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顾舟连忙冲他比了个“停”的手势, 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傅沉很有眼力价地跨过这个话题,让阿姨端了两人份的午饭上来。
饭很好,闻着很香, 吃着也很香,并且顾舟很饿,按理说他应该狼吞虎咽,可他就是吃不快,因为昨晚折腾得太狠, 他现在浑身都不得劲,胳膊也有些酸疼,握筷子都觉得累。
他再次为自己的身体素质感到震惊, 很想跟傅沉说,又觉得太丢面子,加上写字台的椅子硬,他坐着很不舒服,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在这样的难受当中, 他实在没办法安心吃饭,第三次因为不舒服而被迫改换坐姿以后, 终于是傅沉忍不住率先开口:“很难受吗?”
顾舟抬头看他一眼, 眼神幽怨:“问你自己。”
傅沉回想了一下昨天结束时候的情景,觉得顾舟可能确实是挺难受的,于是他抿了抿唇,起身拿了个坐垫过来:“你稍微起来一下。”
椅子上加了软垫,顾舟觉得好受一些了,但也仅仅是“一些”, 他还是没劲儿吃饭, 又饿得心慌, 索性把菜拨到自己碗里,放下筷子,改用勺子吃。
傅沉看他这举动,又说:“一会儿我给你好好按摩一下。”
顾舟没接他话茬:“今天不去公司?”
“不去了,昨天那项目已经谈完,今天反倒没什么事,”傅沉夹了一筷子菜给他,“多吃点。”
“那明天也不去?”顾舟又问。
“明天看情况吧,怎么?”
“去公司的话,把你这里遮一遮,”顾舟用手在颈侧比划了一下,“有点严重,别让人认为我把你怎么样了。”
傅沉伸手摸了摸,他之前洗漱的时候已经看过了,肩颈处全是顾舟留下的牙印和抓痕,好多都破了皮,看起来确实很明显。
他不禁笑了:“上次去领证,不是还特意给我留个牙印吗,怎么这次心疼我了?”
顾舟:“民政局和公司还是不一样的,去民政局本来就是要领证,挂着牙印大家都懂,去公司你要谈正事,排面总是要有的,被员工看到肯定会议论你,要是被来谈生意的大老板看到,会怎么想你?”
这番话出乎傅沉的意料,他微怔了一会儿,笑道:“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有人在乎,”顾舟说,“我不想听到传出什么我们关系不合的谣言,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你这么个公众人物,想黑你的人不计其数,民众才不会管那些事是不是真的,扣上去的帽子再摘下来难,就算你事后澄清了,也没人关注。”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太过认真,让傅沉不忍心打断,过了好半天才斟酌着道:“其实……”
“其实你可以把给你带来困扰的新闻都删干净,就像四年前那样,我知道,但我就是看不得有人说你不好。”
傅沉怔住。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你这是……”
“占有欲,不行吗?”顾舟板着脸,“只准你保护我,不准我保护你?虽然我言微势弱,但为你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谣言还是可以的吧?……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我也能被顾先生占有,被顾先生保护,”傅沉眼里有藏不住的笑意,“我很喜欢。”
顾舟被他一说,反而觉得不自在了,嘟囔道:“什么毛病……”
“不过那样的话,你以后就不能咬我了,”傅沉又说,“我弄疼你的时候你也不能拿我泄愤,不会觉得很不甘心吗?”
顾舟诧异地看他一眼,觉得这个问题很莫名:“我可以咬在看不见的地方啊,只要穿着衣服的时候不露出来不就行了吗?”
傅沉点头:“也有道理。”
顾舟皱着眉,总觉得哪里奇怪,片刻后回过味来了:“不是,你为什么想着一定会弄疼我?你不能克制一下,不要弄疼我吗?”
“受我控制的我能努力克制,不受我控制的我克制不了,”傅沉委婉地解释说,“某些先天优势,后天没法削弱。”
顾舟反应了半天,表情怪异起来:“……你跟我这炫耀你的硬件配置呢是吧?”
“不是炫耀,只是实话实说。”
顾舟眼皮跳了跳,没好气道:“吃饭吧你。”
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闹心的饭,顾舟靠在座位上不想起来,他冲傅沉伸手:“抱我。”
傅沉把他抱回卧室,顺便帮他按摩,这回除了肩背腰腿,把胳膊也捎上了。
顾舟趴在床头,享受按摩的同时,闭着眼问:“你身上那些伤口用不用处理下?”
“不用了吧,”傅沉说,“皮外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你不放心的话,这两天我都不去公司了。”
顾舟哼哼一声,被他按得舒适,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被傅沉翻了个面,有点迷糊地睁开眼,听到他问:“困了?”
“嗯,”顾舟的声音染上鼻音,“你太能折腾了,我要休息。”
“那好吧,”傅沉给他盖上被子,“那你再靠一会儿,等下再躺,刚吃完饭就躺着不好。”
“知道了。”顾舟有点想喝水,重新坐起身来,要去拿床头的保温杯。
傅沉把杯子递给他,顾舟喝了两口,就看到床头柜上还放着昨晚激烈过后遗留的“必需品”,不禁嘟囔一句“用完也不说收起来”,伸手去拿,想把那瓶碍眼的东西塞进抽屉。
结果一拿起来,就感觉瓶子轻了不少,顿觉诧异,奇怪地看向傅沉:“你用了多少?”
傅沉一噎:“也……没用多少。”
“这只剩下一半了吧?”顾舟晃了晃瓶子,“我总共只买了两瓶,下次你自己去买。”
傅沉:“嗯,好。”
顾舟把东西扔回抽屉,在心里感叹“三十岁老处男一朝开¨荤”果然表现不俗,一言难尽道:“我得承认你确实挺大的。”
“倒也没有,”傅沉在这种不该谦虚的时候谦虚了,“也有可能是你太……”
顾舟猛地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强行让他把那个还没出口的“紧”字咽了下去,恶狠狠道:“闭嘴,我要睡觉。”
傅沉连连点头。
顾舟真的很困,明明昨晚他睡觉的时间也不短,但可能是身体太疲惫了,根本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
傅沉一直待到他睡着,就这样盯着他的睡颜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俯身,轻轻亲吻他的额头。
他唇边挂着完全消不下去的笑意,好像短短几天时间,已经体验到了过去几十年不曾体验过的幸福和快乐,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整个人前所未有地轻松,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回报,一切都是值得的。
傅总的高兴溢于言表,他在家歇到过了元旦,终于去公司上班时,还被八卦的助理问及是不是吃到肉了,傅沉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助理为自己精准的直觉竖起大拇指:“您现在浑身洋溢着粉红泡泡,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很满足’。”
傅沉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吗?”
“有,从您完全没计较我帮嫂子合谋骗您就看出来了,”助理仗着对方心情正好,完全不隐瞒自己的“罪行”,他凑近对方,用手拢音道,“您跟嫂子去民政局领证的事可被人看见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们偷偷结婚了,您不打算表示表示,公开一下,发点喜糖?”
“不着急,顾舟说想等春天再办婚礼,所以再等等。”傅沉想了想,“不过你说得对,既然知道了,那我确实得表示表示——这样吧,你和小杨辛苦一下,这周五晚上安排他们去聚餐,具体吃什么让各部门自己投票决定,钱从我个人账户上划,我请客,让他们随便吃。”
陶助理顿时喜笑颜开,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就等您这句话!那到时候您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我还得回家陪我爱人。”傅沉说这句话说得无比自然,“哦对了,如果实在有事,比如出差去不了的,统计个名单报给我,我给他们发点红包。”
助理十分上道:“那提前祝您和嫂子周末愉快。”
傅沉给他一张卡:“快去吧。”
傅总请客吃饭,公司里一片欢呼雀跃,工作热情都为此高涨了三天。
而傅沉本人一心扑在“爱人”身上,去公司的频率大大降低,去也是迟到加早退,除非有重要事情,否则轻易见不到他。
*
顾舟在休息了整整一周之后,总算是彻底缓过来了,这时候顾秀霖提出要搬走,说傅沉已经帮她找好了房子,手续办齐,就不继续打扰他们了。
傅沉给找的小区离他们不算太远,开车五分钟就能到,如果要去市区,则刚好顺路。
顾舟送母亲过去,顺便看了看,小区的环境还算不错,房子不大,两室一厅,但一个人住足够了,宽敞又不至于太过空旷。
两人帮顾秀霖把行李拎上楼,傅沉又道:“您要是在这住着不适应,也可以随时搬回来,打个电话就行,我来接您,您有什么需要也告诉我,不用客气。”
顾舟点点头:“或者常来玩也行。”
“好好好,”顾秀霖摸摸他的头发,“我一定常去——快回家吧。”
两人告别了顾秀霖,上车时,顾舟还在往楼上看,傅沉问他:“舍不得?”
“倒也不是,”顾舟拉开车门上了车,“离得这么近没什么舍不得,就是觉得她一个人挺寂寞的,想找个人陪陪她。”
傅沉扣好安全带:“想让她给你找个后爸?”
顾舟看他一眼,笑了:“她不会的,前两天我还问过她,她说不考虑,还说她这几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叫我不用为她担心。”
“可惜她不愿意留在别墅,”傅沉说,“留下来的话,你就不用考虑这些了。”
“她不想打扰我们吧,”顾舟叹气,“我妈这个人还挺要强的,从来不亏欠别人什么,让她一直留在这,可能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所以我有时候会觉得,你们母子真的很像,”傅沉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等待着途中唯一一个红灯,“你也从来不肯亏欠我什么,哪怕都是我应该做的。”
顾舟疑惑看他:“有吗?”
傅沉笑了笑,没再接话。
五分钟的路程实在很短,两人回到家中,顺手牵回了在外面玩的狗。
到了晚上,顾舟有点蠢蠢欲动。
之前顾秀霖在的时候,他多多少少会有些拘束,虽然知道家里隔音很好,但情之所至时还是不敢叫出声,怕被母亲听到,怪尴尬的,所以只能疯狂咬傅沉,以免自己发出声音。
现在母亲搬出去了,他好像能放开一点——别墅一般晚上九点以后就只剩下他们俩,管家和阿姨会去旁边的小楼里住,完全不干扰。
哦,对,除了他俩还有一条狗。
不过狗不在他考虑范围内。
于是完全从虚弱之中缓过来的顾舟觉得自己又能行了,转头就把之前说“一年不许碰我”的话抛诸脑后,左忍右忍实在没忍住,还是放下颜面,趁着今天家里没人,向傅沉发出了邀请。
傅沉犹豫了一下,勉强同意。
洗完澡后,俩人把门一关,开始进行“少犬不宜”的成年人之间该进行的活动。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傅重是孤身一狗,它趴在主人的卧室门口,支棱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狗的听力要比人好得多,一点细微声响也逃不过它的耳朵。起初倒是还没什么,但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事,屋子里突然传来一声略带惊慌的“啊”,紧接着是骂声:“傅沉,你他妈的……”
骂到半截又不骂完,继而被抽气声取代,再然后是从喉间滚出的变了调的哼哼,以及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奇怪声响。
傅重听了半天,它的主人倒是全程都很安静,声音基本来自另一方,直觉告诉它主人在欺负人,被欺负的一方好像很痛苦,又好像痛苦并快乐着,不然他们早就打起来了,应该闹出更大的动静才对。
主人总是教导它不可以欺负比它弱小的狗,但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主人自己先犯错了。作为一条听话懂礼的好狗,傅重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它站起身来,用爪子挠了挠卧室的门。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瞬,终于响起傅沉的声音:“傅重,别在门口偷听。”
主人好像气息不太稳,貌似也没讨到太多好处。
傅重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过身,跑下了楼。
第62章
顾舟没想到, 被狗打扰居然也会觉得尴尬。
要怪就怪傅重太聪明,太像个人了, 听到狗挠门时,他心里想的居然是他们在这干少犬不宜的事,会不会教坏狗?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他鬼使神差地问:“傅重应该是条成年狗吧?”
傅沉:“……”
一瞬间,顾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很快,他听到傅沉无奈叹气:“你还有闲心情分心,是我不够卖力吗?”
