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给我的?”

    善善睁大了眼睛, 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宫人,以及他身后的满车礼物。她忍不住扬高声音,又雀跃地重复了一遍:“太后娘娘给我的?!”

    宫人应道:“便是太后娘娘指名道姓, 是要给温家的温善小姐。”

    这京城里还有几个温家?还有几个温善?

    自然是说她了!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踮起脚往马车上看去,马车上的礼物堆得有小山高,她一眼就瞧出来了,里头有许多珍宝斋的事物, 她还闻到香味, 宫中御厨做的香喷喷的点心!

    但她还没立刻接受, 而是仰起头看向娘亲, 征求她的意见, “娘?我能收吗?”

    温宜青唇角紧抿,动作下意识地将她护到身后,谨慎地问道:“公公,太后娘娘可还说了什么?”

    宫人笑眯眯地道:“太后娘娘只说是给温善小姐的见面礼,让她玩得开心,旁的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温娘子,烦请派几个人手, 将东西搬进去。”

    温宜青不死心地又问:“除此之外, 一句也没有?”

    “莫说一句,半个字都无。”

    奶娘在一旁小声道:“小姐?您这是担心什么?太后娘娘赐礼, 这是多大的幸事啊!”

    温宜青心中自然清楚。

    太后赐礼,万万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整个温家只有她一人知道内情。太后缘何会对她的善善另眼相看,自然是因为知晓了善善的出身, 知道她是当今圣上的孩子罢了。

    但那人分明已经应承过她,往后再也不打扰她与善善的生活, 岂能出尔反尔?!

    她牵着女儿,看着家中的下人将满车的东西搬进去,身边的小姑娘已经迫不及待,只要她一撒手便会高兴的满院跑。

    果然,待宫人驾着空荡荡的马车离开,小姑娘便高高兴兴地凑上前去。她带着石头一起去翻,将那些锦盒一样一样打开,太后的礼物都送到了她的心坎里,多数都是孩童喜爱的玩具,时不时便从那边传来一声惊呼。

    “娘!”善善抱着一个锦盒跑过来,献宝似地捧到她面前,眼睛亮晶晶地说:“你看,太后娘娘送了我一只小狗!”

    也是出自珍宝斋,尾巴就是发条,转一圈便能自己跑起来的小狗。善善先前也有一只,只是还没有玩腻就抵给沈云归换了首饰。她熟练地转动小狗身上的发条,圆头圆脑的小狗便迈开四腿,在平坦的路上走了起来。

    善善恨不得和小狗一起转圈圈:“太后娘娘可真厉害,她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她的玩具箱先前空了,还没来得及填补,这会儿太后的礼物一来,立刻填得满当当。

    对了对了,还有太后娘娘送给她的点心。

    昨天她在回家路上睡着了,还没来得及吃,加上今日新送来的,满满两大盒的点心。她大方地分给石头一半。

    温宜青还坐着出神,便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她抬眼,就见小女儿站在面前,脸颊上笑脸甜甜,示意她伸出手,一块香甜的酥皮点心落到了手心里。

    “娘,我都尝过了,这个最好吃。”善善回头看了一眼,见石头也在吃点心,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用气声说:“就只有两块,我都没分给石头哥哥,特地给你留的。”

    她莞尔。

    她随手放下点心,把小女儿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善善,咱们不要这些。”

    “为什么?”善善不解:“娘,你不是说可以收吗?”

    温宜青轻轻戳了小姑娘光滑柔嫩的小脸,惹得善善哎呀一声,连忙举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吃味道:“娘平时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太后娘娘给你玩具,娘平时没有给你买过?你就那么高兴?”

    善善连忙说:“娘亲送给我的,我也可喜欢,可高兴了!”

    “你就那么喜欢太后娘娘?”

    善善一时也说不上来。

    反正她第一眼见到太后娘娘,就觉得亲切极了,就像是第一次见到皇上叔叔一样。

    她记事起,身边只有娘亲,长辈也都去世,虽然宅子里下人不少,但也冷冷清清的。后来到了忠勇伯府,她也是高兴过一阵子,可伯府里有讨人厌的三舅娘,还有会欺负娘亲的外祖母,除了大舅娘与大表哥、三表姐,也没有人愿意和她玩。

    虽然她是个心大的小姑娘,但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也能察觉出来。就像三舅娘总是笑眯眯的,可善善就是不喜欢她。太后娘娘慈祥随和,还会动作轻轻地摸她脑袋,让善善很想蹭蹭她。

    善善为难地绞着手指头,“可是,可是你上回还说,如果我再见到好心叔叔,要我好好谢谢他呢。太后娘娘是皇上叔叔的娘亲,昨晚我们出宫的时候,她还说,让我经常去找她玩呢。”

    温宜青垂下眼,轻声说:“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以前我不知道,救你的好心人是皇上。”

    “不可以吗?”

    善善还记得,昨天宫宴上,她见到了穿着龙袍的皇帝,他换了一身衣裳,仍旧威武不凡,可还是那么平易近人。他还邀请自己去参加梦寐以求的宫宴,善善心中更感激他。

    “当然不可以。”温宜青声音轻轻的,虽抱着女儿,目光却没有落点,像是在自言自语,“若是他太喜欢你,就会把你留在宫里。”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那我是不是可以天天去找皇上玩了?”

    “你知道什么人会待在宫里吗?”温宜青狠心说:“你这样的小孩,进去是要做小宫女的。”

    善善呆住。

    所有的期待与喜悦全都凝固在圆圆的小脸上。

    “你知道小宫女要做什么吗?”温宜青吓唬她,“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每天给宫中的贵人端茶送水,没有人陪你玩,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又打又骂。还要一辈子都见不到娘,你也玩不到你的小狗了。”

    善善慌张地看着她,试图辩解:“皇上……皇上他是个好人……”

    “昨日你去参加宫宴,是不是见到许多宫女?”

    善善已经心神大乱,一听这话,她赶紧扑进娘亲的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娘亲,生怕自己会被抓走。

    “我要和娘在一起。”她的眼泪忍不住,刷地流了下来,哇哇大哭着说:“娘,我不要做小宫女,要是我被抓走了,你一定要把我救出来。”

    “娘做不到。”

    “为什么?!”

    温宜青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硬着心肠说:“娘没有皇上厉害,要是你被他抓走,娘就救不回你了。”

    “那……那……”

    “你记住了,下回见到他,就要跑得远远的,也不要与他说话,知道吗?”

    善善含着眼泪,用力点下头,深深记在小脑袋瓜里。

    她的心里可没有什么好心叔叔了,只怕自己会被皇上看上,被他抓进宫里做小宫女。她什么也不会,连学堂里的功课都做不出全对,肯定也连小宫女也做不好,要是做错了事,还要被又打又骂,她可怕疼了。

    娘亲那么疼善善,都没有打过她,也没让她饿过肚子,更舍不得让她干活,善善更不想与娘亲分开。

    她被狠狠吓唬过一通,夜里还做了一回被抓进宫中做小宫女的梦。梦里头,连好心的皇帝叔叔都变成了会把她抓去做汤的妖魔鬼怪,她在梦里哇哇大哭,娘亲来救她,还被一起抓进了锅里。

    第二日,她起来上学堂,整个人都恹恹的。

    垂头丧气,连头上精致的珠花好像也跟着蔫了。

    温宜青看着有些心疼,但也知道她忘性大,唯恐她转头会将这件事情忘到脑后,下回见到那人又巴巴凑上去。临出门前,又拉着她叮嘱一番,善善听得直点头。

    路上,石头安慰她:“要是你被抓了,那我让他们把我一起抓走。我会干活,我帮你干。”

    善善忧愁极了:“石头哥哥,你是男孩子,做不了小宫女啊。”

    石头想了想,默默闭上了嘴巴。

    到学堂门口。

    石头先从马车上下去,然后伸手把她抱下来。家中的马车刚走,便有一辆外表华贵,整队侍卫护送的马车停到了学堂门口。

    整个青松学堂,便只有一个人有这样待遇。

    太子方下马车,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小姑娘。他笑着喊了一声:“善善。”

    却见小姑娘在下一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没有像往常一样对他露出甜甜笑脸,也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竟是转身就跑,背着自己的书袋,迈开小短腿,头也不回地往学堂里冲。

    从来都懒洋洋、慢悠悠,火烧眉毛了也不见着急的小姑娘,头一回跑得那么快。

    太子顿时愣在原地。

    第32章

    等太子回过神, 学堂门口早就已经没了小姑娘的人影。

    跟在她身边的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追在后面,也很快跑了进去。

    他愣了愣神,下意识回头看身边, 只有护送他出宫上学的护卫,个个高大健壮,目光锐利。难道是这些侍卫把善善吓到了?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

    他抬脚往里走,只见那小姑娘跑得飞快,肉眼所及之处已不见人影。眼见着晨间第一堂课马上就要开始, 他只能暂且遗憾地将心中的念头压下, 走往自己班级所在的教舍。

    但他心中藏了事, 上课也不如平日里专心。

    “殿下?”祁昀坐在他身边位置, 一眼就能看得出他的不对, 趁夫子转过身,便压低声音问:“殿下今日魂不守舍,难道是在为郑家的事情烦忧?”

    太子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年纪虽不大,但十五也不不算小,不说太子自小被立为储君教导,祁昀也很快就要考功名入仕,自然也对朝政关注颇多。这两日, 京中发生最大的事情便是郑家了。

    太后寿宴之后, 原本在京中风头正盛的郑家忽然倒台,郑容被发配越州, 郑贵妃连降位分,宫务也交由太后身边的女官,与入冷宫并无分别。料想不出几日, 便会悄无声息地在皇宫消失。

    短短一日,京中风云变幻, 原先与郑家交好的人家恨不得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生怕会被牵连。除此之外,最得人注意的便是太子。

    今日太子来到学堂,引来不少自以为隐蔽的目光。

    太子幼年失母,母族早已落败,郑贵妃于太子有教养之恩,待日后太子登基,郑家也是太子一大助力。皇上忽然处置郑家,无疑是断太子臂膀。

    虽面上不显,但众人心中已脑补出诸多隐秘。

    太子却比他们想的轻松许多。

    寿宴之后,他亦是震惊。但皇帝已经将一切与他细细掰扯清楚。

    郑容身为人臣,却阳奉阴违,愧于帝王信任,实乃大忌,便是此次饶过他,往后也不可再信。而他与郑贵妃的感情也并不深厚,太后许是早有顾虑,在他年幼时便接到身边亲自教养,郑家失势,他虽是唏嘘,却也并无太多感触。

    皇上还告诉他,善善是他的妹妹。

    善善的娘亲,便是美人图上的人。

    只是碍于从前旧事,如今还不能相认。他与善善同在学堂上学,皇上叫他私下多多照顾善善。

    太子早就对小姑娘抱有好感,如今得知她当真是自己的妹妹,更是一口应下。

    哪知今日碰见,小姑娘见到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太子看一眼夫子,贺先生正在另一学生座前解惑答疑。他也朝祁昀靠去,压低声音问:“你妹妹喜欢什么?”

    “什么?”祁昀一时没反应过来。

    “孤问的是善善。”太子兴致勃勃地问:“她平日里喜欢什么?可是喜欢读书?乐理如何?还是更好弓马?”

    祁昀想了想:“应当略通一二。”

    太子皱眉:“应当?”

    “都不喜欢。”祁昀无奈改口:“她常光顾珍宝斋,还爱吃宝芝斋的点心,功课学得不错,但既不喜乐理也不好弓马。殿下,您打听这个做什么?”

    “还有呢?”

