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现在他俩都是成年人了, 可以有成年人的交往了,想谈谈恋爱促进下感情,结果萧灼华一瓢冷水泼下来, 让沐瑾有点不高兴。

    可不高兴只是一瞬间, 之后,就是失落和沮丧。

    他对萧灼华确实有一点点喜欢,但想跟她谈恋爱, 是因为想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样的, 想让自己与这个世界有更深的联系,有归属感,而不是来到这个世界却永远都融不进去,像格格不入的怪物。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不喜欢自己出生的家庭,不喜欢大盛朝的社会秩序, 不喜欢一切, 但来都来了,活着就要尽量活好, 让自己有目标有理想。可终究, 他与这个世界之间隔着一千多年的历史鸿沟。

    她那么美的人,他希望她在事业上有成就, 在感情上能圆满。可感情的事,得看萧灼华乐不乐意。她有萧赫那么个爹,生在皇家见多了夫妻反目、骨肉相残, 不愿意谈恋爱,只想专心搞事业呢?

    沐瑾回到自己的小院, 让人把院子收拾干净, 洗洗, 早点休息,睡觉。

    第二天,沐瑾去萧灼华的院子吃早餐。

    萧灼华和玉嬷嬷都敏锐地注意到,沐瑾再没了昨天的兴致勃勃,整个人蔫蔫的。话唠般的人,突然话少了,让人挺不习惯。

    萧灼华自是不会去安排沐瑾,更不会在他明显情绪不好的时候跑去打扰,默默安排膳食,吃饭。

    沐瑾扒了半碗饭,觉得好安静,朝四周看去,见侍女们还是老样子,玉嬷嬷依然跟往常一样守在旁边。他只能凑近萧灼华,轻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今天好安静?”

    萧灼华实在没忍住抬眼看向沐瑾,颔首,道:“许是没有人说话吧。”

    沐瑾心想,也是哈,可一想,以前她们也不说话的呀。他随即想起,以前自己吃饭都跟萧灼华叨叨叨的,再想起昨天她拒绝的意思,又端着碗把椅子往旁边拉了些,离她远点。

    只你有事业可以搞,我没有啊,我忙着呢!哼!

    沐瑾知道自己有点小肚鸡肠了,但他本来就不是个大肚的人。哼。

    他继续低头大口扒饭。

    萧灼华泰然自若。

    玉嬷嬷在旁边悄悄观察他俩,在心里暗暗叹气。

    沐瑾吃饱肚子,放下碗,恶狠狠地告诉萧灼华:“我明天早上还来你这里蹭饭,吃穷你。”说完,大步迈出院子门,抬手招呼上侍卫,回沐府,见他老娘去。

    萧灼华扭头看着沐瑾迈开大步走远的身影,很难想象打下十几郡的沐大将军,还能有这么让人无语的一面。她心说:“他这是在怄气?”吃穷她?她现在吃的、用的、花的全都是他打下来的。

    她扭头对玉嬷嬷说:“嬷嬷,吩咐厨房,明日早膳多备几个菜。”

    玉嬷嬷应下,道:“那明日生辰宴的事?”

    萧灼华道:“照办就是。”

    玉嬷嬷又道:“还不知,大将军是否知晓生辰宴的事。”

    萧灼华刚想说不必理会,觉得他会打听清楚准备好生辰礼,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为自己过生辰是有期待的,甚至想看他表现的,顿时默然。正常情况下,他是当家作主的人,自是要向他禀明的。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会觉得自己的生辰,自己想怎么操办便怎么操办,他不记得、没有准备,是他的不是。她想吩咐玉嬷嬷知会沐瑾一声,却又显得自己好像似多盼着他来一般,可……不告诉他,又确切有不妥。

    萧灼华迟疑两息时间,道:“府里操办生辰宴,上上下下都在忙,他自是能瞧见的。”说完,也没了吃饭的胃口,放下筷子去前堂处理朝政事务。

    沐瑾带着侍卫便去了沐真府上,他进门的时候,她们正在吃早餐。

    沐真、前朝皇后南漪、许姨、许瑗、秦淡、方皓都在。

    沐真和南漪见到沐瑾进来,下意识地看向他身后,没见到萧灼华。

    桂嬷嬷赶紧吩咐侍女添碗筷加菜,又给沐瑾挪椅子。

    沐瑾抬手阻止,说:“我吃饱过来的。”

    若是过来赶早饭,晚了。若是饭后过来,来早了。沐真问:“你怎么这时候过来?灼华呢?”

    沐瑾说:“我跟她一起吃的早饭,我吃完就过来了。她……咳,忙。”他说完挪到花厅,让桂嬷嬷给他上茶。

    他喝着茶坐了一会儿,沐真她们过来了。

    沐瑾起身抱拳向沐真、南漪和许姨行了礼。他瞧着自家老娘红光满面的,不见丝毫操劳憔悴模样,丈母娘更是越来越年轻的样子,不知情的绝对会把她误认为是萧灼华的姐姐,许姨也是精神十足,脸上添了几分笑意。

    沐真坐下后,问沐瑾:“前方战事如何?”

    沐瑾道:“目前都是些小打小闹,还算稳当,有四姐他们坐镇长岭山,不必担心。”他跟她们聊了会儿家常,瞧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南漪带着秦淡回宝月长公主府,找到玉嬷嬷问他俩昨天是否圆房了,结果得知怄气了,顿时无语,心说:“就不能哄着点?”可一想,沐瑾不是萧赫,他是个真性情的人,用哄着他那一套,有些过分。

    她等萧灼华散朝后,把萧灼华说了顿:“沐瑾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数吗?即便他将来对你冷淡了,你是亲见瞧见他是怎么待人处事的,还能委屈你不成?”

    道理萧灼华都明白,可心里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又说不清楚。她的眉宇间添了几分烦燥,又只能垂首不语。

    南漪深知,许多事情得自己想明白,脑子转过弯,说了两句便没再继续。

    沐瑾怄气归怄气,可大老远地赶回来给萧灼华过生日,总不能去给她添堵吧。她的身份地位高,他特意赶回来给她过生日,就不能是厨房做个生日蛋糕,两个人凑一堆,许个愿呼地一吹蜡烛,完事。

    他出了沐真就去礼部,揪住礼部尚书周温,问他:“明天殿下生辰,礼部是个什么章程?”

    周温赶紧说:“回大将军,明日殿下的寿宴是由长公主府操办,归的是内史府,不归我们礼部。”

    沐瑾“哦”了声,说:“那成,礼部代我拟一份赞美之词,明天在生辰宴上使劲夸她,文韬武略经世治国之才,都夸。”

    周温噎了下,心说:“殿下的权势已然够盛的了,大将军,您还这么给她涨气焰,合适么?”可他现在不是莫僚,而是礼部尚书,而且大将军的地盘是亲手一点一点打下来的,萧灼华一个前朝公主,再来十个都撬不动他。他应道:“是。”

    沐瑾道:“表扬完,还要记载入史册。”

    周温应道:“是。”

    沐瑾又让周温安排礼部,代表他去上几个表演节目,操办热闹点,之后再回到府里,打开自己又丰厚了很多的宝库,从中挑了些皇室专用的珍宝,以及一把锋利的宝剑,作为明天的贺礼。

    他安排完,觉得过生日不吃蛋糕没意思,又吩咐厨房给了个生日蛋糕。没有机器,奶油全靠用打蛋器手打,也就是这个费点事。蛋糕作为常备糕点,厨房都是做熟了的,十寸左右的生日蛋糕,做起来的难度不大。

    各郡发展得很快,朝堂上下有许多事情要忙,萧灼华和底下的官员都没空,因此,白天继续处理公府,生辰宴是傍晚举行晚宴。

    生日蛋糕就只能晚宴过后再吃,想也知道得挺晚了。沐瑾带着侍卫先把小院子布置得漂漂亮亮的,还扎了绸带,等到早上去萧灼华那蹭饭吃穷她的时候,板着脸,恶狠狠地对她说:“生辰宴结束,你来我院子。”

    萧灼华扫了眼沐瑾,心道:“那么晚过去做什么?”没问,只轻轻地“嗯”了声,应下了。

    玉嬷嬷的脸上染了几分喜意,心道:“这是好事快近了吧。”她瞧着大将军那张凶巴巴的脸,心说:“这凶起来可是半点都不吓人。”

    晚宴很热闹,前堂、前院坐满了宾客,这次不仅有官员,还有他们的家眷。男的带夫人,女的带夫婿,家里成年的孩子,也都带来了。沐瑾穿得极为喜气,坐在萧灼华的身边,看着文武官员都向她行礼齐声道贺,忽然觉得拼死拼活也还是有些回报的。至少,他想护谁,能护得住,想对谁好,能摆得起场面,拿得出开销。

    她不喜欢他,想搞事业就搞事业呗。

    反正他又不是很喜欢她,只是一点点喜欢而已,也不算吃亏。她搞事业,他也占股的呀,他还是大股东。

    沐瑾这么一想,就又开心起来了。这可是钱袋子,得哄着点。他等官员们道完贺,又给萧灼华敬酒:“辛苦了。”只要想到萧灼华搞事业,赚到的钱也有他的份,他越看萧灼华越可爱,太迷人了。

    萧灼华瞧见沐瑾忽然大变样,眼里、脸上全的笑的样子,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头皮阵阵发麻,却只能不动声色地露出得体的笑容,跟沐瑾装出一副夫妻和睦的模样,碰杯喝酒。

    坐在堂上的众人瞧见这一幕,心说,果然是感情极好,大将军极信重殿下。

    宴会结束,已经挺晚了,往天这个时辰都睡下了。

    沐瑾拉着萧灼华去她的小院子。

    玉嬷嬷带着侍女跟在萧灼华的身后,心里想着,是不是好事近了,结果迈进院子就看到里面张灯结彩满院烛光。正堂中摆着一个大桌子,上面摆着一个足有三层高的奶油大糕点,还摆了许多开得格外鲜艳的花。

    沐瑾拿着萧灼华在生日蛋糕前坐下,说:“这才叫过生日。今天在宴会上那是公事,这是我们私下里过的。”

    萧灼华盯着面前的大蛋糕呆住。

    玉嬷嬷站在院门口,愣得当场,都看傻了眼。

    大半夜的不睡觉,刚散完宴会,又来吃大蛋糕,这是还在跟殿下怄气,没把她吃穷,就想给撑死吗?她都想敲开大将军的脑袋来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沐瑾摆出许愿手势,对萧灼华说:“照我这样,闭上眼睛,许个生日愿望。不要说出来,在心里许愿就好了。”

    萧灼华想到沐瑾白泽托生的传言,觉得他让许愿,或许能成真,于是依言照办,许下愿望,希望英国公满门早日被灭,为阿兄报仇。

    沐瑾等萧灼华许完愿,又吹完蛋糕,带点小心翼翼地问:“你的生日愿望里有没有我?”

    萧灼华想了想,要灭英国公满门,还得是他去,于是点头,“嗯”了声。

    沐瑾眉开眼笑,说:“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嘛。”他又切了生日蛋糕,分给萧灼华一块,说:“吃点蛋糕,别吃太撑。”蛋糕挺大的,切好后,给丈母娘、秦淡都送了一份过去,又给玉嬷嬷、萧灼华的侍卫们,以及沐瑾的侍卫们都分了一份。

    他看很晚了,萧灼华都有些困了,等大家吃完蛋糕,捧着给萧灼华备的鲜花,说:“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又一路把萧灼华送回小院子,再把鲜花塞给她,说:“晚安。”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第192章

    玉嬷嬷瞧见沐瑾这样子都犯愁。

    她大清早起床, 没像往日那样直接往萧灼华的院子去,而是去了南漪的院子,把昨晚的事告诉南漪。

    玉嬷嬷深知私底下议论沐瑾挺犯忌讳的, 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更不敢去议论什么,讲完就猛夸大将军有心。

    南漪心说:“这哪是有心,这是脑子里没长那根弦吧。”若是换成旁人, 早就孩子成堆了。可正是他的不同寻常, 才能容得下萧灼华,让她们母女作为前朝皇后、公主,日子还能过得这般惬意自在。

    她对沐瑾是领情的,自然也是尊重他的意愿,只是身处沐瑾的地位,子嗣至为重要, 沐真也在愁。

    早饭后, 南漪带着秦淡一路溜达着去了沐真府里,像往常一样串门, 提了嘴昨天的事。

    两人刚说完, 沐瑾来了。

    沐真问沐瑾:“我什么时候能抱上小孙孙?你有这偌大的基业,却是膝下空空, 连个继承人都没有,你认为合适吗?”

    沐瑾听到这话,再看到岳母也在, 立即坐直身子。

    他明白,这个时代的人结婚生子都早, 自己现在已经算是晚育了。他在萧灼华跟前找找自我和上辈子的过去, 偶尔作一下妖还成, 却是不好在长辈跟前这样子,且身处他这么个位置,该考虑和安排的,都得一步步走。

    沐瑾解释道:“过些年,我们要兵出长岭,要把草原大营要交给殿下,得让她亲自过去那边看看。来去草原好几个月,舟车劳顿的,还要骑马跑来跑去,要是怀上了,大人孩子都受不了。我们从草原回来,就得忙着操持立国大典的事,等忙完了,孩子的事,自是会提上日程的。”

    沐真问:“这事你跟灼华商量过没?”南漪都找到她这来了,显然是没有的。

    沐瑾道:“去草原和立国的事情都跟殿下说了,生孩子的事,我这不正在努力嘛,就想着……我们成亲这么久,其实都没怎么相处过,总是要……彼此适应习惯的。”

    过日子是他俩的事,沐真见沐瑾有安排,脸色稍和许多,道:“灼华性子谨慎内敛,你活泼、话唠,虽说你俩正好互补,但你也得多琢磨琢磨,谁能想到你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很多事情你不提前说清楚,旁人哪能弄明白你在闹哪样。”

    办完生辰宴,还要回去两个人切蛋糕,大半夜的,肚子吃得那么撑,还让不让人睡了?也就是萧灼华性子好,加上对权势的畏惧刻到骨子里,不敢招惹他,换成老四、老五、老六她们几个,保管把蛋糕都塞到他胃子里,让他撑到甭想睡。

    方稷敢这么耗着老四,早被拖出去捶成乌眼青了,要过过,不过和离!