顾舟听出了他的不满, 刚想说一句没有,却突然“嘶”了一声:“啊你……等等……”
傅沉不想等, 并且想惩罚他的分心。
新年新气象,傅总的技术也有了新气象, 不得不承认, 傅沉这个人学习能力一流, 不过是第三次,已经没再让顾舟感到疼, 还学会了该怎么让他爽。
然而第二天顾舟起来的时候, 依然感到腰酸背痛腿抽筋。
他终于确定了,确实不是傅沉的问题, 是他自己。
他身体素质实在太差了,两小时的快乐伴随着好几天的痛苦,让他有些吃不消。
没办法,只能继续锻炼。
慢走给他带来的益处有限, 现在他已经能完整地坚持半小时了, 但速度太慢, 基本就是在散步而已, 如果想进一步增加体力,锻炼心肺功能,必须要提高速度。
顾舟想着自己一定没问题,他都已经进步这么多了,再进一步也是可以的,于是他非常自信地尝试提速。
提速的第一天,他坚持了十分钟就累趴了。
提速的第二天,他揉着酸痛的小腿不想上跑步机,泪眼朦胧地看着傅沉,乞求道:“要么我们还是做吧?”
至少做那种事是先快乐再痛苦,锻炼从头到尾全是痛苦根本没有快乐啊!
傅沉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回答道:“不行。”
顾舟绝望了。
甚至因此而提醒了傅沉,把“快乐”当成了他锻炼的奖励,要他周一到周五坚持打卡,周末才能休息,并且获得两小时的快乐。
顾舟听得目瞪口呆,内心只有几个大字——
万恶的资本家。
于是整个冬天,顾舟都在痛苦和快乐的交替之中循环往复。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农历新年,他们把顾秀霖接过来过年,程然则回自己家跟家人团聚,没法来陪他们。
傅沉考虑要不要给管家和保姆阿姨也放个假,但又怕没人做饭,往常过年他都是自己一个人,随便吃点就行,所以让他们回去也无所谓,但今年不同。
今年家里多了顾舟,还多了顾舟妈妈。
顾舟听完,觉得他这顾虑毫无必要:“我来做不就行了?”
“你……”傅沉滚动了一下喉结,“过年还是很累的,我怕你累着。”
“没事啊,不就咱们三个人的饭?”顾舟说,“我让我妈给我打下手,放心吧,我妈很厉害的,我的厨艺还都是跟她学的。”
“怎么能让阿姨亲自下厨……”
顾舟挑眉:“你叫她什么?”
傅沉顿了一下,连忙改口:“我是说,咱妈。”
顾舟:“不想让她帮忙,那你给我帮忙,你不是也会做饭吗?我看你刀工不错,你替我切菜,就能省去我不少麻烦。”
傅沉想了想,妥协了:“好。”
于是除夕这天,别墅里就只剩下三人一狗。
平常顾舟除了给傅沉和他助理开小灶,基本不怎么下厨,这回算是能爽一把,他把傅沉叫进厨房帮忙,就听他说:“你别做太多了,就三个人,吃不了多少。”
顾舟点头,他也不想把剩菜剩饭留到明天,估摸着量定了几个菜,反正过年,肉是肯定不能少的。
他正在炖肉,忽然感觉傅沉靠了上来,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下巴抵在了他肩膀上。
“干什么?”顾舟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随后盖上锅盖,“让你帮我做饭,可没让你抱我。”
傅沉不接他的话茬,勒在他腰间的手更紧了一些:“你太瘦了。”
“我已经胖了很多了好不好?”顾舟把勺子放在一边,“从出院到现在,至少已经胖了六七斤。”
“还是瘦。”
顾舟叹气,觉得某人在无理取闹:“那你认为怎么才算不瘦?”
“怎么也要我抱你的时候觉得你有些份量才行。”
“……那是我胖瘦的问题吗?明明是你力气太大的问题。”顾舟握住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快松开,别在这添乱了,帮我切菜去。”
傅沉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要切什么?”
顾舟把洗好的蔬菜沥干水,摆到菜板上,先给了他两条黄瓜:“连刀会不会?切片不切断。”
傅沉“嗯”了一声,先摘下腕上的手表,挽起袖子洗了手。
表还是那块表,傅沉很少离身,顾舟把它拿在手中,用指尖轻轻抚摸上面的划痕:“在家你也天天戴着,不嫌麻烦?”
“习惯了,”傅沉手起刀落,先将黄瓜去头去尾,“看到它能让我心情平静,所以就一直戴着,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我都在这里了,你还用看它?”顾舟又拿起一条稍小一点的黄瓜,从中间掰成两段,直接咬着吃,“以后不出门不准戴,听到没?”
“好,”傅沉顺从地答应了,“要是我忘了,你提醒我。”
顾舟点头,把头部的那半段黄瓜递到他嘴边:“先吃两口?”
傅沉咬了一口:“还挺脆的。”
还没开饭,两人先在这里吃起了黄瓜,吃完时,傅沉手底下也切完了,他把切好的黄瓜装进盘中,问顾舟道:“行不行?”
顾舟拿筷子扒拉了一下,黄瓜片切得均匀且薄如蝉翼,每一刀都不切到底,轻轻拉开,黄瓜展开成完整的一长串。
“可以啊,”顾舟夸赞道,“以前练过?”
“没有,不过看阿姨做过,”傅沉道,“这种东西,还不是一看就会吗?”
顾舟:“?”
又开始凡尔赛了是吧?
他表情古怪地看了傅沉一眼,把切好的黄瓜拿去腌制,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听到他又问:“还做什么?”
看到他这么凡,顾舟很想刁难他:“你等着。”
说罢,他走到厨房另一边,打开放在地上的泡沫箱,从里面拎出一个袋子,才刚一拎起,袋子就开始疯狂挣动,他连忙攥紧了,对傅沉道:“过来。”
傅沉走到他旁边。
顾舟把袋中的鱼连同水一起倒进池子里,鱼是上午送来的,现在还活蹦乱跳,在水池里直蹦跶。
他冲傅沉一挑下巴:“来把鱼杀了。”
傅沉:“……”
鱼在池子里噼里啪啦地响,顾舟看到某人一言难尽的表情,搭住他的肩膀笑了:“怎么,我们傅总,长到三十岁没杀过鱼?”
傅沉神色复杂:“好像……没必要我亲自来。”
那就是真没杀过。
顾舟笑得更开心了,拎给他一把杀鱼刀:“来吧,你没杀过,总看别人杀过,这种事情,当然是看一遍就会的。”
傅沉抿唇。
傅总为自己一句凡尔赛付出了代价,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不能再收回来,只好硬着头皮上,把鱼从池子里抓出,按在专门用来杀鱼的菜板上,用刀背去敲鱼头。
这条鱼不小,力气也挺大,换成顾舟自己也没把握一定能按得住,但这鱼到了傅沉手里,好像真的变成了砧板鱼肉,一只手就将它按得死死的,一刀下去,鱼抽搐了两下,顿时没了动静。
顾舟看着那条已经归西的鱼,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厉害。”
傅沉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面上依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确定鱼已经死了,他开始给鱼刮鳞,然后开膛破肚。
“你小心点,别把苦胆弄破了,”顾舟说,“鱼鳃也要去干净。”
“好。”
鱼肚子一打开,鱼腥味顿时更重,傅沉忍不住皱眉,屏住呼吸把鱼肚子掏干净,放到水龙头底下去冲。
顾舟见他脸色不太好看,问道:“怎么了?要不我来?”
“……没事,”傅沉忍住不适,一气呵成把鱼彻底收拾干净,“有点受不了腥味。”
顾舟赶紧把厨房窗户打开,把收拾鱼弄出来的垃圾拿去扔掉,回来的时候,厨房里的味道已经散了不少,他看到傅沉洗了洗手,脸色稍微好了一些。
受不了鱼腥味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强烈,顾舟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不是晕血吧?”
“没有,”傅沉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慢慢缓过来了,“单纯受不了那种味道。”
“又是我给你留下的心理阴影?”顾舟试探着问,“但是血腥味和鱼腥味好像也不太一样。”
“所以这不是还能忍吗,”傅沉叹气,“轻一点没事,太重了就觉得恶心,不过,勉强可以克服。”
顾舟有点后悔让他杀鱼了:“你怎么不早说。”
傅沉不接他话茬,又仔细把鱼清洗了一遍:“你要做什么鱼?”
“松鼠鳜鱼,吃过吧?”
“当然。”
“那看没看过怎么做?”
傅沉从自己的记忆中检索了一圈,坦诚道:“小时候好像看过,但是太久了,记不清了。”
顾舟想来也是,既然受不了鱼腥味,肯定也不会关注别人做鱼的具体步骤,知道怎么杀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他上前一步:“我教你。”
他接过刀,放慢动作给他示范,先弄了鱼的一半,随后问道:“看会了吗?”
“会了。”
“那你来……”
顾舟一句话还没说完,傅沉已经站在他身后,握住了他握刀的手,现学现卖,开始给剩下的半条鱼切花刀。
顾舟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心说给聪明人演示就是省心省力,一遍就能看会,但是……倒也不必用这种姿势证明他真的会了。
傅沉就这么握着他的手,把鱼彻底改好刀:“这样对吗?”
他声音就在耳边,顾舟甚至能感觉到他声带的振动,这让他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怔愣片刻才回过神,看向菜板上已然切好的鱼:“……不错。”
傅沉回应了一声“嗯”,然后就待着不动了,顾舟被他抱着,也动弹不得,只好道:“还不放手?”
“再让我抱一会儿。”傅沉闭上眼睛,就是不肯松开,他呼吸着顾舟身上熟悉的气息,直到内心完全平静下来,这才松手。
“还需要做什么吗?”他又问。
“不用了,你去歇着吧。”
“那我去洗个澡。”
顾舟看着他离开厨房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傅沉的PTSD果然有够严重,单单闻到腥味都会觉得不适,不过……既然能够尝试克服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情况其实在慢慢好转?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没做出过任何“走”之类的举动,傅沉的焦虑症也没再发作,但他知道傅沉并没有痊愈,他们只是在回避那个“诱因”,甚至算不上是治疗。
傅沉还是会定期去做心理疏导,但是顾舟也清楚,心理治疗的作用只是聊胜于无,想靠这个治好他根本是不可能的,那么除了长期服药以外,唯一可行的方法或许只有彻底克服那段心理阴影才行。
然而……
顾舟又想起上次傅沉强行回忆时候的反应,不禁叹气,心里只剩下“算了”俩字。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陪伴能让那些创伤渐渐淡化,一年不够,还有五年、十年……反正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总有一天能让他真正痊愈吧?
傅沉洗完澡出来,就看到顾舟站在厨房里若有所思,他靠近对方:“做饭还走神?”