    祁昀再回头看一眼夫子,贺先生仍背对着他们。他不解:“还有什么?”

    太子耐心地说:“珍宝斋奇物千百,她喜好何种类型?点心爱吃咸的还是甜的?糕饼还是汤团?”

    “……”

    半天等不到回答,太子不赞同地看着他:“祁昀,你身为兄长,怎么连这个也不了解?”

    “……”

    祁昀无语地在心中想:且不说青姑姑在家中也没住几日,便是他知道,他家的妹妹,与太子殿下有何关系?

    只是这些话不好说出口,贺先生已经为那名学生解答完疑惑,转身走了过来。路过他们二人,手中书册卷起来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祁昀倒吸一口凉气,规规矩矩坐好。

    午间。

    家中的下人送来膳食。

    柳夫子一说下课,教室里的小朋友们便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善善慢吞吞地整理桌案,文嘉和过来寻她,她赶紧加快了动作。

    石头已经先行一步去取来午膳。今日家中的厨师依旧大显神通,加上将军府的,满当当摆了一桌的美味。

    “善善,本来我昨天就想去你家找你,但是我娘说你没事,让我放心。”文嘉和忍不住问:“皇祖母寿宴上,你和你娘被叫出去,皇上真的没有为难你们吗?”

    善善夹起一块鸡翅,心不在焉地说:“我只见到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我吃点心,和我说一会儿话,就让我和我娘回来了。”

    “皇祖母?”文嘉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早就和你说过,皇祖母人很好的,她一定很喜欢你。”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善善顿时被吓了一跳。

    她连饭也顾不上吃了,忙不迭说:“那还是不要喜欢我了。”

    “为什么?”

    因为她现在才第一回 知道,原来被人喜欢也不全是好事!

    娘亲喜欢她,会亲亲她抱抱她,可要是被皇上太后喜欢,他们就会把他抓进宫里当小宫女,善善想天天都和娘亲在一起,不想和娘亲分开,更不想当小宫女。

    她平日里爱和别人亲近,巴不得和谁都要好,但这回却生怕旁人有一定半点的喜欢她。别说是皇上太后,就是见到太子都不敢靠近。

    谁让太子殿下也是宫里的贵人。

    正此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嘉和,善善。”

    众人闻声回头看去,就见太子与祁昀一起走来,他面带笑意,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有香味从食盒的缝隙里飘出来。

    “太子哥哥。”文嘉和见到他,乖巧地打了一声招呼:“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们一块儿用午膳。”

    太子走到他们桌前,将手中食盒放下,他笑着与文嘉和说完话,转头刚要与小姑娘打招呼,就见一晃眼的功夫,原本坐在那边的小姑娘不见了踪影。

    他疑惑:“善善?”

    另外二人也发觉了不对。

    文嘉和连忙转过头,身旁的位置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石头也停下筷子,正往桌子底下看。她往下一瞧,就见善善不知何时钻到了桌子底下,可怜巴巴地抱成一团。

    “善善?!”文嘉和大吃一惊,连忙弯腰要把她拉起来。但她一拉,竟然没有拉动,还抱着脑袋往桌子更深处钻了钻。

    文嘉和满头雾水:“善善,你怎么了?”

    善善生怕会被发现,忙竖起手指头放到嘴巴前面,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但太子早已发现她。

    他弯下腰,去看躲在桌子底下的小姑娘,二人的视线一对上,善善惊恐地睁大眼睛,连忙往另外一边躲了躲,还背过身去,只对他露出圆滚滚的背影与后脑勺。

    他这是被讨厌了?

    太子微微一怔。他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讨厌自己的人,这人还是自己的妹妹。

    他迟疑地道:“善善,你在怕孤?”

    “殿下。”祁昀连忙道:“善善年幼,非是有意失礼。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太子摆了摆手。

    他直起身,从食盒中拿出自己今日份的点心放到桌上,道:“孤听说,你爱吃点心。宫中御厨的点心做的不错,你也许会喜欢。”

    说罢,他也没有多逗留,只怕吓到小姑娘,遗憾地往桌下看了一眼,才带祁昀离开。

    别说祁昀,连文嘉和也满目震惊。

    脚步声远走,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善善才从桌子底下探出脑袋:“石头哥哥,人走了吗?”

    “走了。”

    她长舒一口气,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善善,你为什么要躲太子哥哥?”文嘉和低头看看点心,又抬头看看好朋友,不可思议地道:“你与太子哥哥何时变得如此熟悉?”

    “我才没有。”善善慌慌张张地说:“我与太子殿下一点关系也没有。”

    文嘉和指着桌上的点心:“那太子哥哥为何要送你点心?”

    善善也不知道啊!

    她与文嘉和面面相觑。

    太子殿下送的点心,她一点也不敢碰,便请文嘉和帮自己吃掉。文嘉和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配合的将自己今日的点心给了她。

    同是宫中御厨,一脉相传的手艺,味道也差不离多少。

    午膳之后,下午是一堂骑射课。

    一群小萝卜头换下了青色长衫的学堂制服,穿上适合活动的一身短打。只是他们还太小,如善善这般年纪的,连路都走不安稳,更别说骑马射箭,教武的夫子也不强求,只让他们活动身体,当强身健体,剩下时间便由着他们玩去。

    善善最不爱上这门课,她恨不得一整日都懒洋洋地歇着,走路都想要人背。夫子教他们活动身体,手脚扑腾几下,她就累出满身大汗,待夫子一说结束,便飞快地寻了一个树荫遮蔽的位置歇下。

    她从怀里摸出午间没吃完的点心,然后看向场地另一边。今日还有其他班的学生一同上骑射课,比他们年纪大不少,已经能够弯弓骑马,善善远远看着,就像是在看戏台子上的笨拙武生。

    她靠在树上,小脚一跷,吃着点心,摇头晃脑,好不美滋滋。

    文嘉和与石头都坐在她身边,石头的注意力第一回 不在点心上,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弯弓盘马的学生。

    善善一眼就看出来,“石头哥哥,你也想学?”

    石头沉默点头。

    与善善相反,他不善文辞,三天两头就挨柳夫子教训,但对这些一点就通,武夫子天天夸他。

    文嘉和道:“只要与夫子说一声,让你去与他们一块儿学就好了。”

    石头眼睛一亮,又迟疑:“这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我爹说习武要趁早,常常督促我强身健体,他还说了,要是我们学堂能多出几个将帅之才,以后能保家卫国,是一件大好事呢!”

    “但是……”

    善善立刻说:“石头哥哥,我帮你去说。”

    说罢,她飞快地站起来,跑去找夫子。

    远远的,只见她与武夫子说了什么,武夫子朝这边看了过来。石头一下子坐直了。

    善善远远地朝他招手,石头眼眸明亮,这才飞快地跑了过去。

    武夫子带着他去与另一边场地的夫子说了一声,很快,石头也加入其中。他本来就生得高,站在那些人中央也不惹眼。

    善善跑回来,带着文嘉和坐到了隔壁班的地盘,离他很近的位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石头也注意到她的视线,弯了弯唇角,对她露出一个羞赧的笑。而后他拿起手中长弓,一手握弓一手拉弦。他本来就天生神力,从前还卖过力气挣银钱,此时稍稍一用力,便轻轻松松将长弓拉开。

    善善“哇”了一声,比在戏院里看见了孙悟空还高兴,激动地把手掌拍红。

    文嘉和从前只知他是自己好朋友身边的哥哥,一直不起眼,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本事,顿时大吃一惊:“他怎么那么厉害?!”

    善善比自己被夸还高兴,骄傲地说:“石头哥哥就是很厉害的!”

    “他是第一回 碰到弓吗?”

    “是啊!”

    只见石头又从箭袋里拿出一根弓箭,搭在弦上,锐利的箭尖指向远处稻草做的箭靶。他面容沉静,灰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靶心的红点,午后和煦的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他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善善也不由得随之屏住了呼吸。

    忽地,伴随着一道破空声,利箭离弦而出,一眨眼,锐利的箭头已经深深没入草靶。虽未中红心,可也扎进了箭靶里。

    石头低头看自己的手,善善激动得好比自己亲自射中一样,连话也说不出,只会拍手了。

    文嘉和更加惊讶:“他第一次射箭!?”

    善善:“是啊!”

    文嘉和也坐直了。

    她是将军之女,从小耳濡目染,便知一个孩童第一次碰到弓箭就能射中是有多不容易。便是她爹,当朝大将军,也不敢说自己有这般厉害。

    石头的那只箭很快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灰眸的异族小孩,众人互相看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有一个人主动走了出来。

    “石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祁晖。

    今日上骑射课的就是他这个班,他握着弓走到石头的面前,指了指另一边踢蹴鞠的小萝卜头们,“你们班的学生在那边,你不能到这里来。”

    一看见他,善善立刻站了起来。

    她知道,二表哥早就不喜欢看石头哥哥,石头不善言辞,遇到二表哥肯定要吃亏。她与文嘉和说了一声,匆匆忙忙跑了过去。

    “二表哥,我们已经与夫子说过了,是夫子同意石头哥哥在这儿练的。”

    祁晖一见到她,立刻想起一件事。

    前些日子,他爹回家告知他们,说是自己与郑国舅做了朋友,还能把他们一起带进太后娘娘的寿宴里。他早就在学堂里听其他学生说起,羡慕不已,听到有机会,便做了许多准备,只等到时一鸣惊人。哪知道,直到宫宴开场,他们也没有收到请帖。

    这也就罢了。偏偏家里的人从宫中回来,说是在宫宴上见到了温家母女。

    他去不得,那温善一个商户出身的小孩,又怎么去得?!

    郑家一眨眼就倒下,他们全家都吓了一跳,生怕连累到自家,这两日战战兢兢。这会儿见到善善,心底那些怨气又冒了出来。

    这会儿可没有祁昀在。

    但他注意到不远处还站着文嘉和,文将军与长公主之女。祁晖不敢将麻烦找的太明目张胆,他心念一动,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好友,鲁大将军之子。

    他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回去。

    善善松了一口气,才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文嘉和随口问:“那个人是谁?”

    “是我的二表哥。”

    善善也很奇怪,祁晖今日只问了一句就不找麻烦,实在不像他的作风。但她没放在心上,对石头挥挥手,又眼睛亮晶晶地坐直了,等着看自己的石头哥哥像孙悟空一样大发神威。

    石头又抽出一只弓箭。

    有过一次射箭的经验,他也有了一些手感,静默着回味片刻,而后搭弓弯弦,灰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箭靶红心,目光比先前更加锐利。

    倏地一声。

    就在他要松手之前,一只锐利的弓箭忽然直直插入他的目标箭靶,让他愣了一下,一鼓作气憋出来的气势也随之卸掉。

    大家都是刚学骑射,有人箭术不精,弓箭乱飞也是常有的事。

    石头没放在心上,又重新搭弓。

    又是一道破空声。

    新一只弓箭在他松手之前没入箭靶,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目标里,石头目光一顿,刚使出来的力气也随之卸掉。

    一箭,又一箭。

    接二连三的出现。

    善善坐在地上,双手举了好久准备拍,等半天也没等到石头射箭。

    她满头雾水。

    “善善。”文嘉和拉了她一把,指着不远处:“你看那边。”

    善善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只见祁晖站在一个人身边,那人弯弓射箭,利箭直射而出,没入了……没入了石头前面的箭靶!

    善善睁大了眼睛。

    石头哥哥被找麻烦了!

    第33章

    善善哪能坐的住。

    她立刻站起来, 握紧小拳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文嘉和赶紧跟在她的身后。

    “二表哥!”