    沐瑾意识到自己有不妥之处,乖乖地应了声:“哦,我以后注意。”

    沐真知道他主意大,有时候性子还拧。明白他成亲这么久不跟萧灼华圆房,肯定还有别的事儿在中间拧着,只是小两口间的事,旁人掺和进去,反倒容易坏事,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沐瑾又坐了一会儿,这才出门往军工部去。

    军工部刚筹备不久,他就出征打仗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蒸汽研究得什么样了,还得去看看。

    他再到贸易城,发现都快不认识地儿了。以前的大空地,如今都盖成了宅子、衙门。铺着条石的整齐宽敞街道,修得亮堂堂的青砖黑瓦大房子、商铺,瞧着颇有几分明清时期修建的古街气息,且比起他上辈子去的那些古街,更添几分鲜活热闹和烟火气,少了经过岁月沉淀的古老感,从商贸的繁华,人们的忙碌朝气,处处能看到一座新兴城市的鲜活力。

    军工部衙门、兵部衙门都不再是帐篷区,围墙修得有一丈多高,朱红色的大门,门前一对石狮子,格外气派。大门两侧的围墙外,还空出一长排停放车马的地方。大门口兵甲森严,进入都要严加盘查。

    沐瑾带着卫队过来,自是不用接受盘查的。他进入军工部,只在办公区略坐了坐,便去了后面研发部所在的区域,径直往蒸汽机研究院去。

    蒸汽机的原理简单,但是要造到好用,工艺却并不简单。蒸汽机在燃料和蒸汽作用下,高温、高压,要是阀门坏了、管道漏了什么的,是真可能引起伤亡事故的。

    沐瑾画给他们的图纸,只能算是概念图,等他去到蒸汽机研究院时,看到的是各式各样看不懂的零部件,工作台上挂着各种精细的图纸,工匠们在那里讨论计算数值,聚精会神的,对来了一群参观的没有丝毫反应,只在跟工匠近距离贴着时,对方才会行个礼,便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陪着沐瑾转悠的左侍郎告诉他,“这些工匠现在满脑子都是机器,旁人想跟他们说点什么都困难。”

    沐瑾道:“明白的,不要去打扰到他们。”他顺着机器轰鸣的杂音,穿过面前的屋子后,去到后面,便看到一台靠热能推动的机器装置在那里转悠着打铁。

    随着蒸汽的喷出,飞轮转动,带动轮杆,大铁锤咣咣咣咣砸下。一名工匠正拿着一块铁在放那晃动的蒸汽器下面来回锻打。

    沐瑾凑过去,心说:“蒸汽机打铁?”瞧着还挺有车床加工的样子,且这力量比人力锤打有劲得多,打得铁花四溅。

    这机器比他的图样看起来还要精简,各个组件透着精细感,再加上是新铸的,泛着簇新的光泽,显得颇为精妙。

    左侍郎告诉沐瑾:“这是蒸汽打铁机,只需要做部分改动,用来捶打纸浆、磨粉、磨面都可以,可以代替水力磨坊使用。工部的羊尚书对造织机颇有心得,我们跟工部正在合作造蒸汽纺织机。”

    沐瑾又跑去看蒸汽纺织机,结果就看到一台复杂到他头皮发麻的机器上面绕满了线,工匠正在那拆线清理机器,一看就是开机运转失败。

    这机器又笨又重,组件比人工纺织机要复杂得多,好多零部件堆在一块儿,他都看不明白是做什么用处的。

    这种研发创造,他只能给个原理、思路,等到造起来后,他连看都看不懂。沐瑾对于这些工匠肯钻研琢磨的劲儿,打心底佩服。

    机械研发的进度、军工部的发展,从看到的来讲,挺出乎沐瑾的意料的,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瞧这样子都步入正轨,成果都已见雏形了。

    人家干得好,沐瑾自是要夸的。

    左侍郎赶紧说道:“当不起将军夸赞,能有今日这般发展,全赖将军大力支持。您看重军工部,无论是人力、财力、物力都是缺什么给什么,有将军和殿下的鼎力支持,又有各部的配合,工匠们肯用心去做,方才有这般成果。”

    沐瑾颔首,略有些感慨地说道:“你们做的这些,一旦面世,将给这个世界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意味正式从人力时代,进入到机械时代。

    左侍郎打心底相信沐瑾是白泽托生,道:“都是托将军的福泽。”要不然,他现在就还是个连养活孩子都愁的穷工匠。精于算学、擅长做机关又如何?有用武之地么?豪族们瞧得上么?一句奇淫技巧、雕虫小技,抬腿一踹,心血付之东流。

    可自从他来到大将军这里,可以尽情地施展毕生所学,与同道中人一起钻研琢磨,造出一件件好用的物什。他想造什么,尽管造,没有谁去指点笑话,反倒是羡慕他的脑子活。

    左侍郎又请沐瑾去看他们造的自行车。他们是按照大将军画的图造的,但总骑着总是晃,便想请他指点指点。

    沐瑾瞧见天色不早,原本是赶回去吃晚饭的,听说自行车造好了,便去看自行车。

    左侍郎把沐瑾领到前院,令人把自行车搬出来,对他说:“这自行车左右两边的部件都是对称的,脚踏板带动链条转动轮子,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要架起来,可以一直踩,但就是人一坐上去就倒,后来就造了一款三个轮子的,把后轮分成两个,平稳了。后轮问隔三尺宽,上面放个架子还能拉东西。”

    军工部的人把自行车和人力三轮车都抬了一辆出来,给沐瑾过目。

    左侍郎亲自坐上人力三轮车示范。

    没有橡胶,车轮是铁铸的,跟马车的轮子酷似,但要轻巧纤细许多,乍然看起来就像是把自行车的轮胎拆了。

    左侍郎骑着人力三轮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刚想招呼大将军来试试,就见大将军骑上自行车在院子里转了起来,刚开始有点晃,后来就稳了。

    沐瑾绕着院子骑了三圈,除了比较笨重,踩起来费劲外,没别的毛病。他把自行车停放好,说:“挺好的呀。”连车龙头都是不偏不斜,正正好。

    左侍郎去到沐瑾身边,道:“大将军,下官来试试。”

    沐瑾抬手示意左侍郎上去。

    左侍郎骑上去后,一脚蹬出去,自行车就左右晃,来回晃了好几下,自行车便往边上倒了,幸好他的腿长,长腿一迈,稳住了。

    沐瑾看明白了,说:“你这是不会骑吧。眼睛不要盯着轮子,盯着前方,保持平衡就好。”他又接过自行车骑了一圈,稳稳的。他问左侍郎:“这自行车你们不会只造了一辆吧?”

    左侍郎说:“有五辆。”

    沐瑾说:“那这辆我就骑走了。”虽然骑起来笨重,但它太有亲切感了。

    它的造价比买马可便宜多了,且不需要喂饲料,也不需要马厩,往屋檐下、墙边一靠就放好了。

    沐瑾把自行车推出门,领着自行车,领着自己的卫队,一辆又笨又重没有任何减震的自行车,硬生生让他骑出昂贵摩托的气势来。

    可是,石板路铺得再平,石头之间仍是有缝隙的,铺路的石板又没有经过精细打磨,这自行车它还是个硬底座,底下一层中头,里面塞了点填充的絮布,顶上一块牛皮,硬邦邦的,巅就算了,它还震屁股。

    沐瑾颠簸着骑过两条街,果断地把自行车扛上马车,回到了马车上,在快到宝月长公主府的时候,派侍卫长赖泉赶回去叫萧灼华来门口接他。他则算着时间,在快到家时,又把自行车扛下来,摆出威风凛凛的派头,一路骑回去。

    萧灼华刚要吃晚饭,听说让她出去接沐瑾,赶紧放下筷子赶到门口,就见沐瑾骑着一个怪模样的东西,领着卫队飞快地到了跟前,又一路疾奔过去。

    沐瑾看到萧灼华,拿出最快的速度骑到他跟前,刚要刹车,然后发现,这玩意儿它没有!

    他只能停止踩脚踏板,借着地面的磨擦,骑着自行车在大街上绕了一个大圆,再转回到自家府门前。沐瑾假装无事发生,对萧灼华道:“这是自行车,我骑起来好看吗?”

    萧灼华假装没注意到沐瑾刚才从府门前过去后的瞬间慌乱,颔首“嗯”了声。

    沐瑾说:“吃过晚饭,我教你骑,就在院子里骑就好了。”院子里骑不快,没手刹,就用自个儿的脚刹呗,问题不大。

    萧灼华看看沐瑾,再看看自行车,硬着头皮应下了。她听这东西骑着时的响动,都觉得一定很颠,不过,试试无防,沐瑾骑着这么开心,她也想知道能让人开心在哪。

    第193章

    沐瑾在萧灼华跟前显摆了一回, 高兴地把自行车推到前院中,靠着影壁放好,问萧灼华:“你吃晚饭了吗?”

    萧灼华道:“正准备吃。”她想到自己吃饭没等沐瑾, 甚至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由得有点心虚。

    沐瑾道:“我也没吃,去你那蹭饭。”他想着亲娘那张催娃面孔,肯定是不乐意见到他过去蹭饭的, 到萧灼华这里蹭饭蹭得理直气壮。

    萧灼华自是没有意见。

    沐瑾跟在萧灼华的身边, 说:“这自行车还是个半成品,它没轮胎、没刹车,车轮也很笨重,缺了钢珠和调速器,导致踩起来相当费劲且难受,但平衡做得很好, 能骑走, 而且用料扎实,也有可取之处。我先教你骑呀, 等以后出了改良的, 可以骑着玩耍。它比马方便多了,而且做好了的话, 骑起来没有马那么颠簸的。”他边走边向萧灼华介绍自行车,到吃饭的时候嘴都没闲着。

    萧灼华从来没见过比他更能说的,但有沐瑾陪着吃饭, 得说,顶顶热闹, 有他一个顶得上一桌。

    沐瑾讲的很多东西都是她没听过的, 又像是有大用, 不懂就问。轮胎是什么?刹车是什么?减震器是什么?调速器又是什么?橡胶是什么?

    问题太多,两人吃过晚饭,便又到了书房,一直聊到深夜,玉嬷嬷过来说:“已经快到子时了。”

    沐瑾一惊:“这么晚的吗?”

    玉嬷嬷道:“是。”

    沐瑾对萧灼华说:“那你早些休息。”又把刚刚写写画画的那一通解说图收整好,放在萧灼华的桌子旁,说:“那我回去了哈。”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灼华这学生太好学了,让人教起来太有成就感,很有些意犹未尽,还有些不想回去。

    不过,不能耽搁她休息。他又对萧灼华说:“我明天再来蹭饭哈。”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

    玉嬷嬷瞧着都有些无语,忍不住发愁,道:“殿下何不……”挽留一下?说不定就留下了?

    萧灼华淡淡的带着些无语地扫了眼玉嬷嬷,留下来做什么?盖着被子聊到天亮么?虽说总避着她,但成亲这么多年,对他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她把沐瑾留下的图纸简单整理完,添加上标注和大概解说,吩咐在书房值岗的侍卫装起来,明天给军工部送去。她又拨了笔款,让军工部派人去找橡胶,越往南走,天气越热,出了南边诸郡,入海岛百国便有沐瑾所说的气候炎热能产橡胶树的地方。

    清早,沐瑾到萧灼华那里蹭饭,忽然听到一句:“我今日休沐。”他愣了下,休沐?放假?你?

    萧灼华诧异地看着沐瑾,这是什么眼神?

    沐瑾回过神来,赶紧说:“有点意外嘛,你天天那么忙,让人都想不到你会给自己放假。就得像今天这样,时不时给自己放下假,放松一下,享受下人生。”他又巴拉巴拉地扯了一大通。

    萧灼华端起汤碗低头喝汤,全当沐瑾在唱小曲儿。她原本是想让沐瑾多教他些东西的,但瞧着这人说话有时候挺讨厌的,便说:“我约了五姐,大将军自便。若是有空,可将折子批一批。”说罢,领着侍女回房,换衣服去了。

    沐瑾心说:“我是不是惹到她了?”不过,自家姐姐府上,好说!沐瑾也回去换了身适合运动的劲装,颠颠地跟着萧灼华出门,爬上萧灼华的马车,理直气壮地对她说:“追老婆……咳,夫人,腿不勤快,追不到的。”

    萧灼华扫了眼沐瑾,扭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沐瑾发现,车子竟然过了五姐的宅子,径直往前。他问:“不是约了五姐么,这是往哪去呀?”

    萧灼华说:“牧场,新到了一批马。”

    沐瑾惊讶地叫道:“你不是说休假吗?”

    萧灼华道:“对啊,怎么了?”

    沐瑾道:“休假你还出去巡视?”

    萧灼华说:“我去挑几匹坐骑。”

    沐瑾“哦”了声。

    他跟着萧灼华一路到了兵马司在城外的牧场。

    原本很大一片庄稼地都种上了牧草,成群的马散在了田间,悠哉地吃着草。每隔一断距离,便有一处饲料投放点,加些豆子等精细饲料。这些马养得膘肥体壮,随便拉一匹出来都值好几万钱。那种万把钱一匹的民用马,根本见不着。

    许瑗正在核对送到的马匹数目,得知沐瑾和萧灼华来了,赶紧迎出去。

    沐瑾赶紧说:“五姐,你忙,不用招呼我们,我们自己挑。”麻利地把这群电灯泡打发走,特别热情地对萧灼华说:“我陪你挑马。”

    萧灼华瞧着格外殷勤的沐瑾,轻轻点头。他俩去往散养马匹的田间,沿着长满青草的小道前行。

    侍卫和侍女们远远地跟在后面,就连玉嬷嬷都特意保持了足够的距离,独留他二人走在前面。

    这马草叫狼尾草,长得跟狗尾巴草很像,但要更高、更粗壮,这季节长得最茂盛,没被马啃过的区域,长得已有成人的腰部高。这片区域是特意围起来的,估计是特意种来给冬天准备的。要过了这片区域,才到放养马的地方。

    萧灼华走在田间,嗅着空气中的青草味道,看着田野风景,享受着难得的闲适。

    旁边的沐瑾则是一会儿揪一根草,一会儿踢飞地上的泥巴,全无带兵时的稳重,但他的身影却与草色融为一体,就像畅行天地间的鸟雀云鹤,肆意畅然。

    萧灼华不由得想起他昨天骑自行车时的嘚瑟模样,再看他在田野间蹦蹦跶跶的样子。这些举动并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是极不稳重的,可他就这样了,眉眼间的神采,眼里的笑意,都能显示他的心情极好,与在军中大帐时的稳重充满杀伐气息的他宛若两人。

    她不禁在想,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沐瑾。活成她向往中模样的沐瑾。

    ……

    沐瑾跟着萧灼华蹭了一天休假,第二天便又忙起来了。

    淮郡有萧灼华打理,他自是放心的,但发展情况总得自己亲眼去看看才放心。他先去军工部,打算让他们把自行车改良一下,结果萧灼华已经安排上了,还把他画的草图都送来了。甚至连出去找橡胶的事都安排上了,他去的时候,军工部正在挑选人手,看派谁去找比较合适。毕竟这一趟去海岛百国,那是要穿过英国公的地盘出海的,时间久不说,还非常危险,要安排的就很多。

