚,也是考量。”她拿在手里的军纪册子放在秦鹤的桌子上。

    秦鹤看向明眸皓齿才智过人的长女,颔首道:“正是。这批军需领到手以后,学着中军大营和女兵营的派发方式,都发给兵卒。若儿,领军需、派发军需之事,都由你去办。”

    秦若抱拳道:“是。”

    秦鹤把开作坊的事情交给次子秦光去张罗,将秦若单独留下,把侍从们都遣退,对秦若低声说道:“沐大将军成亲多年,膝下一个子嗣都没有。以他的身份地位,将来后宅怎么都得再添几个。他是个肯放权的,瞧瞧宝月长公主如今的权势,若能去到他身边,必得极至富贵。”

    秦若的神情淡了几分,道:“阿爹,我虽未见过沐大将军,但从他颁布的军纪、律令都能看出,此人极厌恶养妾室。”

    秦鹤道:“男人能有几个不好色的?沐大将军能跟宝月长公主成亲,不也是先传出他对宝月长公主有意之事,这才惹出陛下赐婚一事的。若是能成,那是泼天的富贵。”

    秦若说:“老成国公七个孩子,除了赖瑛,赖瑭、许琦皆无纳妾,就连赖瑶所嫁的方稷,如今年近三十,膝下仅有一独子,也未曾动过纳妾心思,可见家风使然。女兵营征招女兵,我已经报名,虽武艺略差几分,但因精通文墨术算,精通各项典故,已通过考核,明日便要入营,领军需之事,还请阿爹找二弟吧。”抱拳行了一礼,转身出了帐篷,才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长长地呼出口气。

    她得庆幸大将军麾下招女兵,才能让她为自己搏一条出路,不然,迟早会被阿爹送去攀权附势。

    之前,她差点就被送去博英郡侯府,幸好博英郡侯跟沐瑾有仇,她问了句“阿爹不怕博英郡侯再次败在沐瑾手里,为他所连累么?”将他吓住,而周边几郡,承安伯、威远侯的年龄都大了,儿子还没承袭家业做不了主,给不了他利益,郑郡跟高岭郡一样弱小,阿爹看不上。她阿爹相中了梧桐郡的方稷,梧桐郡多少人想给方稷送妾,不仅没成,反倒把方稷得罪了,被狠狠一通收拾。

    秦若原本要等上几日才入女兵营,当下也不耽搁,回到帐篷中收拾了行礼,便去了女兵营报道。

    女兵营招了这么久的兵,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大部分人过了选拔进入军营时,都有亲人相送,有舍不得抱头痛哭的,有念叨着发了俸禄寄回家给兄长弟弟娶妻的,有念叨着伤亡抚恤名字不能留外人的,一定要留给你阿爹阿娘的,有叮嘱上了战场一定要多加小心担心得不行的,还有很多跟秦若一样,刚选拔过关就着急忙慌一个人跑来报道的。

    那些几乎都是为了逃脱家里人,走投无路,躲到军营里来的。她们为了挣条出路,在选拔的时候就能把命豁出去,明明扛不起来的大石头拼了命地去扛,测耐力的时候跑到摔在地上,爬都要爬到终点。可那些都是穷苦人家,这位女郎一看就是大豪族出身,竟然也上午刚过选拔,下午就扛着包袱一个人来了。

    守门的女兵千总愣了下,上下打量秦若,确认道:“报道的?”

    秦若递上自己选拔过关的文书,道:“高岭郡郡城秦若前来报道。”

    女兵千总检查过文书,指向新兵营报道处,对秦若:“去那里报道。”给她放了行。

    沐瑾等军需清点完,按照各营人数分派好,便让人去通知他们来领。

    领物资这么热闹的事,当然要去凑凑热闹,刷刷存在感的。

    沐瑾站在旁边看着他们领物资,高岭郡守秦鹤来到他身边。

    秦鹤抱拳行了一礼,道:“大将军。

    沐瑾抬抬手道:“秦郡守不必客气。”他看向在物资堆前跟派发物质的人沟通的少年郎,问:“那是令郎?”

    秦鹤叹道:“正是犬子秦光。原本是想叫长女秦若来的,哪想到这孩子……因为仰慕将军,听闻将军看重女兵,瞒着我去报告女兵,一头扎进了大营中,我现在想见人都见不着,又操心得紧啊,她一个娇滴滴的女郎,学的是琴棋书画,也就看过几本兵书,哪上过战场啊。”

    沐瑾听着这话不太对,扫了眼秦鹤,道:“秦郡守,你这是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秦鹤道:“不敢,不敢,只是小女仰慕将军得紧,连命都不要了,我这心呐……”他满脸痛心,又揪心不已。

    沐瑾指向正在忙碌的秦光,说:“秦郡守,我看令公子挺能张罗事儿的,要不,你回家歇着,以后有什么事情,让他来忙活?实在不行的话,高岭郡那么多人才,总能选出几个能干的出来张罗事情,是不是?”

    秦鹤顿时噎住。

    沐瑾又道:“你可千万别去女兵营逮人啊,擅自冲击军营,格杀勿论。”

    秦鹤的脸色又是一白。

    沐瑾冷冷的扫他一眼,走了。他走了两步,又调头绕到派发物资的地方,说:“秦郡守惦记参军入伍的女儿,特意把这批物资捐三分之一给女兵营。秦郡守拳拳爱女之心,我不好拒绝,就遂他的愿吧。”

    秦光闻言惊得一下子张大嘴巴,扭头看向秦鹤,又看向沐瑾,却见他的眼神不太对,吓得头皮都麻了,赶紧抱拳俯身低头。

    沐瑾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心说:“什么人啊。”气哼哼地走了。

    这么大批物资变动,立即惊动各营。虽说没有明着传,但听闻此事的人,稍微一琢磨便明白里面的事情,吓得其他抱有同样心思的人立即打消了念头。

    方稷、楚尚他们挺看不上秦鹤的做派,但没当回事儿,反正这次收编选拔靠的是真本事,把心思用来旁门左道上没真能耐的,自然就刷了下去。

    方稷暗暗多留了个心眼,以后军需物资验收这一块,尽量亲自盯着,即使没空,也得派亲信可靠的人,半点马虎不得。要不然冲这些人的德性,不盯牢了,八成会出事。

    忙忙碌碌中,过完了年,到了正月中旬,沐瑾开始张罗选拔的事。

    他经过考虑,又清点过从梧桐郡运来的缴获,算了笔账,差一点才够发遣散费,于是又找方稷借了一批,凑够数目,把几郡合兵全部遣散,之后再让他们到新兵营报考。

    新兵营只负责招兵卒,将领选拔,则由沐瑾亲自组织。

    他设的是佰长、千总、营将选拔,从笔试、武试、到排兵布阵实战演练都考,比考武举人还严。毕竟武举人一开始只是分到地方做副职武官,或者是进入军营做佰长,入职后还有得学,他现在的招的是能直接带兵打仗的。

    高岭郡守一家三父子,连笔试关都没过就给刷了。

    郑郡郡守三女两子齐上阵,只有长子考过了笔试,又过了佰长、千总试,没过营将试。郑郡郡守原本觉得沐瑾是在为难人,但一看秦鹤一家都落选了,自己长子成为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千总,满意了。

    承安伯也参考了,一路考到了营将,没有都尉考试。两个都尉位置,都是由沐瑾指派,但他先有战功,再有营将考试的成绩垫底,心头也稳了。最让他高兴的是,两个儿子都过了营将试。

    方稷没有去考试,只让底下的人去考,但偌大的梧桐郡,一个营将都没有,只出了些千总、佰长,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威远侯年龄大了,体力不济,打不动了,佰长武试没过。好在他儿子高镇考过了千总,营将试的排兵布阵关没过,但武试成绩相当了得。他的义子高浚擅谋略,没过营将的武试关,但笔试、排兵布阵样样出众,底下几个家将出身的千总也顺利过了千总试。这成绩,虽说全都没考上营将,但也是相当喜人了。

    沐瑾对于威远侯的义子高浚还是熟的,当年拦在赵郡入路堵路的就有他。

    高浚在威远侯手底下当参军,属头号幕僚人物,可以说是威远侯的左膀右臂。威远侯失势后,还能稳住赵郡郡守之位,一个亲儿子、一个义子都是功不可没。他喜欢玩心眼,行事有点像反派,不太光明,但从齐仲得到的情报来看,这人虽然喜欢钻营,但威远侯倒势这么多年,都没说另投他人,还在尽心尽力地帮着威远侯,显然也是个念旧情的。

    沐瑾觉得,只要不是什么奸恶之辈,肯听话、愿意上进,都能用一用。不行再换呗!

    将领选拔考试,从正月中忙到二月初才忙完。因为是沐瑾亲自考的,正式任职后要用到的,都在考试里了,因此,根据考试成绩,以及考试表现和这阵子的观察、齐仲的情报,沐瑾正式给新兵营派官。

    新招进来的五万大军,跟中军大营混编调动。

    中军大营调了一半千总、营将去新兵营,新选拔的千总、营将调来中军大营。千总、营将调动时,手底下的兵也派过去了。

    两边都没意见。中军大营的调去了长岭山防线,这是战斗最前线,出战功的地方。

    新兵大营的,和考上来的将领入中军大营就更没意见了。要知道,中军可是沐瑾亲自带领的军队,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戚荣依然是中军都尉。

    长岭关防线大将军是赖瑶,手下设骑兵营和步兵营。

    沐瑾经过考虑,没动萧灼华的女兵,而是满额招的五万新兵,分成两万骑兵、三万步兵。

    骑兵将军是屠娇娘,还在路上,要到二月底才到。

    步兵将军是楚尚,大盛朝已经亡了,他如今归顺沐瑾,承安伯这爵位自然也是没有了的,以后就是长岭山大营步兵将军楚尚。

    赖瑶作为大将军,得有自己的护卫军。沐瑾没动五万大军的名额,而是给了赖瑶三千步兵名额、五百骑兵名额、十六名贴身侍卫名额,由她自己招募挑选,手底下的参军、军曹、粮曹之类的,由沐瑾配齐。

    落选的那些,则收拾起行李、带上遣散费用,回家去。

    方易把地都量完了,他们回去后就有地分,正好赶上春耕。

    沐瑾把军队重新整编完,便让底下的将领们赶紧先熟悉起来。这都开春了,英国公大军过完冬,又蠢蠢欲动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打过来了。

    他正把他们召集到一处,开会商议在长岭山上修建防御工事安排防线的事,赖泉来报:“高岭郡的秦鹤在大营外吵闹。”

    沐瑾问:“他闹什么?”

    赖泉道:“他有献地之功,如今却是连个佰长都没捞着,地没了,兵没了,钱财都没了,说你坑他。”

    沐瑾当即写了封调令给赖泉,道:“你去中军大营领一千兵卒,去一趟高岭郡,把秦鹤的家翻个底朝天,把钱财都拉到我这儿来,让大家伙儿看看他家到底是不是钱财都没了。”

    赖泉抱拳应道:“是!”领命而去。

    帐中众人从来没有见过这操作,一时间都呆住了,回过神来后,对沐瑾的做法无话可说。谁叫秦鹤脑子有坑,闹到沐瑾跟前来,不收拾他收拾谁。

    大将军在选拔前,可是给足了大家时间做准备的。秦鹤忙着献女儿,不把心思用在正事上,落选了,怪谁。他有献地之功,在座的谁没有?这还打着仗呢,要论功行赏,也得等到战事结束局势稳定,该到论功行赏之时。

    骑兵营都尉井大妞哼了声,道:“女儿就不是人么?秦若那么大一个骑兵营粮曹,管着近万人兵马吃喝嚼用,比不过区区佰长么?”

    沐瑾呆了,问:“粮曹?她……她才到新兵营两个月吧。”

    井大妞说:“她记账清楚,算数不用算盘,比用算盘还快,一个人顶好几个人用。”

    沐瑾心说:“那升得未免也太快了吧。你们女兵营提拔人才,是这么不拘一格的么?”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不能嚷嚷出来。

    女兵营的升降从来都是听萧灼华的,而且,女兵格外难招,有学问的豪族出身的,那更是凤毛麟角,文化水平很多都是入伍后恶补的。他想想当初自己提拔方易的情形,就理解了井大妞把秦若拎上来用的心情。

    楚尚问:“骑兵营粮曹?两个月就升上去了?”

    井大妞说:“一个月新兵训练结束,便调到了我麾下。”

    楚尚问:“女兵营还招人吗?我有一女,双武艺皆精,才干不输我两个儿子。”

    井大妞颔首,道:“招。”

    赖瑶说:“楚将军,我麾下也招女兵。”你有人才往哪塞呢?

    井大妞抬眼看向赖瑶,道:“大将军手下不缺人才吧?”女兵营招人够难的了,你还来抢!

    沐瑾看她俩快打起来的样子,清清嗓子,赶紧把话题扯到长岭山防线上。

    第182章

    三月初, 屠娇娘赶到长岭山,接掌女兵营。

    她在经过平川郡时,把新兵营全都带过来了。

    女兵营在横断江一役, 减员严重, 新招的女兵因为战斗力不行,都留在平川郡新兵营训练,如今屠娇娘把她们带过来编入了各营, 不仅填补上之前空缺的人数, 两个步兵营将手底下的女兵都成了满员编制,骑兵的一万人也全部凑齐。如今的女兵营足有三万人。

    萧灼华派人给沐瑾送来信,告诉他,五万淮郡驻军已经补齐,这三万女兵派出去打仗,请他应允。

    沐瑾自然是应的, 只是如此一来, 不知不觉间又增兵了。中军大营、淮郡大营、长岭山防线、草原大营都是五万人,女兵营三万、军工部工程兵两万, 拢共二十五万人, 仅给兵卒发饷,每月开支就是五亿钱, 折成金子是五万两。这还不算佰长、千总、营将、都尉们的薪俸,不算各衙门、郡兵、县兵、工程兵、开荒修路的战俘,以及战功奖赏和抚恤。

    他们之前卖草原的牛羊马匹、卖煤炭, 还卖了淮郡的地,才加上抄了淮郡、魏郡才勉强持平, 抄广庭、平川等几郡豪族的开支, 顶多只能支撑一两年。

    税收确实有, 农业这一块的粮食税收都用来养军队、建筑队伍了。商业税收,目前只有淮郡、魏郡、陈郡能收得上来,买卖刚开始做起来,市场还没有稳定成型,好多做的还是军队、朝廷的生意,商业税收比起开支,九牛一毛。

    沐瑾挺无语的,之前缺粮、缺钱,以为打下西边诸郡会好起来,能解决问题,可现在还要跟英国公打仗,守长岭山防线,又征了好几万兵,增加了大笔开销。

    打下来的地盘,除了粮食有保障外,其余的都是投入,道路交通、水利灌溉、官员、治安、教育人,全都是投入,种地的那点粮税也就是省下买粮食的钱。

    他现在实施的这一套,有很大的风险,就生产力来讲,目前还跟不上,全靠发战争财在撑着。

    要解决财务危机,只能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大力发展经济民生,多开作坊、多搞商业,增加税收,一方面就是打英国公,继续发战争财。

    英国公占着盐利,本来就富到流油,他还把京城占了。

    京城是萧赫的老窝子,这二十来年,各郡每年都得给他拉钱粮过去交税贡的,跟貔貅似的,只进不出。京城平原是有铜矿的,往北方向还有金矿,不仅能在河里掏金,更是能在山上直接采石炼金。京城千里平原的产粮、布帛都很可观。

    沐瑾算过开支,便把齐仲召来,问他英国公世子柴绪那边是什么情况。

    齐仲回道:“先太子萧肆死后,英国公收编了五万禁军后,补齐了十万之数。南卫营十万大军也是满额的。去年攻打长郡,由柴绪率领五万禁军、十万南卫营大营,以及每个县抽调了一百名县兵和四百名青壮,凑出二十万大军来攻,折损了五六万左右。冬天我们补充兵力的时候,他们也在补充,到现在有三十万大军。”

    沐瑾思量着道:“也就是说从京城千里平原征召了十五万青壮过来?每个县抽调一千多名青壮?英国公有统计现在的人口吗?”