    祁晖转过头,看见一个小姑娘冲到自己面前, 半点也不见慌张,只又对身边人说了一句。便见那个人手一松,手中的箭矢疾射而出,又抢在石头之前射中了箭靶。

    善善一看,差点气坏了:“二表哥, 你怎么能这样!”

    “我做什么了?”祁晖说:“箭又不是我放的, 再说, 那又没写他的名字, 凭什么他能用, 我们就不能用?”

    “你……你……”

    善善憋的小脸蛋通红。

    石头已经走了过来,什么也没有说,想要拉走她,但是善善却没同意。

    平时她性子软绵绵的,最爱与娘亲撒娇,但这回不一样。石头是她捡回家的,为了她才上京城, 一块点心一块点心喂出来的哥哥, 平日里闷不做声好不容易他喜欢一样东西,善善舍不得叫他扫兴。就像是善善的小狗一样, 虽然她年纪小,可打从心里觉得要保护石头。

    善善试图讲道理:“二表哥,这儿那么多靶子, 一人一块,你不用抢石头哥哥的。”

    祁晖连看也不看她。他身边的人又射出一箭。

    这人身材高大, 面相凶巴巴的,善善看一眼就心底发怵。

    她鼓起勇气:“大哥哥……”

    那人瞥她一眼,善善就不敢说了。

    文嘉和慢了一步,此时才到她身边。她打量了祁晖与他好友一眼,才说:“鲁将军的儿子,怎么连箭都射不准?”

    鲁达一听,果然停下动作,凶巴巴地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他身为将军之子,擅长骑射,夫子还常夸他天资出众,最听不得这种话。

    “你的箭靶就立在前面,可你却偏偏射到别人那去,如果不是学艺不精,那就是在欺负同学了。”文嘉和说:“鲁将军的儿子因是看不惯同学天赋出众,故意打压,不知道鲁将军知道了如何想。”

    鲁达沉下脸。

    文鲁两位将军素来不和,他想的更多,若是文将军抓着这个去给找他爹的麻烦,他爹一定会把他揍的屁股开花。

    “他?天赋出众?”祁晖冷笑一声:“文同学,你恐怕不知他的身份,一个路边的乞丐,能有什么天赋?”

    善善气愤地道:“二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石头哥哥很厉害的。”

    文嘉和:“那就是你在故意欺负同学了?”

    祁晖闭上嘴。

    他看一眼鲁达,但鲁将军之子已不想牵扯进他的事情里。欺负同学是一件事,石头来自学堂年纪最小的班级,一群小萝卜头所在的地方,说出去也丢人。

    他咬牙道:“就是看不惯,又如何?他一个乞丐,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儿。”

    “我和你比。”一直没开口的石头忽然说:“谁赢了,就听谁的。”

    祁晖不敢置信:“比试?我和你?!”

    善善也张大嘴巴,震惊地转头看向石头。

    虽然她打从心底觉得自己的石头哥哥特别厉害,但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石头今日第一次才碰到弓箭,祁晖早就在学堂里学过很久,这怎么能比得过?

    “石头哥哥。”善善偷偷拉他:“算了算了……”

    石头安抚地牵住她的手,抬眸看向祁晖,“比试。”

    祁晖哈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善善:“石头哥哥,我们去告诉夫子就好了。”

    夫子们出身大多普通,也不敢管这些官宦子弟的事。

    文嘉和张了张口,不知想到什么,又闭上了嘴巴。

    旁边有人看不过眼:“祁晖,你欺负几个小孩做什么?”

    祁晖脸色难看。

    眼看着那几个小孩转身就要走,鲁达拿弓戳了一下他的后腰,祁晖转过头,就见鲁达用眼神暗示他。

    他狠狠心,道:“行,比就比。”

    虽然他擅文不擅武,但也学过许久箭术,肯定比那个刚碰弓箭的小乞丐好。

    石头长的高高大大,看上去也与他们差不多年纪,还比祁晖要高一些,看上去也不像欺负小孩。旁边学生乐见其成地为他们让开位置,围在旁边看热闹。

    善善担忧极了,拉着石头不撒手:“石头哥哥,你能行吗?”

    “没事。”

    石头摸了一把她的脑袋,站到祁晖身边。

    祁晖斜他一眼:“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他没有搭理,低头检查自己的弓箭。

    比试很快开始。

    祁晖先行,他搭弓射箭,第一发就中了四环。

    这成绩虽然不说多好,却也不差,他得意地看了石头一眼。石头头也不抬,眉目沉着地从箭袋里抽出一只箭。

    箭矢笔直地射出,善善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小手紧紧抓着文嘉和。却见那根箭矢擦过草靶,落到了地面上。

    周围发出一阵嘘声。

    她整颗心悬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快要昏过去。文嘉和安抚她:“别慌,还有两箭。”

    善善用力点头,生怕出声会影响到石头,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第二箭。

    祁晖还是正常发挥。中了五环。他确定成绩,长松了一口气,又得意地朝石头看去。

    石头弯了弓,微微歪头,灰眸眯起,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红心。旁边的议论嘘声皆被他屏蔽在外,弓弦被拉开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然后,他松开手指,箭矢倏地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提起一口气,看着那根箭矢深深没入箭靶。

    远远有人报出结果:“六环!”

    善善还是没忍住,激动地喊了一声:“石头哥哥,你太厉害了!”

    然后她想到什么,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祁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第三箭。

    他重新弯弓,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忍不住往石头瞥去。尽管是他领先,但看到那个小乞丐这么快上手,本来没多在意,现在也有了危机感。

    要是他今天输了,得多丢人?

    来不及多想,弓弦绷了太久,他已经有些拉不住,祁晖赶紧将注意力放到弓箭上,但松手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好。

    果然,远远的,听见有人报数:“一环!”

    祁晖:“……”

    身边发出一阵嘘声。

    原本大大领先的优势一下变得可怜。

    善善不敢置信地放下手,转头与文嘉和说悄悄话:“二表哥是不是故意放水?他特地让石头哥哥的吗?”

    文嘉和:“……”

    祁晖用力抿起嘴巴。紧张地看向石头。

    他心想:这小乞丐也是第一回 碰弓箭,刚才只是超常发挥,也不一定能赢过他。

    石头全然没有在意周围的情况。

    他连眉毛都没抖一下,就算是听到一环也没多看祁晖一眼,只是低头抚摸着长弓,轮到自己了,就从箭袋里抽出一根箭。

    常学箭术的人都能看出,虽然他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整个人却放松了许多。

    午后的微风轻柔地吹过,将他额前的碎发微微吹起,露出轮廓分明的五官。善善睁大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好像看见他轻松地笑了一下,但仔细去看,他仍旧面无表情,灰眸沉静。

    来不及多想,石头的最后一箭已经射|出。

    善善呆了一下,都忘记去看,就听有人报数:“八环!”

    众人哗然。

    文嘉和在她旁边说:“他真的很有天赋。”

    周围人陆续散开,善善后知后觉的回过神,“石头哥哥赢了?”

    文嘉和点头:“赢了!”

    “赢了?!”善善的眼睛慢慢睁大,一点一点地亮了。

    她迈开腿跑过去,一把扑进石头的怀里,激动得不得了:“石头哥哥,你赢啦!”

    石头:“嗯!”

    祁晖站在一旁,只觉脸皮火辣辣的疼,他握紧长弓,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鲁达也失望离开。

    善善哪里还顾得上他,捧着石头的双手翻来覆去地左右看,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连他手上厚厚的茧子也小心翼翼地摸过。

    她的石头哥哥是神箭手!

    下午,善善放学归家。

    都不用人抱,她自己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落地时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跑进门:“娘——”

    跑进去了,又想起什么,跑回来拉住石头,拉着他一起去找娘亲。

    “娘!”

    温宜青一听就知道,今日她又有话与自己说了。

    她温和地应道:“怎么了?”

    善善激动得脸颊红扑扑的,手舞足蹈地给她讲了今日发生的事情:“连嘉和姐姐也说了,石头哥哥是神箭手!”

    “真的?”温宜青惊讶看去。

    石头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是真的,娘,我亲眼看到的!”善善与有荣焉地说:“石头哥哥好厉害,把二表哥打的落花流水,比孙悟空还厉害!”

    温宜青道:“有这个天赋也不能浪费,明日我就去替你请个武师傅。”

    石头忙道:“温娘子,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你若是有天赋却被埋没,那才叫可惜。”温宜青笑道:“放心吧,正好也叫善善强身健体。”

    善善小脸一呆。

    她迟疑地问:“我也要学吗?”

    “要是请来了,就一起学。”

    “可……可我还那么小呢。”善善试图与娘亲讲道理:“弓那么重,我都拉不动它。”

    “没事。”石头眼睛亮晶晶地说:“我教你。”

    善善:“……”

    她的高兴全没了,忧愁得晚上少吃了半碗饭。

    也不用等第二天,当晚,将军府就派来了人。

    原是文嘉和回家后也与自己的爹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听闻学堂里出了一个天赋出众的学生,文将军爱才心切,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一眼,特地派了马车过来接。

    第34章

    善善站在家门口, 乖乖地仰着脑袋,让娘亲给自己系上披风的系带。

    石头也换了一身衣裳,此时正紧张地低头整理自己的仪容, 时不时低头抚平衣上的褶皱。

    “善善,我与你说的,全都记住了吗?”

    善善连连点头,伸手牵住石头的手,郑重地道:“娘, 你放心, 我会把石头哥哥安全带回来的。”

    温宜青莞尔。她只叫小姑娘去了将军府注意礼数, 可没叮嘱那么多。

    她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又摸了摸石头的脑袋, 说:“时候不早,早去早回。”

    善善这才与石头坐上马车。她从小窗里探出脑袋,与娘亲挥手道别。马车很快行驶起来,转过一个弯,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才缩回去。

    马车里,石头难得紧张。

    他坐立不安, 频频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只是街上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楚。

    在他第四回 撩起车帘时, 善善说:“石头哥哥,你别害怕,嘉和姐姐的爹爹是个好人, 上回我们去找嘉和姐姐玩的时候,你不是也见到过吗?”

    石头默默道:“没有害怕。”

    “你什么都别怕, 还有我呢。”善善拍着胸脯说:“如果文叔叔要对你做什么,我就去找嘉和姐姐保护你。”

    石头:“……”

    但或许是她的保证有了效果,石头奇异般的冷静了不少。

    马车很快驶到将军府。

    文将军在家等候已久,善善牵着石头下来,礼貌地与他打了一声招呼。

    文将军没有客气,上手拍了一下石头,大掌捏了捏他的肩膀手脚,然后皱起眉头:“太瘦了。”

    “已经胖了很多了。”善善连忙说:“石头哥哥以前更瘦,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养胖的。”

    石头:“……嗯!”

    “我听嘉和说,你能拉的开学堂里的弓,第一次射箭就射中了?”

    石头点了点头。

    说再多话也不如真刀实枪试一把,文将军火急火燎地拉着他去府中的演武场,那里十八般武器健全,早已有下人立好了箭靶。

    善善落后一步,被听到消息后赶出来的文嘉和接到,和她一起赶过去。

    演武场里灯火通明,四周的火把将此处照的亮如白昼。文将军先取来一张弓,交给石头:“拉拉看。”

    石头依言拉开。弓弦紧紧绷起,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察觉到有些不对,抬头朝文将军看去。

    文将军却是哈哈大笑:“好,不错!”

    “再来试试这张。”

    又换了几张弓,却是一张比一张难拉。到最后,石头得用尽全身力气,憋的脸颊通红,才能将弓弦用力拉开到最大。

    善善在一旁看的稀里糊涂,“嘉和姐姐,这是在做什么?”