    军工部上上下下忙成一团,各项环节紧紧相扣,真没有他脑子一热过去看两眼就能插手的地儿。

    沐瑾又到贸易城的交易区、适当地挑了些作坊查看。

    他想到一句话,叫做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他不在淮郡,但无论是萧灼华名下的作坊、工部名下的作坊,还是私人的作坊,人家都运转得挺好的,各项生产安排得井井有条,几乎绝大部分作坊都有研发部用来创新、造新东西。

    沐瑾挺安心的,这就意味着,只要不再起战乱,生产就会得到飞快的发展。如果有了橡胶,等到蒸汽机能够运用到各项产业中,生产力发展会更快。

    过了十来天左右,萧灼华把手头的事情都安排完,出行的准备工作也做好了。淮瑾的三千步兵卫队赶到淮郡,放了两天假,探望过家人后,也准备妥当。

    沐瑾去向他阿娘和岳母辞行后,便带着萧灼华坐着马车,在两万淮郡大营兵马、以及他俩的步兵卫队、骑兵卫队的保护下去往草原。

    他俩都是三千步兵卫队、五百骑兵卫队,再加上两万淮郡大营的兵马,这阵容派出去打地盘都够了,安全有了足够保障。

    因为沿途有驿站提供食宿、马料等,并不需要他们调派物资。

    在沐瑾的地盘,每天在官道上跑的商队太多了,商队多,马匹自然也很多,再加上萧灼华提前派人通知,各个驿站早就把大军路过时的吃用都备上了,就连他们回程的都备好了。

    各个驿站的物资都是从各郡就近采买的,老百姓地里的产出有了售卖的地儿,就能变成钱,拉动地方经济。仅是各郡的驿站,都养活了不少人家。

    他们从淮郡出发,一路过去,沿途见到的尽是富庶繁华的景象。甚至许多穿着布衣的平头百姓,都赶上了马车。

    马并不是什么好马,马车也简陋,拉着货慢悠悠地行驶在路上。可瞧着马夫的穿着、气色就知道日子过得挺不错的,面色红润,衣服是刚做好的细麻布,哪怕只是个马夫,瞧着也是满身精神,若是拿去跟京城的县兵比,绝对能把那些只够温饱的县兵比下去。

    官道修得结实,且保养维护都做得到位。毕竟,各个驿站每天流水般的铜钱挣着,官道的维护保养也是放在了驿站的范围内的。这要是路坏了,驿站不修,军工部基建司自然会派人来修,但那费用还得驿站出。驿站修路,雇些苦力、民工就修好了,撑死每人一个月五六百钱的工钱。军工部基建司的人过来,人家那可是正经的工程兵,一个普通兵卒,每月的俸禄都是两千钱,吃食住用另算。

    如果只是钱的事都还好说。军工部修完路还不是找驿站要钱,而是直接找到兵部要钱。这样一来,那就是军工部找兵部麻烦,兵部找下辖的驿站司麻烦,驿站司找驿站麻烦,这一通下来,得有一串官员影响考评晋升。完事之后,都察院、兵部都还会派人来查,为什么不维护路,是不是有贪腐渎职。

    驿站挣着这份钱,又不想自找麻烦,都是定期派人维护,要是哪里发现出了会影响到马车行驶的坑或裂缝,立即派人给修补好。

    路况好,又没有辎重物资拖累,沐瑾他们赶路的速度也快,出淮郡、过魏郡,不到半个月就来到了野沟子县。

    这地方,是沐瑾和萧灼华经营的第一块地盘,两人对这里都有不一样的感情。特别是萧灼华,她的事业就是在这里起步的。

    野沟子县已经大变样,再不见往日的丝毫痕迹。再不见绵延不绝的帐篷区,取而代之的是绵延无尽头的屋舍宅院。从整个地理位置上来讲,野沟子县非常偏远,但是,它靠着边山关,守着草原商贸要道,其经济地位、实力比陈郡的郡城还要高。

    沐瑾跟萧灼华进城后,一直到了原野客栈才看到些往日的痕迹。客栈的帐篷早变成了房屋,但风格没变,依然是鹅卵石铺路,休闲度假风。

    这是野沟子县最好最贵的客栈,能来这里住的都是大豪商。

    掌柜没换,依然是赖虎。

    赖虎看到沐瑾,二话没说,跪下就是咣咣几个响头下去,喊:“赖虎见过大将军。”

    沐瑾看着赖虎,真有点瞬间悲从中来。他小时候,院子里的武仆、扫洒小厮那么多,到现在还活着的,一个巴掌就数完了。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为了他才战死的。

    他把赖虎捞起来,拍拍肩膀,道:“好好的就成。”多年不见,还是一派精壮模样,没说开着客栈守着美食就给自己吃成个中年发福样,还是那么稳重。他指指客栈里面,道:“里面说。”

    萧灼华跟在旁边,将沐瑾的神情变化全看在眼里,心下感慨又安心。

    第194章

    野沟子县的作坊, 大多数都是萧灼华一手建起来的,重回此地,竟让她有着归乡之感, 哪怕街道、景物都与往日有极大的不同, 也让她莫名亲切,恍然惊觉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拥有了这么多,自己是如此有底气。

    依附他人, 哪怕这个人是沐瑾, 都给不了萧灼华多少底气,人心易变,她的权势都是沐瑾给的,哪天他要收回,易如反掌。可细数西边诸郡的繁华富庶,里面倾注了她无数的心血, 有她的功绩。她的产业、培养起来的精英骨干, 已从野沟子县走向各行各业,成为经济发展的栋梁。朝廷的商税, 有一大半来自于她。

    萧灼华告诉沐瑾:“我要在野沟子县留几天。”

    沐瑾应道:“好啊。”

    萧灼华又补充句:“我想自己走走看看。”

    沐瑾“哦”了声, 点点头,心说:“不带我就不带我呗, 我自己活动。”他忽然瞥见赖虎匆匆走来,神情还有点怪怪的,到了他跟前, 见到萧灼华还欲言又止。他对萧灼华说:“我去去就回。”去到赖虎的身边,问:“怎么了?”

    赖虎抱拳行了一礼, 压低声音道:“将军恕罪, 我给您和殿下留的是一座小院, 可玉嬷嬷和赖松侍卫长却都来要院子。”

    他看着自家将军这么壮的一个大小伙子,想到他跟殿下相处时的客气疏离,明显没那什么,都替将军愁,于是说:“眼下已是夏末,正是牛羊肥壮之时,大量的商人赶往草原准备秋季贸易,独门独户的客院都已经让豪商包圆了。可以让人腾挪一间出来,让他们住帐篷去,可……殿下与大将军成亲多年,还分院子睡,恐遭人非议,让殿下脸上无光。”

    沐瑾问赖虎:“你就给我和殿下留一座院子?”

    赖虎很委屈:“我不知道大将军和殿下是分开住的。我这开店做生意的,哪能去问人家夫妻来住店是不是要分开住,会挨打的。”

    沐瑾还能不知道他,说:“你干脆去当媒人算了。这个月的奖金没有了。”他瞪了眼赖虎,硬着头皮去找萧灼华打商量:“赖虎这混账东西没安排明白,只给我俩留了一个院子,我们挤挤?”

    萧灼华扫了眼沐瑾,“嗯”了声。

    客院有好几间房,客堂、茶厅、小厨房、洗漱间一应俱全,卧房考虑到夫妻带孩子,也是套间,外面一间大的,里面一间小的,摆有三四岁孩子睡的婴儿床,以及照看孩子的奶嬷嬷睡的单人床。

    沐瑾自然不可能去睡孩子房,他俩只能睡一屋。

    沐瑾在脑子里盘算:“我打地铺合适吗?”

    出行在外,一切从简,但他俩吃用的东西都是自己带的,包括住店用的床褥被子之类的都是自备。一张床,两套被褥,铺谁的?沐瑾总不能让萧灼华打地铺吧,只能吩咐赖松他们把他的东西都留在马车上,把地盘让给萧灼华。

    下午,萧灼华去了作坊。

    沐瑾穿得特别低调,带着同样换上便装的侍卫出去逛街。野沟子县有专程的贸易区,卖牲畜的、皮革的都是分开的,大部分都是行商。这里就像个大型贸易中转站,铺子开得跟批发城似的。

    铜钱带着重,不方便,金子过于稀少,市面上极少流通,于是商人们交易都是拿的存据。他们把铜钱存去朝廷开的钱庄的,朝靠给他们发成票据,金额从一千钱到十万钱不等,可以凭票据直接在野沟子县、陈郡郡城、淮郡郡城、魏郡郡城、临江郡城直接兑付,大家把这个称为“钱票”。

    钱票的纸张、墨水都是特殊制作的,最大的特点就是防水。取一盆水,把钱票放在水里,纸沾水不烂,取起来晾干还能用,且墨迹不散。防伪标运用了化学剂,把米醋滴上去,上面的图案会从紫色变成红色。这几样制作工艺,哪一样都是属于目前最高尖的工艺,就算是英国公府想要伪造,攻克得了金线拉丝工艺,纸张生产和酸碱试剂这一关就得难倒它。

    钱票的安全性、兑付都有保障,又能省下路上运钱的开销,豪商们挺喜欢用的。每到贸易旺季的时候,钱庄都会备上足够的铜钱,供豪商们兑换取用。

    铜钱重,保存、运输都不易,因此,会收一点手续费,这点费用比起用马车拉来拉去的费用,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沐瑾看着他们都拿钱票交易了,自己带随身带金子,顿时生出种自己落伍的心情。他拿了个五两重的金锭子跑去兑了五万钱的兑票,其中一万钱的四张,一千钱的十张,结果逛街花出去后,还是找零了一大堆铜板,提在手里好几斤重。

    一千钱的钱票,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大额钱币。野沟子县的工钱高,工人一个月工资大概也就是五六百钱到一千钱不等,随着经济发展,消费水准也上来了,除去每月花销,一年里攒下的不太多。大部分人家也就几千钱的存款。

    行业发展,自有市场规律。沐瑾又没有时间去盯着经济发展,自然不会干涉钱票发展,等真需要大规模用到五百钱、几十钱的小额钱票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张罗着安排的。

    就目前老百姓的心态来说,还是沉甸甸的铜板拎在手里背在身上更有安全踏实感。纸这东西,对他们来说新奇且陌生,最常见的是擦屁股的草纸,泡水就烂的那种。纸做的钱票,他们不敢用,不放心,拿到手里,立马就去钱庄兑了。

    沐瑾瞧着钱庄目前只开在郡城,就知道不管是他阿娘管钱庄,还是萧灼华管钱庄,对其发展都挺谨慎的。他看着心头也踏实。

    这些东西的发展都是根据生产力和市产需求来的,强行推动,容易步子踏空出事情。

    有时候需要变,有时候则需要稳。

    沐瑾觉得世道太平了,人们一步步往前走,这样就挺好的。很多时候,他更愿意让萧灼华去安排这些,她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更知道哪些更适合、怎么运用更好。

    他逛着街,到处都能看到他跟萧灼华共同努力的结果,打心底自豪,路上看到什么都想买,买了一堆东西带回去给她。

    他逛到吃晚饭才回去,结果萧灼华没回客栈,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只能找赖虎陪着吃晚饭,再听赖虎讲起各路八卦、趣事。他开着客栈,豪商们聚餐、请客、开行会、谈买卖都喜欢到他这来,有时候家眷们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人多了,各种事情就多了。

    能在野沟子县做大买卖的,背后要么靠着他,要么靠着萧灼华。他这边主要是军伍出来的,萧灼华那边主要是作坊和她身边侍女出来的,隐约听说还有女子学院、淮郡商学院都是她开的,专程培养人才给她跑买卖的。

    他跟萧灼华的关系好,可底下的人做起买卖来,那都是给自己冲业绩,没少干架。

    他培养出来的彪悍民风,全民习武,这些人吵架上头的,当场扭打起来的不在少数,用赖虎的话说,每年赚他们打架赔东西的钱,都能赚不少。

    大规模的冲突斗殴是没有的。谈生意上头,扭打几下没什么。这要是群殴起来,就又是另一种性质的,县尉府不是吃素的。

    天色黑尽,萧灼华才回来。

    她身上有酒气,脸也红红的,虽说看着还很清醒的样子,但也改变不了出去喝酒不带他的事实。他都没出去喝过酒。

    沐瑾坐在院子里纳着凉,扭头看着浪完回家的萧灼华。

    萧灼华看到沐瑾,去到他跟前,颔首,打了个招呼,就回屋了。

    沐瑾有点懵,心说:“闹哪样啊?”他在院子里待到萧灼华洗漱完,好多人家都开始入睡了,又吩咐值班的赖泉打水洗了澡,磨磨蹭蹭地往卧室去。

    他刚进屋,玉嬷嬷就带着侍女们出去了,还给他被门关上了。

    沐瑾吓了一大跳,再看向坐在矮桌旁像看贼似的盯着她的萧灼华,压住心头的紧张,问:“是打地铺,还是挤一挤?”他怕挤出事来。

    萧灼华的脸皮也很薄,连床都不敢沾,可想着这么相处也太难为情了,把棋盘摆上。

    沐瑾长松口气,赶紧凑过去坐着。围棋啊,上辈子小时候上过围棋班,学过几个月。

    他一上手,就让萧灼华杀了个落花流水稀里哗啦,差距大到下起来没意思。

    他把棋子捡回到盒子里,心说:“不管啦,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他对萧灼华说:“深夜了,睡觉。”先下手为强,提前抢占位置,几步蹦到床上,睡到最里面,给萧灼华把位置空出来。

    大热的天,哪怕有纱窗透风,屋子还是蛮热的,被子是盖不了的。他以前晚上都是只穿一条裤叉,今天,裹着长衣长裤,是脱还是不脱?

    睡的不是席子,躺着没两下就热得不行。

    沐瑾看萧灼华也很紧张,不敢过来,趁着她没来,坐起来,背着她,把上衣脱了。

    萧灼华见到沐瑾脱衣服,也吓着了,但随即就看到他身上的伤疤。浑身伤痕累累,只是养上几天就好的皮肉伤?她受到极大的冲击,只觉心头阵阵发堵,哽得难受,眼睛酸涩无比。她唤了声沐瑾,问:“这就是你说的皮肉伤?”

    沐瑾看了眼身上的伤疤说:“对啊,既没伤到骨头,也没伤到内脏,更没伤到要害,全都是砍在肌肉上。”他又抖了抖胳膊,捶捶自己肩膀上的腱子肉,问:“是不是身板养得很结实?”这身材还是很能打的。

    萧灼华默默地盯着沐瑾看了好几息时间,终是决定迈出这一步。她起身去到床边,说,“以前,我很怕你,总觉在你身上看到能父皇的影子,那是权势地位所带来的威势和威胁,以后,不会了。”

    沐瑾满头雾水,心说:“什么意思啊?”