    齐仲道:“有的,去年的户籍记录是一百三十余万户,九百余万人。”

    沐瑾颔首,在心里默默算盘双方的开支、人口、经济状况。

    他占据西边十四郡之地,差不多也是这个人口数。边郡不必提,都是刚迁过去的开荒队伍,人少。陈郡以前耕种工具落后,精穷,养活不起人口,是西边诸郡中人口最少的。高岭、郑郡、平川都是小郡,只有几十万人。淮郡、魏郡、广庭郡、青阳郡、青山的人口稍微多点,只有一百来万人。

    单纯拼人口、开支,英国公占据绝对优势。毕竟他不用投入基建和工业,养兵也不是这种富养法,开销能节省海了去。

    齐仲心下纳闷,照理说大将军是知道英国公的情况的,怎么还特意把他叫过问这个。他不解地问道:“大将军这是……”

    沐瑾说:“我算账。”算清楚账,才好确定下一步怎么走。

    齐仲心道:“算账?”这开战起来,算的账就多了去,且早就算过了。他知道沐瑾自有打算,默默地等安排,没再说什么。

    沐瑾当即派人去把各营的将军、都尉、营将都招来,安排作战任务。

    人多,各营又都是分开驻扎的,隔得挺远,即便是骑马,一来一回,等了一个时辰人才凑齐。

    三月初刚开春,天气还有点凉,一群人人个浑身大汗风尘仆仆的,瞧那样子就知道是在练兵。

    方稷、方易、高浚都在沐瑾的大营,早早地就过来了。

    几年前,高浚在沐瑾经过赵郡时,跟着威远侯堵过沐瑾的路,结过梁子的,原本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来考军官,却没想到竟然入了大将军的眼,调来了大将军帐下。虽说目前还没有委派职务,只是给了顶帐篷,让他先熟悉各营事务,但能入大将军军帐,只要表现好,必定能委以重任。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么多人的议事,饶是多年养出来的稳重,也难免心跳如鼓,有些激动。

    威远侯的年龄大了,打不动仗了,亲儿子和义子都出息,后继有人,再加上眼热淮郡那些人开作坊、做买卖赚得多,索性回到赵郡张罗起做买卖的事情来。他打算把赵郡善后的事情和家里的事情安排好,便带着没能被选拔上的旧部去淮郡逛逛看看,多学学做买卖的事。

    楚尚的两个儿子,小儿子当了营将,大儿子让沐瑾也招到了跟前使唤。

    沐瑾手里的杂项事情多,如今离淮郡远,又不能再抓萧灼华当苦力,只能多招些人跑杂活。

    他见到人齐了,清清嗓子,说:“我刚才算了笔账,最近有点穷啊。”

    此话一出,满堂俱寂,所有人都无语地看着他:穷?你?

    被抄家的那些豪族听到这话,都得呸你一脸唾沫。

    步兵将军楚尚心想:“哭穷是什么意思?”

    沐瑾道:“我们十三万精锐大军囤积在这里,人吃马嚼的,每个月的开销得好几万两金子。如果只打防守,那是一个铜板都捞不着,顶多打退敌人后去扒个盔甲长矛,也不值多少钱。要是打县城,虽然比不上打草原部落肥,但虱子小也是肉嘛。我的原则是,养大军,不掏自己兜里的钱。”

    帐中众人齐齐无语了,心说:“大将军,你用得着说这么直白么?”

    楚尚最先反应过来,道:“大将军要反守为攻?”

    沐瑾道:“柴绪的精兵是十五万,新兵十五万,我们的兵,十万都是上过战场的可战之兵,新兵也养得挺壮的,再仗着兵甲、骑兵之利,一打二,不成问题吧?”

    赖瑶道:“柴绪率领的是禁军和南卫营大军。禁军是铁甲,南卫营大军的战斗力跟北卫营不相上下,一打二,将是场血战,唯有的优势只在骑兵上,可上柴绪为了对付骑兵,打造了弩兵。”弩装箭慢,但是射程远,杀伤力强,骑兵还没到跟前就被放倒了。

    屠娇娘说:“游击战。”

    赖瑶道:“骑兵在草原打游击能掳掠牛羊马匹,在京城平原只能打庄子。庄子里的粮食,每年收上来后都会拉走,最多只给庄奴、庄护们留些吃食口粮。”

    屠娇娘说:“劫南边通往京城的商道!”

    沐瑾惊喜地看向屠娇娘,在心里赞道:“可以啊!”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最重要的是,这是她自己的判断和主见,由此可见,这是练出来了,能独当一面了。

    屠娇娘继续说:“京城跟西边一样,不产盐。”她在草原打游击,清理游蹿的草原人,最重要任务就是保护商道。草原人彪悍,又没有没收他们的武器,各部落手里有刀,遇到袭击能反抗。

    淮郡过去的商队,特别是殿下的商队,拉着大量的茶、粮、盐、煤、丝绸布帛,极惹草原人眼红。商队的队伍长,目标大,马车拉的货重跑不过马,遇到劫掠只能硬抗。她是亲眼见到边郡几地是怎么发展起来的,见识到贸易、商道的重要,用大将军的话说,叫做命脉。

    屠娇娘继续说:“我们需要拿下长岭山周边的几座县城作为骑兵策应点。”

    这就跟边山防线外面的驻军大营、草原部落、牧场一样。那边设有补给点、防御战,一旦遇到对方大股来袭,骑兵能有回撤的地方,在撤离途中能有支援和掩护,不至于成为孤军在外。关于草原的打法,她不便往外透露,但大将军懂,且只需要说服大将军就成。

    赖瑶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桌子思考屠娇娘所说,在脑子里分析战局,道:“也就是说,我们不仅要击溃柴绪所领的大军,还要攻城拿地?”

    边山防线是戚荣一手建起来的,他太熟悉这种打法了。他说道:“长岭山的防线没有边山防线长,且背靠长郡,地理优势胜过边山防线。如果以长岭山防线为后防,一万大军即可守住。我来守!要是打不过,大不了撤回边山防线就是。”

    沐瑾问赖瑶:“四姐的看法呢?”

    赖瑶道:“防守有戚都尉,进攻、游击有屠都尉,这是后卫、侧翼都有了,只差前锋和中军。我对禁军和南北营都极熟,正面硬攻交给我。”

    沐瑾道:“那就这么打吧。”

    忽然,帐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和小声交谈声,不一会儿赖泉进来了,对沐瑾道:“大将军,有军情部的斥侯紧急求见齐将军。”

    找到这里来?显然是有急事。齐仲当即道:“我去去就回。”

    一句话不到的功夫,齐仲便回来了,手里拿着张纸条。他说道:“紧急信报,英国公把京中的五千骑兵调派到前线来了。”

    沐瑾问:“什么时候到?”

    齐仲道:“已经到了,骑兵一路急行军赶来的。英国公收到我们增兵长岭山的消息后,立即下令征兵,在朝中放话,要招齐六十万大军。”

    沐瑾的神情凝重起来,问:“新兵到哪了?”

    齐仲道:“正在征招。”

    赖瑶说:“他们冬天的时候刚招过兵,如今又招,且还是在春耕招,从招齐人手,把装备上军械、收编入营,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时间。”哪怕英国公已经给兵卒们提高了待遇,新兵招来后,必须训练,不然就是乌合之众,一击即溃。两三个月,已经是极限。

    女兵营补充新兵、沐瑾收拢整编长岭山的几郡合兵,都花了三个月。这还是因为战事紧急,且长岭山的合兵是经过战场的,女兵营的女兵则是因为女兵的特殊性,能参军入伍的,几乎都是豁出命去了的。

    沐瑾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要跟柴绪速战决绝才有胜算,而柴绪只需要耗着我们就成。”

    楚尚说:“柴绪接下来应该不会再耗兵力来攻,而是继续留在现在的位置,卡住我们出长岭的路,等大军到齐。”

    沐瑾有些犹豫,如果这样的话,这场仗打起来就有些亏了,很可能会败。他磨墨,取出纸张,飞快地画下钩镰枪的图纸,叫道:“方稷。”

    方稷起身,抱拳道:“在!”

    沐瑾把图纸递给他,说:“英国公的骑兵不会拿来跟我们的骑兵硬拼的,多半会用来冲击我们的步兵,你即刻安排人,赶工打造一批钩镰枪出来。”

    方稷接过图纸,展开,发现在枪刃底部的两端竟然有两个锋利的弯成月牙形状的倒钩,问:“这是用来对付骑兵的?”

    沐瑾道:“对,用来钩马腿和飞奔中的骑兵的。马蹿得飞快,这钩镰枪上的钩子,钩住甲衣、胳膊腿就能把人拽下来。柴绪得了骑兵,不可能放着不用,绝对会摆到战场上来壮声威,打击我们的士气,拉小差距。我们拿步兵干他们的骑兵,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他是很着急想打胜仗,但打仗,急不得。

    方稷都无语了。你有骑兵优势的时候,就让骑兵撒欢,优势稍微小点,就又折腾出个钩镰枪用来对付骑兵?

    帐篷中的其他人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沐瑾对屠娇娘道:“长岭山有很多下山的小路,你挑一条能绕过他们大军的,把军队撒出去打游击。”

    屠娇娘抱拳道:“是!”

    沐瑾又对赖瑶说:“四姐,可以先试探着打柴绪几波,让新兵们先适应适应,各个重新分编的队伍也磨合一下。要是柴绪悠着打,我们就拿他练兵,要是他猛攻,我们就利用地势,慢慢消耗他。”

    十三万大军守长岭山防线还是容易守的,就是干守着没钱。盐道还断了,又弄了那么多的腌制品肉菜,存盐撑不了两年。

    沐瑾头大,只能让他们先打着,他再琢磨想办法。

    第183章

    楚尚出了帐篷, 落后赖瑶两步距离,道:“我们的兵力只有对方的一半,若是只守倒是无妨, 打进攻……一旦等到六十万大军凑齐, 那是四倍于我们的兵力。”

    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没遇到过沐瑾这样的打法。要不是因为沐瑾从无败绩,擅用奇兵, 他都想说, 别胡闹了。

    赖瑶道:“一直以来,小七打的都是以少胜多。他养精兵,本就是以少敌众的打法。”

    楚尚还是有些担心,道:“英国公府的实力,远不是博英郡侯可比的。博英郡侯只有一郡之地,打的是结盟战。因利益结盟, 一旦无利可图的时候, 立即就得崩。英国公府则是数十万大军掌于柴绪之手,上下一气。英国公敢称帝, 自是有称帝的底气。”

    两人正说着话, 屠娇娘从旁边走过。

    楚尚赶紧叫住她:“屠将军。”

    屠娇娘担任女兵营都尉兼骑兵营将军,将军的级别更高, 自然是唤作将军。

    屠娇娘闻声,来到二人跟前,抱拳向两人见过礼。

    楚尚问道:“此战你可把握取胜?”

    屠娇娘诧异道:“取胜?为何要取胜?”

    楚尚惊呼道:“不取胜?那打什么?”取败吗?

    赖瑶也惊讶地看着屠娇娘, 道:“还请屠将军明言。”

    屠娇娘心说:“怪不得西边诸郡这么容易打下来,这脑子可真够迂的。”她说道:“大将军已然明言, 此战重在求财, 步兵拖住对方主力、守住防线, 骑兵出去掠财。”

    赖瑶道:“去我帐中细说。”对屠娇娘做了个“请”的手势。

    屠娇娘的神情略有些复杂地看了两人一眼,跟着赖瑶去到她的军帐。她对赖瑶说:“借地图一用。”

    赖瑶把地图展开。

    军机之事,如果是旁人问起,屠娇娘绝不会说,但她当着骑兵将军,率领的那一万骑兵都属于赖瑶管,顶头上司问起作战安排,屠娇娘自然得告之。楚尚担任步兵将军,与她平级,还要负责接应,也得让其知晓。

    屠娇娘说:“大将军已经说得非常明白,穷,缺钱。我们已经定下取周围几县做策应,并没有说要取京城,而是以戚荣都尉固守防线,其目的跟建边山防线打草原部落一样,只为求财。”

    她指向地图,道:“翻过长岭山,正东方向是京城平原,唯一的道路让柴绪堵严实。都尉戚荣要防守长岭山,以防对方过境。大将军说过,打仗,切忌在本土作战,一旦在本土开战,将会田地荒废,商铺关闭,百业凋敝,民不聊生,毛钱都没有了。”她的手指划过长岭山:“这道防线,便是保障战争不能在我们本土作战的。”

    赖瑶和楚尚顺着屠娇娘的比划,看完地图又看向她:这一看就是沐瑾带出来的,语气动作都一样,同时也说明,屠娇娘跟沐瑾是同样的思路,这让他俩安心许多。

    屠娇娘指向长岭山西北方向,道:“往西北方向去,山尾与西蛮山相连。西蛮山为西边诸郡的北边屏障,南起长郡,西至魏郡,山中有多毒瘴气,全是莽莽原始森林和蛮人部落。”

    她的手指落向靠近长岭山与西蛮山交界处,说:“北岭县有一条湾水河,夹在西蛮山和长岭山的中间。如今是枯水季节,河床干涸,可以过骑兵。沿着湾水河能到西蛮山蛮夷部落的山脚,翻过蛮夷部落,就是云水县。”到了云水县,就是平原之地,属京城千里平原一百一十八县之地。

    楚尚道:“蛮夷部落可不好打交道。他们的领地意识极强,又擅长使毒,还会驱使山里的野兽,一旦进入他们的地盘,必起战事。”这跟英国公打着仗,又跟蛮夷部落打起来。

    屠娇娘说:“用盐、粮食向他们买路。”

    楚尚略作思量,觉得用盐买路确实可行。山民缺盐,北岭县那边的猎户经常拿盐跟他们换野兽毛皮、草药。他说道:“云水县离柴绪现在的位置离五县之地,跟铜县只隔了两县。”

    铜县有铜矿,因此得名,朝廷铸钱的地方。铜县离京城,只有三百里地。抢铸钱作坊、铜都够肥一波了,甚至可以抄柴绪的后路。

    屠娇娘说:“这是往北上去,还有一条路,南下!”她指向长岭山的南端,道:“我们从长岭山的南端翻过去就是平野县。从平野县往东、往北都是京城的平原,往南是南下的官道。长岭山脚下有十几个乡,离县城是七十里地。只要不入县城,骑兵撒欢跑,步兵累死也追不上。”

    赖瑶和楚尚都沉默了。

    好一会儿过后,楚尚才叹道:“难怪要打造钩镰枪。”屠娇娘这是要把骑兵全部带走。他们得用步兵去扛柴绪的骑兵。

    赖瑶盯着地图,沉吟道:“也就是说,这是兵分三路?”