    “我爹让石头试的,是军营里那些将士才会用到的弓。和我们学堂里的不一样。”

    学堂里多是年幼孩童,力气也不如成人,长弓也是按照他们年纪选用的规格。而军营里的弓箭不同,想要拉开至少也要一石之力。

    文嘉和夸道:“像他这样,已经非常厉害了。”

    善善骄傲:“石头哥哥力气可大了。”

    文将军又命人将箭靶放远,每隔一段距离,就要问石头能不能看清。此时不是白日,即使灯笼火把照的再亮,也无法与天光比拟。

    没过多久,石头便出声道:“看不清了。”

    文将军问:“这个距离能射中吗?”

    石头想了想:“可以试试。”

    他从刚才试过的长弓里挑出一把长弓,不是学堂里教习用的规格,而是军营里将士才能用到的一石弓,而后拉紧弓弦,眼睛微微眯起,在昏暗中辨认箭靶的红心所在。

    灰眸映着明亮的火光,像是有星辰闪耀。

    善善什么也看不清,她努力睁大眼睛,只听一声“咻”地破空声传来,弓箭霎时从石头的手中消失,而后她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远远的,将军府的下人举旗示意。

    没中。

    石头抿紧唇,兴致有点低落。

    文将军拍了拍他的后背,“再试一次。”

    他重新弯弓搭箭。

    黑夜里,视物本就不便,用的是他从未用过的长弓,距离也是学堂里从未试过的距离。石头又试了好几次,箭袋里的弓箭空了一半,才总算中了靶。

    善善已经一颗心提了起来,她可不懂射箭,只知道白日石头大发神威,百发百中,如今看到这般,还以为石头的表现变差,担心不已。

    文将军却连声道 :“做得好!”

    他又考校了几个问题,却与弓箭无关,也不是学堂里的功课,石头一一答上。

    最后他问:“孩子,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徒弟?”

    石头怔住。

    他下意识转头朝善善看过来,但善善也已经听懵了,此时也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文将军。

    文嘉和小声说:“我爹爹想要一个徒弟很久了,听到我说石头的事情,才让人把他接过来。善善,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石头没等到善善的指示,又转了回去。他想了想,问:“您知道我当过乞丐吗?”

    “这算什么,我家祖宗当兵至少,也是个街边要饭的叫花子。”文将军爽朗道:“这京城里的个个,往前多数几代,能有几个是什么显赫出身。”

    善善总算回过神来。

    “石头哥哥,你快答应呀。”她兴冲冲地说:“要是做了嘉和爹爹的徒弟,以后你也能做大将军啦!”

    文将军哈哈大笑,低头问:“你想当将军?”

    石头用力点头。

    “好,有志气!”

    “做你的徒弟,我还能待在现在的家吗?”

    “当然可以。”文将军又不是夺人孩子的恶人:“只要每日学堂下课后,你过来跟我习武就好。”

    石头没有再犹豫,二话不说朝他磕了个头,脆生生道:“师傅!”

    文将军应下,眉开眼笑。

    眼见天色不早,他让人将两个孩子送回去,又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

    匆忙之间,只来得及拿一本书给石头,道:“你先照上面的练,要是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石头点头。

    善善乖巧地与文将军告别,牵着石头上了马车,临走之前,她撩起车帘往外看一眼,本来是想与文嘉和挥手告别。只是一探头,就见文将军将女儿抱了起来,用脸上的大胡子去女儿柔嫩的脸,逗得文嘉和咯咯大笑,忙不迭用手推他。

    善善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

    石头已经就着马车里的烛火翻起了书,书里教的是一种拳法,他拿着书,迫不及待地就开始比划起来。

    善善不好意思打扰他,便自己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熟悉的夜景。好在将军府与温宅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善善熟悉的路。

    路过邻居府邸的大门口,只见里面灯火通明,许多人搬着箱笼进进出出,正在搬家。

    三更半夜的搬家?

    善善疑惑了一下,很快见到等在门口的娘亲,立刻把这个困惑抛到脑后,高兴地张开手:“娘!”

    温宜青伸手把她抱下来。

    小姑娘搂着她,亲亲热热地贴上来,用柔嫩的脸颊来蹭她的脸,像是见到主人的小狗一样一通乱拱,她被逗得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出去一趟,变得这么粘人?”

    “娘,石头哥哥做嘉和爹爹的徒弟了。”善善脸蛋红扑扑的,激动地说:“石头哥哥要做大将军!”

    温宜青惊讶,转头去看石头,“真的?”

    石头默默点头。

    “石头以后就是大将军的徒弟了?”奶娘满脸喜色:“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啊。”

    全家上下都为石头高兴。

    临到睡前,善善还在畅想:“以后石头哥哥当了大将军,那我一定威风极了。”

    温宜青莞尔:“石头做将军,你威风什么?”

    “我从奶娘那听来的,有一句话,叫做什么……鸡狗升天!”

    温宜青忍俊不禁。

    “娘,是大将军厉害,还是孙悟空厉害?”

    “都厉害。”

    善善又想了想:“孙大圣又不会真的到我家,还是石头哥哥厉害。”

    温宜青吹了灯,把不安分的小姑娘塞进被窝里:“好了,睡吧,明天你还要和未来大将军一起上学堂呢。”

    善善美滋滋地沉入梦乡。

    她的高兴也没持续多久。第二日下午,一出学堂大门,就被将军府的马车拦住了。

    石头做了文将军的徒弟,以后学堂放学后,要先去文将军家中练武,不能和她一起回家了。

    善善眼睁睁看着他被将军府的人接走,只能自己一个人坐上马车,恹恹地回了家。

    她进门先找娘亲,温宜青正在盘点账目,听到动静,便道:“善善,桌上有点心。”

    善善高兴:“娘,你给我买的吗?”

    “是隔壁新搬来的人家送来的,说是这两日搬得匆忙,怕惊扰了邻居,先来赔礼道歉。”奶娘说:“说来也是奇怪,徐家原本住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搬走了?”

    善善打开盒子,里面的点心精致可爱,她拿起一块尝了尝。

    一咬下去,她就忍不住说:“娘,这个点心,我好像吃过。”

    温宜青没有在意,头也不抬地道:“京城里那么多点心铺子,都被你光顾过,许是先前尝过。”

    善善点点头,又咬了一口。

    越吃越觉得熟悉。

    她吃过的点心数不胜数,多数一尝就知道出自哪家。但这回,她把盒子翻来覆去地找了一遍,也没找到铺子的名字。

    趁娘亲没注意,善善又多吃几块,剩下的重新放好,等着留给石头。

    过了一会儿,又没忍住,悄悄过来偷吃一块。

    这味道,这味道……怎么那么像是宫中的点心呢?

    怎么京城里谁家都有御厨啊?

    第35章

    自从听娘亲说了小宫女的话, 善善就一点也不想着宫里的事了。

    但她的舌头刁得很,东街西街哪家的肉饼最好吃,南市北市的哪家食楼味更佳, 一口就能尝出来。一尝新邻居送来的点心,她便立刻想起了宫里那场饕餮盛宴。

    家里的厨子手艺虽然好,却和宫里的御厨是万万无法相比的。

    晚上,善善和娘亲一块儿用晚膳,对着今日的香鹅掌多吃了半碗饭。

    她腆着小肚子, 意犹未尽地说:“娘, 这个鹅掌差了一点。”

    温宜青不明所以, 夹起一块尝了尝:“没什么问题。”

    “和宫里御厨的手艺比, 差了一点。”

    温宜青默然。

    半晌, 她淡淡道:“御厨都在宫里,我弄不来。”

    除非是有皇帝赏赐,但京中也没有几个人家能有这种殊荣。

    善善也知道这个道理,她说:“不知道皇上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要是皇上还愿意再邀请我进宫就好了。”

    温宜青顿了顿。

    她放下筷子:“你不怕做小宫女了?”

    “怕呀。”善善老实说:“只是,皇上之前帮了我那么多忙,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 如果是他生辰的话, 我就可以给他准备礼物了。参加寿宴的人那么多,我偷偷藏进去, 他肯定不会发现的。”

    怕归怕,谢还是要谢,善善分得可清楚了。

    温宜青这回沉默的更久。

    许久, 她冷淡地说:“我不知道。”

    善善也不强求,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晚上, 石头满身臭汗的归家,善善刚做完夫子布置的功课,兴冲冲地跑出去接他,一见到他,顿时吓了一大跳。

    “石头哥哥,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下午放课时他还是好好的,现在鼻青脸肿,脸上青青红红好几块。

    石头:“师父让我跟他比划了一下。”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像是现在才感觉到疼痛一样,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文将军还给了他伤药,温宜青看不过眼,接过来替他敷上。

    善善在一旁看着,仿佛伤在自己的脸上,石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就先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温宜青被她吓得手抖了好几回,无奈道:“善善,把眼睛闭上。”

    善善就闭上眼睛,捧着特地留给他的点心,一块一块递出去。

    她时不时问:“石头哥哥,你疼吗?”

    石头:“不疼。”

    “习武就是这样的。”温宜青一边上药,一边道:“以前你沈叔叔也想练武,家中连夫子都给他请好了,他吃不得苦,学了两日就要把夫子赶走,白白折腾一回。”

    善善头一回听,稀奇的不得了:“沈叔叔也想当孙悟空吗?”

    “他那是看那些练家子拳脚功夫利落漂亮,便也想学来耍耍威风,骗骗外头的小姑娘。”温宜青笑着说:“石头,你可不能像他。”

    石头被喂了满嘴点心,含糊应下。

    他的伤上过了药,第二天也没见好多少,一脸青青紫紫的上学堂,一进门就把其他小朋友吓了一大跳。便是夫子检查功课时看见他的满篇糊涂,拿柳枝条抽手掌心的动作也轻了几分。

    文嘉和内疚的不得了:“我娘昨天已经骂过我爹了。我爹说,他是好不容易收到徒弟,又看拓跋天赋好,一时高兴,没收住手。”

    石头满不在乎地说:“没事。”

    他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花脸,看上去格外唬人,午间用膳时,同班的小朋友路过,都忍不住往他的饭碗里添菜,善善也大方地把自己的烧鸡腿给了他。石头来者不拒,全都接下。

    午膳后,文嘉和发困去午睡,善善牵着他在学堂里溜达消食。

    “石头哥哥,下回你还是不要吃那么多了。”善善:“我娘说你最近练武消耗大,已经给你多加饭了。”

    石头郁闷:“……嗯。”

    他们绕着学堂的竹林走了一圈,午间的太阳暖洋洋的,晒得善善也发困,她的懒筋发作,便爬到了石头的背上。

    竹林幽静,偶尔遇到散步的学生,或是在讨论功课。

    他们绕到第三圈,便见迎面走来几个学生,石头往旁边绕开,却见那几人也往同一边走,堵住了他们的路。

    善善从后面探出脑袋,她看到其中一个人:“二表哥?”

    祁晖没应,躲到人群最后面。

    善善又看向领头人,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来。

    明显是来者不善。

    她有些紧张地从石头背上爬下来,害怕地往石头身后躲,声音发颤:“你……你们想干什么?二表哥?”

    “听说你做了文将军的徒弟?”领头人问。

    石头把善善护到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嚣张说:“回去告诉文将军,是你爷爷鲁达打的你!”

    文鲁两将军素来不和,对文嘉和那个小姑娘不好动手,可文将军的徒弟就不一样了,正好是比试身手的机会。

    鲁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道:“你出来,有种就别躲在小孩的后面,和我单挑。你是文将军的徒弟,应该不会那么怂吧?”