    萧灼华又说了句:“你曾经说,等我长大有能力做选择时的再选择。”余下的话,没再说,上床,在沐瑾给她的留的位置躺下。

    ……

    虽说上床的时候不太晚,但睡着的时候挺晚的。沐瑾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之后,第二天起床就晚了。

    虽说他还有点稀里糊涂的觉得一下子发展太快,但又好像觉得没问题,还挺开心的。美哟。

    他起床后,洗漱完,萧灼华还在睡,又把赖虎招来,把扣掉的奖金涨回去,再把手上戴的一对臂钏奖给他。

    他跟萧灼华在野沟子县待了一周。

    萧灼华比他忙,白天巡视作坊见底下的管事、女官,晚上还得来点成年人的运动。好在这些年习武,身体素质养得贼好,精神、体力都还跟得上。虽说偶尔想捶他,但终究没捶。

    沐瑾天天那个美,但美归美,正事得张罗。

    赖福不在了,他的位置得有人顶上。虽说现在赖松、赖泉在侍卫长干着挺好的,但比起赖福来,总是差了一层。

    有些事,沐瑾能跟赖福、赖虎聊上几句,跟赖松他们则不好说,有些事情,他不说,他们都懂。

    他思来想去,在准备出发时,把赖虎叫来,对他说:“待在野沟子县,安稳,钱财也不缺,但前途终究是差了些,我身边……缺一个贴心得用的。你经营客栈这么些年,也练出来了。我那院子,缺个总管。”

    赖虎问:“老贾……”这是替老贾的位置。

    沐瑾道:“老贾眼下主要负责侍卫这一块。眼下府里内务都是玉嬷嬷在操持,以后也是她管,你来了后,只管我院子里的事,听我的安排就是了。要是殿下安排你做什么,你也听。玉嬷嬷是三品官职待遇,你是四品。”

    赖虎明白过来,应道:“是。”

    沐瑾把赖虎调回来管贴身琐碎杂事,将跑腿传讯这一块,也安排专程传讯的,省得总调当值侍卫出去,不利于安全。

    原野客栈这么大个摊子,交接都需要时间。沐瑾让赖虎先安排上,等到萧灼华回淮郡时,再让他跟着一起回去。

    沐瑾跟萧灼华离开野沟子县以后,便直接上了边山,巡查边山防线的同时,也让底下萧灼华跟底下的将领都见一见,顺便把调防工作也安排了。

    将领长久扎根在一个地方,既不利于他们发展,也不利于安稳。边山防线没战事,就只守个税,抓抓走私、细作,久了,就会懈怠下来,战斗力会拉垮的。军队中,每年都有新兵进来,老兵退役,过上几年,军队里的人就换了一茬。这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能顶什么事?

    草原那些,打了那么久的仗,有些也是打疲了,撤回到防线,养一养,给一定时间安排退役的事。要不然,刚下战场就退役,连个过度都没有,心理落差得老大了。

    又是巡查,又是调防,行程自然就慢了。他们翻过边山防线已经是夏末,也意味着正式进入边郡。

    边郡,在大部分人的印象中还是荒野之地,在开荒、每年要运大量的粮食去养,可等沐瑾沿着往边郡草泽方向去的时候,景象已经大变样。

    曾经的草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一的肥沃的庄稼地,一条条清澈的小河沟渠,一片片稻田,让他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有着鱼米之乡称号的江南。

    沐瑾坐在马车上,望着外面稻谷累累看不到尽头的田地,看傻了眼。他唤道:“殿下,看外面。”

    萧灼华也看到了,对沐瑾说:“你迁到这里来的庄奴有二十多万,加上留在这边安家的战俘,如今整个边郡总人口有三十多万人。今年秋收后,可以达到自给自足,不需要我们再从其他郡调粮食养活这些人口。再开荒些地,迁些人口过来,等人口到五十万左右,应该够养活草原大营和边山防线的吃食开销了。”边郡草泽地势低,积水多,开荒出来后,最不缺的就是稻田。

    种稻子有插殃机,一大把装在机械中,推着推动,轮子翻滚,一颗颗秧苗就扎在了泥地里,比弯着腰一步步手工栽要快很多,收割机、打谷机都能大大节省人力,使得每个人能够耕作的面积大很多。一个人种地,可以养活家里好几口人。

    一些水深不利于栽种稻子的地方,便用来养鱼。每年投放鱼苗,过了产籽季节就可以进行捕捞。

    捞上来的鱼,做成咸鱼、鱼干,就近供应军营或卖去草原。

    草原盐贵,咸鱼干能让他们省去不少买盐的钱。

    地势平,修路起来后,运输方便,面对过路行商和草原的商贸经济也在逐渐展开。

    第195章

    沐瑾和萧灼华一行, 是先绕道位于边山西南面的边郡郡城,之后又再从郡城北上,入草原。

    此时正是秋收时节, 稻田里全是正在忙着收割的家人, 正忙得热火朝天。整个收割过程跟流水线作业差不多。因为不是纯自动机械化,人的力气没有机器大,整个过程并不是一体化, 而是分开的。

    第一步, 自然是将稻谷割下来,用的是一人多高的长镰刀,刀刃极为锋利,长有四十多厘米,呈月牙型,刀子上面有一个轻薄的网框。网的最外圈是铁丝的, 为了减重, 用的细麻绳。随着镰刀把稻谷贴着泥地面齐根削断,上面的网兜随之扫过, 便将割下来的稻草兜在了里面。镰刀一挥, 身前半径两米内的稻谷都到了兜里,收割稻谷的人再把网兜一翻, 就将整齐堆放的稻谷倒在了田地里。

    收面两个人,一个负责推动打谷机、踩动打谷机,将稻穗上的谷子跟稻谷分离。

    打谷机装在约有两米多长的长方形的大木盆里, 人和打谷机都在木盆中,随着踩动脚下的踏板, 打谷机转得飞快, 稻穗上的壳便脱落到了木盆里。旁边的人, 则负责把地上成捆的稻谷递给踩打谷机的人。

    等到大木盆里的稻谷装不下后,他们再推着大木盆到岸边,将稻谷装进三轮手推车筐里,推着手推筐运回去晾晒。稻草则搬到岸边的田梗上晾晒,既可以在冬天缺少草料的时候喂羊牛,也可以用来生火,还可以铺床、盖牲口棚。

    大人们在田里忙活,一群孩子跟在旁边帮忙,挥镰刀、踩打谷机不适合孩子干,他们便帮着递稻谷给打谷机的人,一些淘气的孩子则在田里玩耍,抓鱼、抠泥鳅,滚得满身的泥,那咋咋呼呼的叫嚷声极具穿透力,相隔很远都能听到,还有因为孩子太淘气,遭到母亲训斥喝骂的。

    随着沐瑾一行靠近郡城,那些收割完稻谷的人家,正推着用麻布袋装好的稻谷去交税贡。

    长长的交税队伍长拉老长。

    这些庄稼汉晒得浑身黑到发亮,汗水沾在结实的皮肤上,每一个人都散发出肌肉的力量感。一些戴着斗笠的妇人杂夹其间,让秋季的烈日晒得汗流浃背。她们有些力气小,推不动粮车,或者是家里有点钱财的,便用驴车拉着。运粮队伍中,还能看到村长的身影。村长的官服是绿色的,站在一群或穿着麻衣,或打着赤搏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这些运粮的队伍全由村长带队。交税粮是要过称的,许多人不要说算数,连称都看不明白。村长组织交税粮,出发前要过称,到交粮时,收粮人员还得过称、算数。这时候,他们交完税粮,还可以再卖一批粮。粮价都是统一的,这要是自己单独去卖给商人,容易被坑,不如跟着村长在交粮时就顺便卖给朝廷,等交完粮还可以去添置物什。一个村的人结伴,又有村长在,不怕抢、不怕坑,谁要是敢坑他们,村长能立即带着他们去找县尉做主。要是县尉不管,那就找县长。

    萧灼华坐在马车里,她离运粮的队伍之间仅隔着几个贴身侍从,对于他们脸上的汗水、笑容全都看在眼里,听着他们相互攀比谁家交的粮多,心头极为感慨,目光不时扫向沐瑾。

    若是在她离京前,谁告诉她,交税能交得这般兴高采烈,她只会觉得被人当成傻子哄骗,如今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在眼前。

    沐瑾见萧灼华频频看他,问:“想下去逛逛吗?”

    萧灼华原本只是感慨沐瑾给大家带来的变化,说到了他想让大家活出个人样,听到他的询问,顿时意动,点头。

    沐瑾拉起萧灼华的手,喊了声:“停车。”

    马车停下,他拉着萧灼华下了车。

    靠近郡城,路上人多,为了惊扰到纳粮的百姓出现混乱,淮郡大营的兵马都在后面。卫队只派出少部门,假装成好几支行商队伍,分散在马车的前后。他俩的马车就两辆,一前一后,每辆马车前只留十几个寻常护卫打扮的侍卫。

    乍然看起来就是哪个大户人家出行,并不显眼。

    他俩下车,立即引起旁边交粮队伍的注意,众人纷纷看来。

    沐瑾拉着萧灼华走到旁边的村长跟前,笑眯眯地打招呼:“村长好呀。”

    萧灼华瞧见沐瑾这自来熟的热络模样,不由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村长客气地抱拳回了一礼,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二人,带着几分警惕,问:“有事吗?”

    沐瑾说:“我家是开米行的。”

    村长“哦”了声,扔下两个字给他:“不卖。”带着队伍继续往前。

    沐瑾道:“我没说买,就是打听个行市。我这是刚过边山防线过来,想看看能不能在这边开铺子。”他凑近了,小声说:“朝廷给什么价,我们能……”他悄悄地比了个手势,意思是可以加点。

    村长咝了声,斜眼睨着沐瑾,道:“你们这些豪族吃人不吐骨头,你给翻倍的钱,我们都不会卖的。”

    旁边的汉子用力地啐了声,说:“卖给你们?给能我们评先进户?能提前给我们转正?还是能给我们的娃入学名额?你这两个铜板,我看不上!卖给我们大将军、长公主不好吗?卖给你,你算什么东西!”

    沐瑾说:“哎,你是战俘出身的吧。”

    汉子说:“战俘怎么啦?你脚下走的道儿,还是老子这些战俘修的。我们当战俘的,吃的是朝廷的粮,分得的是朝廷给的地,跟你有什么关系?还想来朝廷手里撬粮,你是不是细作?”

    一听细作,旁边的人顿时来劲,嚷嚷着要把沐瑾扭去送官。周围的庄嫁汉一下子便把粮食放下了,抄起放在粮车上的腰刀就过了。

    边郡之地,家家户户都是备了武器的,就是防着草原人过来掳掠。

    萧灼华赶紧站出来说:“诸位误会了。我是长荣平价粮行的,殿下瞧着秋收了,特派我等出来问问粮价,以防有特意压价或哄台市价的情况。”

    长荣平价粮行可是边郡第一大米粮铺子,各村的油盐酱醋大多都是从长荣、昌盛、平泰几家买的,其中长荣是最大的一家,属于宝月长公府店下的私铺,而昌盛、平泰则是官营,三家都是一样的价,别的家都是小铺子,可以以批发价到这三家拿货,运到县、乡售卖。

    听到是长荣平价粮行出来的,众人停下来,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俩,问是不是,有什么证据。

    村长上前,道:“身份文书或印章给出来看看。能过边山防线,可别告诉我,没带这些东西。”

    他沉着脸,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一副随时想逮细作立功的模样。

    沐瑾的侍卫长赖泉上前,把村长拉到一边,露出藏在外衫下的腰牌,低声道:“莫声张。”

    村长看到腰牌,再回头看向萧灼华和沐瑾,压住激动的情绪,装成若无其事地回去,向村民们介绍,他俩一个是大将军派来的,一个是殿下派来的,担心他们秋收让人坑了,来巡查民情的。

    村民们的态度又立即好转,再看村长催促他们赶紧赶路交粮,又纷纷放下武器,继续推着粮车赶着驴、牛继续上路。

    村长朝沐瑾和萧灼华行了一个大礼,这才带着队伍继续前行,走出好远一段,想了想,让村民们跟着前面的运粮队伍继续前行,在粮站等他,他有点事,飞奔着跑去找县尉。毕竟一块侍卫长令牌,谁说是准,万一是细作造假呢?

    秋收来打听粮价,天晓得是不是草原人要过来劫郡城?郡城可没城墙的。现在全靠骑兵在前线巡逻御敌。

    萧灼华回到马车上,对沐瑾感慨道:“民风是不是过于彪悍了些?交粮都带刀。”

    沐瑾说:“不仅民风彪悍,还警惕性强,这要是谁敢劫他们的粮,命得留下。”

    萧灼华略作思量,压低声音问:“若是将来不服朝廷……”

    沐瑾说:“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他俩还没到郡城门口,一大郡郡兵出来,把两辆马车前前后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郡尉亲自带队,骑着马,站在马车前,唤道:“有人报讯,说疑似有细作。马车里的人都下来,你们的通关文书、身份文书通通拿出来接受检查。”

    萧灼华坐在车里喊了声:“袁文辅。”

    郡尉一听,这声音好熟。

    马车前面的侍卫露出腰牌。

    郡尉想起大将军和殿下在来的路上,立即明白是他俩到了,赶紧下马,来到萧灼华的车驾外,待见到车帘掀开露出的身影时,立即跪下行礼,赶紧请罪。

    边郡之地,细作特别多,防得严实。

    萧灼华让郡尉起身,由他们领着进入郡城,直抵郡尉府。

    队伍从粮站过去的时候,那群村民正好看着郡兵围着他们一群了人从大街上路过。村民们纷纷叫村长看,问是不是抓着细作了,又问是不是村长去报的信,是不是可以去领将。

    村长说:“你们见过逮到细作不给捆起来,还给继续骑马的吗?”他盯着马车打量好几眼,心说:“真是大将军的侍卫?”