    屠娇娘指向上路云水县和下路的平野县,道:“柴绪如果要堵骑兵就必须分兵,你们便可率步兵从长岭县官道出兵攻打他们。若柴绪不分兵,全力猛攻长岭县,自有骑兵从这两处过去打他后方。”到长岭山的小路多,但是能过骑兵的只有这两条,其余的都是又险又陡,没法走。

    楚尚听完屠娇娘说的,心里有底了,很是感慨地重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打法还是太保守了,哪像这些年轻人,跟撒欢似的。

    屠娇娘从赖瑶的大营离开,便把男女骑兵营的千总级别以上的将领都召到帐下,让他们立即做好出征准备。

    她在草原的时候,骑兵出去,至少也得跑上十天半月才回来。每名骑兵配一个巴掌大的行军煮锅,带上粮食、肉干、菜干、过滤水的竹筒。粮食用防水麻布装好,驮在马背后面,另外每人还配备了一件涂了桐洞的防水披风,以及一条御寒的薄被。如果遇到刮风下雨,便是裹着薄被、穿着披风保暖。

    行军帐篷太沉,带着跑不快,是拖累,根本不会带。

    屠娇娘在大军准备出征物质的时候,又派出军中的斥侯去探路,北上和南下的两条路都要详细探查清楚,再视情况决定走哪一条。

    要走哪一条,出发的时候定下来,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走哪一条,都得视情况而定。

    草原大军以步兵坑过骑兵,所以,大将军说的,骑兵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是奔袭战、机动战,打阵地战、拿骑兵冲阵,其实挺亏的,马这东西再能撞,人骑在马上再猛,那也是血肉之躯,有的是法子给弄下来。骑兵仗着奔跑速度快,打的是出其不意。

    有多出其不意?挑一堆备选的地儿,看情况、看心情、看对方实力,再看要到哪儿。

    骑兵队伍在准备物资的时候,方稷也在忙着铸钩镰枪。

    长郡就有铸造兵械的作坊,是楚尚的,方稷直接征用了。

    之前卸甲归田了好几万兵,他们的武器甲衣都留下来了。长矛拿去融了,再添了批铁锭,煤炭炼铁浇铸兵器批量生产,生产速度还是很快的,几天就造好了。

    因为赶得急,方稷和楚尚的作坊都没有炼制精铁的技术,只能造成普通铁制的,配了五千件,临时用来对付骑兵的。

    方稷把钩镰枪造好运到大营交差时,才发现骑兵营空了,只剩下帐篷和少数看守大营的,骑兵和战马全没了。

    他去沐瑾和赖瑶的大营都扑了个空,才知道他俩都上山了。

    方稷想了想,也出了长岭县,往山上去。

    因为打仗,山上的路都重新修过。以前的官道早让楚尚在两三年前就修成了城关,过往商队途经这里都得交关税,不然不给放行,还会把货扣下。现在打仗,商队是不通了,长岭关驻扎的全是军队,山上到处都是投石机、床弩。

    之前抵御英国公府进攻的时候,各郡的投石机、床弩就都运了来,沐瑾的大军来了后,又添了六百台投石机,如今全架在了山上,山上、山下,触眼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兵和帐篷、栅栏,险坡还设置有大量的落石滚木。

    方稷瞧见山上的阵仗,对于防守还是很有信心的,就是沐瑾想打进攻,他就没底了。

    他在山上转了大半天,到下午的时候,才在山上的一处防守点找到沐瑾。

    这地儿离狮子岭不远,地势又险又陡,石头光滑还有青苔,很难攀爬,一脚踩滑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而下面就是官道,属于扔落石滚木伤敌的绝佳地点。

    这会儿大量的石头堆积在一起,只要拿大锤子把前面的横木敲掉,大量的石头落下去,保证能把底下的通通砸倒。

    想要攻长岭关,得先过长岭山。

    沐瑾正站在山巅拿起地图,望向远方。远方嘛,一边是山,一边是大平原,一望无垠,什么都看不清楚,县城和对方大营的影子都看不见。

    柴绪又不傻。他有骑兵,擅打突袭,驻扎的地方,必然是骑兵和步兵一口气跑不到的地方。

    交战地点跟驻扎地点,至少得有三十里地的安全距离。宁肯每次攻城前先赶三十里路,也好过睡到半夜,对方拔腿就跑到了,过来夜袭营寨了。

    沿着山脚往前走十几里地,就是开阔的平原地形。

    平原地形能跑马,同样,兵也摆得开。这种地形是最能发挥人数优势的,要包抄要围殴,一窝蜂地往外涌都行。

    历朝历代的皇帝喜欢把京城定在这一片也不是没道理。有粮有钱有人好摆开阵势,打仗确实有现成的便利。它还正好卡在正中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无论往哪边去,都得过京城平原。

    沐瑾看了一圈,要打进攻就得硬碰硬,自己人数少,吃亏。守在这儿不攻吧,又太亏。要说远程打击吧,投石机已经是最好用的了。冷兵器作战,装备提升,也就到这限度了。

    齐仲匆匆赶来,抱拳行了一礼,叫道:“大将军。”将一份图纸递给沐瑾,道:“您看看。”

    沐瑾问:“什么?”

    齐仲道:“刚从柴绪大营递出来的,说是用来对付骑兵的罩网。”

    沐瑾心道:“罩网?”他展开图纸,只见上面画着步兵立着矛杆,杆上挂着网,网上捆有锋利的钩子,乍然看起来像打网球的网,但要更高。

    齐仲道:“这网是细麻编成,粗细跟绿豆差不多,但也不是人力能一下子扯断的。网支起来后有柔韧性,刀子在空中砍在网上,没有受力点,紧划过差不多,连划好几刀都不见得能破开网子。”

    沐瑾问:“这网是拿来对付骑兵的?”把骑兵像捞鱼一样捞?还真是南边过来的,渔业发达哈,连渔网都用上了。

    齐仲道:“防止骑兵冲阵用的。”

    沐瑾心道:“我冲阵都是拿盾兵和投石机,谁拿骑兵啊。”他骑兵折损最惨的那次打的阵地战和巷战,伤亡惨重得心都碎了。步兵被罩住也挺惨的。他当即把图纸交给齐仲,说:“给各营各送一份,叫大家堤防上。”

    齐仲应道:“是。”

    沐瑾对方稷说:“姐夫,多备点火油、火把。麻绳嘛,得用火烧。”

    方稷应下,当即派人去准备。

    第184章

    长岭山防线南至横断江, 北至西蛮山,防线虽然没有边山防线长,但也差不了太多, 且以前山里有很多山匪, 山脚下与多个县乡接壤,常有人烟出没,踩出许多山道, 一些难走的地方还建了栈道, 有许多路可以上山,大大地增加了防御难度。

    长岭山的山势虽险,并不等于有多牢固,至少沐瑾当年在长岭山剿匪并没费多大的劲,故此对于防守丝毫不敢大意。

    在戚荣安排防线的时候,沐瑾带着赖瑶、方易和高浚他们到山上、山里查看地形, 山洞、峡谷、河流全都派人去摸查遍, 以防有暗道。

    既然占据了地利,就得充分发挥这个优势, 尽量避免出现漏洞。

    赖瑶是主将, 必须对双方兵力情况、所占地形了熟于心。

    其实论起打防守战,戚荣最合适, 但他打进攻战差了些,且有点难以服众。楚尚首先就得对他打个大问号,多留好几颗心眼, 再防备七分,一旦如此, 这场不用打了, 稍微掉点链子就得完蛋。至于让戚荣去指挥赖瑶?戚荣出自北卫营, 是成国公府里出来的兵,赖瑶是四公女,他在赖瑶跟前天然矮三分。

    沐瑾虽然对于自家阿爹挺有意见的,但有一说一,他阿爹在教他们几个本事上让人没得说,掏心掏肺,倾囊相授,并且逼得他们学全了的。

    大家都说他们几个是老成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首先就得信服几分,再加上赖瑶硬抗博英郡侯进攻那一波立了威,跟长郡、赵郡等几地又是一起收编的,立场一致,还是他姐姐,诸多加持之下,众人自然信服。

    可自家人的情况,自家人知道。

    老成国公的那一套打法,已经有一些落伍。打仗,从装备打到法,都在飞快地更替变化。沐瑾打造更好的装备器械训练精兵,别人不会甘于落后,都在跟着学,想方设法地拉平差距想要赶超。这是一场军事竞赛,沐瑾在这条赛道上都跑了五六年了,他四姐才参加进来,所以必须得全方位恶补。

    冬天的时候,恶补的都是理论知识,如今则是实践了。

    打仗,生死之战,沐瑾不敢放手拿兵卒子的性命、拿战场的胜负去给别人练手,别说是亲姐,亲爹娘来都不行,他只能自己撸袖子下场,让赖瑶在旁边观摩。

    沐瑾翻过溪涧里的乱石堆,走到浅滩处,捡起石滩上掉落的花瓣,抬起头看了眼开满树的花,说:“这花都开满了树,嫩叶也都抽出来了,柴绪还没动静?”

    方易道:“想必要等到六十万大军聚齐吧。”

    赖瑶抬起头看看树,再看向扎满帐篷的山上,问沐瑾:“这山底下有什么好看的?”穿着二三十斤重的盔甲出来爬溪涧,她对沐瑾也是服气。

    沐瑾对赖瑶说:“以前啊,阿爹教我本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是个魔鬼,天天打我训我欺负我,可有怨言了,可现在我当了大将军,我跟你说,我现在就是个魔鬼,你得跟着我把长岭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跑遍。”

    高浚是幕僚,最擅长的是下棋,拳脚功夫只会养生的五擒戏,一路走来,累得上气不喘下气,见沐瑾停下来,赶紧坐在河滩边的石头上歇息。如果换个人带着他们这么跑,他都得怀疑对方是敌方派来的细作,故意折腾人,把主将调离战场。

    赖瑶从小习武,自不把爬山的这点辛苦看在眼里。她问道:“这么爬坡,意义在哪里?”

    沐瑾指向树上的花,说:“其实柴绪现在攻山是最合适的。刚开春回暖,天气虽说还有点凉,但已经不会冷死人了。枝头的花都开了,但叶子还没长出来,正是山里视野最好的时候。一旦进入盛春时节,树叶、杂草都长出来,什么都会隐藏在青山绿树下。”

    “如果从官道攻长岭关,这条路上囤积有大军,官道旁边就是堆满落石滚木的险坡,架满了投石机,柴绪就算有百万大军,也得让堆在山上的石头给埋了。哪怕他愿意下血本跟长岭山守军拼至最后一兵一卒同归于尽,我还有草原、淮郡、横断江大营的兵力可调,再加上郡兵、县兵、工程兵、退伍老兵也能凑出好几万,他照样打不下我。柴绪要打我,他不仅得过长岭山,还要保存足够的兵力。”他抬起头,望向四周枯黄中夹杂着鲜艳色彩的大山,道:“真正的战场,将在这片大山里。”

    高浚道:“从未见过把战场拉到大山里的。”

    沐瑾扭头对高浚说:“几年前,戚荣守边山防线的时候,就在山里跟草原人打过,那还是骑兵。甚至有骑兵翻过边山,一直打到最后一道防线,野沟子山才击溃。”

    高浚对于边山防线的消息知道得极少,只知道那边防得极严,不是军中的人根本过不去,就连商队都是军伍出身,或者是沐瑾极亲近之人的商队。

    赖瑶道:“山林战,东陵齐帝最擅长。”东陵齐国多山、林子多,治下多山民,其治下的兵在森子里蹿得飞快,爬树跟猴似的。

    沐瑾道:“打山地战,我们是防守方,占着地利优势,但我们的防线长得长,他们只需要靠人海战术攻破一处就够了,所以,我们的防线不能只有最靠近外围的一条,而是整座长岭山,这茫茫山林都是我们的防线。这么大的山,数十万大军进来,也能被埋得影子都没有。等开了春,树叶、花草都长起来后,把大山遮得严严实实,这座山里就到处都是我们的藏兵地了。四姐,你必须对这座山的情况了如指掌,哪里有山坡、哪里的山坳、哪里的山洞,哪里的溪涧,必须一清二楚,因为这些地方全是战场。”

    他说话间,指向溪涧的水位线,道:“我们顺着上游一路下来,发现没,沿途没有岔道,也就是说,到了夏季涨水的时节,上游的雨水都会顺着溪流汇聚下来。这河滩开阔,看着是个驻扎营地的好地方,但只要下一场暴雨,这边石滩立即被淹,涌汹的水流能把营地的一切全部冲走光。爬山的忌讳之一,就是禁止雨季在河边扎营。英国公府的六十万大军集齐,得是雨季了吧?”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时间,再结集军队进山,刚好赶上六七月雨水多的时节。

    赖瑶点头道:“差不多。”

    沐瑾道:“他们进山,我们得拦截,谁要是把兵驻扎在浅滩处,万一来场大暴雨,谁就……”

    赖瑶默默记下。大军行军赶路,最爱驻扎的就是河边,取水方便,地势开阔。如果只有井水的话,把井水提光,连做饭的水都不够。

    沐瑾领着赖瑶他们继续行走,边走边说:“山里的地表水,通常都有寄生虫卵,喝到肚子里,它们孵化之后,有些会寄生在肚子里,有些会进入到血管中,有些会进入到脑子里、肺里、肝脏中,得了寄生虫病,快则几月、多则几年就没了。当初楚郡十万儿郎入草泽,其实最要命的不是瘴气,而是水,所以我们的队伍都配备了取水过滤器。”

    “夏天山里潮热闷热,食物也不易保存。吃生食容易生病,做熟食燃起的烟会暴露位置,我们需要在山里驻军,总不能让每处哨点、驻军点都燃起烟吧?军队驻扎进来后,要做隐蔽工程和排烟设置,要做到对方到了跟前都很难发现我们的军队。”

    主将是赖瑶,且他们几个人身边都跟着一堆随从,虽说保密性不错,但万一有细作呢?沐瑾只是借着实地行走把知道的教给赖瑶,至于接下来具体要怎么布置安排,那就全看赖瑶的了。

    山林战的注意事项、打法,其实就是那些,但怎么灵活运用、调派支援,则要视环境、战局的变化而定,主将要随时根据现状进行调整。沐瑾又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不可能提前做好安排。

    高浚跟着爬山,累得腿都快要断了,却是学到许多东西。以前,他只知道大军入山通常会伤亡惨重,会有许多人生病,发热、上吐下泄、意识模糊等,都当作中了瘴气或者是水土不服、不适应气候处理。他听完沐瑾所说,才知道什么叫寄生病虫,以及诸多防护知识。

    大军入山,能把这些防护做到位,能极大地减少伤亡,保全兵力,这场仗至少就先胜了一半。他想到大将军在攻打广庭郡时,在山里驻扎了好几个月,对他的这番话深信不疑,脑子也跟着转动起来。

    他在傍晚扎营后歇息了一会儿,缓过了劲,便找到沐瑾,道:“大将军,在下以为,若是我们能够做到把防线拉到山里,而不是只守只外围的话,是否……可以诱敌深入?”

    沐瑾把刚烤好的肉分一半给高浚,道:“细说。”

    高浚道:“虽说我们有十三万大军驻扎在这里,但两万骑兵、女兵营的两万步兵全都撤了。”

    两万骑兵奔袭京城平原去了,屠都尉不放心别人守她的进退关口,云水县和平野县的两条要道都是调的女兵营去守。如此一来,除了最南端和最北端,整条防线,包括长岭关,一共只有九万人守。他继续说道:“您连战胜仗,都是以少胜多,自然是骄傲的,要趁着对方六十万大军到齐前,一举拿下对方。我们没拿下,败退,为防对方强攻,自然是要守好长岭关要道的。山里的山路也派人把守,但难免有遗漏。英国公府图谋长岭山多年,早就对长岭山的山路探查得一清二楚。我们只需要把某处隐蔽山道的外围撤了,对方必能发现异样。”

    沐瑾道:“攻就攻,要什么佯攻败退,柴绪得了骑兵,必然拿来冲阵,把他的骑兵干掉就跑,这才符合我的风格。”他又让侍卫去把赖瑶、方易叫来。他们凑在火堆前,吃着烤肉,拿着骨头在地上画图,商量怎么设计挖坑。

    想要把柴绪的人引进来消灭,得提前把坑挖好。为了避免他们的军队仗着人数优势,翻过山,还得把原本通畅的路给他堵截或毁掉,之后大家就在山里面捉迷藏打伏击战。

    沐瑾成立了那么多打听消息的部门,对于柴绪打探他的消息还是防得很严的,但防得再严实,都难以避免会有消息传出去,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哪怕有探子把消息传出去,对方都没招。

    柴绪不攻山吗?他得攻!他耗得越久,西边诸郡发展得越强大,将来越难打。

    攻长岭关吗?官道山上的落石都够呛,去年守了好几个月,官道上堆积的石头还没清理,别说马车过不去,马都过不去,就连步兵都得在石头堆里爬上爬下。

    山里的小道这么多,挑一处薄弱点作为突破口,其实已经成为必然的选择了。防线拉得长,想要在每条小路上都囤够足够抵御六十万大军猛攻的军队,也是不可能的。

    沐瑾为什么要把防线拉到山里,因为只挡外围,扛不住。

    如今大军驻扎在长岭山外围地带的山头上,哪怕地势高、山势险,可防守大军是分散开的,只要对方的人够多,挑一处人少的地方人海战术一上,堆积的石头迟早得用完,哪怕漫山遍野都是石头,现采也来不及。逐个攻破,慢慢扫,也能扫得过去。沐瑾当初攻打的奇峰山,比长岭山还要险,不也打下来了。

    一群人先商议了个大概计划,能安排的,先让人回去安排上,例如,把帐篷遮掩起来的藤蔓叶子、兵卒子们的伪装服都可以先安排上了。

    接下来,他们继续在山里转悠,在查看地形的同时,完善计划。

    他们从长岭山出来时,都三月中旬了,柴绪的大军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敌不动,我动。沐瑾决定先派人去攻一波柴绪,把他遛起来,以免柴绪分兵去截在外撒欢的骑兵。

    第185章

    要打柴绪, 对方有兵力又多,自然不能小打小闹挨个去送人头。

    沐瑾去到赖瑶的营帐,对她说:“屠娇娘带着骑兵出去半个月了, 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入京城平原, 要是柴绪的探子给力的话,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收到消息。”

    赖瑶也正在考虑此事,道:“照理说, 柴绪即使是想要等六十万大军聚齐再发起猛攻, 也不当如此安静,而是应该会试探几波,以确定我们的兵力情况。屠将军进入京城平原,那可是两万骑兵,只要堵住她回来的关口,这两万骑兵就等于是瓮中捉鳖。我若是柴绪, 定然是先调头吃掉这两万骑兵。”

    沐瑾问:“四姐,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应对?”