“啊,”顾舟迅速回魂,“这不是在等油热呢吗。”
他同时开了三个火,分别在炖肉、蒸东西以及准备炸之前处理好的鱼,傅沉皱眉道:“你小心点,别烫着了。”
“放心吧,”顾舟对自己很有信心,“你去把碗筷摆了,这鱼弄好我们就开饭。”
“好。”
香气已经从厨房满溢出来,肉香浓郁,刚才杀鱼的腥味是一点也闻不到了。
傅沉摆好三个人的碗筷,又准备了一点饮料。
厨房里传来“呲啦”一声,应该是鱼下锅了,傅沉听这动静,实在担心某人被热油溅到,又折回去看,只见顾舟正神情专注地炸着那条鱼,传来连续不断的噼啪声。
顾舟没留意到傅沉回来了,继续把鱼炸完,摆在盘子里,又烧好料汁浇在上面,准备喊傅沉来端菜时,才发现他原来就站在身后。
顾舟愣了一下道:“拿去吧。”
所有菜准备完毕,顾舟关了火,从冰箱里拿出已经腌入味的黄瓜,捞了一盘肉,再把蒸好的八宝饭倒扣出来,共两荤两素一饭一汤。
等到把菜一一上桌,坐下来时,他才发现自己有些累了。
还好他这段时间一直有在锻炼,不然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准备完一桌年夜饭。
顾秀霖看着这一桌菜肴,忍不住夸他,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我们小舟真能干。”
顾舟笑了笑,心说他不光能干,还能被¨干,视线一扫,看到手边放着的杯子,杯子里已经倒满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无色透明。
他看到杯壁内侧不断冒出的气泡,就知道这玩意肯定不是酒。
又拿起杯子闻了闻——嗯,雪碧。
顾舟叹气,心说白高兴了。
他就知道傅沉不会好心给他喝酒。
他举起杯子:“来吧,祝我们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碰完了杯,他喝一口雪碧,觉得这玩意就是不带劲,不如喝酒。
随后,他余光扫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他们,低头一看,是傅重。
傅重抬起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他。
“没你的份,”顾舟冷漠道,“今天没时间给你做狗饭,去吃你的狗粮吧。”
第63章
傅重听完, 直接倒在地上,发出悲伤的呜咽。
可惜顾舟是真的没给它做狗饭,任凭它狗哭狼嚎也没用, 最终, 傅沉只好去拿了它最喜欢的小零食, 这才把它打发走。
三人吃完饭,又包了一点饺子, 每个人包出来的饺子各有千秋,顾秀霖的饱满,顾舟的秀气, 傅沉的规整,三种饺子下锅煮好再捞起来, 还能大致分清是谁包的。
因为顾舟熬不动夜,年三十依然早早就睡了, 没能撑到十二点, 也没做什么“睡前运动”。
第二天,程然过来拜年。
进门第一句话就是:“傅沉, 我打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傅沉抬头看他一眼,想起什么来:“哦,我开了免打扰。”
“……你可真行, ”程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大过年的,一个电话都不接,一条消息都不回?”
傅沉:“太多了, 接不过来, 干脆全屏蔽, 耳根清净。”
程然冲他竖起拇指, 心说傅总这个级别的大老板和他这婚介所的小老板就是不一样,傅总一键屏蔽,他这还得盯着消息,生怕错过了谁的拜年短信,损失一单生意。
“不过,你不接别人电话也就算了,怎么连我的也不接?”
“我没注意,”傅沉终于拿起手机,“行吧,我给你加个白名单。”
“……认识这么久了,你连个白名单都不给我设?”程然备受打击,“我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路人?”
“你想多了,我的朋友也没有白名单,”傅沉给他倒了杯水,“你应该庆幸,你是第四个。”
“前三个是谁?”
“顾舟,助理,秘书。”
“对了,”程然四下张望,“顾舟呢?”
“还在睡。”
“这都几点了?”程然震惊,“我说傅总,你到底靠不靠谱?我把我发小交给你,你得好好照顾他啊,约束一下他的作息。”
“他昨天太累了,今天让他多睡会儿。”
程然顿时露出怪异的眼神:“大过年的还不放过人家……”
“你想什么呢?”傅沉皱眉,“我是说,他昨天准备年夜饭太累了。”
程然“哦”一声,又觉得哪里奇怪:“你家不是有阿姨吗?”
“过年放假,让他们回去了。”
程然小声:“原来你不是一年365天全年无休压榨打工人的黑心资本家啊……”
傅沉哭笑不得,用指尖点了点太阳穴:“你对我有什么误解?”
正说话间,顾舟从楼上下来了,他打着哈欠对程然道:“来了啊,吃了吗?”
“早吃过了,”程然打量着他这满身的颓废气息,“你俩昨晚真的没搞?”
“没有,”顾舟在傅沉旁边坐下,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胳膊,“昨天忙了一下午太累了,咱们今天随便吃点?”
“昨天炖的肉还没吃完,我去炒两个素菜,已经准备好了,就等你起床。”傅沉说着起身,“你先清醒清醒,别等下又吃不进去。”
程然满脸错愕地看着他进了厨房,小声问顾舟:“傅沉,做饭?”
“怎么,不行?”顾舟从果盘里拿了一个苹果,扔给程然,“吃吧。”
“不给我削皮?”
“自己削。”
“那算了,”程然把没削皮的苹果放到嘴边直接啃,“傅总居然会做饭,真是难以置信。”
“我说让我妈来,他非不肯,说大过年的不能辛苦长辈,”顾舟将身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你今天这么闲,还有空过来拜年?”
“过年嘛,也没人大过年的相亲啊。”
两人聊天的功夫,傅沉很快炒好了菜,端上来后程然非要尝,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咀嚼,惊叹道:“居然不难吃。”
顾舟看着他下了第二筷,无语道:“你看傅总长着一张会做出黑暗料理的脸吗?”
程然莫名其妙,心说长相跟厨艺有什么必然关联吗,他尝了几口便撂下筷子:“哦对了,我顺路给你们捎了几根鸭脖,一袋辣的一袋不辣的,放在厨房了——你们吃,我走了,新年快乐。”
他说着就要走,顾秀霖却突然想起什么来:“小程,你等一下。”
程然等在门口,就见她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红包要塞给他,程然连连摆手:“不用阿姨,我都这么大了,不用压岁钱。”
“不是压岁钱,是感谢你这几年一直在照顾我们家小舟,”顾秀霖硬要把钱给他,“也没多少,你拿去买点东西。”
程然捏了捏,挺厚的一沓,红包都鼓起来了,估摸着是一万,他顿时要推拒:“不行不行,这太多了。”
“给你你就拿着,”顾舟插话道,“咱俩谁跟谁啊,跟我妈客气什么呢,快点。”
“……那好吧,谢谢阿姨,”程然收了红包,“你们快吃饭,不用送了。”
等他走了,顾舟戳了戳傅沉:“怎么还坐着,去切鸭脖。”
“现在就吃?”
“当然。”
傅沉只好把程然拿来的鸭脖一样切了一根,不辣的那盘放到顾舟面前,顾舟却不干:“我要吃辣的。”
顾先生非常自信地夹了一块麻辣鸭脖,结果刚吃了两口,已经被辣得脸颊发烫,他皱起眉头,吐着舌尖:“怎么这么辣?”
“你发小照顾你专门给你买了不辣的,你还不领情,”傅沉发出毫无同情心的声音,“吃不了就给我吧。”
顾舟忍痛把啃了一半的鸭脖放在对方碗里:“不嫌弃我?”
傅沉看一眼顾秀霖,咽下了已到嘴边的那句“连口水都互相分享过了还能嫌弃你吃过的东西”,只道:“不嫌弃。”
鸭脖太辣,顾舟和顾秀霖都吃不了,最后两根辣鸭脖全由傅沉解决,他吃完以后居然面不改色,没事人一样,只是唇色稍深了些。
顾舟才知道原来他这么能吃辣。
*
可能因为人少,加上别墅位置在郊区,过年这几天反而比平常更清净。
大年初三的时候,管家和阿姨放假回来了,顾秀霖也在年初七离开了别墅,顾舟重新闲了下来。
两人最终将婚礼日期定在了四月下旬,一切都由傅沉准备,顾舟也不用操心什么,安心在家里扮演一条咸鱼。
他们提前二十天发出了婚礼请柬,按照程然说的,把请柬送到了婚介所去,程然当天拿着那封烫了金字的请柬大肆显摆,在得知请柬上的金字用的是真金后,又很没出息地把请柬收好保存,不给别人摸。
傅沉包了一家高档酒店当婚礼场地,据他所说,如果按照他们傅家的流程来办婚礼,光举行仪式,没个五六小时下不来,考虑到顾舟的身体因素,他准备一切从简,将整个流程压缩到了两小时以内。
怎么样顾舟都没意见,他个人对婚礼也没有太大执念,他结婚是结给自己的,不是结给别人看的,一个人是否真心,跟婚礼盛大不盛大并没有直接关联,反倒在日常琐事之中最能体现。
他也不太懂傅家的规矩,傅沉说那些不重要,叫他不用懂,规矩是家主定的,谁掌权谁说了算,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任何人抗议都无效。
顾舟一不留神,又被他装到了。
婚礼当天,他换上了之前量身定做的礼服,跟傅沉一起到了酒店。
燕市的四月草长莺飞,这一路上,入眼皆是片片新绿,不少花争相开放,在新绿中又添一抹色彩,可谓春意盎然。
他看着这些景色,心情都开阔不少,觉得这样的天气最适合举办婚礼了。
因为办的是晚宴,他们黄昏时才到酒店,傅沉宴请了很多人,首先当然是顾秀霖、程然一家,然后是傅沉的助理秘书,公司各经理,以及许许多多顾舟不认识的人。
虽然都是生面孔,但顾舟猜出肯定是他们“圈内”的人,可能是生意上的伙伴,也可能是什么富二代朋友,总之非富即贵。
顾舟这边的朋友和傅沉那边的朋友显然聊不到一起去,为了避免尴尬,傅沉特意邀请了一些公司里的普通员工,还有认识的律师、医生等等,打工人和打工人凑在一起,瞬间有了共同语言。
程然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老本行,递了一圈名片,他顶着一张清纯男大学生的脸,干着红娘的事,实在很有冲击力。
顾舟管不了他,在傅沉应付客人的空隙里,压低声音问:“你家里人呢,一个都没来吗?”
“应该快了,”傅沉也低声,“请柬都递出去了,不管怎么说,他们得给我个面子。”
顾舟其实只想见见傅沉的母亲,但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影,眼看着快到开始婚礼仪式的时间了,对方还是没来,他不禁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不知道是谁边冲他们招手,边扬起声调:“哎呦,这么多人,大侄子!在哪儿呢?”
顾舟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心说喊谁大侄子,却见傅沉抬手示意了一下:“这边。”
顾舟:“?”
大侄子喊傅沉?
这声音听起来明明这么年轻。
“来了,借过借过啊,”来人一路插到他们身边,缓口气道,“我说傅沉,你把半个燕市的人都邀请过来了?你到底发了多少张请柬?”
“哪有那么夸张,”傅沉冲他笑了笑,从服务生那里拿了一杯香槟递给他,“小叔。”
顾舟忍不住睁大眼——小叔?
这人看起来分明和傅沉差不多大。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发现这位“傅沉的小叔”模样生得不是一般的好,但又和傅沉是两个极端,傅沉眉目偏凌厉,这位小叔则是眼带桃花,一笑起来简直风情万种,头发留得半长,再配上那身花里胡哨的衣服,可以说,骚包极了。
更离谱的是,他怀里还护着一个人,是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小男生,正盯着他手里的香槟,撒娇道:“我也要喝。”
“给你,”小叔直接把自己那杯香槟给了他,亲昵地在他耳边说,“宝贝儿,少喝点酒,你一喝醉太诱人了,我怕我忍不住。”
小男生闻言,一脸娇羞地别开脸去。
顾舟有些傻眼。
这啥情况?
“才三月不见,小叔身边又换人了?”傅沉再递给他一杯香槟,“这次不找女朋友,改找男朋友了?”
“当然,”小叔看向顾舟,冲他笑起来,“自我介绍一下,谢弦,这我男朋友,安星绪。”
叫安星绪的小男生抬起头来,冲顾舟和傅沉点了下头:“你们好。”
“呃……你好,”顾舟也点头示意,“顾舟。”
“我知道你,”谢弦冲顾舟眨了眨那双桃花眼,“感谢你俩给我的启发,从今往后我都不找女朋友了——还是男人好,不会怀孕,不用给你们老傅家留孽种,不戴套就能随便操。”
他说着跟小男生碰了下杯:“你说是不是?”