    石头:“只打我?”

    “当然,要不是你是文将军的徒弟,我还懒得打你。我们鲁家人可从来不打女人和小孩。”

    石头犹豫了一下,他看看四周,鲁达带过来的跟班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也没有能够逃跑的机会。他安抚地拍了拍善善,才试探地走过去。

    果然见这些人没再围着善善,他松了一口气。

    善善顿时急了:“不行,你们不能打石头哥哥!”

    石头:“没事。”

    善善急得团团转,忽然灵光一闪:“我去找夫子!”

    她想往回跑,却被祁晖抢先一步挡住了去路。

    “二表哥?!”

    祁晖哼了一声,没有理她,又喊来两人,把她的去路挡的死死的。

    远远的,鲁达看见:“祁晖,你别为难小孩。”

    祁晖说:“她要去找夫子,夫子来了你们就没法比试了。”

    鲁达想了想,便没有再说。

    围住她的几个人都比她大了许多岁,善善憋得小脸通红,还是没法将人推开,她只能努力把脑袋挤出去,焦急地去看那边的比试。

    在她心中,石头还是需要她保护的哥哥,只是长得比其他人高一些,大一些,就是跟着文将军学功夫,也才刚刚开始学,哪里比得过这些人呢!

    本来就被文将军打了一顿,现在一定可疼了!

    但石头的处境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差。

    他虽然不是将军后代,没有机会从小开始习武,但当过一阵子乞丐,乞丐的生活可不是光讨饭就够了,他还会想办法挣银子,多的是看他年纪小想从他身上占便宜的大乞丐。

    再加上他还有天生的大力。

    他昨夜和文将军过过招,与文将军相比,鲁达虽然自小跟着将军爹习武,可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差了太多。

    善善看着看着,眼泪渐渐停在了眼眶里。

    “咦?”

    战况不但没如众人想的单边倒,反而鲁达的脸上也添了几块淤青,两个人现在看上去半斤八两。

    别说他的跟班们,鲁达自己也很恼火。

    这个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切磋身手,点到即止,怎么下手起来跟不要命似的?文将军教的吗?他爹怎么没和他说过?

    他本来是想趁着午休时切磋一下,夫子们也不会察觉,今日没出学堂,顶着这张脸被夫子看到,夫子一定会知道他和同窗打架了!

    一时出神,又一记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眼眶上,留下一块青污。

    鲁达退后一步,恼羞成怒:“喂,你这个人……我也要跟你动真格了啊!”

    石头喘着气,微微躬着脊背,灰眸像是一匹野狼盯住自己的猎物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竖起一根手指头,勾了勾。

    鲁达恼羞成怒,挥起拳头冲了上去。

    “住手!”

    身后传来一声厉斥。

    两人的动作堪堪停住。

    善善抬头看去,就见贺兰舟与太子急匆匆地走过来,她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急忙大喊:“贺先生!太子殿下!他们一起欺负石头哥哥!”

    赶来的两人也注意到了他。

    事发突然,学生们根本反应不及,贺兰舟与太子看过来,就见小姑娘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学生围在中央,只可怜兮兮地伸出一个脑袋,对比别提多惨了。

    “鲁达!”贺兰舟厉声斥道:“你又欺负同学!”

    鲁达:“……”谁欺负谁啊!

    他急忙解释:“贺先生,是他打的我!你瞧我都被打成什么样了?”

    他脸上鼻青脸肿,模样凄惨,他是将军之子,有武艺在身,学堂里的确很少有学生能把他打成这样。

    但是……

    贺兰舟指着石头道:“拓跋珩被你打成这样,你还不承认?”

    鲁达:“……”那大半都不是他打的啊!

    太子沉下脸,大步走过来,围在善善旁边的祁晖等人赶紧跑开。

    “善善,你没事吧?”太子拉住小姑娘,左右检查一遍,看小姑娘依旧是白白嫩嫩的可爱模样,没有哪里多添一块青紫,他才长松一口气。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动作轻柔地给善善擦掉脸上的眼泪,才牵着她走过去。

    “贺先生。”太子冷冰冰地说:“学堂传道解惑,可不是给人欺善凌弱的地方。”

    鲁达忙道:“太子殿下误会了,我只是听闻他做了文将军的徒弟,想找他单挑,并非是故意欺负人。”

    “单挑?”

    太子低头:“善善,你来说。”

    善善立刻道:“太子殿下,我和石头哥哥来这里散步,是他们先堵住了我们,要打石头哥哥。我本来想去找夫子的,他们还把我拦住,不让我去,要不是石头哥哥厉害,这会儿说不定要被他们打死啦!”

    二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鲁达:“……”

    道理是这样,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鲁达,祁晖……”贺兰舟一一点出这几人的名字,冷声道:“你们恃强凌弱,欺负同窗,去找学监,学堂有规矩处置你们。”

    几人不敢反驳,鲁达撸了一把脸,认命地去挨罚。

    待他们走后,善善才问:“贺先生,你们怎么在这?”

    “我与太子殿下正在讨论课业,小竹林环境清幽,经过附近时碰巧听到了这边有打斗声,就过来看一看。”

    “哦。”

    善善又看太子,太子刚对她露出微笑,她又飞快地躲到了石头的身后去。

    太子:“……”

    这几日,他的妹妹总是躲着他,他想了许多日也没想出头绪,可把他愁坏了。

    善善牵住石头的手:“贺先生,太子殿下,我带石头哥哥去看大夫,我们先走了。”

    “对了。”贺兰舟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册:“善善,这个给你。”

    善善本没有什么兴趣,可书一接到手中,看到书页上的插画,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善善惊喜:“孙悟空?!”

    贺兰舟笑着颔首:“前两日我去书斋,碰到这个话本刚上架,想着你也许会喜欢。”

    善善喜欢极了!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话本的封皮。这个话本是一个孙悟空系列,专给她这样的孩童看的,每本一个故事,她家中已经收集齐了前面的一整套,正好缺这个新故事。哪怕她早就把西游记的故事倒背如流,也百看不腻。

    “贺先生,谢谢你。”善善感激地说:“我太喜欢了。”

    “那就好。”贺兰舟莞尔,又道:“记着,不能在学堂里看,你的夫子上课时,你要专心听讲。”

    “我都记住啦!”

    贺兰舟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才离开。他还要去学监那看那些刚才惹事的学生。

    太子再看善善,小姑娘又躲到了后面,他只能跟在贺兰舟的身后一块儿走了。

    善善美滋滋地带着石头去看了学堂里的大夫,给他再上了一遍药,回到教舍,石头与鲁达打了一架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学堂,他们一回去,小朋友们便立刻将石头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善善难得没有跟在旁边给大家讲鼓起,留石头一个人手足无措地被包围,她将话本放进书袋里,听话的准备回家后再读。整个下午她时不时就要伸进书袋里摸一摸带着墨香的话本,眼巴巴地盼着放课。

    下午,将军府的马车照旧来接,善善今日一点也不失落了,她高高兴兴地与石头告别,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地从书袋里掏出话本,如痴如醉地看了起来。

    这本孙悟空讲的是真假美猴王,善善早就在戏园子里看过戏,将西游记的故事倒背如流,百看不腻。

    马车从热闹的街市穿行而过,沿街小摊的香气顺着传进车里。

    忽然,马车重重地晃了一下。

    善善正看得入迷,一时不察,身体也随之歪倒,哎哟一声,脑袋重重磕在了车壁,手中的话本也掉到了地上。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马车又晃了一下。她连忙扶住旁边,才总算是坐稳了。

    “车夫叔叔?”

    车夫在外面道:“小姐,有人故意拦车。”

    善善困惑地探出脑袋,却见几个人骑马并行在车外,见她探出脑袋,那些人恶意地对她笑了一下,又驾着马朝马车靠近。

    善善认得出来,是今日跟在鲁达身后的一群人,没有鲁达,也没有祁晖。

    马车不如骏马灵活,车夫躲避不及,整辆车又被踢了一脚,摇晃起来。

    她一骨碌滚回马车里,小身板又撞上了马车。

    “小姐,扶稳了。”车夫说:“待我甩掉他们。”

    善善忙不迭抓住了马车。

    只听车厢时不时“砰”“砰”地响,是被人踹动的声音,整辆马车也跟着摇摇晃晃,善善被晃得头晕目眩,仿佛看见有一百个孙大圣变成的苍蝇在眼前乱飞。

    忽然的,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急匆匆地把她抱下来:“小姐先在这儿躲着,那些人认得马车,小的先把人引走,隔一条街就是夫人的铺子,等人走了,您去那找夫人。”

    善善懵懵地点了点头,车夫把她藏好,又拿了四周的东西遮挡,匆匆忙忙回去赶马车。

    善善蹲在一个箩筐里面,听一阵马蹄声踢踏而过,没了动静,才试探地探出了脑袋。

    她刚探出头,就见一个穿着青松学堂制服的少年骑着马路过。

    那个人眼尖地看到了她,连忙喊:“别追了,人在这!”

    怎么那么倒霉啊!

    善善转身拔腿就跑。

    她身在一条小巷子里,马匹进来不得,那个人喊了几声,没见有同伴赶回来,便翻身下马,大步追了过来。

    善善不敢回头,闭着眼睛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往前跑。

    很快,她跑出了小巷,又回到了热闹的街市里。善善在脑袋里回想依譁娘亲铺子的所在,可关键时候,她的脑袋就像是被一团浆糊糊住,慌得什么也想不起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铺子里走出一个人。摇着折扇,风流倜傥。

    善善看见他,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忙不迭跑过去伸出手,沈云归莫名其妙把人接住,惊喜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小姑娘:“善善?!”

    “沈叔叔,快躲起来!”

    沈云归不明所以,但一句话也没多问,抱着她进了身后铺子里。

    善善捂着耳朵缩进他的怀里,等了很久,没见什么动静,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沈叔叔,人走了吗?”

    沈云归往外看一眼:“走了。”

    善善长舒一口气。

    “他为什么要追你?你那小跟班呢?”沈云归问:“我看他身上也穿着青松学堂的制服,你在学堂里被欺负了?”

    善善摇头,“他们也是学堂里的学生。石头哥哥当了文将军的徒弟,他们故意找石头哥哥的麻烦。”

    “你那小跟班当了文将军的徒弟?”沈云归挑眉:“他这么有能耐,怎么没跟在你身边保护?”

    “石头哥哥一放学就去跟文将军学本事了,我在路上碰到他们的。”善善心有余悸地说:“沈叔叔,幸好有你,要是我被抓住了,说不定会被他们打呢。”

    沈云归摸了一把她的脑袋,笑盈盈地说:“今天我英雄救美了,怎么谢我?”

    善善低头翻自己的口袋,但她的所有东西都放在书袋里,而书袋落在了马车上。

    她仰起头,无辜地看着沈云归。

    “请我吃一顿饭,不过分吧?”

    “那,沈叔叔,我去问我娘要银子,明天下午我放课后,就请你去吃食味楼!”

    沈云归:“……”

    沈云归没好气地道:“食味楼我自己吃不得?你不能在家中设宴,请我去?”

    善善恍然大悟。

    她想了想:“那明天……”

    “今天!”

    善善立刻改口:“今天,今天,沈叔叔,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沈云归岂会没空?立刻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

    他派人去温宜青的铺子与她知会一声,告诉她自己即将赴宴的消息,而后便抱起善善,找她帮忙一起去挑赴宴的礼了。

    傍晚。

    他提着礼,抱着别人家的孩子,还换了一身锦衣,大摇大摆地上门赴宴来。

    隔壁宅子。

    边谌坐在院中,面上无多少表情。

    他语气冷冷的,“那人是谁?”