    赖瑶道:“兵分三路,主动出击。”

    这跟沐瑾想到了一处, 他笑道:“行, 听四姐的。”

    如今赖瑶是主将,这仗怎么打, 自是由她调度安排。她当即派出身边负责传讯的侍女,去把镇守长岭关的步兵将军楚尚、镇守长岭山的中军都尉戚荣叫来,又直接写了两封军令密封好, 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两个女兵营将手里。

    两个女兵营将,各率领一万人, 正分别驻扎在靠近云水县、平野县的长岭山中, 一旦骑兵回程遇到阻截, 她们便要出去接应、支援。

    屠娇娘离开的时候是往云水县方向去的,现在那一片是两万骑兵、一万步兵,攻打一个没有驻军,只有豪族私兵和五百县兵的县城,绰绰有余。平野县方向只有一万女兵,而是以骚扰为主。

    楚尚和戚荣离得近,过了两个时辰赶到了。他俩进帐见到沐瑾也在,赶紧抱拳行礼。

    赖瑶请他们入座,说:“戚都尉,中军大营借调三个营给楚将军,你手里剩下的两万兵,只留五千守长岭山外围防线,其余一万五千人全部进入山中,加快防线建造。”

    戚荣抱拳领命:“是!”

    赖瑶提醒道:“柴绪对长岭山的山路探得极熟,切记,以前的旧山路必须进行堵截毁掉,要让他们进入长岭山的人全部迷路在山中。”

    戚荣道:“明白,您尽管放心,保证让他们有进无出。”

    赖瑶对楚尚道:“楚将军,你即刻清理出长岭山的官道,把柴绪的大军拉出来遛遛,想办法吃掉他们的骑兵。”

    楚尚抱拳领命,道:“是。”他顿了下,道:“我见机行军。”虽然他手里的兵力只能以骚扰为主,但是用兵虚虚实实的,是骚扰还是真打,那得看情况。他要是骚扰久了,对方不当回事,大意马虎起来了,要是有机会,也不是不可以攻的。

    赖瑶明白楚尚的意思,“嗯”了声,点头同意了。她对戚荣说:“五千长岭山外围驻军,可千万要接应好长岭关守军。”

    七万对上二十多万,是真能被追着打的,一旦楚尚不敌,撤往长岭关,必须得有山上接应,不然对方趁胜追击,是真能一口气追到长岭关口的。楚尚大军仓促撤回,再匆匆守关口,很可能一下子就守了。

    戚荣再次应下。当初许瑗他们刚到草原的时候,没少让草原部落的人追到边山防线下,接应的活计,他是干熟了的。这半个月也已经把长岭山内外都摸熟了,对于怎么接应、坑敌心里已经有数。

    楚尚、戚荣、屠娇娘都是久征经战的老将,就连女兵营的两个营将,也是跟着沐瑾从临江郡一路打过来的,论起上阵杀敌,他们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赖瑶更有经验。

    赖瑶和沐瑾对他们都挺有信心,只安排了作战任务,至于要怎么打,全看他们自己发挥。

    底下的将领都能独当一面,赖瑶要做的就是居中调度,以及兜底。

    毕竟,战事一起,胜负难料,再有万全的准备,也有人算不如天算的时候,许多时候可能一场天气突变便扭转了战局,因此还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赖瑶等楚尚、戚荣走后,问沐瑾:“若是战事失利,当如何?”

    沐瑾把长岭山防线的战事交给赖瑶,就得放手让赖瑶支棱起来。他问道:“四姐以为当如何?”

    赖瑶道:“若是战事失利,我们不可能就此退出长郡,将这诸郡之地拱手相让。即便长郡失守,入赵郡的那片峡谷亦不好过,沿途仍有险关可守。”

    沐瑾知道那片峡谷,当初威远侯、高浚他们还带着人在那里堵过他。他示意赖瑶继续说。

    赖瑶说:“即使战局到了最坏的地步,我手里还有几千卫队,郡里现在正在组建郡兵、县兵,仍然是有兵可调。可我现在没有征集郡兵、县兵应急之权。如果失守,我需要重整兵马,要征兵周围兵力的权力。”

    沐瑾应道:“好。不必等到失守,战斗紧急之时,你有就近征兵的权利。”他说完,当场借用赖瑶的笔墨,写了封盖了章的手书给她。

    赖瑶接过手书,逐字看完,感慨道:“还是在自己弟弟手底下做事省心。”不会被猜忌堤防,要什么给什么。

    沐瑾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总还是有些道理的。”他的话音一转,道:“这几月,我就在长郡、赵郡等地转悠,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赖瑶问:“可是要去忙活经济民生?”这阵子沐瑾手把手地教她军中之事,显然是在忙着让她立稳、掌控好战局,便要撤了的。

    沐瑾道:“虽说有战争财养兵,但非长久之道,终归还得自己地里的产出够养兵才行。”

    赖瑶抬眼扫向沐瑾,道:“据我所知,你除了马匹煤炭等买卖是暴利外,淮郡、野沟子县的机械作坊、制衣作坊的收益亦是相当可观。”

    别看沐瑾给兵卒、工匠、官员发俸禄都极为大方,他造出来的新鲜物什也多,无论是军中,还是民间,人们都存不下多少钱的。百姓的税低,还有养鸡鸭牲口,每年有诸多进项,手里有了钱,见着别人都买牛羊、盖房子,用更省力的农耕工具,买时新的家具物什,都是用得上的好东西,自然也就咬牙切齿地攒钱买了。这许多东西都是沐瑾和萧灼华的作坊里出来的,挣到的钱进了他们的库里,中间还要抽一层税,这收入极厚。

    军中将领们去金器首饰追捧成风,千总级别以上的,手腕上没对金镯子、手臂上没对臂钏出门在外都叫人瞧不起。这要么是小气舍不得花钱,要么就是没战功兜里没钱。千总们的待遇再高,买一件好几两金子打造的镶宝石的金臂钏就得掏去一两年的俸禄,没战功赏赐还真买不起。

    沐瑾说:“赚得多,花得也多啊。如今长岭山囤着十几万大军,又在打着仗,甲衣、衣服、武器磨损得快,要是都指望从野沟子县运过来,几千里路,光运费的开销都让人受不了,得就近建制造作坊。前线打着仗,伤兵的数量不会少,军医营只能做急救,之后就得把他们送到后方安置。医院和疗养院都得有。”

    “医院主治疗,疗养院则是残疾后做康复训练的,我军中有好多兵卒子孤身孑然一人,伤残之后,连个能照顾他们的人都没有,总不能他们为我流血拼命,最后却落得拖着残躯沦落大街乞讨吧。”

    赖瑶深深地看了眼沐瑾,用力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正是因为小七是这么个性子,她和方稷才敢把整个梧桐郡和身家性命都交到小七手里。如果换成是大哥,她顶多只能在他有难的时候伸把援手,至于旁的,各自安好吧。

    沐瑾从赖瑶那里出来,回到大营,便下令让底下的人准备拔营,明天早上去长郡郡城。

    楚尚已经把郡守府腾出来了,搬到他自己的承安伯府,如今承安伯府牌匾已经换了,上面只有两个字:楚宅。

    沐瑾自个儿都没有独立的府宅,住在萧灼华的长公主府里和军营中,他又没发话,底下的将领自然不敢像以前朝中的那些将军一样跑出去开府、招募人马,弄得跟个小朝廷似的。

    楚尚当着步兵将军,一切军务都在军中处理,他家现在纯属安置家眷的私宅,不做办工用途。

    府,是指衙门或者是有爵位的人家用的,例如国公府、太尉府、大将军府等,其余的一般都是宅、第、园,在淮郡除了萧灼华的宝月长公主府和各衙门,只有沐真的宅子敢用府字。

    沐瑾从楚尚家路过的时候,见门口的牌匾换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道:“挺有心的哈,态度真好。”冲楚尚立的功,怎么着,也得让把牌匾上的宅字改回成府字。

    如今郡守、郡尉、郡监等官员都已经安排到位,各衙门都是刚张罗起来的,全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忙。郡守直到沐瑾进城才收到消息,赶紧带着底下的官员赶去迎接。

    沐瑾见到郡守他们,也没废话,先问各县、乡、村登记造册、官员委派情况,再问春耕安排。

    郡守上任有两个月,已经把事情理顺,回答得头头是道,但大将军给的压迫感太强,仍旧战战兢兢满身冷汗。

    沐瑾问完后,去到郡尉府又翻出册子抽查了一遍,确定办得还成,还是夸赞了句:“挺有效率的哈。”

    郡守恭敬地抱拳道:“谢大将军夸赞,不敢当。”

    他到任的时候,太史令方易已经带着兵卒们丈量好土地,把各县、乡、村都规划得清清楚楚的,将户籍都登记好了,且根据户籍册分派好土地,且土地册都整理好了。他上任后派人核查过,郡下各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连那些家中壮丁死光的孤寡都给了安置粮,减免岁赋到家中孩子年满十五岁,还另行造册,让乡里、村里每年给予一定的帮助、被贴。

    方易把人丁安置土地划分都安排妥当了,他到任后核对完账册,对各项心里有数之后,就只需要忙着安排春耕。农科院培育出来的良种低价卖给农人,派人到荒僻地方教他们用更新式的农耕方式进行耕作,查看哪些地方浇灌不方便,好安排开渠引水。

    军工部修路挖渠派了两个千总营押着好几千战俘过来,如今正在绘制工程图。他得赶紧把地方报上去,以防对方有遗漏。要是错过这次军工部修路挖渠,往后就得自己安排人手了。

    沐瑾对于民生安置挺满意的,再看到好多册子上有方易的落笔,在心里给他记了笔功,问:“商户们的情况怎么样?”

    这商户自然不是小商贩、走货郎,而是大商户,以前的旧豪族。郡守道:“城里有传言,说大魏皇帝……咳,英国公正在征兵,要召聚六十万大军攻打我们,如今我们只有十几万人,恐防不敌,不少豪族还在观望,做着逃命准备。前阵子,军情部的齐大将军亲自带着人,抓了不少人,说是细作,也闹得人心惶惶的。这些豪族相互联姻,往来紧密,有时候互通有无,难免会泄露些西边诸郡情况出去。这是否是细作的界定,有时候,也说不好。”

    打着仗,乱也是难免的。

    沐瑾问:“城里开作坊的情况呢?”

    郡守道:“只有楚将军的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开了家给军中供应肉食的作坊,再就是他家以前的作坊还在照样经营,但受战事影响,出长岭关往北去的商路全断了,积压了不少货物,买卖不好做,但养着许多工人,目前正在发愁安置的事情。”他犹豫了下,还是补充了句:“毕竟这战事不知道何时能结束,作坊减产,一直拖着,怕是等不起的。”

    沐瑾把长郡的各项情况仔细问完,心里有数了。他让长郡郡守下帖子,去把城里的大商户都请来。这些商户得先验有资、底下有多少工人,他这边要招商。

    他要做军需生产,开机械生产作坊等,牛羊皮可以从草原运过来,长郡、梧桐郡的铁矿都收归到手里全由工部安排人开采,像针线布料之类的则还是需要这些商家的。

    十几万大军的衣裤鞋袜手套生产,需要用到的料子足够养活不少商家。

    他们就近从农户手里买材料加工生产,再运到作坊,比起他从淮郡征调,省下的路费都够再做两身了。毕竟,路上运输,全靠马车。好几千里路,人吃马嚼的,那费用可太吓人了。

    沐瑾有过在淮郡安排豪族们的经验,如今再安排起长郡的来,熟门熟路。

    豪族们听说他要在这边建军械作坊,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就稳了。要是战事不稳的话,沐瑾把军械作坊建在这里,那等到柴绪打过来,不是全便宜了英国公府么?

    沐瑾给他们订单还不行,还得培训上,把作坊的管理方式提升上来,降低损耗节约成本,顺便提升点工人待遇,别让底层被压榨得太狠。

    他如果说去规定他们非得给工人们什么待遇,没用的,让每个月给几百钱,人家还可以找理由罚款克扣,或者是增长工时,还是得让他们知道提高工人待遇积极性的好处才行。

    他这边的作坊开起来,这些人的待遇要是跟不上,工人跑了,可别找他哭。

    众豪族们哪敢找他哭呀。上一个找沐瑾哭的高岭郡前郡守,被沐瑾派人把家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拉出来游街示众了遍,又再送到军中给大伙儿看,有这么多的钱财还来哭穷卖惨,之后从中扣除派人抄家耗费的人力费用,把钱还给了高岭郡守。

    一个千总营的人出来抄家,按照他们和薪俸待遇算辛苦费,一来一回忙了十天,每个人都是六百多文的工钱,足足六十多万钱,再加上车马费用,最后高岭郡的前郡守足足花了一百两金子,此事才算完。

    这些年沐瑾没少收剐各郡的金子,又是战俘赎人,又是卖马,各家手里的金子全都是压箱底儿的,花起来那得是说有多心疼就有多心疼。最主要的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秦岭有多少家底了,要不是随即又传出他长女在女兵营当上了军粮曹,让他又有了靠山,他家这点财产,撑不了几年就得没有了。

    众豪族可以说是看着沐瑾是怎么起势的,如今他亲自找上门来,给他们买卖做,教他们怎么开做坊,众人还是领情的。虽说以前有姻亲、亲眷落到沐瑾的手里,人没了,可那时候生死敌对关系,沐瑾有说让他们拿金子去赎人,哪怕是狮子大开口,真要砸锅卖铁也不是赎不起,自己舍不得花那钱,如今再来怪罪沐瑾去找麻烦,怕是想找收拾。

    他们思量过后,便开始忙活起来。

    沐瑾刚给豪族们上完为期一周的补习课,萧灼华调派过来的商队、各作坊的管理、技术工都到了。

    沐瑾觉得路途远,运输贵,萧灼华负责后勤、生产、钱财的,对此更是一清二楚,连要多花多少铜板都清清楚楚,因此,她直接从各作军械作坊抽调骨干到长郡找沐瑾。

    商队则是针对民生方面的商铺、产业过来开作坊、商铺的。

    萧灼华派过来的人一到,把长郡豪族们惊出把冷汗。这要不是大将军提前找到他们,淮郡的人一过来,哪还有他们什么事儿,汤都没得喝了。

    沐瑾经过考虑,还是决定把军械作坊建在长郡。

    如果从目前的安全考虑,建在梧桐郡是最合适的,但从长远来讲,长郡更合适。如果战事失利,作坊要撤,可以把资料烧了,东西毁了,人再撤走,让柴绪得个废墟。冷兵器时代,能提升的上限有限,哪怕让柴绪占下作坊,对于战事的影响也有限。

    作坊离前线近,前线的兵器甲衣坏了,不需要兵卒子下了战功拖着一身疲惫再去连夜修补兵器甲衣,直接马车拉回去返厂修理,他们能够趁机抓紧时间休息、补充体力,再就是以后还要往京城和南边打,军械物资从长郡往外运,比从梧桐郡往外运,要省太多事儿了。

    如果在梧桐郡建军械作坊,还得在那边增派保护作坊的守军,在长郡有现成的军队镇在这儿。

    沐瑾刚把军械作坊的地址选好,把他们派过去,就有战报送来。

    先是屠娇娘的捷报。那是个大胆的,直接绕过了云水县,远距离奔袭铜县的铸钱作坊,把沿途遇到的刚新招的新兵给灭了个干干净净,又奇袭铜县拉回大量的铜锭和铜钱,还掳走了铜县的豪族,好巧不巧,柴绚给柴绪运完粮草,经过铜县,跑去拉铜钱时,让屠娇娘给堵上了。柴绚穿着一身亲王服饰,极为显眼,屠娇娘刀下留人,活擒了。

    她先派人把战报送回来,同时安排女兵营的步兵接应,如今正在急行军往回赶。

    另一份战报则是楚尚跟柴绪来来回回打了多场,原本都是骚扰战,结果昨天柴绪突然发力,要不是有戚荣当机立断,直接带着人冲下山破开了柴绪的包围圈,楚尚差点被围歼。虽然后来逃回去了,但伤亡有点惨,折了好几千人。

    沐瑾猜测,屠娇将的战报都送到了他手里,柴绪估计也是收到消息,知道他那憨披弟弟被逮了吧。再就是柴绪跟楚尚互相留,柴绪完突然伸脖子咬他一口很正常。

    战事还能稳得住,沐瑾没打算插手,连信都没回,让他们自己安排去。

    紧跟着赖瑶的凑报来了,知会沐瑾一声,连伤兵带死亡的,折了七千多人,要补充兵力。她已经给兵部去信了,但等到兵部调兵耗时太久,直接派人从就近各郡征招新兵,招一万人。伤亡名单给到了沐瑾这里,但因为刚下战场,伤兵能不能活,还是未知数。

    这些都是要发抚恤的,但出征在外,铜钱又重,抚恤和俸禄都不是现在发,而是要等到回去后,再把出征这些年的一次性发齐。发要等到后面发,但得先知会到沐瑾,好准备上。不然等到搬师回去的时候,发不起俸禄、战功、抚恤,那可就相当麻烦了。

    所有战报都分成两份,一份给沐瑾,一份报兵部给萧灼华。

    第186章

    第二天, 柴绪派出幕僚来到长岭关,在城关外喊话:“在下大魏太子帐下,我们太子殿下愿出黄金三千两、丝绸绫罗千匹、珍珠一斗、玳瑁、砗磲各一车, 赎回淮王柴绚。”

    珍珠、玳瑁、砗磲那都是南边的金贵物什, 城楼上的兵卒子们先是让这么多的财物大大震惊了一把,然后才回过神来:赎谁?淮王柴绚?他被俘虏了吗?