安星绪闻言,顿时面皮一红,抬起拳头锤了一下他的胸口:“讨厌。”
顾舟:“……”
这还真是……活0活现啊。
第64章
不过, 那句“不用给老傅家留孽种”,就很耐人寻味。
顾舟打量着谢弦,回想起之前傅沉跟他说过, 这位小叔是私生子, 跟自个儿亲爹有仇,一直致力于给傅家添乱,现在看他不姓傅而姓谢, 也知道这仇有点深。
因为恨自己父亲, 所以不生孩子,这报复方式也是怪新奇的。
“怎么样傅沉, 我发现我真是看对人了,”谢弦又说, “我找了个男人, 你也找了个男人,你是你们家独子,你三叔在疗养院躺着, 四叔在局子里蹲着, 他俩都膝下无子,你二叔呢生了三个闺女, 按那帮老不死的传统,这老傅家不就后继无人了吗?妙啊。”
傅沉笑了:“四叔公那边,倒是还有几个子嗣。”
谢弦想了想:“也是,不过都是一帮滥竽充数的家伙, 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来跟你抢这家主的位置。”
他说着用力拍拍傅沉的肩膀:“加油干, 我看好你, 把傅家断绝在这一辈, 就靠你了。”
傅沉跟他碰了一下酒杯:“小叔也功不可没。”
谢弦饮了半杯酒:“那行,我先带我家绪绪上楼了,等会儿见。”
顾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俩人离去,还没从刚才那番话里回过神来。
这个谢弦字里行间都是盼傅家绝后,傅沉居然跟着应和,还相谈甚欢的样子?
傅家内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怎么了,”傅沉见他这一脸震惊的表情,“觉得我不该顺着他说话吗?”
“那倒也没有,毕竟是你们的家事,”顾舟斟酌着道,“就是有点好奇,你是真的支持他,还是单纯给他面子?”
“都谈不上,我只是无所谓,既然无所谓,那么不妨说几句他爱听的。”傅沉拉着他,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我小叔这个人,表里如一,在傅家的这些子孙当中,算得上单纯了——单纯地想看傅家不好。只要向着他说话,就很容易把他拉拢过来。”
顾舟点点头。
他看出来了。
“他本名不叫谢弦,叫谢嫌,猫嫌狗厌的嫌。我爷爷,也就是他父亲不小心有的他,是跟一个年轻女孩一夜¨情的产物,我爷爷一开始不知道那女孩怀了,直到她难产而死,医院通过女孩给的号码联系上他,让他来接人,他才知道自己多了个儿子。爷爷恨透他们,觉得他们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给这个不该有的孩子取名‘嫌’,让他跟他母亲姓,不肯认他进傅家,也不给生活费,谢弦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顾舟觉得莫名其妙:“你爷爷怎么不说他管不住自己的第三条腿,怪人家女孩把孩子生下来?”
傅沉:“所以,谢弦非常恨他,恨他害死自己的母亲,恨他是个懦夫,敢在外面出轨一夜¨情,不敢把私生子认回家,他一直认为,傅家人丁衰落至此,都是报应。”
“你等一下啊,”顾舟忽然意识到什么,“你小叔多大年纪?”
“他只长我两岁。”
“长你两岁……”顾舟的表情变得奇怪了,“那你爷爷,还真是……老当益壮。”
傅沉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他,单纯从客观角度来讲,这件事我站我小叔。”
顾舟“唔”了一声,对傅家有点滤镜破碎。
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跟一个小姑娘一夜¨情,还不敢承认。
傅沉像是猜出他在想什么:“你最好不要对傅家抱有什么期待,我父亲这一辈还算好的,我爷爷那一辈才是真的混乱,我一直不想让你卷进我们的家事,就是不想你看到这些。”
“没事,我就当吃瓜了,”顾舟表示自己没关系,“反正我是跟你结婚,你们家人我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两次,不影响。”
“那就好。”
两人正说话间,由远及近地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顾舟一抬头,就见一位身着深色礼服的女士正朝他们走来,这女人看不大出年纪,只觉气质高雅,像是雍容华贵的贵妇人。
傅沉也看到她,站起身来,冲她点头:“秦女士。”
“我来晚了,”这位秦女士对他笑笑,“小沉不会责怪我吧?”
傅沉垂着眼:“怎么会呢,您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顾舟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下意识地跟着傅沉起了身,站起来时,发现这位女士穿着高跟鞋,居然跟他一般高,再看清她的脸,内心满是愕然——
这女人的面容和傅沉非常像,只是少了几分冷厉,多了几分典雅。
再配上那句“小沉”,顾舟瞬间意识到她是谁,连忙开口:“您……”
他要怎么称呼?
他应该喊阿姨,还是喊妈?可刚才傅沉都没喊她妈,只称呼她“秦女士”,那他是不是也不该喊妈?
他正在犹豫,对方已经主动给了他台阶下:“叫姐姐。”
姐……姐姐?
顾舟滚动了一下喉结,余光扫到傅沉没什么反应,只好硬着头皮道:“秦……姐。”
“哎,真乖。”秦女士伸出手,隔着手套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你就是小舟吧?我们小沉可喜欢你,既然你们在一起了,你要好好对他。”
顾舟有些紧张:“当然,阿……秦姐您放心。”
秦女士从手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小盒子,递给顾舟:“礼物。”
顾舟连忙接过:“……谢谢。”
“那我走了?”秦女士看了看他们两个,笑道,“祝福你们。”
傅沉:“您慢走。”
她来了又走,顾舟完全没从已经见过家长中回魂,过了好半天,他才看向傅沉:“她真是你妈?”
“如假包换,”傅沉面上那一点笑意已经不见,他视线扫向顾舟手里的盒子,“打开吧。”
顾舟还是难以想象傅沉有个这么年轻的母亲,那位秦女士实际年龄应该有五十多岁,看起来却只有四十左右,跟傅沉站在一起,说是姐弟才更合适。
他打开了“礼物”,发现里面是一枚胸针,在灯光下一照,流光溢彩,看上去价格不菲。
就是这胸针的造型好像在哪里见过……
傅沉也拿出一枚胸针,上面的点缀要比顾舟那枚简单得多,但部分图案是一样的。
顾舟想起来,之前傅沉好像跟他说过,这个图案是傅家的家徽。
傅沉把玩着那枚胸针:“家中传统,父母要给孩子以及孩子的另一半,一人定制一枚胸针,在他们结婚前交出,我的这一枚是我父亲给做的,因为他已经过世,所以早早到了我手里,你的那一枚,则是由我母亲定制保管。”
顾舟心说你们家这花样还挺多,不愧是豪门傅家,却听他冷笑了一声:“婚礼开始前十分钟才交给你,我是不是该感谢她准时?”
顾舟听出他这冷言冷语,连忙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好了,这也没耽误事,马上要入场了,你高兴点。”
“嗯,”傅沉收起情绪,“我还不至于为她生气——别上吧。”
顾舟别好胸针,傍晚六点,婚礼准时开始。
因为流程从简,婚礼仪式也没什么新鲜的,顾舟再次见到了在家中保险箱里见过的那对戒指,傅沉帮他戴上,微凉的戒指抵到指根,很快被染成和体温相同的温度。
顾舟轻轻转着戒指,觉得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他仍记得那个雨夜,他把和任轩的婚戒扔进湖中,像是摘下禁锢他已久的枷锁。
同样是戒指,但这枚和傅沉的戒指不是枷锁,而是爱情的象征。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傅沉亲吻,听到人们的欢呼与祝福,感觉自己心跳很快,浑身轻飘飘的,像是做了一场充实的美梦。
仪式结束之后,傅沉带他落座:“先吃点,等下我带你上楼。”
这一桌只有他母亲和程然一家,程然已经很不客气地卷了一块烤鸭,边塞边含混不清地问:“上楼?楼上也有宴席?”
“有,不过不是给你吃的,”傅沉难得开恩给顾舟倒了一点酒,“楼上都是我家里人,你要去凑热闹吗?”
“你家人?”程然看了看顾舟,“那还是算了,又不是我跟你结婚。”
顾舟终于明白之前谢弦说“我先上楼了,等会儿见”是什么意思,忙问傅沉:“那你母亲是不是也在楼上?”
“不,她已经走了。”
顾舟见他这陡然冷下来的脸色,心说坏了,他干嘛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结果还有比他更没有眼力价的,程然在旁边追问:“傅沉妈妈长什么样啊?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傅沉身边的气压更低了。
顾舟连忙在桌子底下踹了程然一脚,程然还不明所以:“踹我干什么?我说错话了?”
一桌人集体沉默了五分钟,傅沉又调整好情绪,端起酒杯,用酒把这一段尴尬化解了过去。
顾舟吃了八成饱,跟傅沉一起来到楼上。
傅沉的小叔他已经见过,三叔和四叔不能到场,那剩下的应该就是二叔一家,顾舟正想着该怎么跟人家问好,一上楼,却先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住了。
谢弦正用一条领带蒙着眼,伸手在虚空中乱抓:“绪绪宝贝儿,你在哪儿呢?”
安星绪躲在沙发后面偷笑,故意把一个核桃扔出去,制造响动。
谢弦果然冲着核桃的方向摸了过去:“是不是这边?”
而另一边,一家五口齐齐抱着手机,正在开黑,其中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妹妹喊道:“姐,帮我抓他!啊!爸你行不行啊,不要送人头!”
年过五旬的傅家二叔放下手机,摘掉眼镜,彻底放弃挣扎:“老了老了,这种游戏实在是打不动了,你们慢慢玩,我跟你妈还是喝喝茶,下下棋吧。”
“不行,至少打完这盘!”
顾舟表情呆滞地看着这些人。
傅家……原来是这种画风吗?
第65章
正在顾舟愣神的当口, 谢弦摸着摸着,居然往他这个方向来了,顾舟没反应过来, 眼看着就要被他碰到。
傅沉皱了皱眉,一把扣住了谢弦的手腕。
“谁啊?”谢弦挣扎了一下, 没挣开, 连忙拽下蒙在眼睛上的领带,眯眼适应了一下光线,看清对方是谁以后, 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怎么是你,我家绪绪呢?”
傅沉松开他:“小叔兴致这么好,我打扰你们了?”
“不干点有意思的活动, 我在这待着干什么?”谢弦跌坐进沙发里, 四下环顾一圈,找到了安星绪的身影, 冲他招招手道, “过来吧宝贝儿,不玩了,来喝酒。”
顾舟碰了碰傅沉的手臂,小声说:“我是不是应该去跟你二叔打声招呼?”
傅沉“嗯”一声, 回握住他的手:“走吧, 我带你过去。”
两人来到那一家五口面前, 顾舟听傅沉喊了一声“二叔”, 便也跟着喊了一声。
“哦, 是小顾吧?”傅二叔把眼镜重新架好, 冲傅沉点过头, 看向顾舟,“快坐。”
傅二叔的三个女儿结束了这把游戏,正在打量着顾舟,顾舟也看向他们,那对双胞胎看起来刚上大学,应该是二女儿和三女儿,大女儿则是大学毕业的年纪,三个女孩都相当漂亮,包括她们的父母,年轻时肯定都是一表人才。
顾舟在内心感叹傅家的基因真强大,双胞胎中的一个主动跟他搭话道:“哥哥,你真好看。”
顾舟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也是。”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双胞胎对他很感兴趣,缠着他问这问那,顾舟一一回答,完全分不清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聊了没五分钟,双胞胎开始骗他下水:“顾舟哥哥,跟我们一起开黑吧?我们三缺二。”
“呃……我不太会打。”
顾舟并不常玩这种游戏,因为一局通常要打很久,费时间也费精力,但看她们这么热情,又不好直接拒绝。
“没事的,咱们只打匹配,不打排位——你什么段位?要不上我小号?”
顾舟上了她的小号,被拉进了她们的队伍:“但是还缺一个。”
三姐妹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傅沉。
傅沉正在跟二叔聊天,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注视,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怎么了?”
顾舟冲他微笑:“四缺一。”
傅沉看着他们这跃跃欲试要把自己拖下水的样子,坦然道:“我没玩过。”
“没玩过没事啊,普通局嘛,随便打打,输赢都无所谓,”双胞胎之一直接抢过她爸的手机,塞到傅沉手里,“顾舟哥哥一起。”
傅沉熟悉了一下操作,简单了解了该怎么玩,点了点头:“好,排吧。”
顾舟也不明白他好好的婚礼怎么就变成了五黑,而且这一把打的出奇顺利,不知道是他们太强还是对面太菜,他感觉自己都没干啥,稀里糊涂就打赢了。
因为赢得太轻松,三姐妹要排第二把,顾舟顿时想逃,正要开口,突然有个大堂经理打扮的人急匆匆从楼下上来,径直走到傅沉身边:“傅总。”
那人对傅沉耳语了什么,傅沉脸色微变,紧紧拧住了眉。
他放下手机,低声问:“已经到了?”