    他原本觉得不可能,直到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郡城进军队了,军队中间还有十几辆特别气派的大马车,城里才到处开始传,大将军和长公主来边郡巡查了。

    村长这才敢告诉村民们,今天他们见着的就是大将军和长公主殿下。

    沐瑾和萧灼华只在边郡郡城逗留一天,便继续往草原去。

    出了郡城,走了三十多里路,便入了草原。

    从郡城到草原没有修官道,但因为经常有商队往来,踩出了不少路。到处都是牛羊马匹在吃草,夏季长起来的草吃过一茬又一茬,草不算高,大部分只到膝盖或大腿处。

    萧灼华在淮郡时见过大片牧场是什么模样,可来到草原,因为没有山坡、树木遮挡,只有一片片绵延起伏看不到尽头的绿色山丘,低洼处有着大量泛着光泽的水洼、湖泊、溪流。水清澈极了,宛若镜子,将天上的景象映照在湖面,仿佛将天与地都融为一体。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外面的景象,看得移不开眼。许久,她才回过神来看向沐瑾。

    沐瑾笑眯眯地问:“草原风光是不是很美?值得辛辛苦苦地跑这么远吧。”

    萧灼华“嗯”了声,又盯着沐瑾看了好几眼,才再次看向外面。说什么要让她接掌草原大营,得亲自带她来看看,其实更多的是想把美好的东西、景色分享给她。

    队伍在草原上前行。

    沿途有许许多多的岔道,岔道口挂着指路牌指引方向。顺着岔路望向远方,还能看到远处散放的牛羊马群,木屋、栅栏、炊烟形成静谧美丽的画面。

    他们走了约有大半天,在下午时分,忽然有轰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大郡骑兵翻过了山丘疾奔而来。

    全军上下迅速聚拢,摆出迎敌的阵势。

    军队是从草原大营方向过来的,穿的还是黑色的甲衣,因此,众人并不紧张,但为了避免万一,丝毫不敢大意。

    对面越来越近,骑兵群下了穿丘,横穿河流,破开阳光下的青草,飞奔而来。

    萧灼华盯着越来越近的在草原上飞驰的骑兵身影,壮阔激荡之感在胸腔间涌动。她看着他们,忽然觉得坐在朝堂上的那片隅天地,实在太渺小了。

    天地之宽广,令人心驰神荡。

    不多时,骑兵到了近前,却在一箭之地外停下来,迅速排列整齐。

    五千骑兵划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只有两个字:“威武,威武……”却犹如呼啸的海浪般一浪接一接,一潮接一潮。

    骑兵队伍中,一个晒得皮肤黑中透红的年轻将军策马奔出。

    淮郡大营的人确定是草原大骑的骑兵到了,这才撤掉防御阵型,给过来的人让出条路。

    不一会儿,许琦出现在马车外,抱拳:“见过大将军,见过长公主。”脸上全是笑容。

    沐瑾叫道:“三哥,你跑这么远来接啊。”

    许琦道:“我们收到消息,知道你往郡城来了,就一直在这一片巡逻。”

    沐瑾迫不及待地招呼萧灼华,说:“带骑兵跟带步兵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让步兵们在后面自己慢慢赶路,我们跟着骑兵走。”

    萧灼华正在羡慕骑兵们能在草原上撒欢飞奔,闻言眼睛亮得泛着光,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跟在沐瑾身后出了马车,换上骏马。

    两人撇下步兵们,只带着各自的骑兵卫队和侍卫们跟着草原大营的骑兵跑了。

    第196章

    沐瑾带萧灼华来到草原, 让她敞开了玩。

    有句话叫做,人不轻狂枉少年,年纪轻轻的, 就应该畅意地享受青春, 能蹦跶的时候使劲蹦跶。

    军中比武,去牧民村子里参加聚会,到集市赶集, 还跟着老六许琬带着骑兵出去扫荡游散的草原人。

    因为这几年的发展重点都是在各地开荒种地和作坊工业发展上, 对于草原属于半放养状态,基本上就是保持自家的牧场不被劫,商队能跟草原各处落通常往来。

    如今草原骑兵能跑到地方的部落,都让骑兵给打了遍。以前各部落的首领早成了刀下亡魂,现在各部落已经变成了各个村子,以前的牛奴、羊奴、马奴都变成了牧民, 从给首领放牧, 变成了给自己放牧。各家都分到了牧场,村子有专程的集市, 商队来了就在集市逗留, 等着分散在各处放牧的村民们赶来交易。军队中派出去的村长会教他们习字、算数、说汉话,教他们跟商队做生意, 包括自己可以多囤些茶、盐,在集市上卖。这样商队没来的时候,谁家缺了东西, 还能到他们那里买。

    他们一次买的量大,可以向商队压价, 商队不来, 村民们缺盐、缺茶的时候, 多给点钱,也是愿意买的。自家养的牛羊,每天产许多奶,可以做成奶制品卖给过往商队,挣到的钱能添许多物什。

    来草原做买卖的商队都是带足武器和护卫的,且武器精良,还有快马,一旦遭袭,只要走脱一个,立马引来大量骑兵。

    骑兵的震慑,使得草原人不敢再抢,哪怕觉得学识字算数烦,可想到铜板、牛羊、盐茶,也只能耐着性子老实做交易。一些脑子活的,挣到钱,日子过得愈发富裕。其他草原人见到了,自然是有样学样。

    渐渐的,草原人形成村子。他们的房屋建在集市,老人、娃都在家里,丈夫、妻子则轮流赶牛羊马匹出去放牧,等到冬天的时候,再赶回到村子附近的牧场地,囤够过冬的草料,过冬。

    牛羊马匹需要大量的牧场,再加上草原本就地广人稀,因此,形成的村子间隔也极远。商队经常要走上一整天,甚至两三天才能到一个村子。因为村子大,许多牧民的帐篷都是用马车拉着,放牧到哪,帐篷让马车拉到哪里。

    因为各村的地盘都是划好的,有分界线,有界碑,不得跨村放牧。要是这家村子的牛羊跑到隔壁村的牧场去吃了草,是要赔的。两个村子之间,相隔好几十里距离,如果不是成心故意或者迷路,很少能把牛羊赶到别人的地儿。

    在萧灼华的印象中,草原人是凶残的,想到的就是掳掠。

    可她来到草原人的村子,见到的是热情好客的面容,感受到的是直爽,性子直,脾气很硬,以及勤劳。家里的女人里里外外地忙活,几乎不见歇的。汉子也是到处奔波,每天清晨要把牛羊马匹赶出去放牧,晚上要赶回家,还得时刻防止狼群来把牛羊叼走,防止猎荡的贼寇过来抢夺。

    草原人几岁大的孩子就要跟着父母学习骑马放牧。没有马鞍、马蹬的马,他们照样骑得安安稳稳的。因为常有狼群出没,弓箭、腰刀也都配备了。

    各部族原来的首领都没了,草原人分散成村子散在各处,彼此有各自的牧场、地盘,放牧又不需要交税,因此哪怕跑掉的草原王派人回来想要重新召聚各部都无从下手。私底下游说牧民,根本没谁搭理,甚至还会被抓起来扭送去军营。

    草原王打大将军,打赢了,他们不是草原王部落的,分不到多少好处不说,现在拥有的牧场、牛羊能不能保住都难讲。即使保住了,附属部落每年要向草原王部落交许多牛羊马匹、女人,一个铜板都不给的,交不够要拿族人的人头填。打输了,那可是什么都没有了。降而复反,会被全部杀光的。

    五谷、菜干、咸鱼、盐茶、饴糖、丝绸,以前首领贵族领都享用不到的东西,现在家家户户都有。

    草原大军还派人到各个村子打井,告诉他们不能喝地表生水,会得病。牛羊发生瘟疫,会有军中的军医来教他们处理。谁要是得了重病、摔断了骨头,村长还会叫人套了马车,送到边郡郡城去治。

    萧灼华混在商队中,跟着商队挨个村子、集市转悠。当初给放牧满三年的战俘发放牛羊时,很是心疼了一回,但又一想,那么多的牛羊马匹运到各郡也消耗不完,不如分下去,细水长流。一咬牙,牧场、牛羊都分了,如今过来,瞧见治下的牧民日子过得挺安稳,还是挺感慨的。

    不知不觉间,她在外面转到天气转凉。

    萧灼华的月信一向很准,如今过了二十多天都不见来。她原以为是奔波所致,可想到跟沐瑾在野沟子县时,为防谨慎,还是回到草原大营。

    沐瑾刚把调防的事情忙完,正要派人去找萧灼华,便见到晒黑了好几个色的长公主殿下回来了。他问萧灼华:“玩得开心么?”

    萧灼华“嗯”了声,说:“跟想象中大不一样。”她接过沐瑾递来的奶茶,坐下说:“我原以为草原人会心心念念把我们赶跑,将地盘抢回来。”

    沐瑾说:“你说的是草原王部落。眼下草原人的日子安稳,有财产傍身,自是舍不得的。可要说归属感,怕是没有的,想要把草原治理安稳,文化教育这一块跟安排上,军队得招收些草原人,什长、佰长总还得提拔些草原人,让他们看到前途。最重要的是,双方的往来融合得增进,我打算……开边贸。”

    萧灼华抬眼看向沐瑾,问:“何意?”

    沐瑾道:“如今能过边山防线的没几家。现在边郡的人口起来了,西边诸郡又打下来了,草原的消息传不传出去,已经形不成多少影响。草原边贸长期垄断在几家手里,不利于后续发展,容易留下隐患。”

    萧灼华说:“听你的。”

    沐瑾笑道:“什么听我的,这一块一直是你在管,开边贸的事,你看着来就是。”

    萧灼华点头应下。她瞥向沐瑾桌上的草原地图,问:“这是什么?”

    沐瑾道:“如今草原只是划了村子,镇和乡得设立起来。草原王还在草原活动,近几年的小打小闹对他影响不大,等他休养些日子,他还会来攻的。我们现在富起来,不管是掳边郡,还是掳掠各村,都能大发一笔,防御是个大问题。还是那句话,最好的防守是进攻,草原王底下那么多部落,牛匹牛羊那么多,我们继续找他发战争财。”

    草原大营五万人,全部装备上战马,训练成骑兵。可打草原王,萧灼华想到草原人在马背上宛若天生跟马长在一起的模样,还是有些顾虑。她问道:“你打算怎么攻?”

    沐瑾道:“讲对草原熟悉,还得草原人,找一批草原人打草原王去。他们的文化水平不行,但培养起来,派去郡尉府、县尉府做个什长、佰长总还是行的。他们天天骑着马巡逻守着自己家所在的地盘,家里有牛羊牲畜,干好了,还能继续往上升,总还是会使力气的。”

    萧灼华颔首:“即使混进细作也不怕,有细作就会跟他们有联系,盯紧细作顺藤摸瓜找到对方的部落……”

    沐瑾打了个响指,笑着赞道:“聪明。”

    萧灼华问:“要扩招多少人?”军队一扩招,开支又得增加一笔。俸禄、马匹、武器、搭建军营的物资等,全都是钱。不过地盘稳了,扫荡草原,赚的钱更多。

    沐瑾说:“草原先设两个郡,从军中挑两个战功高的千总出去当郡尉。县尉也从军中挑,千总、佰长都成,这个到时候挑选的时候再说。”他把地图递给萧灼华:“草原地广人稀,郡城占地大,但人口并不多。经济发展,整体上讲,比起其它郡是要落后的,很难一下子起来。”他指向草原深处的一座湖泊,说:“这个,魔鬼湖,我想去看看。”

    萧灼华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倒吸口气,道:“这里……离草原大营有半个月路程。若是让草原人收到消息,后果不堪设想。”她出去逛都没敢跑远,全在骑兵日常巡逻的地界转悠。

    沐瑾说:“我怀疑那是石油。如果那真的是地表石油,这就是一座金矿。草原的经济不愁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再拿食物油来点灯了,用它,做煤油灯。它跟煤炭都是能源,但用途比煤炭广泛得多。”

    就算那真是一座金矿,萧灼华也不敢让沐瑾深入草原那么远。她说道:“派人去取一些回来看看到底是不是即可。”

    沐瑾说:“我带足人手,快去快回,总是成的。设郡、县的事交给你了。”

    萧灼华扫了眼沐瑾,吩咐侍女去找医官过来号脉。

    沐瑾赶紧问:“你哪里不舒服?还是在草原让蛇虫咬了?是不是受伤了?”他上下打量萧灼华,就想把人揪起来检查。

    萧灼华扫了眼沐瑾,问:“一定要去魔鬼湖?”

    沐瑾一看,这都请医官了,再加上跑那么远,确实不太好。虽说他晚些时日去,等到天再冷些,草原人就不容易出来了,可万一遇到暴风雪更危险。安全上,得听劝。他说:“我派军工部的人去采样,行吗?”

    萧灼华点头,道:“即使有石油,从开采、提炼到能用,也非朝夕之功。军工部现在忙得团团转,也顾不上。且此地离边郡过原,现在还没打下来,地盘更谈不上牢固。在那边建作坊,过于危险,近几年内,只怕都难以成事。草原人一场劫掠,就没了。既然那是能造火油之物,若是草原人放把火进去,当如何?”

    沐瑾一想,说:“也是哈。”

    没一会儿,女医官来了,问:“殿下身子可是有恙?”

    萧灼华说:“月事许久没来。”

    沐瑾“啊”了声,心说:“大姨妈失调吗?出去玩没注意休息,累着了?”

    女医官问过萧灼华有多久没来,又再细细地诊过脉,道:“殿下,疑似喜脉,但日子浅,尚难确定。”

    沐瑾看向萧灼华,心说:“不是吧。”也就在野沟子县那几天……夜夜春宵,有可能啊。他俩这么年轻就……怀上了?

    萧灼华轻轻点头,问:“可算安稳?”

    女医官叮嘱了些注意事项,又告诉萧灼华,她过几天再来。

    沐瑾一边听着,一边悄悄在心里盘算。他才十九,萧灼华才二十一,这……有娃了?他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女医官说完注意事项,退了下去。

    萧灼华看向沐瑾,问:“不喜吗?”