    负责把守城楼的营将正是楚尚的长子楚铭,心说:“柴绚被俘了吗?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啊。”可再一想, 还有两万骑兵在外面撒欢呢, 天晓得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又会遇到些什么人?

    消息不知真假,恐防有诈,再加上在这战事紧要关头,楚铭自然不会开城门放柴绪的人进来。他深知英国公府跟沐瑾家的过节有多深,听对方直接报出赎人的价格, 便知道柴绪其实对赎回柴绚不报什么希望, 多半是担心落人口实,才公然喊话。这事他做不了主, 探头喊了句:“回去等着!”立即派人去告诉楚尚。

    楚尚担心柴绪携胜来攻, 正在紧锣密鼓地加强防御,听到禀报, 大感诧异,问:“赎柴绚?柴绚落到大将军手里了吗?”

    过来报讯的兵卒哪知道。

    楚尚立即把楚铭召来,问:“什么情况?”

    楚铭道:“不知道啊, 是不是屠将军那边有收获?”

    楚尚道:“我去城楼上守着,你去报告大将军。”

    楚铭“啊?”了声, 道:“这……阿爹, 这是不是反过来了?”

    楚尚没好气地瞪着他, 张开右手五指,大声道:“我都快五十了,老胳膊老腿的,让你代劳怎么了?”

    楚铭今年才二十一,他阿爹才三十八,心道:“你这快也快得太远了些。”却已然明白过来,这是让他多在大将军跟前露脸,将来用人的时候好想得起他。他应了声:“是儿子让父亲受累了!”麻利地骑马带着人直奔郡城,去找沐瑾汇报情况。

    楚尚亲上城楼,命令全军上下做好战斗死守的准备,同时亲自写了封信派人立即给戚荣送去。他在信中写明幕僚来城楼下喊话的事,直言不讳地告诉戚荣:“柴绚跟大将军有宿怨,先太子萧肆亡于英国公父子之手,若柴绚被俘的消息为真,必是为屠将军所擒,望戚都尉做好对方猛扑死战的准备。”

    戚荣只是性子稳重,看起来有点憨闷。他能在没有家世,才干也不出众,战功也不显赫的情况下,在无数能人将士中升到中军都尉,凭的可不止是运气,脑子很是清楚。哪怕楚尚不写这封信,他也知道英国公府想要赎回柴绪那是做梦。

    大将军缺那点赎人的财物?别人或许还有得赎,柴绚,仅凭他是英国公的嫡亲儿子这一条,他就没得赎,更何况逮他的还是屠娇娘。

    再就是,他镇守边山防线多年,对草原大营的骑兵有多野可是见识过的,屠娇将在草原待了那么久,怎么都能学到几分精髓,到了京城千里平原,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八成这一波能直接把柴绪干急眼。后方都让人踏巴了,连亲王都被俘虏了,能稳得住才有鬼。

    戚荣估摸着,柴绪这一波确实是要发狠打进攻了。

    要攻长岭关,必须先清理山头的障碍,不仅会猛攻他驻军的营寨,还会想办法绕行小路猛攻他的后方。他等的就是这一招!

    戚荣当即传令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

    山里的粮食是囤够了的,水还得多囤些。长岭山险,山上能存水的地方不多,大军在山里时都是沿着低洼易聚水的地方挖井取水。如今柴绪的大军要进山了,他们得把取水点隐蔽起来,自己囤粮存水的地窖、山洞的隐蔽工程就更得做好了。

    对方人多,自己人少,打的是利用山势让对方迷路在里面的围困战,耗的就是谁囤的物资多、水多,谁更能扛。

    为了让对方迷路,正确的通道自然是要隐藏起来的,还不能让对方的斥侯、探哨看出人为的痕迹找出端倪来。一些实在遮掩不过去的地方,就得让能走的道路,彻底变成真的不能走。

    之前柴绪的大军没有进山,为了自己人出行方便,路还留着的,那些石头、滚木,为了避免误伤么自己人,都是卡得结结实实的,如今则是需要把挖好的坑上做好掩盖,石头、滚木的卡子都全撤了,就等着对方去踩了,己方的人再马上撤出陷阱区域。

    ……

    沐瑾听到楚铭禀报的消息,道:“柴绪这是笃定我不会让他赎是吧?”

    楚铭问:“大将军,你这……”

    沐瑾提笔写了封信,交给楚铭,说:“派人到柴绪的大营外喊话,骂他。”

    楚铭接过沐瑾递来的纸,上面的墨渍还没干,拿得小心翼翼的。

    他看向纸上的字,只见上面写着:“柴绪,你这个连亲弟弟都坑害的卑鄙小人,你说拿金子珍宝赎人,东西呢?派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阿猫阿狗,上下嘴皮子一张,就想让我放人,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是不是还要发兵来打我,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弟弟,给你减少皇位竞争对手啊。我呸!我偏不杀你弟弟,我把他运回淮郡去当猪养!呸,你这个猪狗不如连亲兄弟都祸害的小人。”

    楚铭一口气憋在胸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只能说,大将军的口才,以及骂人的通俗易懂,真是世上罕见。

    别家公子那都讲究一个矜贵儒雅自恃身份,谈吐高深,文字莫测,得让人拿着字琢磨好几遍才能品出味来,大将军骂人,只要不是聋的都懂,而且直击要害。

    楚铭等字晾干,小心翼翼地收好,道:“末将告辞。”回到长岭关,便即刻派人去柴绪的大营外喊话。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然,以后想谈都没得谈了,得给彼此留余地。

    柴绪深知柴绚是赎不回来的,就算沐瑾肯为钱放下以前的过节,也得问问萧灼华答不答应。如今坐镇沐瑾后方的,可是萧灼华。哪怕他派兵去救,想要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逮住两万骑兵,等于痴人说梦。

    救是救不回来了,但姿态得做足,以免别人说他不顾亲兄弟死活,再以沐瑾杀他兄弟来激怒士气,好一举拿下长岭关。他把人派出去后,便召集麾下商议怎么夺下长岭关之事。

    要夺长岭关,必须先夺长岭山。

    他们正在帐中议事,外面兵卒来报,长岭关的人在外面喊话骂太子殿下。

    柴绪问:“骂我什么了?”

    兵卒不敢答。

    柴绪带着人去往营门口,还没靠近大营就听到骂声传来,正在骂他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他到大营门口,就见一大群兵卒扛着牛皮大喇叭对着大营喊话,轻骂声:“泼皮!”立即吩咐随从,道:“派人先拉两车丝绸过去,就说要见一见淮王,确定他在活着,只要确定淮王活着,赎金必到,若今日见不着淮王,即日兴兵征伐,为淮王报仇。”

    幕僚立即照办,清点了几车随军财物,特意敞开让底下的兵卒们都瞧见,拿去赎淮王。

    戚荣收到楚铭给的消息,再看底下拿着货过来,都没等到他们到长岭关,派人在山上喊话:“哎,底下拉货的,眼睛瞎了吗,看不到在打仗吗?城门封了,过不去,要卖布,到别的地儿去。”

    幕僚大声喊:“我等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前来赎淮王殿下的。”

    戚荣吩咐兵卒开骂,说:“喊话,骂回去,放你爹的狗屁,你家殿下连乡老家的傻儿子都不如,才值两车布啊。滚!”

    底下的兵卒们立即照办,骂完后,用投石机送了一块大石头过去,给轰回去了。

    柴绪得知后,说:“既然谈不了,那就攻吧。”

    长岭山上架着那么多的投石机和落石,他自然不会顶着大军被砸个粉身碎骨的风险去强行攻城,而是下令先逐步清除长岭山上的驻军点和投石机落石。

    攻山寨兵营虽险,山上有树木、石头,还是能挡一挡滚落的石头的,而是山势险峻,从山头上滚落的石头,很多顺着低洼处直接就滚到了山底下。

    他先派出赶死队走前面去攻一波,大部队则稍微压后些,等到对方的石头落得差不多了,这才往山上攻,只要拿下长岭山,就可以绕行长郡后方,想攻哪攻哪,取长岭关便如探囊取物。

    柴绪原本是想等到新兵到齐再进攻的,哪想到让人抄了后路,好几波新兵被对方的骑兵屠杀在路上,折损无数,再加上他们奇袭铜县,将县城的豪族、官员屠戮殆尽,吓得各县大大小小豪族纷纷调集私兵守护自家地盘。兵都去守各县城去了,征兵进度自然就慢了下来,那支骑兵极擅奔袭,行踪飘忽不定,想要逮住他们,比打长岭山还难,又在后方劫他的兵道、粮道,战事拖下去,只会对他更不利。

    柴绪不打算再等,趁着有兵力优势,又有弟弟被俘虏之事,许以厚金厚爵下令全军攻山。

    沐瑾把骑兵都调派出去了,又有楚尚率军守长岭关,长岭山上的守兵不会多,只要稳住,慢慢推进,总能打下来。

    大军攻山,一波接一波地往前押,很快便把他们囤积的落石、滚木都耗尽。

    戚荣见状,立即下令投石机型赶紧把投石机的重要零部件拆下来带走,大军转移往山林里。他们在撤退的途中,还做出山中有伏兵的阵势。

    带兵有句话,叫做入林莫追。

    可是如果柴绪不入山,直接调头打长岭关,这支退入山中的军队就可以出来攻他侧翼、打他后方。长岭关外本就地势险,官道不太摆得开兵,队伍拉得长,发挥不出兵力优势,再让山里出来的人拦腰堵截大军,他照样难有胜算。

    柴绪仗着兵力优势,集中一处,选了条最好走的小道,令大军进山。这样,哪怕对方有埋伏,二十多万大军对上区区几万人,怎么也能把他们给踏平了。

    军队遭伏击,容易发生慌乱逃蹿的情况,所以柴绪先给他们做足了功课,又许下重利,并且亲自率军入山,以振军心。

    太子殿下同行,这给了底下的兵将们十足的信心,他们谨遵殿下嘱咐,步步稳进,派遣先头部分清理路上的陷阱,遇到拦截的敌军也没有盲目去追,而是稳稳前行。

    他们不需要冒险清理山中的敌军,大军只要翻过长岭山,这场仗就胜了。

    这么多的大军在山里行走,没路也踩出路来了,即使有危险,沿着原路返回就是了。

    长岭山虽然长,但是横向距离并不远,正常情况下,行军两三天就能出去。

    然而,大军进山后,就在山里绕起了圈。路还是那条路,可无论怎么走都在原地绕着几座山头转。山高林密,敌军的影子都见不着,只能看到所有山道上都布满了自己的兵,许多没有路的地方都让这些兵卒子们踩出了路,使得原本的路就更难找了。

    三月底,进入春雨时节,绵绵细雨开始下。

    柴绪走的是急行军,翻山强攻路线,再加上山路险峻,带着帐篷辎重格外难行,因此只给兵卒们派发了几天的干粮,让他们带足御寒的衣物,并没有带多少帐篷,却没想到进山前天天艳阳高照,才进山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

    原本就山高林密视线不好,再加上烟雨遮蔽视线,抬眼看去,到处都是雾茫茫的。

    很多兵卒淋了雨,冻得猛打喷嚏,发烧的亦不在少数。

    原本高涨的士气让迷路和淋雨,给浇了个透心凉。

    长岭山陡峭,林子密,不少兵卒走散。人有三急,路又窄,能驻扎的地儿就更少了,总不能把吃饭睡觉走路的地方弄得脏到没法下脚下吧。林子密,正好进去解决。许多兵卒钻进林子里,就没了影,再不见出来。

    兵卒们打仗,一月见不到荤腥,看到只兔子野鸡蜂拥而上,追着追着,人没了。

    有发现敌军踪影的,追着追着就掉陷阱里去了。

    柴绪有着不好的预感,立即下令:“全军原路返回。”好在他留了个心眼,在来时的路上还留有标记,并且派人看守,原路回去并不难。

    他刚走了半天,到前面探路的探子来报:“最外围的山上全是对方的兵,至少好几万。”

    柴绪问:“哪来的?”长岭山防线上的兵都让打到林子里去了,对方的大军驻扎在长岭关……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道:“长岭关的兵出来抄我们的后方了?”

    大军迷路在山里,绝对是对方做了手脚,那么这时候兵出长岭关切断他的退路才是正理。

    柴绪立即明白过来。对方这是算准他不攻长岭关,在山里等着他呢。中计了!不过,无妨!他沉声下令:“全军猛攻长岭山上的敌军。”

    长岭山本就险,山路原本就已经够难走了,如今下了雨,地上满是泥泞苔藓,又湿又滑,爬山都难,更别提往前顶上攻了。

    他们攻不过去,出山的山路被卡住,便困在了山里。

    夜里的气温更低,到处湿漉漉的,连想捡点干柴取暖都难,再让山风一吹,病死、冻死的逐渐增多。

    二十多万大军,搭建窝棚都忙不过来,且他们带的粮食不多,耗不起。柴绪只能下令不计伤亡,全力猛攻,只有攻出去,大军才有一条活路。

    戚荣带着人堵着柴绪往长郡去的路,以防他绕过设有迷宫阵的几座山,进入长岭。楚尚则亲率三万大军堵住柴绪的退路,又派长子楚铭带着两万人马袭击柴绪大营。

    柴绪的大军进了山,留守大营的兵不多。他打的进攻,一旦入长郡,长郡守军立即陷入危机之中,自是顾不上去夺他的空营。

    如今,柴绪被困在山里,楚铭跟留守大营的骑兵对上,钩镰枪配合盾阵,扛住骑兵冲击,钩住骑兵就往马上拽,打得骑兵见势不对,调头就跑。

    步兵营的营将、千总麾下都有骑兵卫队,见到对方的骑兵跑了,追了一程,直到追远了,才调头回来。骑兵卫队负责巡逻,以防对方杀回马枪,其余的人则开始搬大营里的粮食、物资,一车车地往回拉。

    第187章

    柴绪手底下有十万南卫营精锐、五万铁甲禁军, 他们除了使用的武器比不过沐瑾的军队,体格、战斗力都丝毫不差,如今被逼到绝境, 所有人都豁出性命朝着山头发起猛攻。

    二十多万大军不要命地往上扑, 前面的人刚倒下,后面的人就又冲了上来。

    落石、滚木都丝毫不能阻挡他们往上进攻的脚步。泥泞山路又湿又滑,格外难爬, 许多人摔倒后又爬起来继续往前攻, 摔得满身、满脸的泥,再配上那凶悍发狂的表情,宛若噬人恶鬼。

    有许多人滑倒后摔下斜坡、山崖,旁边的人见着后,更是凶焰大增,不管不顾地往上攻。因为路过于难走, 许多人抓着地上的草根、石头往上爬, 遇到实在上不去的地方,后面的人把肩膀借给前面的人踩着往前。

    在这样悍不畏死的攻势下, 哪怕一批接一批人的倒下, 攻进队伍仍旧在朝着山头、出山的小路发起猛攻。

    柴绪在后方看着大军进攻的势头,心头百味陈杂。若是攻长岭关, 他们能在这样的势头,他何需冒险入山林,迷路在此。他又觉欣慰, 此战一出,底下的兵将们打出血气, 那才是真正的出鞘利刃, 可战之兵。以后沐瑾休想再在他跟前以少胜多。

    楚尚带着大军守在山头, 亲上前线杀敌,指挥大军狠狠还击。

    楚铭还带着大军在搬柴绪大营的粮食,若是因为对方攻势凶猛就撤了,底下运粮的两万大军遇到这支突围出去的宛若饿狼般的队伍,会被撕得连渣都不剩下。

    柴绪的大军从早上攻到下午,终于爬上山头,与山头上的守军展开猛烈厮杀。守军站得高,居高临下,又是按照伍、什、佰以单位重盾兵、刀兵相配合,哪怕遇到对方这样的攻势,打起来仍旧占据上风,将爬上山头的敌人一波波斩于刀下,将尸体踹下山去。

    双方一场血战,一直打到天色黑尽,每个人都淋得浑身湿透,又累又饿。

    阴雨天气再加上林子里的草木遮掩,入夜之后是真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双方都摸瞎,只能停止攻击,等待明日再战。

    楚尚这边还好,之前为了烧对方的鱼网,备了很多火把、火油,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煤炭湿了难以引燃,浇上火油再生火,费点劲,倒也把篝火生起来了。山上有防御工事、有帐篷,总还有个能遮风蔽雨的地方。

    受伤的士兵们赶紧连夜抬下来,没受伤的把湿衣服脱下来烤干将盔甲晾上,明日还要再战。

    斥侯裹着防水布做的雨衣蹲在隐蔽处,盯紧山下的动静,就怕对方趁夜偷袭。

    柴绪淋得浑身湿哒哒的,点着火折子,走在退下来的兵卒中,对众人叫道:“孤与诸位共存亡同生死,此战,生死之战,杀出去就生,杀不出去,孤与诸君共葬青山埋忠骨!”