    第36章

    院中, 穿着一身黑衣的暗卫侍立在侧。

    “公主今日学堂放课后,遇到同窗追赶马车。”那人道:“皇上吩咐过,让我们在暗中保护, 不得出现在公主面前,也不能让公主发现,我们只有暗中阻拦,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公主碰巧遇见此人,得他相救, 因而在家中设宴相待。”

    否则以善善人小腿短, 在巷子里逃命时就早已被人追上。

    边谌心中一紧:“她可有事?”

    “公主殿下无碍。”

    暗卫从怀中抽出一叠纸:“这是今日追赶殿下马车的人身份。”

    边谌扫了一眼。青松学堂里的学生都是世家官宦子弟, 粗看之下, 他们和善善没有什么联系。

    “他们为何要追赶马车?”

    “公主在学堂里似与鲁将军之子发生过口角, 今日鲁将军之子还因打架被责罚,”青松学堂里的学子身份尊贵,更有太子在里面读书,有侍卫重重保护。暗卫是皇帝手中不让外人知晓的势力,成立也不过几年,既不想暴露,白日里便不靠近学堂。他猜测道:“今日追赶马车的学生, 平日里都与鲁达交好, 或许是鲁将军之子怀恨在心。”

    “或许?”

    “这也是属下的猜测。”

    “鲁将军虽是个大老粗,但家风严谨, 为人正直,朕见过他的儿子,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边谌放下, 道:“移交大理寺,有人当街闹事, 让他们好好审理。”

    “是。”

    暗卫又拿出一份资料。

    看到自己保护的人被救走,他自然也去查了这人的资料。

    沈云归身份清白简单,一个来自云城的富商,与温家来往密切,连两家生意也有重合之处。更甚是,二人青梅竹马,相识多年,男未婚女丧夫,郎才女貌。

    皇帝脸色郁沉,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

    暗卫十分有眼色的退下,隐入黑暗之中。

    边谌坐在黑寂的夜里。

    宅院空旷,隔了那么远的距离,分明什么声音都传不过来。他却又好似什么都听到了。

    那日宫宴,温宜青站在他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与他不想有任何瓜葛,叫他日后再也别出现在她面前,他纵有万千手段,可到底舍不得。

    他深知温宜青有自己的主意,若是被他强行折断双翼留在宫中,并不会心软,只会徒添憎恨。他也不忍温宜青失去光彩,只活在对他的恨意里。

    便只能想方设法离得更近一些,生怕让她厌恶,连想要给自己孩子送礼都只能假借太后之手。宫宴过去不过几日,她还正在气头上,若知晓他搬到隔壁宅子,只会怨他出尔反尔。

    他本意徐徐图之。

    先护着她们娘俩,再找机会接近。

    一个贺兰舟也就罢了,他已将更多事务丢给自己的状元郎,令他公务缠身,无力抽身来温宜青面前。怎么又多出一个沈云归?

    轻薄的纸张在他的掌心里被揉成团。

    边谌轻轻阖上眼。

    无边的情绪在胸膛里翻滚,像被烈焰炙火烧灼,留下灰蒙蒙的余烬。

    偏偏,阿青待谁都比待他有好颜色。

    ……

    第二日一早。

    善善被抱上马车,她搂着娘亲,有些舍不得撒手。

    “要是他们又欺负我怎么办?”善善忧心忡忡地说:“娘,昨天是沈叔叔救了我,要是我在学堂里碰到他们,我就来不及跑了。”

    “如果他们欺负你,你就去喊夫子,夫子会教训他们的。”温宜青说:“下午放学时,娘去接你,好不好?”

    石头说:“下午我不去师父那了。”

    “石头哥哥?”

    “我保护你。”

    有两个人允诺,善善这才放下了心。

    等马车到学堂门口,善善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一眼。

    学堂门口与平日里并无不同,学生们陆陆续续到达,善善看了一圈,没看见昨天那几个欺负自己的人,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跳下马车,攥着书袋肩带,拉着石头飞快地往里面跑。直到跨进学堂大门,像是有一层无形的保护罩落在身上。进了学堂,里面有夫子给她撑腰,善善一点也不慌了。

    她还想,等午休时,她就要去找学监,把那几个人做的坏事告诉学监,让学监责罚他们,这样,他们以后就再也不敢欺负她啦!

    善善一边想,一边走进教舍。她还没有走到自己的桌案,注意到她来的小朋友顿时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

    “温善,你昨天是不是被追车了?”

    “他们有欺负你吗?”

    “你没受伤吧?””他们真可恶,年纪比我们大这么多,竟然还欺负一个小孩。”

    善善呆住。

    小朋友们左一句有一句,关切的话语把善善问得晕乎乎的,文嘉和挤开众人,拉着她左右检查一番,确认她身上并无外伤,这才道:“幸好你没事,早知道昨天我就送你回家了。”

    善善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地问:“嘉和姐姐,你们怎么都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学监呀?”

    文嘉和拨开周围人,拉着她到她的桌案前,善善这才看见,她的小桌上竟然摆了不少东西。她与学堂里的小朋友关系都好,听见她出事,所有人都担心极了,从自己嘴巴里分出点心水果,一股脑送到她桌上。

    文嘉和说:“他们几个人当街闹事,被人看见告到了衙门,连皇上都知道了。听我爹说,皇上可生气了。”

    天子脚下,这种事情本不少见,可偏偏这回也不知如何传到了皇帝耳中,帝王闻之震怒,还是大理寺卿在半夜亲自上门抓的人。京城里的消息传得快,都不过夜,有官宦子弟当街闹事被抓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据闻,在今日早朝时,还会有御史狠狠参上一本。

    善善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问:“皇上?”

    “是啊,皇上!”

    善善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但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更重要,她连忙问:“那他们是不是不会再欺负我了?”

    “他们都被抓走了,就算是想欺负你也欺负不了。”

    善善一颗心总算落在了实处。

    “那太好了!”

    此时,有一道声音喊道:“一点也不好!”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说话的人是祁晴。她好像一大早就哭过,眼眶红通通的,此时愤怒地瞪着善善,好像在看一个大仇人。

    文嘉和挡在善善的面前:“祁晴,你说什么?”

    祁晴瞪着善善:“都怪他,我哥被人抓走了!”

    今天早上,官差一大早冲进忠勇伯府,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准备去上学堂的祁晖抓走了。原是那几个当街闹事的人在大理寺关了一晚上,半大的少年郎,都不用多吓唬几句,一问便将一切都交代了。

    他们平日里爱和鲁达玩,昨日鲁达在石头手上吃了亏,还被学监责罚,他们气不过,听祁晖挑唆了几句,就想要教训教训石头。但石头一放学就被文将军接走,他们不敢与将军府作对,又听祁晖说,温善只不过是一个商户女,没有背景倚势,才想着去吓唬她。

    他们吐露的一干二净,大理寺的人便将祁晖也抓了过去。

    文嘉和惊讶:“原来你哥哥欺负善善?祁晴,你不是善善的表姐吗?”

    祁晴愣了一下,旁边的小朋友们已经炸开了锅:“祁晴,你哥哥怎么那么坏?”

    “你哥哥比我们大那么多岁,还带那么多人欺负温善,也太不要脸了!”

    祁晴急得跺脚:“我……我们家的事情,关你们什么事!”

    小朋友们的正义之心哗哗涌了上来。

    家事归家事,现在被欺负的事他们班的同学,还是大孩子欺负小孩子,男孩子欺负女孩子,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怎么听怎么无耻,这怎么能忍得住呢!

    等夫子来时,教室里吵成一团,好几个孩子在哇哇大哭,柳夫子手中的竹枝条敲了好几回门板,便听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几个吵得最凶的小孩被夫子叫了出去,善善坐在桌案之后,摸了摸被水果点心撑得圆鼓鼓的肚子,打出一个甜香味的饱嗝。

    都不用半天,此事便已经结束了。

    午间,善善被夫子叫过去,那几个人排队给她道了歉,各个灰头土脸,眼底青黑,身上衣衫没换,制服变得脏兮兮的,显然在大理寺的一夜过得极为不顺。

    其中以祁晖看起来最狼狈。

    才一天不见,祁晖变得鼻青脸肿,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顿。善善没忍住多看了一眼。祁晖主动避开了她的目光,像是遇到什么洪水猛兽。

    贺兰舟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皇上已经罚过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今日早朝,御史得皇帝授意,狠狠参了一本,几个当街闹事的少年虽只在大理寺被关了一夜,但他们家族却都受了牵连,只怕回去以后也少不了家法伺候。

    想到这,贺兰舟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善善。

    权贵仗势欺人的事情自古有之,这回既没出事故也没出人命,却是头一回闹得那么大。皇上还言明要整肃风纪,不知道多少官员回去后要对家中子弟耳提面命。

    小姑娘脸颊圆圆,眼眸澄澈,仰着脑袋满脸无辜地与他对视。

    算了,应当是谁家的仇敌瞧见,才告状告到皇上面前。与善善能有什么关系。

    他又摸了摸善善的脑袋,才让她离开。

    最后,连鲁达都过来找人。

    他带着礼来赔罪,用一个锦盒装着,还没递到善善面前,石头就先一步站出来挡住,警惕地看着他。

    过了一日,鲁达脸上肿得更加厉害。

    他内疚地对善善说:“抱歉,我也没想到会牵连你。”

    善善从石头身后探出脑袋。

    “我爹已经打过我了,你要是觉得生气,也能……”他看了石头一眼,眼一闭,狠心说:“让拓跋珩打我一顿吧。”

    善善一脸同情地看着他的脸,还有他的屁股。刚才她看见了,鲁达走过来的时候一瘸一拐,显然被他爹打的不轻。

    “我听说了,他们是听了祁晖的话,和你没关系的。”

    “那也是因我而起,大丈夫敢作敢当,没什么不能认的。”鲁达:“我听说你喜欢吃宝芝斋的点心,但那个我没买到,我买了珍宝斋的东西,给你赔礼谢罪。”

    他打开锦盒,善善探头一看,果然是珍宝斋的玩具,不久前,太后娘娘就送了她一个。

    她说:“我不生你的气,也原谅你了,你拿回去吧。”

    鲁达不信。

    善善抿起嘴巴,对他露出一个笑脸:“我不要这个,但以后你不要再打石头哥哥了,好不好?”

    鲁达一下涨红了脸。他快步走过来把锦盒放下,在石头发作之前,又飞快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辩解道“我不是打他,我是和他切磋!”

    石头:“没关系,我打得过他。”

    善善从后面拉住他的手:“石头哥哥,不要打架。”

    石头抿唇,灰眸满眼不善地瞪着对面的人。

    鲁达挠了挠头。

    文鲁两将军素来不和,打过不知道多少回,他与文将军的徒弟怎么能够握手言和?

    但又是他理亏在先,小姑娘什么歉意都不收,只提这个,他想来想去,大丈夫敢作敢当,只能应下:“……行吧。”

    ……

    放课后,善善飞快地收拾桌案。

    她头一回动作那么快,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全部装进书袋里,都不等同学们和她打招呼告别,便迈开小腿兴奋地冲了出去。

    娘亲说了,今日会亲自来接她呢!

    善善高兴地跑出学堂,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家的马车。温宜青撩起车帘,从马车里露出脸,她眼睛一亮,立刻跑了过去。

    “娘!”

    温宜青莞尔,看着自家的小姑娘欢快地跑过来,稳稳把她接到怀里。

    她把善善鬓边的乱发别到耳后,捧着她柔嫩的脸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心下微松,才道:“今天有被欺负吗?”