对方点头。
“知道了。”傅沉没再说什么,拉住顾舟的手,把他带到另一边没人的位置,“你先吃点东西。”
顾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疑惑道:“什么到了?谁来了?”
傅沉:“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起身,也不用说话,吃你的就对了。”
桌子上都是饭后甜点,顾舟吃了八成饱,确实还能再填点,但他现在一头雾水,不是很有心情吃东西,只象征性地拿起了勺子。
傅沉才说到这里,门口出现了一个人,顾舟忍不住回头看,发现是个老头。
这老头拄着根拐杖,头发全白,面色阴沉,显得脸上皱纹更深,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善茬。
这也是傅家人?
他听到双胞胎齐齐发出一声轻嗤,其中一个道:“扫兴的东西来了。”
那老头拄着拐杖往他们这边走,每走一步,拐杖都在地上戳出声响。本来正在跟安星绪亲热的谢弦停下动作,脸色一寸寸冷下来,视线剜在老头身上。
顾舟收回目光,装没看到,舀了一小块甜点放进嘴里,就看到那老头停在他们面前,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戳:“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顾舟听到这句,差点没喷出来,一脸震惊地抬头看了一眼,心说难道他也要经历霸总小说中的名场面,“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吗?
啊,不,应该是离开我……这老头是什么人?
傅沉掀起眼皮,连客套都免了,语调很冷:“三叔公是特意来跟我说这句话的吗?如果是,那您可以请回了。”
三叔公?就是三爷爷吧?
那说起来傅沉是他侄孙,连侄孙的事也要管?
“你不能和他结婚,”这位三叔公伸手指向顾舟,“你是傅家唯一的继承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成何体统!”
“和男人在一起怎么了?”谢弦站起身,示意安星绪待着别动,自己走过来,“三叔怕不是多年没上网,不知道同性婚姻早就通过了?哦——也是,您只是一只井底之蛙,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是正常的。”
“混账!”老头被他一句话说得大怒,抡起拐棍就要抽他,“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野种来说话!”
“野种?”谢弦一把抄住了他的拐杖,冷笑道,“对,我是野种,可是野种又怎么样?我不光要在你们傅家的底盘上撒野,还要骑在你头上拉屎!——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乐了:“你不能拿我怎么样,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这野种在你面前蹦跶,你说你气不气?”
老头气得浑身发抖:“给我松手!”
顾舟又弄了一块点心,在旁边吃瓜看戏,心说这玩意不比霸总小说精彩?
不过这老头看上去有八十多了,这么一折腾,万一气死在当场算谁的?
谢弦松开他的拐杖,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今天人家大好的婚礼,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就别来添乱了吧,多晦气。”
他搭住对方的肩膀:“你说你怎么还不死呢?我对你可是日日想夜夜想,梦里都盼着你死啊,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除了祸害小辈什么都不会做,社会价值为负,咱们就不要浪费资源,早点归西不好吗?”
顾舟微微睁大眼,这谢弦也太敢说了吧?
老头好像不想再跟他纠缠,用力推开他,再次面向傅沉:“你不能和他结婚。”
“您没资格说这句话。”
“我们傅家从来没有男人和男人结婚的先例,你身为家主,一点都不觉得丢脸吗?”
“丢脸的是您吧?”傅沉冷淡地注视着他,“在小辈的婚礼上大闹,您为您的行为感到自豪吗?”
“我是为了你好!”老头勃然大怒,“你跟一个来路不明的臭小子结婚,让傅家后继无人,说出去,我们傅家的脸往哪搁!”
顾舟低头吃蛋糕,心说这老头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封建余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一套,人傅沉的妈妈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他来发话?
他正把勺子送进嘴里,忽然留意到老头的拐杖离开了地面。
紧接着,是傅沉冷到极点的声音:“放下。”
顾舟一怔。
“如果你今天敢把拐杖举起来,”傅沉的语气像是掺了刀子,冰冷且锋利,“我保证今天你回去以后,将再没有机会踏出你家的大门半步。”
顾舟抬起头,看到那老头已经提到半空的拐杖。
这是想用拐杖打他?
他又扭头看向傅沉,只见傅沉压低眉头,本就凌厉的面容更是散发出逼人的戾气,他明明是坐在那里的,气势却完全盖过了站在对面的人。
那老头慢慢地后退一步,拐杖重新落地。
傅沉就用这样的语气继续道:“希望你清楚,我忍让你,只是因为我还愿意叫你一声三叔公,你可以对我恶语相向,我不与你计较,但如果你想动顾舟,我希望你有承担后果的能力和勇气。”
“傅家的规矩是由家主定的,”他说,“如果你想用你的规矩约束我,请你先成为家主,但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不论过去还是将来,你都没有这个资格,就像你这辈子无法生儿育女一样,你也永远成不了傅家的掌权人,你就到这里了。”
“趁我还承认你是我的长辈,快滚吧。”
老头在原地僵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转身,怒气冲冲地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快滚吧!”谢弦冲他扬起声调,“真以为你们老傅家有皇家血脉要继承?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己生不了就强迫别人生,你算老几啊!年轻时你就是个废物,到老了依然是个废物!你这种东西为什么还活着?你居然有脸活着?我要是你,我早就自杀谢罪了!”
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停止叫骂,冲到傅沉身边,用力拍他的肩膀:“骂得好,骂得太好了!专门戳他痛处,不愧是你!”
傅沉没说什么,只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
顾舟看到他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傅沉好久没这样发火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收拾任轩的时候。
傅沉慢慢呼出一口浊气,抱歉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来,他毕竟还算傅家人,他们不好拦他,你……”
顾舟没有等他说完,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你愿意当着这么多的人面维护我。”
“我当然要维护你,”傅沉叹气,有些无奈地在他额角轻吻,“如果我不维护你,还有什么资格当你的爱人?”
第66章
“我说你们……”谢弦尴尬地戳在一边, 被迫听了这句情话,“是不是忘了我还在?能不要当着外人的面卿卿我我吗?”
顾舟勾住傅沉的脖子,回吻了他, 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
傅沉用指节轻轻擦拭嘴角,重新坐正,还是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小叔这话说的, 先当着外人的面卿卿我我的,难道不是你?”
他向安星绪的方向看了一眼,小男生扒着沙发背,也在偷偷看他, 领口敞开了一些,露出颈窝处明显的红痕。
“……我什么人,你什么人?”谢弦被他一噎, 还在嘴硬,“外人都知道我是个纨绔, 纨绔在外面胡作非为当然得心应手, 这种事我能干, 你不行。”
傅沉笑了一下,之前的戾气早已消失无踪:“小叔怕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谢弦表情古怪,顾舟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刚刚那个三叔公, 到底是什么人?”
“他啊,”谢弦在沙发上坐下,从兜里摸了包烟,抽出一根要点, “不介意吧?”
“介意。”
谢弦一愣, 没想到他就礼貌一下, 傅沉还真说介意。他有点可惜地把烟捏在手里没点:“好吧,我家绪绪也不喜欢我抽烟。”
顾舟:“……”
这一口一个“我家绪绪”,实在是……
“我三叔这人啊,老封建余孽了,他年轻时候就这德性,现在老了,变本加厉,倚老卖老,别人不动他,他就以为是他位高权重,你说多可笑?”
谢弦说着冷笑了一下:“他天生的没有生育能力,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更恶心的是,他一直羡慕他二哥,也就是傅沉他爷爷,羡慕他子孙满堂,又非常嫉妒,可以说又羡慕又恨。”
顾舟斟酌着他的措辞,发现他宁可说“傅沉爷爷”,也不肯说是自己父亲。
顾舟:“既然恨的话,那他二哥这一脉断在这里,他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谢弦摆了摆手:“他可能是真觉得傅家有皇家血脉要继承,对什么生儿子添香火啦看得很重,满脑子都是他那条宝贵的Y染色体,所以他虽然恨傅正弘,却更在意他们老傅家的子孙,并且觉得‘我恨你但我不动你儿孙,是我对你最大的尊重,你儿孙应该感谢我’,老能自我感动了。”
傅正弘应该就是傅沉的爷爷。
顾舟轻抽一口气,心说这人还真是五毒俱全。
傅沉见他表情怪异,对谢弦道:“少说点吧,别吓着他。”
“怎么,你都跟人家结婚了,还怕被人家知根知底?”谢弦挑了挑眉毛,用指间没点着的烟指了指顾舟,“小顾舟,你说你听是不听?”
“我没事,你接着说。”
谢弦冲傅沉一摊手,露出一个“看吧”的表情,傅沉无奈叹气:“随你。”
他带顾舟来,确实也是这个意思。
虽然祖上那些事不堪入目,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隐瞒顾舟,他们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当然应该对彼此坦荡。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来闹事了,上次我二哥给他两个闺女办成人礼,傅正荣那老不死也来了,说什么‘女孩子家家的做什么要这么大排面,就该低调,女子守春闺,闹得这么张扬,以后还怎么嫁人’。”
顾舟眼皮一跳。
这还真是纯纯纯的封建余孽啊!
“小叔,你别提这事!”双胞胎之一猛地站了起来,“这个老傻逼,还好我爸把他拦住了,不然我非要手撕了他!老子他妈嫁不嫁人关他屁事,我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他也管不着!”
“好好好,”傅二叔赶紧安抚自己愤怒的女儿,“不结不结,哪有男的能配得上我闺女,爸爸都看不上他们。”
女孩哼了一声,这才坐下。
“你看吧,”谢弦冲顾舟递了个眼神,“反正啊,没人待见他,我大伯他们那一支在国外,三叔想管管不着,四叔呢在南方,他这手也伸不过去,就可着他二哥一脉可劲霍霍,以前他还能霍霍一下我三哥四哥,现在这俩人一个成了植物人,一个在里头蹲着,他能霍霍的可不就剩下你们和二哥了吗?”
顾舟:“不是还有你?”
“我?”谢弦咧嘴一笑,“我混蛋啊,他随便骂我,我一点都不生气,我这从小被骂到大的,一句‘野种’算得了什么?反倒是他呢,还死要面子。”
顾舟看了看他,不知怎么居然有点同情,说到底并不是他的错,如果不是靠不要脸,他可能都没办法活到今天。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半天没吭声的傅沉突然开口,“我的礼让也是有限度的,既然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那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倒显得我这个家主没有魄力。”
谢弦冲他打了个响指:“大侄子,我就看中你这点,整他!”
“黄土埋到脖子了……”傅沉低语了一句,“明天我就给他选块墓地,定个骨灰盒送到他家里去,养老送终,是我们小辈该做的,一大把年纪了,出门我不放心他,就该好好在家里颐养天年,享受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你说是吗?”
谢弦露出赞叹的眼神:“还是你狠,我只是嘴上咒他死,你这直接动真格的,很好,大侄子,就冲你这点,叔叔也要为你两肋插刀。”
顾舟看他一眼,心说这位小叔心思是挺单纯的。
傅沉要想干点什么事,那必定是经过缜密考虑,这事不会留下半点把柄落人口实,又偏偏要让二叔和小叔知道,就有一种“我替我自己报仇也替你们报仇”的感觉,既拉拢他们,又立了威。
他看着那双胞胎高兴雀跃的表情,就知道这两家人彻底在傅沉的贼船上了。
顾舟在心里叹气。
傅沉给他的结婚协议书,还真的是一张能让他弃船跑路的救命票。
不过他不会弃船的。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傅沉,如果傅沉不在这些事上算计,他反而要怀疑那不是傅沉。
“两肋插刀用不着,你少在外面耍混蛋就行。”傅沉说。
“我哪有耍混蛋?”谢弦一脸“你别冤枉我”,“我已经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了好不好?不信你问绪绪,这次我是真心的,真的他是最后一个,再也不换了。”
“随便你,怎么样都不关我事。”傅沉低头看了一眼腕表,“不早了,该回家了。”
“也行,那咱们就聚到这,我跟我家绪绪亲热去,”谢弦说着走到安星绪面前,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用力地吻了一下,“宝贝儿等急了吧,哥哥这就满足你嗷。”
安星绪脸皮一红,在他胸前拧了一把:“死变态。”
“你不就喜欢我这个变态劲儿?”