    众人对于陷在此地,心中不是没有怨言,可当他们看到同样浑身湿透的太子时,满心的怨气瞬间就散了。太子非行武出身,遇到的对头却是当世罕见的将才,威远侯、博英郡侯、楚尚,这些哪个不是军功出身战功赫赫,甚至南路大军十几万人之众,让沐瑾领着几万人打了个全歼,长岭关又是那么个阵势,想要强攻,只会比现在更惨。此战艰难、凶险,太子与他们一同进山,同吃同住,一起浇着雨,又岂能责怪于他?

    干粮已经所剩无几,让雨都快泡烂了,他们也只能囫囵着吃下去,冷了,也只能一群人缩在滴滴答答直掉雨滴的树下,顶着披风、宽大的树叶挤作一堆取暖。

    初春时节的山里,哪怕歇在避风处,也是冻得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哪怕是二十来岁的青壮汉子,也扛不住这冷气,冻得丝丝直抽气。

    难熬的一夜过去,有很多伤员不治身亡,有一些病着的人,在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有更多的人打起了喷嚏流起了鼻涕,比起昨天的气势汹汹,所有人都显得萎靡不振,却还是只能把剩下的一点干粮吃完,再从岩石下的水洼处捧水喝了解渴,之后整理军队,再一次发起猛攻。

    攻不出去,就真的只能死在这里了。

    下着雨,云遮雾绕,星星月亮太阳全看不见,想辨别方向都难,这时候继续往山里去,只会越绕越深,困死在里面。

    楚尚在大清早收到消息,得知楚铭他们打着火把连夜搬空对方的大营,趁着对方还没攻上来,立即下令撤退,固守长岭关。

    禁军和南卫营大军的战斗力有多强,瞧瞧沐瑾带出来的北卫营大军就知道了,昨天一通交手,占尽天时地利,仍旧伤亡不小,今天若再继续堵下去,兴许能把柴绪的军队折在这里,但自己带来的这些人只怕也回不去了。

    沐瑾目前没有往外扩张的打算,打仗只是求财,楚尚自然不会违逆沐瑾的意思,拿着大军的性命跟这么一群困兽拼命,麻利地撤了。

    柴绪大军再次发起进攻,却没有遇到丝毫阻拦,原本以为是有埋伏、诈计,却没想到攻到山头上,只看到撤光的营地,毁掉的防御工事,探子沿着山道对快地奔下山探路,之后又回来禀报:“太子,他们撤了,一个人都没有。”

    柴绪立即明白事情不对劲,他当即下令北卫营大军留守山上,占住山峰,不要让对方再夺回去,让禁军火速回大营。他为了稳住军心,也守在山上,迎着风,站在高处,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他。

    他冻得鼻涕猛往下淌,哈欠一个接一欠,也只能硬挺着。

    这里离驻军大营有二十多里路,即使用跑的,一趟来回也得两个多时辰。

    他想着沐瑾总是骂博英郡侯他们不敢人事,留下伤兵,再加上他带出来的都是精锐,趁着等消息的空档,又安排人去山林里把伤兵、病倒的人都抬出来,先行送下山。

    中午的时候,前往大营的禁军回来禀报:“太子,大营空了,粮食、帐篷、所有物资全没了。我们遇到游荡的骑兵,得知长岭关守军袭击了大营。”

    柴绪闻言脚下一软,差点瘫倒。没吃没喝没帐篷,还怎么守住长岭山?难怪对方撤了!他不敢把这么一支疲累交加还病着的大军留在山上,等着从就近的县城调粮,不难,说不准什么时候对方就再次攻过来,只能下令所有人撤往离此七十里地的县城。

    柴绪的大军撤走后,藏在隐蔽工事里的小股队伍、探哨这才飞奔去报信。

    这一片山林离进山的口子不远,对方刚进来,士气正势,是战斗力最强的时候,因此只打算用这里的迷宫阵和陷阱消耗下对方,大部队都撤了,退守第二道防线,只留下擅长隐蔽、搞突袭的人员和斥侯在这里探听消息,瞅准时机给对方添点乱。

    如今对方撤完了,连伤病员都抬走了,只在山里留下了满地的尸体。

    这些人的盔甲精良,比起沐瑾麾下各个大营的,丝毫不差,兵卒子们用的武器差了点,都是生铁铸造的,什长级别以上的都是锻打成的,把这些尸体扒了,都是一笔不菲的战获,而且,这些困死在这里的尸体,都算他们这支守军的战功。

    旁边攻山战死掉的,是楚尚的战功。

    山里的守卫去通知戚荣来清点战功。

    楚尚派出的探子得到柴绪撤离的确切消息,也带着人去清点战功和扒缴获,至于尸体,割下左耳朵之后,还得挖坑埋了。

    沐瑾在长郡郡城收到战报,给赖瑶回了封信,让她清点完缴获、把战获、战功、伤亡都报上来,缴获到的粮食、钱财等都留着作为防线开销,武器、甲衣运到新成立的军械作坊重新加工。

    天下一天未定,战事一天不止,一打场,盔甲军械就得大量损耗,多备点总是好的。

    又过了两天,齐仲送回消息,告诉沐瑾,从柴绪那边得到的消息,此战过后,他们还剩下十六万人但许多人染上风寒病倒了,如今还在附近各县征调粮食。

    从周围各县得到的消息是所有豪族都人心惶惶,已经有想降的了。

    他们认为,天气晴了这么久,柴绪进山就下雨、迷路,再加上沐瑾又白泽托生的名声,又所向披靡,认为天意不在柴家。

    沐瑾对此没什么看法,反正他的地盘,他得自己亲自打下来的才安心。他问齐仲:“屠娇娘到哪了?”

    齐仲摇头,道:“骑兵的奔行速度快,屠将军一天辗转好几百里,横跨两三个县奔袭是常事,无法锁定她的行踪。我原本是派了斥侯跟着他们的,但跟丢了。”

    沐瑾问:“分兵了没有?”

    齐仲道:“没有。”

    沐瑾想了想,虽然觉得问得有点多余,但还是问了句:“两万多匹马,天天吃什么?”她们出去只带了人吃的粮食,可没带马的。

    齐仲道:“地里有什么吃什么。”

    沐瑾道:“英国公这是要闹粮荒了啊,看来劫他南去的商道就很有必要了。他断我的盐路,我断他的粮路,互伤伤害,谁还不会啊。”他琢磨了下,道:“趁着柴绪这口气没缓过来,可以把平野县拿下来。”拿个县城,那边已经有一万女兵营步兵,这边再把投石机营派过去,再调一万步兵过去,足够了。

    他当即再给赖瑶去了封信,让她看看哪支队伍的状态还行,没累着,派出去再捞一波小战功。

    赖瑶接到沐瑾的信,心说:“你还真是不给大家喘气的功夫啊。”不过,战机确实合适!戚荣还在山里扫尾,楚尚也在长岭山上忙活,楚铭已经有了搬空柴绪大营的战功,她把守在长岭关内没有参战的营将派出去,让楚尚手底下调一万人回来守关口。

    步兵走起来慢,到平野县就得走上好几天,连攻城带收整妥当,再把消息送回来,一个月都算效率的。

    沐瑾一边忙着长郡经济民生,一边等着屠娇娘和平野县的消息。他一直等到四月初,才收到消息。

    屠娇娘的路绕得有点远,从云水县绕去了离京城只有三百里路的铜县,她因为带着大量财物,拉慢了行军速度,担心沿路返回被堵,硬生生地绕了小半个京城平原,从平野线这条道回来的,还遇到从平野县和周边县城逃出去的豪族,逮到许多俘获和缴获。这些逃难的豪族,那是把值钱的东西都带上了,金子珠宝玉器不计其数。

    平野县这一片可是连通南北的要道,南北往来的商队、豪族都得在这里歇脚补给,是京城平原有名的富县。

    沐瑾想想都觉得好富啊。

    他满怀期待地等到快到四月中旬时,屠娇娘他们回来了。长长的骑兵队伍,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队伍中间是一辆辆的马车,以及捆起来的的俘虏。在这样的俘获队伍面前,两万骑兵竟然都显得人少了。

    沐瑾见到屠娇娘,美滋滋地道:“辛苦了。”

    屠娇娘用力地向沐瑾抱拳,道:“谢大将军提拔栽培。”

    沐瑾喜滋滋地道:“把给大军发饷的俸禄留下,其余的都拉回去给殿下,你亲自送回去。”

    屠娇娘问:“柴绚如何处置?”

    沐瑾道:“押回去交给殿下,要杀要剐还是留着柴绚折磨英国公,都由殿下做主。”

    屠娇娘应道:“是。”不由得悄悄打量了眼沐瑾,心道:“大将军对殿下真好。无论缴获到多少好东西,都是拉回去给殿下。”

    屠娇娘休息了几日,便带着五千骑兵,押着柴绚和缴获到的部分财物回淮郡去了。

    沐瑾瞧见柴绪把禁军留在长岭关这边,将北卫营军队调去平野县,琢磨了下,把这些豪族带的家兵、仆奴都交给工程兵们带去修路,那些豪族则登记好名单之后,派人给柴绪送去,问他要不要赎。不赎的话,就按到旧例,拉到他们驻军的县城外剁了。他还把当初柴绪赎柴绚的报价给报过去,说,你赎自己亲弟弟愿意花这么多钱,赎自己的臣民,总不会连个零头都舍不得吧,一个人只要十两金子,很便宜啦。

    第188章

    不管柴绪赎不赎这些豪族, 对沐瑾的影响都不大。他占下西边诸郡,扛住柴绪的这波进攻,算是有了稳固的立足之地,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大力发展建设, 将西边诸郡、草原贯通起来,打造成畅通无阻的一体,将草原真正变成自己的疆域。

    长郡、赵郡、郑郡、高岭、梧桐等地都有郡守、县令们发展经济, 有淮郡作为参考模版, 只要局势稳定,人们自然就会主动地去引入先进的东西、知识,把日子过起来。

    沐瑾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操心盯着,手把手地教了。他打算回淮郡,再带着萧灼华去草原转转,之前跟她说过的带她去草原, 也是要说话算数的。

    不过, 柴绪现在还有十几万精锐在手里,只要粮草准备妥当, 把撤回去的兵再养一养, 还有是余力进攻的,沐瑾启程前, 把赖瑶、戚荣、楚尚以及他们麾下的营将都召来开了个军事会议,定下防守策略。

    大帐中,沐瑾告诉他们:“最好的防守, 就是进攻。柴绪想要再翻小路绕袭长郡后方已是不可能,如今他能进攻的路线就三条, 长岭关、云水县、大野县。长岭关是要道, 依然是防守重点, 柴绪应该会继续囤兵在这里,卡住我们,还有我们商队西出的路,断掉我们跟外界的往来。”

    众人微微颔首,都同意沐瑾的观点。

    楚铭道:“那不若以俘获的豪族为筹码,逼柴绪谈和退兵呢?”

    沐瑾道:“我们不谈和,打!我跟英国公府之间,没有任何可谈的余地。”

    楚铭抱拳,表示服从。

    沐瑾继续道:“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守住长岭关,兵出云水县、平野县并且朝着周边慢慢扩张,但是注意一点,不占地盘,而是扒城墙。我们有骑兵的优势,骑马撒欢跑,对面的步兵跑断气都追不上,城墙对骑兵是阻碍。没了城墙,他们的兵步,就好比乌龟没了壳,要怎么打就怎么打。”

    楚尚明白过来,道:“这是要扒了他们的城墙,在京城平原跑马?”

    沐瑾颔首,道:“打仗,最无辜的还是百姓,我们在京城平原跑马,这周边的百姓连地都种不了,青山郡、青阳郡让博英郡侯的他们征兵,弄得人丁凋敝,可以把周边的百姓迁过去。故土难离,要是去说服他们迁,我们没这功夫、精力陪他们耗,冒的风险也大,闲着没事出兵转悠的时候,就给强行迁走。”

    “空出来的土地做什么呢?撒牧草草籽。我要让长郡周围到南下的平野县这一片,都变成我们的草场,人为种出草原,把京城平原跟南边诸郡切割开。草种起来,养得起更多的马以后,草原还会再运战马过来,扩充骑兵。一旦骑兵的数量增至十万,长岭山连守都不必守了,京城平原千里之地,我们想围哪围哪,就算是京城,我围都能围死他。”

    楚尚默默地看着沐瑾,道:“难怪当初老成国公要安排他去边郡。打下草原能养骑兵,草原的骑兵拉到京城千里平原,可真是任他纵马驰骋。”

    沐瑾看向赖瑶,问:“四姐,这样的打法能办到吗?”

    赖瑶细细琢磨了番,在心里排练了遍,点头道:“以骑兵游击蚕食对方,可以。”

    沐瑾对赖瑶说:“你是长岭山大营主将,掌全军上下生杀大权,钱、粮如今都囤得够够的,要是战事危急,兵不够,我允许你在这五郡之地征兵,但有一点,必须守稳长岭山。如果长岭山丢了,就算你是我亲姐,我也要摘了你的脑袋!”

    赖瑶从坐位上起身,抱拳道:“必不辱命。”

    沐瑾点点头,打手势示意赖瑶坐下,神情一缓,又说道:“如果可能,尽量打通跟卫国公府的往来,恢复盐道。我们现在最缺的是盐,不管是京城平原的存盐,还是南边的盐,不管是买的还是抢的,也不管价格贵不贵,只要能弄到手就成。”

    方稷道:“大将军,盐不必愁,只要价格到位,走私盐总是不缺的。若是能答应对方,将来攻破城池之后不抄家,保其全家老小安稳无事,无论是矿盐还是海盐,自然会有人双手奉上。”

    天气晴了一个多月,柴绪一入山就下雨,云遮雾绕的拿着地图都迷路在山里,外面到处都在传,柴家无天子气象。沐瑾灭起豪族、抄起家来又毫不手软,让人看着就怕,可但凡能在他手里活下来的豪族,那日子又是另一番滋润景象。

    开作坊,喝着茶坐在屋子里收钱,跟种地,坐着马车顶着风吹日晒到地里收粮食做买卖挣钱,那差别待遇也是挺大的。

    沐瑾知道楚尚也是有这方面的门路的。他点头,道:“只要你们能弄来盐,价格不太离谱,让普通百姓也能想买就买,想做腌菜就做腌菜,将来攻城夺地,要保哪些人家,你们把名单递上来就成。”他对楚尚说:“楚将军,你守着长岭关,算你一份。”

    楚尚抱拳,道:“多谢将军。”

    沐瑾说:“过几天我就要启程回去了,你们要是有什么事,现在尽管提。”

    方稷道:“之前忙于战事,加上天气还没回暖,担心孩子要路上冻着,现在还在梧桐郡,劳烦大将军路过的时候,顺便接走。”

    沐瑾无语地看向方稷,心说:“你不知道你娃跟我阿爹在一起?”好在老贾在跟前,回头把阿爹扔给老贾照看。他勉为其难地点头,道:“成吧。”又问他们还有什么事吗?