    “没有。”善善摇头:“娘,没事了,他们都被皇上罚了,今天还给我道歉了,以后也不会再欺负我了。贺先生也跟我保证了。”

    温宜青微微一怔:“皇上?”

    “对呀。”

    “你遇到他了?”

    “没有呀。”

    “……”

    “嘉和跟我说,是他们昨天当街闹事,被人看见了,告状告到皇上面前,皇上可生气了!虽然皇上不知道被追的是我,但他帮了我大忙呢!“善善喜滋滋地说:“娘,皇上真是个好人。”

    温宜青心情复杂。

    她垂下眼,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手指从她细软的发丝里穿过,最后停下了她的脸颊上。

    善善下意识歪了歪头,小脸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她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把小女儿抱上马车,轻声道:“回家吧。”

    “嗯!”

    第37章

    善善记着皇上的好, 非但在路上说起,回家后也念个不停。

    温宜青恨不得捂住耳朵,一句也不听, 偏偏家里的小姑娘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的身后,走到哪就跟到哪,跟到哪就说到哪,听得她满脑子全是皇上长皇上短,一闭眼, 脑海里就能浮现起那人的模样。

    她不好明着说不是, 到家便叫奶娘拿来一盘子点心, 拿吃的堵住小姑娘的嘴。

    但今日善善在学堂里吃饱了点心, 没有多余的肚子来装。

    “娘, 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说皇上叔叔?”善善问她。

    温宜青微微抿起唇,她低下头,指尖从账本上划过,将那些数目一一记下,心神却分走一半到另一处。

    她应道:“没有。”

    善善才不信呢。

    她是从娘亲肚子里钻出来的宝宝,世上最了解的人就是娘亲了。每次娘亲不想搭理她时,就会是这样, 装作在忙着什么事情, 不想与她说话。

    只是……

    “娘,你为什么不喜欢皇上叔叔?”善善不解:“皇上叔叔帮过我好多次, 他是个大好人,你不是总跟我说,有恩必谢, 有债必偿,我欠他好多谢谢没说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非要说出个长短来吗。”

    善善低落地“哦”了一声,小小声地说:“可我还挺喜欢皇上叔叔的。”

    温宜青动作一顿。

    面前的账目再也看不下去,她索性将账簿合上,转身伸出手,善善就屁颠屁颠扑到了她的怀里。

    她搂着软绵绵的小姑娘:“你喜欢他?”

    善善重重点头:“是啊!”

    “他有什么好的?”温宜青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人又不会说好听话,又无趣,连太子都比你大那么多,你连面也没见过几回,你喜欢他做什么?”

    善善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我又不是找后爹爹。”善善小心翼翼地说:“太子哥哥多大,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宜青:“……”

    她的手一松,小姑娘便哧溜从她的怀里滑了下去。善善落到地上,脚踩在坚实的地面,茫然地抬头看去,就见娘亲又转过身,重新翻开了面前的账本。

    她困惑地挠了挠脑袋。

    “善善。”

    “什么?”

    “你去外头看看,石头回来了没有。”

    “石头哥哥去了嘉和家,要晚上才回来呢。”

    温宜青语气淡淡的:“那你就去厨房说一声,晚上多做两道菜,挑你喜欢的。”

    家里的下人那么多,轮不到她来说,但善善不疑有它,乐颠颠地跑了出去。

    ……

    虽然不明白娘亲为什么不喜欢提皇上,但善善是娘亲的乖乖善善,知道娘亲不喜欢,之后就一句也不提了。

    她在心里记着皇上帮过她的好,比起这个,她的小脑袋瓜里还记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日。

    下午放课后,善善坐上家里来接人的马车,她从小窗里露出脑袋,挥手与其他小朋友告别。马车没有往家中的方向开,而是绕了一圈,去往京城里最繁华的闹市。

    马车在一间食楼门前停稳,善善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

    “车夫叔叔,你等我一会儿。”

    车夫点头应下。

    这是京城里最出名的食楼,味道是数一数二的好,听说大厨还是宫中出来的御厨,宾客络绎不绝,还未到饭点,大堂就已经坐满了人。善善一进去,便有伙计热心地上前来招待。

    伙计带着笑脸,没有因为顾客年纪小而轻视她:“这位小姐,今日想要吃点什么?”

    “我不是来吃饭的。”善善仰头问:“我听说你们这儿能订生辰宴,是吗?”

    伙计道:“是有。”

    善善从自己的小金鱼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那我要定个五月十三的。”

    “这……”伙计为难:“这不太行。”

    善善愣了一下:“你刚才不是说能订的吗?”

    “订是能订,只是五月十三这个日子早就被人订走。”伙计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食楼的生意好,预约早就已经排到了七月。您若是定七月十三,那倒还来得及。”

    七月十三?那怎么来得及!

    这些日子,娘亲看起来不太高兴,每次她心里头难过时,只要吃好吃的东西就能高兴起来。五月十三是娘亲的生辰,善善在学堂里找了好多人打听,才从小朋友们的口中打听出这间食楼。她想要给娘亲安排一个惊喜,让娘亲高兴一下,一放学就直奔这儿来了。

    京城里最出名的食楼,价钱当然不同一般,善善一时没有那么多银子,也不好向娘亲要,还是问其它同窗借的,每个人都写了一张借条过去。她还是头一回找人借钱呢!

    善善眼巴巴地看着他:“我家人很少的,不用做很多菜,就分几个,不,一个,只要一个厨子,这也不行吗?”

    “这位小姐,就别为难小的了。”伙计说:“我们食楼只担心人手不够用,从来不嫌人多的。五月十三,那是给高府摆筵席,万万不可能分出来的。”

    善善又求了几回,可伙计还是没松口,只能应了。

    她垂头丧气地走出去,跨出门槛,看到门口有块小石子,顺脚便踢了一下。

    小石头骨碌碌滚出去,善善的目光下意识追过去,就见那块小石头撞到了一个大人的身上,她吓了一跳,连忙说:“对不起!”

    “无碍。”

    声音低沉,十分耳熟。

    善善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俊美无俦的男人。

    她眼睛一亮,高兴地喊道:“皇……唔!”

    一句称呼还没喊出口,就被男人耳疾手快地捂住嘴巴。善善眨了眨眼,圆溜溜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唔?”

    边谌无奈:“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的身份。”

    噢!善善懂了!

    她以前听云城的说书人讲过,说做皇帝的最喜欢隐藏身份,微服私访,这就是微服私访吧!

    她用力点头,捂住嘴巴的大手才松开,善善小声地问:“好心叔叔,您怎么在这儿,是有什么大案子要办吗?”

    边谌看向她身后,反问道:“你没有回家,怎么来了这儿?”

    “我听说这儿是京城最好吃的食楼,是想来给我娘定生辰宴的。”

    说起这个,善善就有些失落:“可是这儿的伙计说,我来晚了,现在只能订到七月。唉,要是我早点想到就好了。”

    “你娘的生辰?”

    “是啊。”

    “五月十三?”

    善善点了点头,又疑惑:“叔叔,你怎么知道?”

    边谌仍旧没答,只眼中露出浅淡笑意,他伸手摸了一把小孩儿的脑袋,道:“我帮你。”

    “叔叔?”

    他侧头与身边人吩咐一句。善善好奇地看过去,那人长得高壮魁梧,却有一张让人难以记住的普通相貌,他匆匆忙忙走进去,善善的视线也追了过去。

    没多久,那人又重新出来了。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字条,交到了善善的手里。

    字条是一份契书,定于五月十三,食味楼上温宅做宴,上面写了温宅的地址,还有定金全款数额,底下还有小字写了“已结清”的字样。

    善善从头到尾看完,嘴巴张得圆圆的。

    “这……这……”她惊喜地说:“我可以给我娘办生辰宴了?”

    “嗯。”

    善善连忙低头找自己的钱袋,小金鱼装得鼓鼓囊囊,她举高了递过去:“叔叔,给你!”

    边谌认出来,没接,“给我做什么?”

    “您已经帮我很多啦,还帮我拿到了这个,我不能要您的银子。”

    “这也不算什么。”

    “可我娘说了,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您帮过我那么多,加起来有江河大海那么多,我都还没有好好感谢过您。”善善固执地举高钱袋:“之前的那么多,我都还没回报您,要是您什么都不要,那我就更不好意思收了。”

    边谌莞尔。

    但他如何能拿走一个小孩儿的零嘴钱。

    他思索片刻,便问:“先前你给我的谢礼,今日身上可还带着?”

    “谢礼?”

    善善总算想起来,她低头打开书袋,里面果然有石头给她做的玩具。草编的,木雕的,竹艺的,咣咣当当装了不少。

    边谌从中挑走一个木头雕的小狗,“这个就当谢礼。”

    “只要这个吗?”善善迟疑。

    虽然她将石头给她做的玩具看作宝贝,可是她也知道,这些东西不值钱的,与食味楼的筵席更无法比。

    “这个就足够了。”

    听他这样说,善善这才放下心,

    她把那张凭据认认真真装进书袋里,在最里面的内袋里装好,再抬起头,皇帝仍站在她的面前未动。

    二人的目光对上,边谌问:“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善善指向不远处的马车:“我家的马车就在那,叔叔,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边谌想了想,“那便捎我一程吧。”

    善善歪了歪头。

    二人坐上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

    他也没有说自己的目的地是何方,善善趴在车窗,眼看着又回到了熟悉的回家路上,每到岔路口,她就回头问:“叔叔,要往另一边走吗?”

    边谌便应她:“不必。”

    马车驶过繁华的闹市街巷,很快便进去了宁静的居民区,马车从一座座宅邸门前路过,眼见着快要到家了,善善才听他说:“就这儿。”

    车夫一拉缰绳,马匹嘶鸣一声,便停了下来。

    “这儿?”善善探头往在看,正正好好是一座宅院的大门口,便是她的新邻居的家!

    她见皇帝走下马车,很快想通关键,激动地探出身子:“叔叔,是你搬到了我家隔壁吗?!”

    “是我。”边谌伸手替小姑娘扶正脑袋上的珠花,道:“但此事不能告诉别人。”

    “我娘也不能说吗?”

    “不能。”

    “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吗?”

    “是。”

    善善郑重点头,把秘密咕咚咽进了了肚子里。

    小姑娘的一本正经实在可爱,他莞尔,又道:“但你有空时,可以过来找我玩。若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尽管来找我。”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刚要点下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警惕,还往后退了一步,半边身子退回马车里,用车帘遮挡起自己,只露出一颗小脑袋。

    她谨慎地说:“……我很忙的,我要上学堂。”

    边谌将她的变化看在眼底,他顿了顿,一时不明白小姑娘为何忽然变得冷淡。

    “学堂放课之后呢?”

    “我还要做功课呢!”

    “你方启蒙,功课也不多。”

    “我还要陪石头哥哥玩……”

    “他不是在跟文将军在习武?”

    哎呀!怎么他连这也知道!

    善善半颗脑袋也缩了进去,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

    她瓮声瓮气地说:“我娘……我娘不让我跟你玩。”

    边谌:“……”

    第38章

    话是那日温宜青亲口说出, 也是他点头应下。便是早有准备,可亲耳听见小姑娘口中说出这话,边谌仍觉得胸口发堵。

    面前的是他的女儿, 流着他的一半血脉,是与他心血相连的女儿。他却还未来得及尽生父之责,还未享有过父女天伦之乐,也还未像其他父亲一样拥抱过她,纵是此时面对面站在一起, 却还要装作二人毫无关系。

    童言童语稚嫩, 如软钝的刀刃割在心上, 让边谌喉头发堵, 他伸出手想要去摸小女儿的脑袋, 可还未碰到,小姑娘就先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整个人都快要缩进马车里。

    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蜷起,沉默收回来背到了身后,状似面色如常地问:“那你呢?”