“讨厌~”
顾舟看着他们走远,搓了搓胳膊,感觉自己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倒是……也挺好,谢弦这种人也有人喜欢。
跟傅二叔一家简单道了别,他们也准备回家了,顾舟还跟那三姐妹互换了联系方式,说以后有机会开黑。
楼下的宴席早已散场,顾舟从酒店出来时,天已然黑透。
晚上的风还有点凉,他紧了紧衣服,急忙上车。
一打开手机,就看到程然给他发的消息,说他明天还要上班,先回去了。
顾秀霖也已经被傅沉派司机送回她家,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舟给程然回了消息,告诉他自己也回家了,随后视线微微一偏,看向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
银色的婚戒在光线底下闪着细碎的光芒,他这枚稍细一点,因为他手指细,戒指太粗会显得很奇怪。
“今天的事,实在抱歉,”傅沉道,“我故意没给他发请柬,就是不想他过来,谁知道他还是来了。”
顾舟抬起头:“没事,上次你堂妹成人礼,肯定也没邀请他,他不一样去了?”
“我该考虑到这点的,”傅沉皱了一下眉,“先前我跟他接触过几次,他还是稍微会给我这个家主面子,没想到这次……”
“人越老越固执,而且这次可能是超过了他愿意给你面子的底线,倒也不怪你。”
顾舟说着,心道缜密如傅沉也难免出现纰漏,筹备婚礼这么忙,遇上一个故意装看不懂你意图,非要来搅场子的老顽固,也实在够让人头疼的。
“总之是我考虑不周,”傅沉眉间的褶皱没有舒展,“还好他没去楼下闹,不然的话……”
这句话没说完,顾舟却听懂了,他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冷意,不禁伸手拽了拽他的胳膊,示意他转过来。
傅沉今天发这么大火,也是因为他而已,他毫不怀疑,如果那个三叔公只是在私下里单独责骂傅沉,没有闹到他面前来,傅沉可能根本不会对他怎么样。
这个男人无论在外面经受了多少风风雨雨,也能永远平静以对,但一旦有人做了过界的事,把雨点溅在顾舟身上,他就会立刻发疯。
傅沉朝他倾身:“怎么了?”
顾舟凑近了,吻上他的眉心。
傅沉眉间的褶皱因为被亲吻而展开,他微微抿了抿唇:“在车上,不好吧?”
司机咳了一声,戴好耳机:“我看不见也听不见。”
顾舟笑了,伸手拽住了傅沉的领带,把他拉向自己:“就是想在车上,不行吗?”
“……也行,”傅沉表情有些奇怪,“但是还是认为,我小叔说的没错,我确实不能跟他完全一样,你觉得呢?”
顾舟忍俊不禁:“我只是说我想亲你,你想什么呢?”
傅沉:“……”
他发现他家先生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傅沉伸手搭住顾舟的腰,用力吻上了他的唇。
第67章
顾舟感觉到傅沉的手探进衣服, 触碰到了他的皮肤。
他莫名有点打退堂鼓,被傅沉吻得微微气喘,连忙伸手撑在对方胸口,小声说:“到家, 先到家再说。”
说着用余光瞥了一眼司机。
谁也不能真当着别人的面干那种事啊!
傅沉挑眉, 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如果我说不呢?”
顾舟:“……”
顾先生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只是想逗逗傅沉, 没想到傅沉故意要跟他动真格的。
好在傅沉到底不是谢弦, 虽然在车上没放过他, 但也没真的就地把他办了,只是连绵不绝的亲吻搞得他眼神迷离,下车时浑身发软, 站都站不稳。
傅沉索性将他打横抱起,回家直接上二楼卧室, 把他放在了床上。
*
第二天, 顾舟又毫不意外地变成了“废舟”。
他赖在床上不想起,随手跟程然和母亲发消息聊了几句, 又扔下手机接着睡。
天气已经回暖, 温度一天比一天高了, 顾舟不再继续跟跑步机较劲,他现在的体力好了不少, 可以帮傅沉出门溜溜狗。
三个月一次的复查之前做过一次,还是老样子, 除此以外, 低血压的状况稍有一些缓解, 但依然到不了正常值。
这身体想要和正常人完全一样明显是不可能的,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让它稍好一些,至于这个“稍”能稍到什么程度,只能靠日积月累,这需要长期坚持,急是急不来的。
不过他已经对现状很满意了。
如果没有傅沉,他的生活不会像现在一样好。
当然,如果没有傅沉,他的生活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差”。
命运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有失必有得,他觉得自己心胸还算开阔,不计较那一点“失”,把眼光放在“得”上会比较好,知足常乐。
上午十点半,顾舟遛狗回来,正在厨房里,咬了一口刚刚炸出来的麻圆,麻圆金黄香脆,芝麻味唇齿生香,让他享受得眯起眼睛。
他自顾自地吃了几个麻圆,觉得炸麻圆是练成了,准备中午再炸点给傅沉尝尝,擦了擦手,拿起手机给傅沉发消息:【中午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傅沉最近不忙,顾舟在家也是闲着,基本隔三差五就下一次厨,按照往常,傅沉对他的消息都是秒回,可今天不知怎么,顾舟等了五分钟,也没等到对方的回复。
他觉得奇怪,又发:【在开会?】
二十分钟过去,还是没有回应。
顾舟有点犯嘀咕,觉得他可能临时有事去忙了,但还是想再核实一下,便将消息发给傅沉的助理:【在?】
隔了半分钟,助理回复:【咋了嫂子】
顾舟顿觉奇怪。
傅沉的助理有空回他,显然没在开会,那傅沉到底干什么去了,不回他消息?
他想了想发:【你们傅总在公司吗】
助理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好一会儿,才敲出两个字:【在啊】
顾舟:【我有事找他,让他回我消息】
助理:【呃……】
顾舟:【怎么了?】
这回对方沉默了更长时间:【傅总去财务那边了,没跟我在一块儿,我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尽快回你】
顾舟皱着眉头,直觉告诉他助理在撒谎,索性给傅沉打了电话,却听到提示音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顾舟挂断了通话。
太不对劲了。
傅沉手机从不关机,就算开会都是静音的,去一趟财务没必要关机吧,不想接电话可以不接,又不会有人凭空泄露他们公司的财务报表。
很显然,助理没对他说真话。
顾舟果断离开厨房,在门口换了衣服,拿上车钥匙就要去公司找人。
管家见他换衣服,问道:“顾先生要出门?”
“嗯,午饭前回来。”顾舟没多说什么,直接开门出去了。
他的那栋小别墅早已经卖掉,之前停在那边的车也开到傅沉家的地下车库来了,相比傅沉的豪车们,他还是习惯开自己的。
他一路开到了傅沉的公司,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时,正碰上从里面出来的助理,助理看到他,满脸惊讶:“嫂子?你……你怎么来了?”
“傅沉呢?”顾舟追问。
“他……”
助理一句话没说完,突然被旁边插进来的声音打断:“陶助理……”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出“陶助理”三个字后,不知道为什么也停住了。顾舟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扭头一看,碰上一张略显熟悉的面容。
见过,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女人看到他,也面露惊讶:“顾舟?”
顾舟瞬间想起来了,难以置信道:“叶经理?”
是他之前挂名的那家公司的经理。
因为他从来不去公司上班,只在一开始入职的时候见过经理一面,时间太久,竟有些想不起来了,但她的声音顾舟熟悉,每次他生病请假,叶经理都会对他好一通关照。
他和傅沉结婚以后,就辞掉了那份工作,因为他自认为没法给公司带来什么效益,他自己也不缺那点钱,以前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做的,现在他每天生活也很充实,不太需要继续做下去了。
他已经很久没和经理联系过,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
“你们……”陶助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认识?”
这一句话让顾舟回魂,有点回过味来了。
他为什么会在傅沉的公司碰到以前的经理?
而叶虹也反应过来什么,忙道:“啊……是啊,顾舟以前在我们公司上过一阵班来着,认识。”
“在你们公司……?”陶助理一脸茫然,手指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指向谁。
“对对对,不过现在不在了。”叶虹疯狂给对方递眼色,“陶助理,这个项目怎么样,今天能谈妥吗?”
顾舟把眉毛皱成了奇怪的形状,抱着胳膊在一边看他们。
陶助理接收到叶虹的暗示,总算反应过来了:“哦对,你看这嫂子一来我都给忘了,叶女士我刚要去找您,您跟我来,咱们签一下合同。”
叶虹点点头,就要跟他进办公室。
顾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并没有想要回避的意思。
助理顿时有点尴尬,只好跟他解释说:“嫂子,是这么回事,叶女士是来跟我们谈项目的,就是……合作,您懂吧?现在我们去签合同,您看您……”
顾舟点头,表示自己理解:“我等傅沉,你们签你们的,办公室那么大,不影响吧?”
“……”
助理额头滑下冷汗。
看起来,嫂子比他预想的要不好糊弄。
都怪傅总,没事老套路人家干什么,这下好了,眼看着马上要露馅,傅总人还不在,联系不上,没法及时通知他。
陶助理只好硬着头皮,推开傅沉办公室的门:“那行,嫂子您先进来坐。”
他赶紧给顾舟倒了杯茶,随后对叶虹道:“您这边请。”
顾舟看着他们去了里间,也没跟过去,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了,忍不住叹气,有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他又不傻,在傅沉的公司看到以前关照他的经理,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什么合作谈项目肯定都是假的,这俩人正在演戏呢,但他也没必要直接戳穿,搞得人家尴尬。
现在傅沉联系不上,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下他曾经挂名的那家公司。
在查到的信息里,他看到这家公司有一个股东姓傅,但并不是傅沉。
如果他不认识傅沉,一定不会在意到这个名字,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又搜了一下这名字是谁——哦,傅沉的二叔。
顾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以前一直觉得,公司不辞退他是在做慈善,现在看来……
还真的是在做慈善啊!
傅沉塞进去的人,谁敢辞他?
顾舟神色复杂,想起之前每次自己生病,叶虹都非常着急的样子,当时他一直不理解,他们只是普通的上下属关系,叶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上心,现在总算是明白了。
傅沉这人,真是……
他知道自己不缺钱,开的工资也不高,给他这份工作,肯定不是为了给他钱,多半是为了留一个能随时观察到他的窗口,也不需要多么细致,只要知道他工作按时完成了,那就是一切正常,如果他生病请假,叶虹肯定也会转告傅沉。
原来,这家伙一直在默默关注他。
帮他买房是一次性的,给他安排工作是长期的。
顾舟叹了口气。
原来在上辈子,傅沉就已经在他生命中留下了这么多的痕迹,他却一门心思扑在任轩身上,对此全无所觉。
他现在更加怀疑,在前世,刘律师也是傅沉请来的了,这辈子傅沉套路了程然安排他们相亲,那么前世他套路程然,让程然把刘律师介绍给他,也完全办得到。
上次他的怀疑因为差点被傅沉扒马而终结,现在倒是更加笃定。
所以在前世,不论婚前婚后,傅沉都一直在关注他,叶虹、刘律师……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人,这个男人始终想帮他,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忽视,直到无法回头。
顾舟垂着眼,再次拨通了傅沉的电话。
还是关机。
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往常这个点,如果傅沉不回来,会给他发消息。
果不其然,11:32,他收到了一条短信。
傅沉:【中午不回家了,你们吃吧,不用等我】
定时短信。
顾舟面无表情。
他看到终于演完戏的陶助理从里间出来,冲他勾勾手指,把他叫到自己跟前,命令道:“说,傅沉到底去哪儿了?”