    有赖瑶这个主将和楚尚这个地头蛇,再有门路宽广的方稷在,不管大事小事,他们都能商量着解决,没什么需要沐瑾操心的。

    高浚在他们离开后,小声道:“大将军,他们关系如此亲厚,这……”

    沐瑾抬眼看向高浚那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我连你都不堤防,防他们作甚。军情部、军工部都有探哨斥侯,他们又不是吃白饭的,若真有什么不妥,自有他们按章程办事。”

    高浚低下头去,道:“是。”

    沐瑾问:“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琢磨我为什么会用你?”

    高浚顿了下,点头承认:“是。”

    沐瑾道:“当初我路过的时候,我们确实有过冲突,但那时候威远侯是给萧赫办事,你是给威远侯办事,我离开赵郡的时候,威远侯把萧赫的人宰了,赔了我五千两金子,后来再没听过萧赫的,默默盘在赵郡努力自保。我收完金子,这事就算是了结了。在英国公和我之间,你们选择了我,这我是领情的。你们守长岭山,是立了功的。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付诸了实质行动,我有什么理由不信你们呢?至于我为什么会把你调到我的帐下来,那是因为威远侯倒势之后,你对他不离不弃,也确实有些本事。”

    高浚沉默了,想到以前防着被陛下猜忌、防着陛下眼线,过的战战兢兢日子,再对着喜欢敞亮做事的沐瑾,心头极为感慨,朝他深深地做了一揖,道:“大将军是个磊落人。”

    沐瑾笑了笑,便把话题扯到正事上,“你收拾收拾,跟着我一起去淮郡,近两三年内都不会有空回来,安排好家眷,想继续留在赵郡,或者是跟着去淮郡都成的。”

    高浚应道:“是。多谢将军。”

    沐瑾摆摆手,道:“忙去吧。”他又派人去把老贾叫来,让老贾提前赶去梧桐郡,让他阿爹先收拾起来,到时候好一起回去。

    老贾默默地看了眼沐瑾,忘掉当初沐瑾说的那句,不准他阿爹留在他地盘的话。

    沐瑾又找来郡府、郡监等人,把各项杂事都安排完,之后便带着人回淮郡。

    他不赶时间,趁着回去的功夫,正好把沿途都巡查一遍。

    首先重中之重,就是修路工程。他投入那么多的人力、财力,可不想修出个豆腐渣或者是偷懒工程。

    西边多山,以前的官道都是沿着山脚绕来绕去,要多走许多路。修路队,要是想省力,沿着旧官道翻新、扩路,要省很多事,这样的话,原来的旧路基就还能用,只需要修一半新的,另一半旧的往上铺一层石子就够了。

    事实上,他要修的相当于高速,尽量走直线,能不绕弯的就尽量不要绕弯,遇水搭桥、遇到小坡,从坡中间挖出一条路来,实在过不去的大山,这才选择绕路。

    这样,一些绕弯多的旧官道就会废弃掉。守着官道,人流量充足,经济自然繁荣,以前守着官道的一些县,在官道改路以后,就会没落下去。道路规划的时候,玩点花样,保留原路也是有可能的。

    沐瑾并没有废弃旧官道,而是让修路队重新铺了遍,这样以后还能成为县道、乡道或备用道路用。

    他回淮郡的途中,便把新旧官道都走一遍,遇到修路队,也得顺便检查遍。

    那些修路的战俘,但说实在的,打起仗来,兵卒子们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别的地方征兵都是不管愿不愿意,直接就给带走了,逃跑不仅要掉脑袋,还要连坐。

    沐瑾让俘虏修路,一来是不想直接把青壮放回去继续给对头当兵源,留三年以后,这些兵卒子再放回去,那都已经是物人非掀不起浪了,二来就是正好把修路的辛苦活干了,这并不等于他们就得被人当作牛马牲口对待,该有的基础保障还是得有的。吃饱、穿暖、不受欺凌虐待,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军工部的工程兵,因为有了战俘干苦力活,他们现在相当于领班,负责技术、监工,防止战俘逃跑,对于修路标准、施工安全、包括日常的战斗训练,都还是得做到位的。

    沐瑾遇到一队,就检查一队,遇到有问题的,先把监管部门先揪出来捶一顿。大多数情况都还行,修路工程也在顺利进行,他瞧着也还放心。

    路都逛了,沿途的县、乡、村子也都去看了看。

    各乡的百姓依然是种着地,穿着破破烂烂的旧衣裳,地刚分到手里,日子比起以往没多大起色。过小日子,钱财家当都是一点点挣起来的,想要乍富是不可能的。养民,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养起来的。打一场仗,可能几天时间就把一个地方毁了,但要把当地百姓再养起来,那至少是好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

    青山郡、青阳郡的地里都是女人背着孩子赶着牛在种地,田梗上还有一些光屁股的几岁大的孩子在跑。家里的青壮没了,这些女人就得带着孩子下地干活,饭也是早上做好,带到田地里头吃。家里家外全是一个在张罗,极为辛苦。

    她们买不起牛,这些牛都是萧灼华的扶贫政策,从草原运来的牛,分到各村,由各家村民轮流使用。

    沐瑾怕把人吓着,只带着几个贴身侍卫去到田梗边,趁着主人家离得远,掀开她们带的饭看了眼。

    木质的小饭桶,有盖的,里面是陈米做的饭,上面盖了层菜,连点油腥都看不到。不过好歹,饭是干饭,瞧着份量也能吃饱肚子。

    他估计等秋收后,他们有存粮就能好一些。

    忽然,相隔好几块田的地方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一个缺了条胳膊的年轻人,身后是群老弱妇孺。年轻人旁边还有个孩子,正指着沐瑾他们。小孩子的声音穿透力强,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在说:“就是他们。”

    沐瑾把饭盆放回到地上,朝着田间刚才犁地的女人看去。

    那女人扔下犁靶,跑到一旁,拿起了锄头,恶狠狠地盯着沐瑾。

    缺胳膊的年轻人是中军大营出来的,在攻打博英郡侯时,负伤,断了条胳膊,养好伤后,通过考核,调来做了村长。他一眼认出沐瑾,赶紧示意村民们放下武器,怕引起他们的恐慌,说:“是来找我的,我以前在军中的上司来看我了。”

    村民们自从村长来了后,家家户户都受过他的帮助,对他极为信服,闻言放下了锄头扁担。

    村长把村民们留在原地,去到沐瑾跟前,道:“见过大将军。”

    沐瑾道:“路过,过来看看。日子过得怎么样?”

    村长道:“禀大将军,还过得下去。田地都分了,耕牛、打谷机、鼓风车、救济粮都领到了。各家的粮食足够吃到秋收,等到秋收后,余粮多起来,再去买些鸡鸭养起来。穷苦人家,孩子养到四五岁就能帮着干些活,养鸡养鸭都没问题的。就是……就是上学怕是有些吃力,笔墨纸砚,对于他们来说,太贵了。”

    沐瑾道:“青山郡的学堂建起来,还得些日子。笔墨纸砚的价格,后面会降下来的。他们习武、算数和日常用字,都有教吗?”

    村长道:“有教的,我刚上任三个月,教得不多,现在还只会扎马步,打几招行军拳,但他们的胆子练起来了,以前遇到外人进村吓得只知道躲,现在知道看到陌生人就赶紧来告诉我,一群人结伴出来把人拦下,看是不是细作、坏人之类的。识字,学得快的,目前能认识百来个字,学得慢的,自己名字还不会写。”

    沐瑾抬眼朝远处的那群人看去,一个青壮都没有,除了头发花白的老人,年龄最大的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他问道:“有减税政策吗?”

    村长道:“青山、青阳二郡的青壮折损最严重,殿下给减了两年的税,听县里说,殿下的意思是省下来的税,让各家添些农耕工具。前几天,各村统计的需要购置量都统计上去了,县里会统一采购,说是一次买得多,运输能省些费用,我们有扶贫优惠,还能打个九折。”

    沐瑾了解完情况,又到周围的村子看过,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他逛完青山郡,又去青阳郡转悠。

    这两郡的老百姓,因为与外界没多少往来,只知道是官府派兵来把家里的青壮征走去打仗了,听说战败了,回不来了。后来又有女将军带着骑着高头大马的女骑兵过来把豪族都抄光了,给他们留了些粮食就又走了。没过多久,又来了军队,丈量土地,把豪族的地分给他们,告诉他们,以后这里不归博英郡侯管了,归大将军和宝月长公主管了,他们的好日子来了。

    宝月长公主以前还派人来买过女工,村民们听说过她,再一打听,才知道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女将军、女骑兵好多都是宝月长公主当初买走的女工,跟着宝月长公主和大将军挣到了前程,过上好日子了。

    后来没过多久,又来了新的乡长、村长,把豪族庄子里留下的耕牛、耕地机械都分到了各村,村长还带着人到县里去领过粮食和锄头等工具,说是大将军和宝月长公主殿下担心他们这些人家没了青壮活不下去给的帮扶。

    种种措施之下,各乡、各村的百姓就这么继续过着日子。

    沐瑾之前还有点担心青山、青阳二郡因为青壮死伤惨重,百姓心中有怨恨会生乱,却没想到,对于这些世代生活在乡里间的百姓来说,县里的事情都离他们很远了,更别说郡里的、各郡打仗的。哪怕家里的人被征走了,再无音讯,那也是只能听说回不来了,难过抹泪,连去寻找都不敢。一堆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去哪里找,路上吃什么喝什么?走丢了回不来怎么办?遇到山匪抢劫怎么办?他们连去县城都得村长带头组织,领着他们去,教他们认路。

    他们世世代代被困在乡里之间,见识也只限于这乡里之间,对于超过乡里之外的见闻,充满了无知、担忧和恐惧。

    第189章

    一路巡查, 沐瑾在路上走三个多月,还是看快到萧灼华生日了,且临江、广庭郡离得较近, 这才加快速度, 赶在萧灼华生日前回到淮郡。

    他俩成亲的时候,萧灼华刚满十五,他刚满十三, 一转眼, 萧灼华都二十一岁了,他俩成亲竟然有六年了,时间过得未免太快了些。

    沐瑾的心情汇集了激动、紧张、开心、忐忑,说起来,他跟萧灼华成亲这么久,别说谈恋爱, 连暧昧都不太有, 手都没怎么牵过。

    哪怕他俩脑袋上顶着夫妻名头,那时候萧灼华还是个终日惶惶不安的未成年, 让人连靠近都不忍心和觉得是种负罪。

    那么好看的女孩子, 聪明、坚强、上进、能干,可以有着极尽耀眼的人生, 绽放最美的光彩,他不愿她活成他的附属物,他希望萧灼华、希望每一个人都能活成自己的样子, 活出自我来。他希望萧灼华在能为自己做主,在有能力做选择的时候, 对他说, 沐瑾, 我喜欢你。

    如今,他跟萧灼华都是成年人了,他就是另一种方式了。他连欺负她都能欺负得理所当然了,毕竟现在淮郡大营的兵马都是在萧灼华的掌管中,各地的管员都是她派的,政务一直是她在处理,实力、底气相当足,他要是能欺负到现在的她,那得是相当牛掰。

    沐瑾入了魏郡,便把速度慢的步兵撂在后面,自己带着骑兵卫队赶路,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到淮郡。

    淮郡的城门大敞开,门口连守门的兵卒都没有,马车、牛车、驴车、行人随意进出,车水马龙极为繁华。

    路边还有小孩子在玩滑板车,踏板是木质的,把手套了层皮革,身车、底架、车轮都是铁质的。成年人也有踩滑板车的,身后背个筐,单脚蹬划,蹿得比走路快多了。

    街上的行人很多,沿街两侧的铺子全开着,每家铺子都挤满客人,有些铺子前还排着长队。这是内城,以前的郡城,街道没法扩,行人挤到街边,再加上停放的车子,那叫一个拥挤。

    沐瑾带着骑兵,怕撞到人,只能放慢速度。

    淮郡的人对于骑兵来来去去的都习惯了,不过这么一大群骑兵过来,仍是引得无数人回头,站在街边的人退到屋檐下的台基上给他们让开路。

    突然,沐瑾听到人群中有人喊了声:“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沐瑾顺着声音来源扭头看去,只看到有人跪下了,紧跟着周围的人成片地跪下,喊大将军的声音此起彼伏,大街上的人跟推塔罗牌似的往下跪,呼啦啦的一下子全跪了下去。

    沐瑾的头皮一下子就麻了,脚趾头差点把鞋底抠穿,赶紧加快步子从他们空出来的路中间,一路疾奔穿过街道,趁着前面那条街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把骑兵留在后面,带着贴身侍卫一路小跑,逃也似的回到宝月长公主府门外。

    门口站岗的一眼认出沐瑾,赶紧给他放行。

    沐瑾绕过院子里的影壁,抬眼看向正堂,便见里面正中间空着,左右两侧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正中间的主位上坐着一个身穿华丽服饰的女子,堂中隐隐约约有声音传出。

    忽然,堂上坐着的女子抬眼朝外望来,瞧她看的方向,似乎正在看向他。

    萧灼华正在听工部跟户部吵架,忽然瞥见院子里站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正在朝堂上张望,心下诧异,什么人,竟然能穿着常服未经禀报进入她的府中?

    她扭头,刚要吩咐身旁的女侍出去问问,忽然想起正在各郡巡查的沐瑾。能这么进到府里的,还敢站在院子里盯着堂上猛瞧的,只有他!他的行踪向来飘忽,脚程是快是慢谁都说不准。

    萧灼华心跳都漏了几拍,想让女侍出去确定是不是他,又觉得不会有错。她的府中戒备森严,不可能让其他人这么大大咧咧地闯入。她压住心头的情绪再次瞧去,见到他正转身,说道:“有事明日再议。”起身,尽量保持稳重的步伐,但又没忍住加快了几分,赶到正堂门口,对着已经转身往后院方向走去的沐瑾喊了声:“沐瑾。”

    沐瑾回头,便见到刚才还在堂中坐着的萧灼华竟然到了正堂门外的台阶处。她穿着身华丽的凤凰长袍,比展翅翱翔的凤凰还要明艳照人,正盯着他看,神情有些惊疑不定,好像在怀疑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笑着问道:“有没有惊喜到?是不是想不到我这么快回来?”