    沐瑾摸摸萧灼华的小腹,道:“有点惊到了。那你这阵子悠着点,别做剧烈运动,骑马什么的都免了,马车太颠簸也不能坐了。”他想到萧灼华来到草原后天天骑马到处跑,要是萧灼华真怀上了……他又没怀过,不知道刚怀上经不经得起颠。好像说是前三个月都要注意。

    萧灼华对沐瑾说的不能坐马车挺不赞同的。她说道:“天气已经转凉,过些时日要回淮郡了。朝堂诸多事情,若是一直叫各部自理,怕是会乱起来。”

    沐瑾说:“那你再留些时日,我……我们尽快把设立郡县、开边贸的事情弄完。”不能因为人家怀上了,就给晾起来了。这就跟怀孕就把人辞退一样缺德,从养胎到坐完月子、哺乳期,一两年时间。真要不让萧灼华不管事,她得特别恐慌,而且将来还得重新上手,又是桩麻烦。

    活可以派出去,但事情得让她安排或者是知道是个什么安排,大头还得让她抓着,这样不至于生个孩子位置没了。本来生孩子就伤身,再毁事业,老惨了。

    安排郡县官员的事,萧灼华都是干熟了的。现成的郡守、县令人选,文臣这边,她有现成的人手。

    可草原不同其他地方,这里是没有城的。

    很多细节,还需要商议着来。

    沐瑾看萧灼华精精神神的,半点不适的样子,心说:“没有来的吧?”可没来,也不能滚床单了,顶多睡一个帐篷,抱一抱,亲一亲。

    各项琐碎杂事安排完,开边贸之事,也给几家垄断的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做好后续准备。边贸一开,竞争就激烈了。他们手里那么多货物积压,总得给个清理库存回钱的时间。

    目前做边贸的都是萧灼华的商队、方易、许琦他们,在草原设郡县跟开边贸是同时进行的,想也知道这事情有多重要。这是将打下的地盘连成一气,将草原正式纳入自己的地界治理。对他们这些军伍的人来说,这都不是点边贸买卖的事,而是要防着草原王反扑的事。

    偶尔占一下地盘,驻个军,跟设立郡县建城池,那可完全是两码事了。

    忙到入冬时分,基本上把大处敲定。

    原计划中,沐瑾是打算留在草原继续捶草原王的,但如今萧灼华怀有身孕,他得守着萧灼华。草原大营这边,就只能让沐翔、许琦、许琬他们去捶了。

    至于那座石油湖,草原未平,生产力也没有跟上来,无论是加工、运输都极难,只能先放着,等将来把草原占稳了,确定能在那边安安稳稳开作坊之后,才能投入石油研究。

    石油提炼分离什么的,并不容易。

    第197章

    草原的气候比起西边诸郡要稍冷一些, 刚进十月便飘起了小雪。

    边山能够抵挡部分来自草原的寒流,在冬天时,靠近草原这一面, 跟靠近陈郡那一边的气温要差上五到十度左右。它进入十一月后, 无论是山岩还是路面,都会结上薄冰,偶尔一场暴风雪下来, 能把路面全盖住。

    边山险峻, 有不少悬崖路段,再加上山坡上堆积的积雪,对于大部队行军,还是会有不少威胁的。

    萧灼华是八月初怀上的,算日子才两个月,离三个月怀稳当还有段日子, 可不管是他俩还是天气都等不起。沐瑾只能把马车铺得厚厚的, 再把车轮子全部缠上细麻绳防滑,甚至还特意派人日夜赶工, 打造了一顶超大号轿子做后备。万一马车在冰雪路面上走起来实在困难, 就得用轿子抬着走了。

    萧灼华的身体素质好,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 从外表来看,丝毫看不出怀孕迹象。

    可怀孕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情,再加上医疗条件落后, 沐瑾不敢拿萧灼华的生命安全来马虎大意,因此哪怕晚走几天、走慢点, 也得准备足了才回去。

    老实说, 这么快怀上娃, 对沐瑾来说还是有点意外的。

    他私下问过那些成亲的将领,有避孕措施,用羊肠就可以了,可他心头膈应,觉得不卫生,而且他心头明白,无论是萧灼华还是他俩的老娘都是盼着要个孩子的,以他俩的年龄也不算太早生,多多少少还是抱着些顺其自然的心思,况且真要做避孕措施,萧灼华不仅会难受,还会焦虑乱想。

    他虽然挺努力地想要促进两个人的感情,事实上很多时候他俩就不在一个频道上,他能带给萧灼华的安心,是真不如有个孩子。

    那天晚上,萧灼华很含蓄地表示,她现在能够自己做选择了,选他。沐瑾开心,又有点难受,因为他不知道她选他是因为感情,还是因为他是最合适可靠的。当然,事实上他也清楚,就是后者。

    感情能当饭吃吗?感情能活命吗?对萧灼华来说,那是奢侈品。

    沐瑾有点牙痒痒,满肚子小怨念,还不能拿她怎么样。她只愿意跟他走肾,他能怎么办?真把萧灼华扔边上去?他舍不得的。

    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不开心,就是要表现出来。

    坐在马车上也无聊,窗外的风景都看腻了,沐瑾蔫哒哒地带着不停用手指轻轻戳萧灼华的胳膊。

    萧灼华早就觉察到,沐瑾自从知道她怀孕后就不开心,还有些烦躁。她瞥了眼沐瑾的小动作,问:“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愿意与她要这个孩子么?

    沐瑾长叹一声:“造孽啊。”

    萧灼华愣住。造孽?造什么孽?不想要这孩子?

    沐瑾说:“我都还是个宝宝,就要当爹了,还是我自己干出来的事。”

    宝宝?萧灼华看着沐瑾的块头,想到他征战各地打下如此大的基业,是真想问一句,他从哪里看出自己是个宝宝的?秦淡都不说自己是宝宝。

    沐瑾问萧灼华:“好多时候你就是在应付我,是不是以后有了娃,我就更没家庭地位了?”

    萧灼华盯着沐瑾看了又看,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脑子里的想法跟寻常人不一样。”

    沐瑾说:“看吧,你不说话就是默认。”

    萧灼华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不过深知沐瑾的性子不会拿她怎么样,索性不搭理,捂着暖炉闭眸养神。

    有飞奔的马蹄声靠近,不一会儿,兵部的传讯兵便来到沐瑾的马车外,道:“将军,急报。”

    沐瑾抬手示意。

    侍卫长赖松接过去,仔细检查过,确定里面没有夹杂危险之物,这才呈给沐瑾。

    沐瑾展开,便见上面写着:“七月十六日,东安关失守,东陵齐国三十万大军夺关之后,直奔尚郡。”他的心里咯噔一声,把信递给萧灼华。

    萧灼华看完信,问沐瑾:“你怎么看?”

    沐瑾道:“清郡城墙坚固,防御措施做得足,又早让我掏空了经济,打清郡难攻又没钱。尚郡跟东陵郡只擦着点边,再加上尚郡郡城离东安关的距离较远,以往大部分时候都是富庶的清郡在吸引火力,缩在清郡的后方还算安稳。在战事防御上,自然不会像沐氏一族对清郡那么上心的。”

    “尚郡赖氏一族,还有许多人留在那边,卫国公府占据尚郡,难免会跟赖氏一族起磨擦,想要得到各县豪族的支持,难。我阿爹这支原是成国公府的主支,但我阿爹不是嫡长,是嫡幼出身,是因为上头的三个哥哥全部打没了,连孩子都没留下,才承袭了家业。嫡支主家这一脉,除了我阿爹,他顶上还有个四叔,那也是嫡出的,还把他逐出了赖氏一族。四叔公家的孩子跟着赖瑭守东安关的时候都打没了,带着孙子来了淮郡,基本上是放弃了尚郡的。留在尚郡的赖氏旁支,稍微有点势力的,自然都是想争这主家之位,夺回尚郡所有权的。”

    沐瑾为什么挨个把豪族铲了?不铲的话,逼逼赖赖的全都是事儿。

    萧灼华颔首,道:“你不看好尚郡。”

    沐瑾道:“到现在都过去三个月了,尚郡只怕已经丢了。”他顿了下,说:“卫国公府三郡之地,扛东陵十国。东陵十国的地盘是十几郡之地,哪怕连年征战打得再残,那也是卫国公府的数倍。”

    “卫国公府没支援,说是捏着三郡之地,可尚郡一堆破事儿,清郡掏空了人才、经济,顶多就是有点粮食产出,再卖点盐,找我换点装备还不时让柴绚出来捣乱,不时抢点盐马兵器走。他给英国公挡灾,柴绚背后捅刀子,能乐意?”

    萧灼华道:“卫国公次子岚柏在草原大营已经升至骑兵营将,他夫人徐绣的生意买卖做得极好,把娘家兄弟都接下来了。去年她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考上了举人。徐显伯、徐显仲都有过治地经验,脑子也跟得上我们的新政策,都派去做了县令。徐显伯去了长郡的长岭县,徐显仲在青山郡的鹿鸣县。徐显季年方十八,但才思敏捷,极其聪慧,想搏明年的进士试。”

    沐瑾问:“保平郡有大规模迁人过来吗?”他想到打仗路不通,又补充句:“我是说私底下,混在商队中过来的。”

    萧灼华说:“在柴绪举兵打长郡前,陆续来了些。尚郡比较大的几个豪族,在淮郡、魏郡多少都置了些产业。新开的作坊,几乎都是陈、清、尚、保平四郡的豪族出来的。军队中底层出身的那些,除了娶到豪族女郎的,基本上都是只做些小买卖。”

    她的心头微动,问沐瑾:“你是怀疑卫国公府要投奔过来?”

    沐瑾道:“屠娇娘他们现在还在京城平原到处打骚扰战,又截断了英国公跟南边的联系。现在英国公府守着京城,避开了我们骑兵能奔驰到的区域,缩起来了。他拿什么支援保平郡?他在有实力出兵的时候,没说先帮着卫国公把东陵齐国这个威胁铲了,而是先打我,什么意思?他跟萧赫一个思路,即想收拾我,也不想卫国公府苟在后方壮大,想借东陵齐国磨死卫国公。卫国公又不是憨憨,守个毛线。”

    萧灼华点点头,道:“那要接应吗?”

    沐瑾道:“得派人去。”他从小桌子上的抽屉里取出笔墨纸砚,看着磨锭,又想起每次写字都得磨墨,且墨锭又贵,底层百姓家的孩子念书根本用不起,问萧灼华:“给学堂那些孩子用的便宜纸墨研制得怎么样了?”

    萧灼华说:“新律令还没正式实施就有豪商盯上了这一块,一个童生每年的笔墨纸砚耗费大概在三五文左右。秀才用的纸、墨、笔、砚都稍好些,价格就难讲了。”

    沐瑾问:“正常情况下,一个工人的年收入是四五千文?”

    萧灼华道:“工钱低的三百文,高的五六百文左右,管事通常都是一千文起。”她知道沐瑾是担心学生念不起书,道:“正常情况下,农户养头猪、羊就把书本费挣出来了。乡学都是不收学费的,只有考上秀才进入县学才收。”能考上秀才的,怎么都能挣着些钱,不会愁这点学费。

    沐瑾“嗯”了声,觉得萧灼华在处理政事上超能干,再看她又好看又稳重,哪哪都满意,强行找补,说:“我俩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萧灼华“嗯?”了声。

    沐瑾说:“谈公务的时候,我俩还是很能聊得到一块儿的。”他说完,继续埋头磨墨。

    萧灼华看着沐瑾磨墨的动作,继续捂紧手里的小暖炉,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沐瑾对她的态度不是要她伺候,而是她需要照顾和保护。这感觉还挺不错,特别是看着他自己吭哧吭哧忙活,挺有趣的。

    沐瑾写好调令,晾干,派人去把方易叫来,递给他,说:“你抓紧些。一式两份,一份派人送去兵部,一份派人送去草原大营。”

    方易应了声:“是。”他接过调令一看,心头一惊。上面写着让草原大营的营将岚柏率领一万骑兵去长岭关防线,听屠娇娘调遣。他问道:“可是东边战事有异?”

    沐瑾把东陵齐国攻破东安关直奔尚郡去的事情告诉了方易。

    这可真是东边战事有变!方易不敢耽搁,立即亲自安排人,火速把调令送出去。

    萧灼华的心又悬了起来,问沐瑾:“可是要出征?”

    沐瑾说:“仗是要打的,不过,先让他们打着吧。”

    萧灼华问:“你呢?要出征么?”

    沐瑾说,“等你生完孩子养好身子,精神好了,能腾出手,我再出去蹦跶,眼下最重要的是守好家、苟发展。即使东陵齐国打下东边,入了京城平原,那也是奔着京城去。长岭关难攻,后面又有英国公府,他要是直接攻我,容易遭到我跟英国公的夹击。他去京城打英国公,我长岭关几万人千里迢迢地跑去京城冲他三十万大军,是疯了吗?”

    萧灼华暗暗地缓了口气。

    女子艰难,生育犹如过鬼门关。她父皇后宫的许多女子便是折在生育上,有些是落胎伤身,有些是生孕时亡故或落下病根,无论是身处高位的妃嫔还是位份低的美人、侍婢,几乎没有安稳生产的。阿娘生阿兄和她,万般小心,仍是靠着侍女们忠心用命换来他们的平安。

    她其实是很害怕生孩子的,怕怀孕时有人动手脚,怕怀不稳胎,怕遇到难产,怕生完孩子后坏了身子,怕精力跟不上孕育和朝堂治理,两者难兼顾,落下哪一处都将是灾难。

    这么些年下来,她心头的顾虑一点点消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对孩子有了期盼,会想假如她跟沐瑾有了孩子,沐瑾会是什么样的态度,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公主就该被捧在手心里,小孩子应该有被父母宠爱着的幸福童年。

    他对这孩子,似乎没什么期盼,却又很谨慎小心,巴巴地守着,让她有些看不懂。不管怎么说,有他护着她和腹中的孩子,至少能安心地把这孩子生下来,不至于让孩子过胆惊受怕的日子。

    第198章

    东安关破的消息刚传来两天, 军情部将军齐仲便带着卫国公世子岚樟来见沐瑾。

    岚樟风尘仆仆,神情极为憔悴,见到沐瑾俯首便拜, 叫道:“请大将军救命。”

    沐瑾赶紧把岚樟扶起来, 说:“到马车上边走边说。”

    天寒地冻的,正在赶路,不好让大家伙儿在路上冻着等。东安关破, 卫国公世子匆忙赶紧过来, 想也知道是什么事。

    岚樟瞧见萧灼华在车上,想着不妥,忙道:“我在车厢外待着便是。”

    车厢外是车夫的位置。沐瑾不由分说,拉起岚樟往马车上去,说:“我在前天收到东安关破的消息,已经安排岚柏领一万骑兵去长岭关, 但路途远, 消息传来得慢,且许多事情不明……”具体是什么情况, 到底要怎么办, 就只能见机行事。

    他俩说话间,一前一后进入马车。

    马车很宽敞, 足够坐下五六个人。正前方是主位,中间一张能够用卡梢固定的矮桌,上面摆着些柑桔水果。

    岚樟见到马车里的陈设、坐位, 便知肯定经常有人进来议事,再看齐仲也跟了进来, 心中暗松口气, 目光避开直视萧灼华的脸, 略微低头,俯身,抱拳行礼:“岚樟见过殿下。”

    萧灼华客气地道:“卫世子免礼,请座。”

    沐瑾问岚樟:“到底怎么回事?东安关一破,东边七郡再无可守之地,能直接威胁到京城平原,跟英国公对上。卫国公府守住东安关,对英国公只有好处没坏处,他没有不救的道理。”

    此事说来话长,岚樟想着沐瑾离东安关远,对前线战事未必清楚,便仔仔细细地说起这场战事。

    “东陵齐帝底下的将领、兵卒、奴隶都悍不畏死。他改革了先齐国时期的许多弊端,给了奴隶凭战功晋升的出路,一些奴隶凭借战功成为萧祁的亲军用上了奴隶,当上了奴隶主。其中有一个奴隶更是当上了万奴长。”

    “那万奴长天生神力,打仗更是凶悍无比。我们防守得极为艰难,自驻守东安关以来,每年战死数万儿郎在城楼上,粮食、物资更是耗费无数,卫国公府的财库都快掏空了,幸得身后四郡之地支援,堪堪撑到去岁。”

    他见沐瑾剥了个桔子递过来,道了声谢,接过手,哪怕赶路赶得口干舌燥,也没有心情吃东西,继续说道:“到去年,连十二三岁的娃娃都上了城楼。一个郡的人口就那些,除了女人、老人、孩子,就算保平郡是个大郡,青壮拢共也只有二三十万,每年都好几万折进去,哪经得起这般损耗。”