第68章
陶助理表情有些僵硬, 半晌他叹一口气,知道今天肯定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好冲叶虹说了句抱歉, 让她先离开。
顾舟也没阻拦, 等到助理关好办公室的门, 这才问:“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助理一抿嘴,终于说了实话:“来汇报项目进度, 他们那算是我们的分公司,不过不直接归傅总管,算是傅家的产业之一吧,彼此之间常有来往。”
顾舟点点头,他也猜是这样。
傅沉和他二叔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谁和谁也不用分得那么明白。
随后他盯着对方,继续等他的下文。
陶助理咳了一声, 继续顾左右而言他:“嫂子, 我是真不知道你以前在叶虹手下上过班,我可不是有意瞒你,这事您还是去问傅总吧。”
顾舟心说他还有什么可问的,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去问也就是兴师问罪,他略过这个话题:“没问你这个。”
助理见他执意要追问, 只好道:“傅总他……去医院了。”
顾舟陡然拧眉:“去医院干什么?”
“应该是……做心理咨询吧?”助理小心翼翼地说,“具体咨询什么那我就不清楚了。”
顾舟一愣。
紧接着他松一口气,才刚提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一脸无语:“你不会早说?这有什么可隐瞒的?”
“……是傅总交代, 如果您不问起的话就不主动提, 怕您担心。”
“我现在难道不是在问?”
助理挠了挠鬓角, 眼神飘忽:“所以我这不是也说了吗。”
顾舟:“……”
他眼神不善地看了对方一眼,助理装没瞧见,掏出手机就要给傅沉打电话:“他现在应该完事了吧,我问问他。”
“不用了,”顾舟制止他,“我刚打过了,关机。”
“还没好吗?”助理有些惊讶,“往常这个点应该已经结束了啊,今天怎么这么久……”
他看一眼时间,安抚顾舟道:“嫂子你别急,医院中午十二点下班,所以十二点之前肯定结束,要不你过了十二点再打,就能联系上了。”
顾舟没接这茬,又问:“他几点去的?”
“呃……早上过来打了一下卡,见没什么事就去了,大概是……九点刚过吧。”
九点到十二点,已经快三个小时?
这未免也太久了。
顾舟皱着眉,还是觉得不太对劲,起身要走:“你别管了,我去医院找他。”
“您知道哪家医院吗?”
“知道。”
除了他们常去的那家私人医院,不会再有其他地方。
顾舟走到门口,助理又叫住他,犹豫着说:“那个……嫂子。”
“有话就说。”
“我的意思是,您去接他的话,最好别问他关于心理咨询的事。”
顾舟回过头:“为什么?”
助理:“我也说不好,有时候他从医院回来,状态就会变得有点……奇怪,或者是情绪低落,或者是不耐烦——当然只是偶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了,也可能是我多心。”
顾舟看他两眼,心说这位助理倒是挺细心的。
他点头道:“我会注意。”
顾舟离开公司,驱车去了医院。
这个点正是堵车的时间,五分钟的路程他开了二十分钟才到,等他站在心理咨询室门口时,已经是十二点过五分了。
医院门诊已经下班,他问了一下,得知傅沉的心理咨询是九点半开始的,原本预计十一点半结束,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不知道几点结束,顾舟只能在外面等,他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那就应该是一切正常。
于是他背靠着墙倚在门口,开始摆弄手机。
之前给傅沉发的消息还没回复,傅沉肯定还在关机状态,说起来,这么久了他一直都没在傅沉做心理咨询的时候联系过他,估计是傅沉不想他发现,特意选在了早上。
而他一般要快十点才起床,如果心理咨询是按正常时间,八点半开始九点半结束,那就刚好能把时间错开。
就算错不开,偏巧他在那个时间联系傅沉的可能性也很小。
今天他起得早,傅沉不明原因结束得晚,这才被他撞上。
顾舟百无聊赖地摆弄了一会儿手机,随手把傅沉的备注从【傅万层】改成了【傅亿层】,正想着要不打把游戏,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他迅速把手机揣回去,一回头,看到打开的门缝里露出一只手腕,腕上戴着那块眼熟的腕表。
傅沉开了门,却没立刻出来,而是扭头在跟里面的人交谈什么,顾舟也没开口喊他,戳在原地等。
结果因为他没开口,傅沉也没留意到门外有人,结束交谈的同时开门而出,完全没看路,余光发现门口有人时已经晚了,惯性让他整个人撞在了顾舟身上。
顾舟也没想到他会撞上来,忘了躲避,两人结结实实撞在一起,顾舟下意识伸手去挡,手指关节却刚好磕在傅沉的手表上,疼得眼泪差点下来。
他被撞得后退两步,傅沉情急之中伸手扶他,原本抱着的东西一下子掉落在地。
“没事吧?”傅沉有些惊慌,一把将他扶住,“你怎么来了?”
顾舟甩了甩手,弯腰去捡掉到脚边的东西:“没事。”
傅沉见他要捡,忙道:“我来。”
然而顾舟的指尖已经接碰到了它,他视线一凝,定格在那样东西上面。
似乎是一本咨询记录。
复印的,装订成册,本来最上面有一张白纸,掉在地上时白纸被掀开,露出第一页的内容。
匆匆一瞥之间,他看清了上面的几行文字,紧接着瞳孔收缩,整个人骤然僵住,就保持着这个弯腰的姿势,忘了将它拿起来。
傅沉的手紧接着伸来,将那本记录从他指尖抽走,并扶住他的胳膊:“顾舟?”
“嗯……”顾舟回过神,慢慢直起腰来,“有点低血压。”
傅沉皱眉,不确定他有没有看清上面的内容,但还是优先询问了别的:“要紧吗?”
“没事,”顾舟下意识地回避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微微抿唇,“你今天怎么这么久?我打你电话你关机,问了你助理,才知道你在这儿。”
“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本来是想问问你中午想吃什么的,结果一直联系不上你。”
傅沉皱起的眉头松开了一些,解释说:“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做心理咨询,就聊得久了些。”
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咨询记录:“这个是我管咨询师要的,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的记录都在里面,我想着以后不再来了,就让他给我复印了一份,如果以后有需要,还能再看看。”
顾舟压低声音:“最后一次?你的病好了?”
傅沉摇头。
“那为什么……”
“心理咨询已经不能再给我提供任何帮助了,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顾舟沉默了一下:“哦……”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快回家吧,”傅沉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本来我说中午不回家了的,既然你来了,那我还是回去。”
顾舟没再说什么,跟他一起离开医院大楼。
傅沉本想让他上自己的车,顾舟却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我开车来的,要不咱们各开各的?”
傅沉今天没带司机,现在让司机过来还得等,他想了想,同意了顾舟。
他把那份咨询记录扔在副驾座位上,皱着眉,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随后又掏出手机,开机,看到了顾舟之前给他发的消息。
这份记录,本来是不应该让顾舟看到的。
他都编辑好了定时短信,想着如果十一点半没有结束,就自动通知顾舟,却没想到对方提前联系他,发现他手机关机。
那么多次都没出事,偏偏是这最后一次……
傅沉叹口气,觉得刚才顾舟可能是看到了什么,既然天意如此,那他只好再坦白一些东西,反正那本记录里的内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正想着,半天没发动车子,而顾舟那边,同样也是面色紧绷。
他刚才看到了咨询记录第一页的内容。
虽然短短几秒,他只看到了其中几行,但这几行字包含的信息,却出乎他意料。
他记得那几行字大致写的是:“我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我梦到那是一个雨夜,他的车停在人工湖边,他倒在车灯光里,我冲向他,想把他从地上扶起,却看到他闭着双眼,唇边、衣服上全是血迹……”
后面的内容顾舟没来得及看,但仅仅是这一段,已经让他心如擂鼓,心绪纷乱如麻。
怎么回事?
傅沉描述的“他”,肯定是指自己。
而这个“梦”里的景象,分明和他前世死时的景象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顾舟慢慢地抽了一口冷气,他忽然回想起来,自己死前听到的声音。
都说人死时最后消失的是听觉,他现在还很清楚地记得,他当时听到了脚步声。
他原本以为是巡夜的保安,难道不是保安,是……傅沉?
如果是傅沉……
他怎么会知道前世他死时发生的事?
顾舟不相信那是个梦。
除非,傅沉也重生了?
像他一样,保留了重生前的记忆?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一瞬间,他感觉浑身像过了电般,以至于搭住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发抖,呼吸也急促起来。
如果傅沉也重生了……
他刚想到这里,突然听到一声短促的汽车鸣笛声,他顿时被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一激灵,连忙向窗外看去。
原来是傅沉见他半天不动,提醒他该走了。
顾舟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扣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第69章
顾舟尾随傅沉的车, 一路开回家中。
他们到家时已经快一点了,顾舟已经很饿,而傅沉肯定也没吃饭, 所以他没有上来就追问那本咨询记录的事, 而是先吃午饭。
快吃完的时候,他才斟酌着开了口:“你下午还去公司吗?”
“不去了,今天没什么事。”
“嗯……”顾舟咬了一下筷子,“你那份心理咨询的记录, 能再给我看看吗?”
傅沉停住动作。
这个“再”字让他瞬间明白, 顾舟肯定是看清上面的字了。
如果现在拒绝,倒是显得自己更加可疑……
“当然可以,”他说, “等下我拿给你,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内容。”
顾舟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对了, 不是说心理医生不能随便把病人的资料外传,要保密吗?你这样把咨询记录复印出来, 不会有事吧?”
傅沉:“给我本人不算外传,想要的话可以申请, 一般咨询师都会同意的, 而且不是所有内容都能给我, 也就是每一次的对话, 以及最后给出的治疗建议这些。申请的时候需要签免责协议, 如果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咨询师不承担责任。”
“那你给我看, 岂不是泄露给我了吗?”
“泄露给你就泄露给你,你又不算外人,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去做心理咨询,没什么大问题。”
两人吃完了饭,来到二楼书房。
傅沉反锁房间门,把那本记录递给了他。
顾舟坐在沙发上,再次将记录翻开。
这一次,他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这本记录很明显是按照时间顺序整理的,最早的在最上面,他扫了一眼,发现傅沉第一次去做心理咨询的时间,居然是在去年的10月22日。
他原本打算和任轩举办婚礼的那天。
也是他重生的第二天。
前面几段内容就是正常的询问情况,傅沉在描述自己遇到的问题时,说了他之前看到的那段话。
而当时他没来得及看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却看到他闭着双眼,唇边、衣服上全是血迹,那些血迹在白衬衫上非常刺眼,我抱住他,感觉到他身体很轻。雨落了下来,风很大,雷声轰鸣,我摸到他的脉搏已经不再跳动,风雨很快带走了他的体温,他在我怀里,身体迅速冷却下来。】
【在梦里,我疯了一样想叫醒他,想抱他去医院,可不论我怎么努力,都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我发不出声音,只能浑身僵硬地抱着他跪在雨中,焦急、恐慌、无措……然后我惊醒了。】
【但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我感觉心跳很快,浑身发冷,喘不过气来,我没办法起身,像是被鬼压床的那种感觉,可我是清醒的,梦里的画面清晰地在我眼前回放,我感到非常恐惧,好像他真的离我而去了似的。】
M:【这种不适感大概持续了多久?】
F:【那是很久之前的事,具体记不清了,可能有个十几分钟吧。】
顾舟皱着眉头,感觉这个“M”代表的是咨询师,可能是姓名一类的东西,“F”八成是傅沉的“傅”。
他之前打听过,给傅沉进行咨询的人,是个有心理治疗资格的心理医生,要比普通咨询师更高一级。
M:【您当时,或者第二天,去医院了吗?】
F:【没有。】
M:【为什么没有选择就医?】
F:【我当时以为是做噩梦导致的,没太放在心上。】
M:【您说那是很久之前的事,那么您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多久以前?】
F:【大概一年前。】
M:【您说的“他”,是指?】
F:【我能不回答吗?】
M:【心理咨询和治疗建立在我们彼此信任且毫无隐瞒的基础上,您可以不告诉我他的名字,但至少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
F:【我只能说,他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他救过我的性命,但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一直在关注他,但从未在他的面前出现。】
M:【我们先将其命名为A,可以吗?】
F:【G吧。】
顾舟指尖一紧。
G,明显是“顾舟”的“顾”。
M:【好。】
M:【您还记不记得,您做那个梦之前,发生过什么和G有关的事?】
F:(思考)
F:【那天,我得知他交了一个男朋友,当晚,就做了那样一个梦。】
顾舟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心里出现了两个字:撒谎。
傅沉撒谎了。
这份记录肯定是心理医生写的,他特意标注了“思考”,说明当时的傅沉可能沉默了很长时间。
其实傅沉对心理医生说的话,能和之前跟他说的话对上。
他记得傅沉告诉他,第一次焦虑发作是在得知他和任轩在一起的那天,如果他没有重生,没有前世死亡时的记忆,那么傅沉的一切说辞,包括这份记录,可以说得上天衣无缝。
可他偏偏知道这个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傅沉的描述太详细了,夜晚、车灯、血、白衬衫、雨、风、雷、消失的脉搏、逐渐冷却的体温……一个梦,不可能这么详细。
除非他是真的经历过这样的一个雨夜。
而且在时间上,对不上。
傅沉得知他和任轩谈恋爱的那天,和傅沉看到他死的那天,中间隔着整整四年,根本不可能是同一天。
也就是说,这里面只有一半是真话,另一半是假话。
那么傅沉真正犯病的那天是哪一天,只能在这中间二选一,以前他没有怀疑过傅沉的说法,现在却更加倾向于是自己死的那天。
得知他交了一个男朋友,和亲眼目睹他死,哪个带来的创伤更大,根本不用怀疑。
顾舟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傅沉也看向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腕上的手表:“怎么了?”