    萧灼华看着脸上、眉眼皆带着笑意的沐瑾,心情都跟着染上几分愉悦。她轻轻点头“嗯”了声,步下台阶,来到沐瑾的跟前,又有几分无从适从,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视线也不敢再落到沐瑾的脸上,挪到别处,思量了好几息时间,才又看向沐瑾,道:“路上辛苦了。”顿了下,没忍住,问:“我听他们说,你在横断江大营那一役,身上受了很多伤……”他身边的侍卫、骑兵卫队几乎都打光了。

    沐瑾说:“都是皮肉伤,十天时间就好了。”

    萧灼华“嗯”了声,见他的头发、衣服都沾有不少灰尘,便知道是骑马赶回来的,说:“你且去洗漱,待会儿给你接风洗尘。母亲在府里,我阿娘带着淡儿过府玩去了,待会儿一并把她们接来。”她说完没忍住又盯着沐瑾看了看。一年没见,他身上的锋锐之气又盛了几分,但眼神亮亮的,格外有神,瞧着就让人觉得亮堂。

    沐瑾瞥了眼从堂中出来的一大群官员,想着他俩杵在院子里这么讲话好像是不太好,“嗯”了,说:“待会儿见。”扭头回自己院子去洗漱。

    堂中有不少人认识沐瑾,见是他回来,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他们对于这位大将军从骨子里感到敬畏。横断江一役,他们才知道这位大将军有多凶残,但作为他的臣子、子民,有一种被保护的安心感。最令他们感受最深的就是源源不断地拉回来的战获了,而其中最让人惊心动魄想都不敢想的是,柴绚在离京不到三百里的铜县,被俘虏到了淮郡。

    英国公只有一个嫡女、两个嫡子,柴绚再浑不吝、不成器,那也是大魏朝唯一的亲王,地位仅次于太子柴绪,却在远离战场的地方让骑兵俘虏了。沐瑾在柴绪带着二十多万大军攻打他的情况下,竟然敢把骑兵撒到京城平原去撒欢,还大获而归。淮郡上下真的全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可是见识过沐瑾有多折腾,想到他这趟回来,八成又有动作,都头皮发麻。

    一群官员出了正堂,朝还在院子里的萧灼华行了一礼,便纷纷出府离开,即使有要紧事,也得往后挪,可不敢打扰久别重逢的二人。

    萧灼华等到沐瑾走到没影才收回视线,心情复杂。

    她吩咐侍女去通知沐真她们,回到居住的院子,换上身素雅轻松的常服,想到沐瑾突然回来,都没来得及去收整他的院子,派玉嬷嬷去他的院子看看缺不缺东西。

    萧灼华到现在都说不准她跟沐瑾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彼此分院居住,各有各的地盘,平日里都是互相合作、互不干涉,可若说沐瑾对她不上心,她都觉得这话说得亏心。

    去沐府的侍女回来了,告诉她,“沐老夫人和南老夫人说,让大将军和殿下好好聚聚,明日再到沐府去见她们。”

    萧灼华明白这聚聚的含义,想到她跟沐瑾相处的情形,真觉得她俩有些想多了。她忽地不想去见沐瑾,索性去到书房处理公务。

    沐瑾洗完澡,把头发用干帕子擦干,梳好头,就跑去找萧灼华。他去到萧灼华的院子,发现她竟然还在干活,去到她桌子前,问:“是不是还特别忙啊?”

    萧灼华批着折子,头也不抬地说:“还好。”

    沐瑾想说,这么久没见,是不是该放下工作,不说陪陪我,好歹招待我一下吧?可萧灼华这么尽心尽力地忙事业,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默默地去到旁边坐着等。

    他坐了一会儿,见萧灼华还在看折子,拖着椅子一点点挪往她的桌子旁。

    屋子里的侍女们见状,默默地退出书房,守在外面。

    萧灼华扭头看向沐瑾毫无大将军形象地坐着挪椅子,视线在沐瑾和椅子之间来回扫,问:“你作甚?”

    沐瑾说:“就算我不是回家,我是来做客的,你也得招待一下吧。”光顾着低头干活了。

    萧灼华放下笔,合上折子放到一旁,看向沐瑾,道:“沐瑾,我们是夫妻,却又不似夫妻,你一时一个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没见着他人时,会想他在做什么,是否又上战场了,是否又有危险,是否又受伤了,可见到他,突然又很烦。

    沐瑾觉察到萧灼华的情绪,想了想,老实说道:“我以前避着你,是觉得你还小嘛,可你又长得好看,我俩又成亲了,又想往你跟前凑,但你知道,没满十八岁就是未成年,会让人有负罪感的嘛……那……那就躲着啦。你……你看我现在都……快满十九了,我就凑过来了呗。”

    萧灼华愣住,一下子竟然无活可说。

    沐瑾试探着吞吞吐吐地说:“要不,我们……呃,试着,交往下?”

    萧灼华不解地问:“交往?试着?”

    沐瑾“呃”了声,比划着说:“就……就是试着相处,看你讨不讨厌我,愿不愿意跟我凑在一块儿,呃,牵牵手啊,呃……呃……我以前也没有跟别人谈过恋爱、成过亲,我……我……”他憋得脸都红了,说:“我也很紧张。”

    他赶紧扯开话题,说:“我答应过带你去草原的,你去不去嘛?”

    萧灼华茫然又诧异地看着他,怎么又扯上去草原了?

    她把沐瑾刚才的话琢磨了遍,忽然意识到沐瑾身边的女子,除了血亲,就只有她。他并没有接触过男女之事,心道:“莫非他是不会……”在她看来沐瑾知晓常人所不知道的许多事情,就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头一次发现他竟然还有不懂的,还是不懂夫妻如何相处,整个人惊懵了,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表态。

    沐瑾看萧灼华的反应怪怪的,问:“哎,问你去不去草原,你……这什么反应啊?去不去啊?”

    萧灼华想起他以前说的话,忽地明白过来。在沐瑾的心里,是要两情相悦方可成为夫妻,他与她是被迫成亲,且从未与女子有过男女之情,所以才对她是这番态度。

    沐瑾不知道萧灼华在琢磨什么,心里直发毛,手往桌子上一拍,喊:“萧灼华。”

    外面的侍女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冲进来,刚到门口便见到殿下扫过来了眼神,又退了出去。

    萧灼华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眼沐瑾,试探着问了句:“敢问沐大将军可能与别的女子牵过手?”

    沐瑾顿时想起秦鹤想要献女的事,深知这事瞒不过萧灼华,赶紧说:“从来没有,像我这样忠贞不二的人,坚决不会干爬墙出轨之事。”他觉得自己的求生欲还是很强的。况且,本来就没有的事嘛。他还给自己挣表现,说:“我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对象,真的,你可以考虑下我的。”

    萧灼华悠悠地看了眼沐瑾,很是感慨地暗叹口气,又用力地“嗯”了声。

    沐瑾继续说:“我还是很洁身自好的。”

    萧灼华又“嗯”了声,看向沐瑾,头一次发现他这人半点都不可怕,还有点呆,亦想让人靠近去看看他真正的内心世界。她觉得那里一定是充满光且温暖的,就像他闲暇时释放真正的样子、没有大将军的气派模样时那般,如此刻,随和亲近。

    沐瑾瞧见萧灼华这犹豫思索的模样,心说:“好像有点难相处哈。”不过慢慢来,反正都成亲了!他再次问:“你要跟我一起去草原吗?我答应过你的,草原风光可好看了。”

    萧灼华点头,道:“去。”她的话音一顿,又道:“太庙已经赶工建成,你称帝之事,总得有个章程,礼部好先准备上。若是去草原,我手头上的政务也是安排妥当,你我同时出行,安全必须保障妥当,一旦出现闪失,可是天崩地裂的危机。”

    沐瑾心说:“还想去谈个恋爱呢。”不过一想,这确实是出公差。他说道:“称帝的事,先把东西准备上,明年才挑个日子呗。草原那边的话,中军大营是调不回来的,只能动用淮郡大营的兵,带足人手,不愁的。看你什么时候安排妥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你就是去玩的,看看别地方的风景,看看草原的大营什么样,想多学些本事也尽管学,我在草原会待久一些,要把那边理顺才回来。”他不想她一辈子就困在宅子里处理政事,还是想她去看看风景,感受下人生美好的一面。

    萧灼华应道:“好。”她顿了下,说:“沐瑾,我……”她点点头,同意与他交往。

    沐瑾也点点头,心说:“这又是点的哪门子的头?”他发现跟萧灼华说话好费劲啊,还是给她派活轻松。

    第190章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路, 想要追求别人,得投其所好。他对于萧灼华的兴趣爱好不及了解,还可以走曲线救国路线嘛。

    沐瑾坐正身子, 清清嗓子, 说:“呃,我觉得哈,你说得有道理, 称帝的事确实要事先准备上, 不然明年太赶了。你看,立国的时候,我称帝、你称后,我俩的朝服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不能太简单随便,做工肯定省不了, 要做好久, 得先准备上。你喜欢什么颜色?”

    萧灼华愣住,问:“称帝和封后大典在同一天?”

    沐瑾说:“对啊, 我牵着你的手, 我俩一起,这样才是开国皇后嘛。”

    萧灼华心下动容, 抬眼看向沐瑾,缓了好一会儿才压住心头汹涌的情绪,道:“听你的。”

    沐瑾说:“朝服的颜色你喜欢什么样的?反正是新成立的朝廷的嘛, 朝服的颜色、款式规制都可以照自己的喜好来。”

    萧灼华以前连想都没敢想过,连帝后朝服的制式都能由她来定, 有些意外和震惊, 却又觉得这还真是沐瑾的性子。她轻声道:“帝后朝服, 悠关威仪,岂能随着性子来。”

    沐瑾道:“想要有威仪,可以从款式、配色、绣饰上着手。”

    萧灼华细细回想了下,发现自己其实对颜色、穿着都并没有什么喜好,更多的是怎么穿合适怎么穿着。她原本想问沐瑾的意见,又想起沐瑾的衣服五颜六色,什么都能往外穿,对这些并不怎么纠结。她思量道:“黑底配金线绣饰为主,你觉得呢?”

    沐瑾盯着萧灼华的脸看了几眼,她的长相明艳,压得住黑色,能更添威仪,于是道:“黑色挺好。”

    萧灼华知道他事务繁忙,问:“帝后朝服之事,我定?”

    沐瑾道:“行啊,你把大方向定下来,旁的让周温忙活去,这是他这礼部尚书份内的事,你别累着。”帝后的衣服有好多种,重大节庆、坐朝议政、寻常便服、出征打仗的衣服都不一样,想要定下来,过程得相当琐碎。

    他说道:“官员的品级、俸禄都已经定了下来,照现在用的就成。立国之后,该封的爵位得封。爵位的品级、待遇、享用的规格等都要定下来。除却我手底下将领战功要封的外,还有谢有文、楚尚、我姐夫他们这些献地有功的,你手底下有功劳能封的,我阿爹、你阿娘都得封。”

    “我的阿爹封荣恩公。恩字,指生养之恩。他生养了我,当初离京时的两万北卫营大军是他亲手挑的,很是有些得用的人,对我不差。如今他老了,我有出息了,得让他有荣耀加身。”

    萧灼华点头,道:“确实当封。”

    沐瑾继续说:“岳母对你有生养之恩,我们做女儿、女婿的,得给她养老,封为承恩公,意为我们承她恩情回报孝敬之意。后世子孙后,皇帝老丈人还活着的,封老丈人为敬恩公。”

    萧灼华点头轻轻地“嗯”了声,与他相处,听他说话,总是让人安心。

    沐瑾瞧见萧灼华眉眼柔和的模样,为自己的机智悄悄点赞,赶紧趁热打铁,“那我让厨房准备烧烤炉子和食物,晚上我俩烧烤好不好?”

    萧灼华下意识看向外面的太阳,心道:“六七月份顶着酷暑烧烤?”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点头同意了。

    沐瑾顺利约到饭,开心地说:“那我先去准备了。”

    他突然想起刚才可能说得不太清楚,又补充道:“女兵营也有不少战功,但她们的履历档案不在我这里,封爵的时候,恐漏掉她们,所有战功封爵的,都让兵部核实,再报上来。你有要提拔的,直接定好就成。这次封爵,除了我阿爹和阿娘是恩封的,会封公以外,其余的最高只能封到侯爵。往后平定京城、南边、东陵,还有许多战功,等天下大定,才会定下公爵和入太庙功勋殿的名额。王爵只封给我们的孩子,其余人都不封。”他说完,见到萧灼华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太对,问:“怎么了?”他又赶紧解释:“我是觉得王爵封出去,容易惹出祸事来。”

    萧灼华心说:“孩子现在还没影呢。”可她没那脸皮把这话讲出口,只能点头表示明白。

    沐瑾觉得自己是找萧灼华谈恋爱的,谈这么多公事不合适,便告辞去厨房准备他们的约会餐去了。

    萧灼华等沐瑾离开,脑子嗡嗡的,心情却是极好。

    沐瑾出了萧灼华的院子,就让侍卫长赖泉去工部跑一趟,弄些硝石来。这么热的天吃烧烤,要是没点解暑的,得热麻。

    备菜、生烧烤炉子,都有小厨房忙活,用不着他操心,就专心制冰和弄冰镇果汁。他等到日头下去后,又让侍卫提来水,把院子的地砖都冲洗一遍减去暑热,这才派人去让厨房把串好的肉、菜、已经生好火的烧烤炉子抬过来放在院子里,再在烤炉旁边摆上桌子,之后再去请萧灼华过来。

    萧灼华踩着夕阳的余辉来到沐瑾的院子,便见到沐大将军已经把衣袍撩起来系在腰上,袖子也卷了起来,正在那挥着蒲扇,烟火气息十足地忙着烤肉。

    沐瑾见萧灼华站在院门口,招呼她进来,等她坐下后,把冰镇得凉透的飘着冰块的果汁倒了杯给她,说:“先喝点,解解暑热。”

    冰!萧灼华震惊地问:“哪里来的冰?”

    沐瑾道:“硝石制冰做出来的呀。”他想了下,问:“我没说过硝石制冰很方便吗?”

    萧灼华说:“不曾听闻。”她喝了杯果汁,清凉可口,一口冰镇果汁下去,暑意瞬消。她问道:“制冰方便,成本如何?能建作坊制冰售卖么?”

    沐瑾闻言扭头看向萧灼华,都不知道该说她是商业嗅觉敏锐,还是作坊开多了,有什么新鲜好用的都想到了开作坊上。他说道:“成本就是买硝石和制冰的场地、人工费用,广庭郡就有硝石矿,成本还好。”

    萧灼华道:“那你回头把制冰方式给我。”价格如何,她回去一算便知。若是便宜,便平民豪族的生意一起做,若是成本贵,便做豪族、官员、兵将们的生意。

    沐瑾爽快答应。他坐在炉子边,离萧灼华只隔了一张桌子,边烤边喝饮料,烤好后就投喂萧灼华。以前大舅子来的时候,每次烤全羊、弄烧烤都支使大舅子干活,把太子使唤得团团转是相当有成就感,如今投喂自家夫人,也是相当美。

    两人吃饱后,天已经黑了,点上灯笼照明,又点上驱虫草驱蚊,再一人一张躺椅躺着消食。沐瑾还借了把扇子给萧灼华,让她扇风纳凉,问:“这样的小日子是不是很惬意?”

    朝政繁忙,萧灼华有许多折子要处理,入夜后都还得忙一阵子,从不曾这般闲适地躺着。她不由得去想,沐瑾说的人生乐趣是什么。是不是就是这样,不用时刻操心朝政,不用时刻顾虑着身份做这些合不合时宜,可以想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她可以吗?

    沐瑾扭头看向躺在椅子上的萧灼华,灯笼的光芒落在她身上,映照着她的五官,衬着夜色,有着朦胧精致美。他又觉得这么看人家,好像不太合适,又转念一想,这都成亲了,看一看也是可以的吧。他犹豫了下,壮着胆子,把躺椅挪到萧灼华的躺椅旁,见萧灼华扭头看过来,本来想马虎过去,又有点怂,默默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半尺。

    萧灼华对沐瑾说:“我曾以为阿娘此生都将困于深宫之中,而我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嫁人后困于深宅,如今,我手下的女将军已然征战千里,甚至能够战功封侯了,而我……沐瑾,谢谢。”

    沐瑾说:“我俩就别客气了。其实我们都是在为了日子好过点奋斗。有句话叫做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到,就尽量让自己的每天都过好些,不要留遗憾,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去做很多新的尝试。就像我没有谈过恋爱,又正好遇到你,我觉得我俩还是能看得对眼的吧,我要是说我对你没想法,说不过去,我会担心你受委屈过不好,会想你过得特别精彩,还想你一直养得美美的不受生活摧残,能过得安稳开心。我在这个世界的牵挂,其实就俩,一个是你,一个是我阿娘。别人没了我,日子照样过,但我要是没了,你们的日子会有天翻地覆的变化,会有无数的人想要扑上来撕碎你们。”

    萧灼华扭头看向沐瑾棱角分明分外俊朗英气的面容,心里涌起几分异样情绪,她轻声说:“沐瑾,在皇家……”在皇家,感情是最致命的东西。可她对着他,说不出这话。她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沐瑾心说:“说话又说半截。”天上的星星这么多,月色这么好,气氛也挺好的,结果……就要回去了。他起身说:“我送你。”跟在萧灼华身边送她回去。

    萧灼华回到小院中,终究没忍住,对沐瑾说:“沐瑾,切忌感情用事。”

    沐瑾明白过来,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说这话,你就在感情用事。”说完,扭头回去了。

    玉嬷嬷目送沐瑾跑远的身影,道:“殿下,您这是……”

    萧灼华沉沉地叹口气,往院子里走。少年将军自是可以肆意过活,可他都已是要称帝的人,将来他成为开国皇帝,她与他,又当是何情形?

    萧灼华怕他感情用事,怕自己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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