    岚樟想到郡里的青壮都快死光了,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压下心头的酸涩愤怒,说道:“我们去年就一直在向外向英国公和身后的数郡求救。可自打东陵齐国攻打东安关起,除了先太子萧肆力排万难支援了我们一次兵粮夺回了东安关以外,还有大将军私下给了许多兵械支援,其余时候都是七郡之地出钱出粮出兵在守,英国公府连个铜板都没给。”

    “可我们实在是撑不住了,没人了!去年疯狂向英国公求救,求他派兵,他在京城囤积了三十多万大军,只需要派几万人过来,就能解东安关之危。我上京求救时,英国公满口应承,说会派太子柴绪带兵支援。”

    “我信了!我想着英国公府没理由眼看着东安关破让京城受到威胁,便想着柴绪一定会到。哪想到,等我回到东安关时,收到的消息却是柴绪率军二十余万,出京直奔长岭关去了,说是大将军意图侵吞西边诸郡之地,誓要将你拦在临江郡以西。”

    “到今年开春,原本该奔赴东安关支援的大军,却在攻打长岭县。柴绪给我们的信上说,他需要牵制住从长郡到梧桐郡这五郡之地的合兵,给博英郡侯的联军争取时间。只要几郡合兵把你卡住,他便即刻刻撤兵驰援东安关。此战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即使万一没能拿下,最迟在五月便会分兵来援。东陵齐国每年也都是五六月才发起攻击,刚好赶得及。我们等啊等,等到五月末,没见到柴绪来援,收到的消息是他打长岭关战败,所带的粮兵被劫,大军退守铜县,之后,一兵未发。”

    岚樟讲到此处,气得浑身直哆嗦。他用力地抹了把脸,压住悲愤的心情,道:“大将军,我们东边七郡再无险关、再无青壮来守卫御敌,眼下各郡还有诸多妇孺,被掳去的都只能沦为东陵齐帝犒赏大军的奴隶,求大将军救救我等。我出发的时候,阿爹已经在与另外四郡的郡守联系,相信很快就会有撤民的举动。眼下至少有清、尚、保平、楚郡四地的人要撤,东安郡没人了,早就全部撤去了清郡。商郡、祁郡实力都弱,想也得要跟着撤的。”

    沐瑾别的不缺,现在就缺人。青山、青阳二郡,也是青壮都打空了,许多地都空了。边郡草泽有着无数的地可开荒,且都是腐殖土烂泥地,开出来的地肥力极好,粮食全都是高产。他要在草原设郡,还得陆续往那边迁民,促进草原跟西边诸郡的融合往来,这些都需要人。

    可是有一点,青壮大多数都没了,来的都是老弱妇孺,必然走不快。英国公不会傻看着他吸纳这么多的人手继续壮大,一定会派兵拦截和掠夺人口财物。

    他当即取出笔墨,一边磨墨一边喊:“去传方易。”

    不一会儿,方易便到了。

    沐瑾把写好的调令给方易说:“跟之前一样,速速送去草原大营和兵部,再有,立即快马通知沿途各郡、县,即刻准备两万骑兵沿途所需的一切粮草物资。两万骑兵,每人两匹马,急行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长郡。告诉沿途郡守、县令、驿站驿丞,谁若是调派物资不力,延误战机,把人头送来。”各郡郡城、各县县城都有粮站,路都修得好好的,收到急报,速度快的,半天、一天就能把粮食送到驿站。

    骑兵的速度再快,也没有驿站日夜兼程送信来得快,这中间至少能有十天的时间差,供沿途各郡县调粮到驿站。就近调粮,最远不过百里地,调不来?

    沐瑾又另外写了两封信派人加急送去长郡。一封信是给赖瑶的,一封信是给屠娇娘的,让他们务必接应好东边诸郡撤离的人,同时防止柴绪趁机夺取长岭关。那么多人迁来,要过关,且队伍拉得长,给柴绪提供了无数的可趁之机,必须得做足防范,少不得要斗智斗勇。

    东陵齐国入境,京城只有城墙可不好守。如果能够拿下长岭关,或者跟他结盟,这样东陵齐国的大军进入京城平原,就能受到夹击。可沐瑾绝对不会跟英国公结盟打东陵齐国,他要是结盟,死的就是他。英国公如今在京城已经是东西两面受敌之势,如果拿下长岭山,方才能扭转他的劣势。

    沐瑾只需要安稳长岭山,谁称帝都动不到他头上。他只需要稳住苟发展,有着这么多的工业化、机械化优势,怎么都能逐渐跟他们拉开距离的。

    不过,英国公在南边有那么大的地盘,不可能不动。沐瑾的心头微动,问齐仲:“南边什么动静?”

    齐仲道:“上次他们打横断江,虽然损失惨重,但船只折损极少,并不伤筋骨,撤回去之后就又重新补齐了兵力,六月份有消息传来,在调兵调粮。我已经知会到横断江防线,原本是想着他们可能会趁着横断江防线都是新兵,想再攻一波,可瞧着如今的形势,也有可能朝着京城去。南边的大船,可以从横断江直抵京江口,从京江口上岸,再走一百里就是京城平原。”

    沐瑾道:“京江口?它是不是在京江县,隔壁就是平野县?”

    齐仲道:“是!长岭山南至横断江,山尾就是在京江县跟横断江相连,可那一段山势过险,过不了兵,我们想截他们,只能从平野县旁边的关口下山,再直奔京江县,把他们堵在江面上。一旦他们上岸,就不好堵了。南边富庶人口多,随随便便就能凑出二十多万,长岭关的人刨掉守关不能动的,能派出去的人不多,只能想办法让他们的船靠不了岸。”

    沐瑾想到自己派人去魔鬼湖弄来的那几大桶石油。

    他原本想把石油送去做研究,想着把这一块的研发做起来。石油提炼分离属于化工类,不仅污染大、有毒,还能致癌,想要一下子大力发展是不可能的,但慢慢研究起来却是很有必要。眼下能堵南边大军的,直接用石油替代火油烧船,效果更好。石头粘稠,捆在箭上,点燃火射到对方的船上,可比用芝麻等植物压榨的火油好用多了,还便宜。

    研究不必急于一时,战斗却是迫在眉睫。

    沐瑾当即安排齐仲派人把那几桶石头日夜兼程送去长郡交给赖瑶。

    齐仲应下,赶紧去办这事。

    岚樟瞧见这一会儿功夫,沐瑾就把救援接应的事情安排完了,再想到长郡有三万骑兵,如今再添两万,五万骑兵接应,心头也稳了许多。

    从草原调去接应他们的,一个是他的亲弟弟,一个是他的堂妹夫,旁人可能还会有点怠慢,他俩绝对会拼了命往前线赶,再加上每个骑兵两匹马换着跑,赶路的速度都会快许多,想是赶得及。

    岚樟感激地叩首拜谢:“多谢大将军。”

    沐瑾把岚樟扶起来,说:”不必客气。你们能把人迁过来,是给我增加助力。说起来大家都是从东边七郡出来了,守国门,抵御外寇,保境安民,一起干了那么多年,自当是守望相助。”

    岚樟应道:“是。”心下却很感慨。沐瑾行事的魄力、速度,是真让他服了。这么大的事,换成旁人来,怎么都得召集幕僚商议讨论,把各方面都考虑到位,计算清楚。这位收到消息,直接调兵开干,连萧灼华都没插一句话有半点意见。

    沐瑾让岚樟吃点水果,喝点热茶,先缓一缓。马车上有小炭炉,上面热着奶茶,能驱驱寒意。

    岚樟道谢,接过沐瑾盛过来的茶大口喝着。

    沐瑾等他缓了一会儿,才说:“如今东边七郡撤过来,接应是一方面,接到以后,还要进行安置同,我们先把大处定下来,回头大伙儿也好放心。”

    岚樟没想到沐瑾这么效率,愣了两息时间才反应过来,说道:“大将军请讲。”

    沐瑾笑道:“西边诸郡的治理、后勤大多都是我家殿下来操持。”

    第199章

    我家殿下?萧灼华听到沐瑾的称呼, 下意识地扫了眼沐瑾。

    沐瑾扭头对萧灼华说:“青山、青阳二郡之前减了大量人口,很多地都荒在那没人种,安排给他们。”

    萧灼华“嗯”了声, 说:“之前从京城迁来的人, 也多是安排在这二郡。目前尚不确定会迁来多少人,若是安置不下,其它郡可能也会安置一些。”

    沐瑾道:“你看着安排就是。”他随即想起这怀着娃, 不能累着, 又忙说:“我来安排也行,你盯着些。”

    萧灼华又轻轻地“嗯”了声,明白他是想让她好好养胎。

    沐瑾想到清郡、尚郡迁过来人,自由身平民不多,大部分都是豪族带着各自的佃户、庄奴们迁过来的。其他几个郡的豪族过来,也不可能是光杆, 能带走的人都会带来。这几郡之地的平民, 这波只怕也会跟着跑。东陵齐国实施的是奴隶制,打地盘抓奴隶, 对战败方的平民来说, 可不是好事。

    他略作思量,对岚樟说:“迁来的那些自由身的平民, 可以直接安排耕地,也可以去开荒新地。种现成的地,该怎么交税怎么交, 毕竟是去年打的仗,即使地荒了, 也只荒了一年, 锄锄草、施施肥, 到明年还是有收成的。要是开荒的话,能有五年免税。”

    这可是关于来了后的安置问题。岚樟凝神听着,请沐瑾继续讲。

    萧灼华沉吟两息时间,问:“豪族如何安置?”

    之前清郡、尚郡迁来的人都安排进了贸易城开作坊做买卖。可粮食是根本,要是东边的豪族迁过来后也安排去做买卖,且不说做买卖的竞争将会极为惨烈,首先就得闹粮荒。她担心沐瑾一心想开作坊,漏掉这点出纰漏,又提了句:“保粮产是当务之急。”

    沐瑾深知现在想吃粮食只能靠自种,买是买不来了,对萧灼华这话颇为认同地点点头,附和道:“确实,人首先得吃饱饭,不能饿着。”

    萧灼华听他这么说,也想看沐瑾怎么安排几郡豪族。毕竟,他不想让地都落到豪族手里占了百姓的生存空间,豪族又不能开作坊做买卖,那得拿什么糊口过活?就算是能考官、从军,始终只是少数。

    沐瑾对岚樟说:“回头我放一批租赁用地出来,豪族承包下来后,种粮也好,种植其它更高收入的作物都成,我不干涉。不能把地荒着,且租赁有期限,到期可以再续,具体租多久,双方视情况商议着来,这些在拟定锲约的时候可以定。”

    岚樟问:“租金是多少?税如何算?”

    沐瑾说:“租金按照当年收成平均产出的半成算,税跟农户种地一样是三成。你们是做种植农耕,交税按照农税来。”

    三成半?这交得有些高。岚樟有些为难,道:“大将军,这交完租金、税,刨除掉养庄奴、管事们的开销,怕是剩不下,甚至还要倒贴。我看过律令,在大将军的境内,奴仆是可以自己赎身的。若是待遇不够,庄奴们都跑了,若是待遇够,豪族糊口都难。”

    在沐瑾治下,奴仆想要赎身,只要凑够赎身的钱就可以,实在不行,把自己抵押给官府,官府会出这笔赎身钱,再让其分十年付完。赖账的,会被抓去开荒修路做苦力,挣够双倍的赎身钱才会放人。这举动,分明就是官府跟豪族抢人。

    沐瑾说:“奴仆身份不比平民,待遇自然也是比不过。豪族可以给他们发工钱,也可以规定交多少粮食,最高是五成。这中间,豪族有一成半的赚取。我租地,是根据你们带来的人口安排的。假如有一百个庄奴,每人种十亩地,那就是一千亩。目前在我的地盘,人均耕地至少是十亩,一些耕地多,人勤快种得过来,愿意自己开荒扩地的,有一个人种二十多亩的。这个算是豪族迁来的保底。地在哪,归哪个村管,交税粮都由村长统一安排。耕地不可能一个村或一个镇的地都全租出去,只能说是同一个豪族要租的地,尽量安排在相近的村子。”

    岚樟明白,沐瑾此举得保障地、人都在他的控制中,不让豪族将地、人都连成片,再次形成封闭式庄园,以及会把迁来的豪族们都拆散了。可如今他们是逃难,沐瑾这里已经是最好的出路,打不赢了,想要再像以前那般在某个地方拥有绝对的权势地位,不可能了。想要在沐瑾的地盘做土皇帝,会被他连根铲除。

    他应道:“听大将军安排。”

    沐瑾想了想,又提了句:“豪族种地,跟平民种地,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平民的见识、接触的人、事都远不如豪族,家底薄,投资能力、对风险的承受能力都远不如豪族。如果豪族像平民一样种地,有点亏。”

    岚樟道:“请大将军多多指教。”

    沐瑾问:“听说过户部的农科院吧?”

    岚樟点头,道:“听说过。边郡之地作物种类众多,农科院功不可没。”

    沐瑾说:“作物良种培育、新品种培育,谁都可以做。新品种有专利保护,卖种子都能赚不少,新品种上市,价格自然也不菲,这些都是利。做好了,这里面的利润极大。”他上辈子的世界,有不少作物的种子掌握在种子公司手里,所有人要种这种作物都只能找他们买种子。利润特别大。因为有利,才不断有各种新式蔬菜水果出现,这又促进了社会发展。这些靠官方、地里的老百姓来做,很多时候比不过逐利的商人来得快,商人赚起钱来,连根头发丝都不愿放过。给自己挣钱,和打工挣钱,上心劲还是不一样的。

    岚樟听得沐瑾竟然愿让豪族跟农科院争利,将此事记下。这确实是条赚钱的路子,可以试试,不过这种赚钱路子,能做的始终是少数。

    沐瑾道:“租赁地这一块的保底就是这样子的,但是往科研发展,还是自己往农作物加工发展,又或者只是守着地吃这一成差价,全看各人。来了以后,有本事的,想从军、考官、从商都行,又不是只有种地一条出路。先安顿下来,多熟悉下西边,掌握清楚情况,总能找到合适自己的路。”

    岚樟应道:“是这个理。大将军的地头,百业待兴,正是崛起之机。”他对于过来后的安途并不担心。如今最担心的还是英国公府那边。

    他的话音一转,说道:“我是七月份东安关破,就日夜兼程往这边赶,路过京城平原的时候,京城那边是一点动兵的迹象都没有。一旦等到东陵齐国新增的兵到,想再夺回东安关,难了。”

    沐瑾听岚樟再提起这事,便知道八成是哪里有遗漏的地方,对岚樟抬手示意道:“请讲。”

    岚樟说:“南下有横断江天堑隔着,大将军没船,东陵齐国也没船,大军过不了江。柴老贼至少能保个半壁江山,划江而治。他若死守京城,哪怕耗费无数钱粮兵马打完东陵齐国,旁边还有个你。你和姜祁,哪个都难啃,无论他再继续打谁都讨不到好。若是劫掠一波,退出京城,让你跟姜祁对上,那就是他坐山观虎斗了。他有船,想什么时候过江就什么时候过江,等你们打得两败俱伤,再出手就是了。”

    沐瑾点头,道:“南边的大军驰援京城,只要他们能上岸卡住平原县和京江县,京城跟京江县这边就能相互照应,无论先打哪头都会被咬尾巴。”

    岚樟目光灼灼地盯着沐瑾,道:“若是将其从中截断,让南边大军上不了岸呢?”英国公坐看东边七郡跟东陵齐国耗,想要白捡便宜,他做梦!