“没什么。”顾舟低下头。
他再次将记录本翻过一页。
后面的内容,就基本是傅沉跟他讲过的那一套说辞,包括被他救时目睹他倒地造成的心理阴影,怕他死,害怕“失去”的感觉,偶尔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但大致无二。
唯一的区别在于,傅沉跟心理医生描述时要更偏向概括,而对他说的时候,感情色彩更强烈。
除了那个梦。
顾舟慢慢把这一本咨询记录看完,他不知道心理医生有没有感觉,但这些记录给他的感觉就是——傅沉在引导对方给自己进行诊断和治疗。
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病情非常了解,第一次问诊就暴露了自己全部的心理问题,除去隐瞒了“他”和重生的具体内容,整个咨询过程可以说极为顺利。
如果说这真的是傅沉第一次问诊,之前没有做过任何治疗的话,他是不相信的。
他太清楚自己是什么病,所以简化流程节省时间,就好像游戏一周目通关之后开启二周目,对任务流程了如指掌。
这让顾舟更加确定,傅沉绝对是重生了。
他指尖捏住纸页,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傅沉见他半天不再翻动,笑了笑说:“都说了,其实没什么内容,大部分以前都告诉过你。”
顾舟:“那个梦……”
傅沉低下头,用掌心盖住了腕上的手表。
表盘冰冷的金属接触到他的皮肤,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梦我以前一直不想跟你提,因为我有点……避讳,我不太想回忆它,也不想告诉你我做过这样的梦,以免你多心。”
他说着重新抬眼:“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可梦就是梦,梦里出现什么都不讲道理,也许是我日有所思,是我内心的恐惧造成的,我太害怕失去你,所以才会梦到……”
顾舟沉默。
又来了。
傅沉这个人实在太擅长说谎,他从来不说完全虚假的谎言,所有的谎言都掺杂着真话,真真假假,让人无法分清。
用这样真挚的语气说这样真假参半的话,也难怪他之前被骗了那么多次。
顾舟盯着对方摸表的手,傅沉留意到他的注视,又把手移开了。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顾舟终于开口道:“那真的只是个梦吗?”
傅沉微怔,整个人骤然一紧:“什么?”
“我问,那真的只是梦吗?”顾舟直视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当然是梦,”傅沉笑了一下,那笑容却透着些勉强,他喉结滚动,好像终于有点慌了似的,语速快起来,“不然还能是什么,难道是真实发生的?你明明好端端坐在我面前……”
“可如果我说,那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呢?”顾舟神色复杂,“确确实实是你经历过的,不是一个梦。”
傅沉猛地抬起头来,身体绷紧了,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语气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顾舟看到他脸上的惊惶,这个仿佛永远理智冷静、思路清晰的男人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那份从容不迫终于从他身上剥离,露出埋藏在底下的惊愕和慌乱。
顾舟深吸一口气:“不如我再换个直接一点的问法——傅沉,你是重生的吗?”
第70章
这句话一出口, 傅沉直接僵在了原地。
顾舟看到他的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像是一件绝对不能被知道的秘密以一种极端突兀的方式撕碎伪装,完全暴露在眼前。
傅沉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脊线绷得笔直, 在这长达数十秒的沉默里,他似乎完全失去了思考和应对的能力,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顾舟感觉到他的状态不对,面前这男人浑身紧绷, 像是将要拉断的弓弦,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低着头, 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顾舟心里一突,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忙道:“我的意思是, 如果你真是重生的,不如早点说, 因为我也是重生的, 咱们俩要是都重生过,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
听到这话,傅沉整个人顿了一下,随即一寸寸地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眸之中满是错愕, 嗓音近乎嘶哑:“你说……什么?”
“我说我也是重生的, ”顾舟叹气,“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那个梦不是梦, 而是真实经历过的事呢——因为我经历过。”
他倾身向前, 越过茶几拉住了对方的手, 只感觉傅沉指尖全然没有平常的热度,是一片冰凉:“我死时候的事,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在湖边,弥留之际我其实听到了脚步声,但我还以为是公园保安什么的,现在想想……应该是你?”
“死”这个字让傅沉眉头狠狠地一跳,同时也回过了神,他紧绷的身体有少许松懈,就像是一台停止运作的机器又重新运转起来,但依然不太流畅,有些卡壳。
他用力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能呼吸了似的,喉头干涩发紧:“你……”
话说到这里,顾舟也彻底不打算隐瞒了,反正看傅沉这个样子,他肯定是猜对了没错,索性将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我死以后,重生回到了三年前,也就是去年的10月21日,你也是重生到了那个时间吗?”
傅沉身体微微发抖,这颤抖通过两人相握的手传递到顾舟掌心。
很显然,现在这个情况,让傅沉回答“是”或“不是”更容易些。
他缓慢,却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应该是一样的,”顾舟心里更加肯定了,“我从三年后重生过来,你也是从三年后重生过来……”
“不,”傅沉却否定了他的话,他喉结滚动,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我不是……从三年后。”
顾舟有些意外:“那是什么时间?”
“……十四年。”傅沉抽回手,用手掌贴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将头埋得很低,手肘撑在膝盖上,肩膀微微起伏,情绪好像无法平复下来,嗓音近乎哽咽,“是在你走后……十四年。”
顾舟怔住。
十四年。
这个数字无比熟悉,他骤然回想起来,某一次傅沉喝醉酒的时候,跟他说过的话。
傅沉说,他暗恋了他十四年。
原来真的不是十四个月,更不是从现在往前倒十四年,而是……从他死的那一天开始计算?!
顾舟不可谓不震惊,他心里涌起数不清的疑问,一桩桩一件件,他迫不及待想要问清楚,可他看到傅沉情绪激动到一度失声,又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努力理了理思路,优先询问重点:“那……是什么促使你重生的?”
他自己是因为死亡才重生,傅沉又是因为什么?
“……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顾舟再一次愣住。
傅沉也死了?在他死后十四年?
那个时候他多大,四十六岁?
顾舟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在他看来,像自己这样体弱多病的家伙才会早死,而傅沉体格健康,甚至比普通人更健壮一些,四十六岁也不过是中年,怎么可能会这么早过世?
“因为什么?”他实在没忍住问出了口,“意外?交通事故?”
傅沉摇了摇头。
他移开了捂住眼睛的手,眼眶发红,自嘲地笑了笑,哑着嗓子道:“说起来有些丢人。”
顾舟不插话,等着他的下文。
傅沉深呼吸,再慢慢吐出,总算是平复了一些:“是因为滥用精神类药物,而且不听医嘱,把三四种不能合用的药物合用——这些药多多少少都有呼吸抑制的副作用,混合用药会导致抑制加重,我当时脑子不太清醒,不但合用,还一口气吃了很多,所以最后的死因,应该是呼吸衰竭。”
顾舟紧紧地抿住了唇。
这番话给他带来的冲击让他瞬间失神,同时也想通了很多事:“所以,你才对服药这么排斥吗?”
傅沉发出疲倦的叹息,他声音很低,宛如呓语:“我不想再变成以前那样。”
“是因为我?”顾舟也不由自主地放轻语气,“是因为我才生病的?”
傅沉没说话。
顾舟心里却有了答案。
原来不仅仅是看到他倒在血泊中,而是亲眼看着他死。
这样的冲击,不是一次,而是两次。
难怪。
这样才更合理。
第一次看到他重伤濒死,是留下了创伤,第二次他死在傅沉面前,才是将创伤引爆的元凶。
顾舟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种心情,如果换作是他自己,也不可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我对你说了很多谎,”傅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对不起,我太害怕了,我没有再一次重来的机会,所以我必须抓住现在,我承担不起哪怕一点点变数,我害怕你发现我重生过,我不确定如果你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也许你会在意,也许你不在意,但不管怎样,我赌不起。”
“我说不出口,无法解释,只能一次次地编造谎言,结果到头来,我所有的谎言居然……毫无必要。”
傅沉笑起来,那笑容不知道是嘲笑、苦涩还是如释重负:“老天真是会开玩笑,原来我们是一样的,原来我们没必要彼此隐瞒,原来所有我担心的都是无需担心的,我做了这么多无用功,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荒唐。”
顾舟皱了皱眉,觉得他状态不太好:“傅沉……”
“不过我还是要感谢它,”傅沉慢慢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感谢它给了我重新来过的机会,不论我走了多少弯路,总归是……达到了想要的结局。”
顾舟看着他的脸,那表情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他泛红的眼睛里一片潮湿,或许不会有人相信傅沉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连顾舟也是第一次见。
虽然没有在同样的时间结束,却在生命结束以后,回到了同一个开始。
顾舟解释不了这中间的时间差是怎么回事,但这不重要,因为重生本身就是无法解释的东西,他脑子里的思路已经完全清晰,像是完整的脉络,攥住一端就能提起全部。
于是他问:“所以,你突然决定追我,根本不是因为得知我要跟任轩离婚,而是你也重生到了那个时间点,只能从那时候开始,对吧?”
他回想起之前在傅沉电脑里看到的备忘录,对方的备忘风格在10月21日那天产生了变化,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应该发现端倪。
傅沉点头。
“那如果,我没有重生,你重来一次,发现我还和任轩在一起呢?”
傅沉抬起眼来,对这个问题他好像并不意外,像是曾经思考过一般:“那我可能会……放弃一些道德。”
顾舟笑了:“你要第三者插足啊,傅总?”
“任轩说他被绿了,倒是也不算说错,我曾经确实想这么干,甚至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我愿意保持自己的道德,但必要的时候,也并非不能舍弃。”
顾舟听完,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好在,我没机会做出这种事,”傅沉又说,“刚重生的那天,可能是上辈子精神问题的后遗症,我脑子里非常混乱,花了足足半天的时间才缓过来,所以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到晚上好一些了,就得到你和任轩分手的消息,当时的我……说是高兴疯了也不为过,再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顾舟点点头。
他见对方情绪缓和了,便试着说着心中的猜想:“那,你真正焦虑发作,是在我……的那天?”
傅沉“嗯”了一声,视线落向放在茶几上的咨询记录:“你应该发现了,这里面也不全是真话,我并不是因为做梦惊醒才惊恐发作,而是在那个现场。”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过记录里的描述是真实的,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动不了,喘不过气,发不出声音,当时我还没意识到这是什么病,以为就是应激反应,加上心慌意乱,根本无暇顾及身体是不是不舒服,直到后来,我再回想起那一天,又出现了数次同样的生理反应,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才去医院就诊。”
顾舟心里有了数,觉得跟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想了想又说:“那我能不能问问,那天你发现我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或者说,那在之后的十四年中,你都经历过什么?”
他话音刚落,傅沉不知被触及哪根神经,脸色骤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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