    沐瑾道:“上不了岸,英国公得不到南边的支援,要么跟东陵齐国硬杠,要么来打我,要么突围。”他的脑子转得极快,道:“柴绪在铜县,要发兵打长岭关,几天就到了。从长岭关到平原县也只有三天的路程。从楚郡过京城平原,入长郡,只能走长岭关或平原县。”

    之前屠娇娘从河滩翻西蛮山的那条道不行了。河滩能走的地方就只在枯水季节,守倒是好守,过兵进攻,容易遭伏击。且天天在西蛮山上的蛮子部落借路,人家也不可乐意。他现在缺盐,不可能再拿盐去买路。长岭山的北路走不通,就只能走中路和南路。

    无论走哪条道,柴绪跟南路大军都能从两面夹击。他们必须先按住一头,不能让柴绪跟南路大军接上头。

    岚樟说道:“虽然我们府中的兵如今都只是些半大的孩子,但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经过战场血战的百战之士,若是遇到对方堵截,能与他们死战到底。便是敌强我弱,亦敢主动出击。”

    他们要过京城,不能全指望沐瑾接应,自己也得使劲。卫国公府这艘船即使再破,也不是这么好让人欺负的,英国公府欺人太甚,他也绝不愿让其好过。

    沐瑾明白岚樟的意思,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全,仗怎么打,得看在前线带兵的。我只有一句话,现在不是兵出长郡的时候,干完这一波,就让大家回防守稳长郡。”

    干完这一波!那就是可以打、也可以截!岚樟抱拳道:“多谢大将军。”见事情议妥,道:“在下还得赶回去,便先行告退。”

    沐瑾对岚樟抱拳道:“万事小心。”

    岚樟应下,又朝萧灼华行礼,这便跳下马车,骑上马匆匆离开。

    萧灼华问沐瑾:“可想亲自去前线?”

    沐瑾说:“屠娇娘、我三哥、四姐、卫世子、岚柏、楚尚,还有卫国公,全都是久战猛将,他们商量着打就是,用不着我。眼下发挥我热量的地方在这儿。”他说完笑嘻嘻地看着萧灼华。

    萧灼华淡声说:“我能护好自己,务须大将军处处挂怀。”

    沐瑾信她这话才有鬼,哼了声,又琢磨上:“如此一来,东边七郡可算是全都废了。京城长岭山沿县的地也都废了,全让我们养马草了。”他们洒的狼尾巴草,耐虫害、竞争力强,种子洒下去,庄稼可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屠娇娘他们趁着柴绪退回铜县的一两个月里,使劲挖他们墙角,把靠近长岭山一带的县乡的人能迁的都迁走了。

    如今周围那一片都成了人烟稀少、遍地马草的跑马地儿了。

    萧灼华只能接一句:“倒是省了诸多草料。”不然那么多战马压在前线,牧草供不上,就只能靠粮食顶。人吃的粮食如今都嫌不够,哪够给马嚼的。

    在京城那等产粮之地种马草,萧灼华是真不知道沐瑾怎么想得出来这招的。也幸好肥料目前已经在试种植阶段,如果连续种上几波,确实对作物有增加,且无害的话,便可以投产了。有肥料,便不怕牧草把地肥耗空。

    第200章

    京城

    登基为帝的英国公已是年过花甲, 须发皆白。

    年岁大了,精神不济,加上刚登基, 既要忙着收拢各郡, 还得盯紧东西两侧的强敌,诸事繁忙,劳累不已, 如此一来, 身子就不太挺得住,时常咳嗽,偶有低热,也只能强撑。

    如今东安关失守引起的连番变故,亦是令他头疼。

    战事嘛,不外乎就是怎么打的事。可他想到柴绪, 只能深深地叹息。

    若说柴绪没本事, 倒也不至于。他一手教出来的儿子,文韬武略还是过得去, 太子萧彰跟陈王萧显兄弟对决同归于尽, 便是柴绪隐在后面推波助澜促进的,连杀光沐弦母子三人都是他派去的人, 就是要让沐真逼宫,跟萧赫对上,引得萧赫跟成国公府斗起来, 悄无声息地收拢了禁军。

    派人暗中引导赖瑛谋清郡,又将赖瑛的外室子女护送到赖敬忠身边, 引得沐氏跟赖氏、赖敬忠跟沐真、沐瑾反目成仇, 最终让成国公府也成为过往云烟, 这些都是柴绪的手笔。

    可要说起用兵打仗,通过柴绪打长岭关,英国公已然看出柴绪缺少敢冲敢拼敢不要命的气势。柴绪的顾虑多,要事事算好再动,没那份敢以性命相搏的拼劲,豁不出去,在带兵上,就差了许多。

    英国公甚至怀疑,柴绪是不是见多了萧赫杀儿子,以及柴绚被擒后,他不赎不救,在堤防他?

    要不然,长岭山兵败之后,就该立即收整兵马直奔东安关。京城的守城粮再是不能动,要等南边的粮到,真到这种战事紧急的关头,他当亲爹的,能不调给他吗?

    柴绚被擒后,直接就被送到淮郡,押送他的人连口气都没歇,进城后直奔萧灼华的府邸。萧灼华见到柴绚,话都没一句,当胸一剑捅进去,柴绚当场没了声息。之后,又令人一把火烧成灰,洒进了河里。

    老三落得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他做亲爹的岂能不痛心,可事成定局,他又能如何?怎么赎?怎么救?

    柴绪接到招他回京城的诏书,匆匆赶回,进殿就见到老爹在叹气。他上前行了一礼,唤道:“父皇。”

    老英国公压住喉咙和胸肺间的不适,闷咳几声,问:“东边七郡想效仿清、尚二郡往西边撤,你打算怎么做?”

    柴绪道:“绝不能叫沐瑾继续壮大下去,眼下正是取长郡的好时机。先放一批人过去,我们趁机把探子插进去,之后,假意追截实则趋赶,趁着东边诸郡的人进关的功夫,趁机夺关。东边七郡全部迁完,又都是老弱妇孺走得慢,队伍长得极长,进关会很慢。这给了我们充足的夺关时间。”

    老英国公沉默不语。

    柴绪瞧见老父亲的反应不对,道:“还请父皇赐教。”

    老英国公沉沉一叹,道:“沐瑾要是有兵出长郡的实力,早就打出来了,何至于走迁人清野的路线。打沐瑾,攻临江郡岂不比攻长岭山更容易,离淮郡还更近。”

    柴绪想到十几万精锐全军覆没在临江郡横断江畔,并不认为攻临江郡会比夺长岭山更容易。

    老英国公沉声道:“沐瑾打通西边诸郡,其势已成。这时候再夺长岭山,已然得不偿失。你不夺长岭山,他现在也没力量出兵,反而因为东陵齐国打进来了,乐得见我们跟东陵齐国斗,趁机养兵囤粮壮大自己。你夺下长岭关,便会面临同时跟东陵齐国和沐瑾两面开战的局面。”

    柴绪沉默了。

    老英国公说道:“从南边调战船到临江郡一带巡逻,想办法烧掉沐瑾的造船厂。沐瑾要是跟东陵齐国夹击我们,就攻他临江郡。临江郡离淮郡太近了,又无险关可守,只要临江郡一日有遭袭的危险,他驻扎在临江郡的兵就不敢动。他的兵力分散在草原、临江郡、长岭山,合不了兵,就没有攻京城之力。”

    “东安关已然丢了,这时候你当火速率兵直奔清郡。从清郡牵制东安关!清郡的城墙坚固,攻清郡并不比攻东安关容易多少。你囤兵在清郡,就能牵住东陵齐国进攻的脚步。等到南边的钱粮兵马一到,便能重新夺取东安关。且不说能不能夺得回来,至少能将东陵齐国进攻的脚步按在东安郡,确保京城不会遭到袭击。”

    柴绪道:“阿爹,儿子认为,当务之急是保粮道,不能再让沐瑾的骑兵在平野县附近来回扫荡了。”

    京城现在的存粮只够吃到明年夏季。京城少了十几个县产粮,又连续征招好几波青壮,少了那么多人种粮食,粮食产量比起打仗前少了三成。那时候的京城,尚且要靠从各方调粮养兵,更何况是现在,如果南边的粮到不了,别说东边,连京城都撑不住。

    沐瑾五万大军就能把十几万精锐挡在临江郡上不了岸。长岭山有三万骑兵和好几万驻军,离京江口又近,沐瑾必定会打的。

    他带兵去了东安关或清郡,沐瑾出兵占下京江口堵了粮道,让六十多岁的老爹亲自带领禁军出来接应粮草吗?

    柴绪知道阿爹对他不满,觉得他不够血勇,打仗怕死,瞻前顾后。可也不想想,要是京江口让沐瑾给堵了,京城跟南边可就断了。

    老英国公的额头突突猛跳,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等到南边的粮到再动,连清郡都得丢,到那时,东安关、清郡二地形成犄角之势,你再过去,你过去挨打吗?”他气得一阵猛咳嗽,只觉心力交瘁。

    这要换成沐瑾,都够他从东安关跑一趟来回了,早就在东安关击退姜祁的进攻,回来守粮道了。好好的战机,就这么给贻误了。你带着大军,怕个屁的没粮!

    老英国公懒得跟他费劲,道:“趁着卫国公府还没撤完,你分兵十万给柴复,让他直奔清郡。”

    柴绪的心头猛地一颤,急声叫道:“复儿从来没有带过兵,叫他去扛姜祁,这……”那是他的嫡长子,折不起的!赖瑭、卫国公父子都没挡住姜祁,让柴复去?柴复才二十,只在北卫营当过两年千总,便派去当郡守,眼下作为皇太孙,正在朝中学习处理政务,派出去扛姜祁?

    他说道:“儿子去清郡,让柴复去京江口接应南边大军。”

    老英国公抬眼望着柴绪,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是清郡再丢,这京城千里平原之地,可就保不了。你必须赶在姜祁的前头占下清郡。”

    柴绪应道:“是!”他面上不显,心里打定主意先到楚郡劫了他们的粮草,再奔清郡。

    没粮,莫说他心慌,军心也不稳。守城,没粮,守什么?要是姜祁围城,大军饿都能饿死在里面。

    老英国公闷声咳嗽,看着柴绪快步走远的身影,暗自思量。他老了,满身的老人斑都起来了,身体状况亦是一日不如一日,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他除了柴绪,再没别的继承人可选。柴绪今年四十一,正值当年,孙子柴复还有点嫩,需要历练,这位置只能传给柴绪。如果柴绪这波扛不住,便只能选择划江而治。

    老英国公不舍地摸着身下的龙椅。这椅子都还没坐热呢,柴绪还没坐过,若是要撤的话,真舍不得。

    萧氏皇族没了,成国公府没了,昔日的对头都烟消云散了,皇位到手,却偏偏出了个沐瑾,还叫姜祁攻进了东安关。

    以他的家底,扛不住东陵齐国和沐瑾么?扛得住!可子孙……立不住啊。姜祁和沐瑾那样的天纵之才,数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偏偏叫柴绪给遇上了。

    ……

    沐瑾窝在马车上,一边剥桔子投喂萧灼华一边琢磨:“立国的话,国号叫什么比较好?”

    萧灼华避开沐瑾把桔子直接送到她嘴里的动作,接过桔子,把这个问题扔回去:“你认为呢?”心里却真闹不懂,沐瑾喜欢给她喂食物的毛病从哪学来的。她见得最多的是他父皇懒洋洋躺着时,后妃们跪坐在身侧侍奉给他喂食。那时只觉腻烦得慌。

    可如今沐瑾却是这个好吃你尝尝,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身体好。

    沐瑾说:“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起什么国号,就直接告诉你啦。”

    萧灼华问:“可有心仪的?”

    沐瑾摇头,对萧灼华说:“要不你想一个?”

    萧灼华拒绝:“国号只能由你定。”

    沐瑾说:“可以给参考嘛。”

    萧灼华默默地吃桔子,还自己上手剥了一个递给沐瑾。

    沐瑾把起国号这么烦心的事情扔到脑后,说:“反正还有一段时间,以后再想。”又琢磨起长岭关的事。那边一团乱,局势发展有好多个方向,无论往哪个方向发展都改变不了他的兵力最弱的事实。

    精兵路线,数量不够,装备来凑。

    用石油制作燃烧罐的成本,除了运输成本,其它的都还好。烧陶罐都是成熟工艺,又不需要多精美的陶罐,最粗糙的就行了,外面再裹上稻草防撞裂,打仗点火的时候还容易点着。

    就是要深入草原去开采,还要运回来,很麻烦。

    草原风大,冬天更是连刮风带下雪,有时候还会有暴风雪,是真能冻死人的。这个季节派人去开采运输石油,很可能有去无回,只到等到开春。

    不过,可以先准备起来,等到天气稍微回暖就可以把开采队派出去,到时候直接装罐运送到前线和横断江防线,省得再另外耽搁时线。

    再就是开销大,税收还不太跟得上开销,他现在又没有外快可以赚了,经济压力还是有点大的。

    沐瑾想起一事,说:“青山、青阳、广庭、平川几郡的豪族都是铲光了的,他们的宅子、商铺现在还空着的吧?”

    刚刚还在想国号的事,现在又想到宅子商铺上来了?萧灼华对于沐瑾脑子的跳跃都习惯了,只扫了他一眼,说:“是。”

    沐瑾说:“东边几郡的豪族要安置,没地儿住可不行,可以卖一些给他们。”这样又能有一大笔进项。

    萧灼华思量道:“那么多人迁来,若是只派当地郡守、县令们安置,怕是会出乱子。”

    沐瑾扭头看向萧灼华,跟她的视线对上,读出一句话:最好你亲自去一趟。

    这番担忧并不是没道理。且不说旁的,就连贸易城都是靠大军震慑加锤过好几遍,再加上诸多安抚政策才稳下来的。

    可治理各郡县的事情,不可能绕过萧灼华。他顶多负责去捶人和安排,到后面还得萧灼华接手,最好就是萧灼华跟他一起去。他略作思量道:“等回淮郡,把积压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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