    善善:“我?”

    “你娘不准你与我玩,那你是如何想的?”

    “我都听我娘的!”

    只是……善善瞅瞅他,心中纠结极了。在她看来, 皇上叔叔是个好人, 帮了她那么多忙,又和蔼可亲, 其实她也是很想与皇上叔叔玩的。

    明明面前的皇上叔叔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露出失落的表情,可善善就是觉得, 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似的。她是一个心肠软绵绵的小姑娘,看着自己的恩人难过, 心里仿佛也跟着伤心起来。

    只是……只是……

    善善为难得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我也不想当小宫女。”她可怜巴巴地说:“叔叔,我什么都干不了,端茶送水也不行,你不要把我抓进宫里当小宫女好不好?”

    边谌沉默片刻。

    半晌,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困惑:“小宫女?”

    善善点头。

    “什么小宫女?”他追问:“谁想让你做小宫女?”

    “您呀!”

    “我?”

    边谌只觉得荒唐,偏偏小姑娘说的一本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的女儿,生来该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谁敢让她做小宫女,谁敢让她端茶送水?

    他愠怒:“是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善善:“不是别人,是我娘说的!”

    边谌微微一顿,很快明白过来。

    像是被一团软绵绵的棉花撞在心上,刚生出的怒火霎时如云雾散开,他捏了捏眉心,除了无奈之外,还有一点好笑。

    阿青便是害怕,又何必骗小孩,他还会出尔反尔,从她身边将孩子抢走不成?

    他放柔了语气,解释道:“不会让你做小宫女。”

    善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宫中不缺人手,不缺你一个端茶送水。你也不到做宫女的年纪。”边谌没有拆穿温宜青的假话,顺着她的小宫女论说:“你出身商贾,也做不得宫女。”

    善善的脑袋“噌”地抬了起来。

    她的声音扬高:“我做不了?!”

    边谌颔首。

    “我娘骗我的?!”

    “你娘……她也许也是不知道。”

    原来这世上竟还有娘亲也不知道的事情!

    善善一点也不慌了,她从马车里站出来,朝着皇帝甜甜一笑,朝着他伸出了双手。

    皇帝慢了半拍,与她对视一眼,才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他迟疑地伸出手,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一抱进怀里,小女儿便立刻贴了过来,亲昵地搂着他的脖颈,柔嫩的脸颊贴着他蹭了蹭。边谌愣住,继而心软的一塌糊涂。

    皇家条条框框众多,便是年幼时他也未曾与太后这般亲昵,太子从小便知礼数,见着他只会规规矩矩行礼。

    他抱着小女儿,动作小心翼翼若待珍宝,只怕手重了会弄疼她。

    向来冷峻的面上也已不由自主露出温和笑意。

    善善在他耳边悄悄说:“叔叔,那下回我娘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来找你玩。”

    他柔声应:“好。”

    “你不能告诉我娘噢。”

    “好。”他又说:“小宫女的事情,也不要告诉你娘。”

    善善不解:“为什么呀?”

    温宜青既是怕他抢走孩子,没了一个小宫女做借口,她也能想出其他,还不如让她继续信着,继续放心。

    他只哄道:“你能保守秘密吗?”

    那当然能啦!

    善善摸摸肚子,又认真的把这个秘密咕咚咽了下去。

    ……

    东市。

    祁夫人踏进店里,左右看了一番。

    已至黄昏,街上的行人陆陆续续归家,铺子里也没什么人,只有两三在试香的妇人,祁夫人扫了一眼,才走到柜台前。

    伙计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夫人,您想要看点什么?”

    祁夫人问:“你们家的温娘子在吗?”

    “在的。”

    “叫她出来。”

    伙计迟疑:“您是……”

    祁夫人身后的丫鬟道:“我们夫人是忠勇伯府的夫人,你只管叫了就是。”

    伙计不敢得罪,连忙去里间喊人。

    不多时,温宜青走了出来。

    她见着祁夫人,只轻轻一颔首,一句话也没说。

    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道:“温娘子,我有话与你说。”说罢,她暗示地朝里面看去。

    温宜青没接她的眼神:“便在这儿说吧。”

    “这儿说话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温宜青淡淡道:“左右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被人听去也无妨。”

    祁夫人深吸一大口气,才将心中的不满咽下。自善善走丢之后,二人发生口角,温宜青就不如从前听话,离开忠勇伯府后,更是连看都没有回来看过她。

    她看过四周,铺子里没什么人,连柜台的伙计也识趣的走远,才勉强开口:“你的生意做的挺大,连长公主也攀上了关系,不久前,长公主殿下赴宴,不但用了你家的胭脂水粉,还向旁人推荐。”

    温宜青不置可否。

    祁夫人看到她身后柜台上摆放的商品,微微蹙起眉,有些不赞同地道:“你一个妇人家,抛头露脸的做生意像什么话?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未有过这种丢人的事。”

    温宜青顿了顿:你说什么?”

    祁夫人不满,又重复一遍:“我让你关了这间铺子。”

    “关了?!”

    “你去外头瞧瞧,正经人家有谁让家中女子抛头露脸的做生意?”

    温宜青冷冷地看着她:“此事又与您忠勇伯府有何相关?我本就出身商户,祖上世代皆以经营为生,便是我抛头露脸,丢人现眼,与您祁夫人、您忠勇伯府,可有半点关系?”

    “你……!”

    “铺子里还有许多事情,您要是没其他想说的,就请回吧。”温宜青冷淡地说。

    祁夫人气极,脸色难看的很,她还想发作,又想起自己真正来意,才又勉强将怒火压下。

    “倒还有一事。”

    温宜青拿起柜台上的账册翻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又拿起旁边算盘,算珠拨的噼里啪啦作响。

    她这般态度,引得祁夫人更加不满,开口亦是不客气地道:“你回去书信一封,呈到青松学堂,替温善与那个乞丐小子办理退学。”

    “哒。”算珠的声音一停。

    温宜青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退学?”

    “不错。”

    “凭什么?”温宜青早已看清她的真面目,先前她提到自己,便是恼怒也能维持心平气和,此时提到善善,她却忍不得了:“善善能进学堂,是得当今圣上批准,正正经经从大门进的,一直有用功学习,从未犯过错,凭什么让她退学?!”

    “你也不瞧瞧,她入学才多少时候,已经惹出多少事情来?!”

    说起此事,祁夫人便肝火大盛。

    先前走丢的事情且不说了,只说最近的,大理寺的人冲进他们伯府将祁晖抓走,连她的夫君忠勇伯也在早朝时遭了圣上责罚,他们忠勇伯府何曾出过那么大的丑事,往后晋升之路更难!连着祁文月都慌张跑回来质问,唯恐受此牵连。

    还有祁晖。他与祁昀是家中这一代唯二的男丁,从来天资聪慧,用功上进,待日后考得功名,便是伯府未来的希望所在,现在倒好,满京城都知道了是他挑拨欺凌同窗,连原本交好的鲁将军之子都不与他往来,老三家的天天在家中闹腾,不得安宁。

    这一切,归根到底,全是温善那小丫头与她身边那个异族小子惹出来的祸事!

    祁夫人越想,怒火越是旺盛:“她既是商户出身,本就进不得青松学堂,进了学堂却还不安分,连累了多少人?倒不如直接退学,省得日后再惹出什么祸事。”

    温宜青扶着柜台,指尖用力到发白,气的整个人都在抖:“我家善善向来听话,你们忠勇伯府再是非不分,也应当知道当初是祁晖指使同窗拦车,大理寺的人亲自抓的他,满京城的人都看在眼里!他犯的错,你却要善善退学,你们忠勇伯府也实在欺人太甚!”

    “你说什么?!”

    温宜青恨声说:“不退!要想退学,让祁晖自己退去!你若是敢动善善半分,我就告到大理寺,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们忠勇伯府是什么腌臜地方!”

    祁夫人大怒:“温宜青!”

    温宜青岂会怕她?那双与祁家人如出一辙的杏眸里满是怒火,无畏地看着她。

    祁夫人怒极反笑:“好,好啊。”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先前只是看在往日情分,纵是你胡作非为,我也且忍下你,不与你计较罢了。”祁夫人拂开丫鬟想要搀扶的手,冷冰冰地道:“你年纪轻,尚且不懂事,还当这儿是云城那个小地方,这儿可是京城,我要做什么,可不是非要等你应了才能动手。”

    铺子里的客人早就已经在他们争吵起来时跑光,连伙计也惊恐地躲得远远的。

    温宜青挺直了腰背,连头也没有低下。

    她从来就不欠祁家什么,活的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可这家人,总要她低着头,低声下气,叫人作践。

    既已分的干干净净,她何必再连累自己的善善也受委屈。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出声:“前不久,当今圣上才刚下过令,严惩仗势欺人当街行凶的世家权贵,方抓了一大批人进大理寺教训,听说祁家二公子就在其中,不会忠勇伯府的人还要明知故犯吧?”

    祁夫人脸色微变。

    她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相貌普通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铺子里。

    “你是谁?”

    男人道:“小的只是一介下仆,只是路过,听了一耳朵,有些看不过眼罢了。”

    祁夫人面色冰冷:“你是谁家的下人,竟然在外面胡言,也不怕给你家主子惹来祸端?”

    “我这可不是胡言,是当今圣上金口玉言。”男人朝着皇宫方向拱手:“忠勇伯夫人该不会连皇上的话都敢违逆吧?”

    祁夫人岂敢应下。

    正犹豫之间,她看见男人微微侧身,在温宜青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怀间令牌的一角。祁夫人看清,当即变了脸色。

    她扶着丫鬟,勉强维持镇定,哪里还顾得上温宜青,匆匆忙忙应了一声,便脚步飞快地离开了铺子。

    看着祁夫人远远地走了,温宜青才看向来人。

    那人相貌普通,放在人群里一眼就见不着的模样,她忙说:“多谢解围,不知阁下姓名,改日我一定备礼道谢。”

    男人笑道:“温娘子不必谢我,是那忠勇伯府实在太仗势欺人,换做谁都看不过眼,当今圣上已下过令,忠勇伯府已犯过错,此时还在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没有我,那位夫人也不敢刁难。温娘子若是真要谢,便谢我家主子吧。”

    温宜青愣了一下:“你家主子是……”

    “温娘子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刚搬家不久,就是您的新邻居。”他道:“我家主子搬家匆忙,还得了您府上热心人的相助,早就记着要报答。”

    温宜青愣住。

    她倒是知道这个新邻居,只是从来没有过往来,也未曾见过面。只是偶尔从奶娘口中听说,只不过是一些举手之劳的事情,也没放在心上。

    “对了,我就是听主子的吩咐,来买东西的。”男人道:“听说您铺子里的脂粉整个京城最好,劳烦温娘子替着挑一些,我家主子要送家中母亲的。”

    温宜青定下心,没有多想,替他挑了一些庄重典雅的颜色,放在锦盒里包好。

    在男人要掏银子时,她推拒道:“便当做我的谢礼。”

    男人坚持:“温娘子可别这样说,若是知道你没收银子,回去之后主子可要教训我的。”

    温宜青才只能收下。

    最后一名客人离开,眼看着天色渐黑,她记挂着家中的小姑娘,匆匆关了铺子,赶回家中。

    家里,善善早就回家了。

    她趴在软榻上,手里玩着一个九连环,旁边还放着一盒香喷喷的点心,时不时拿起来吃一口。九连环设计精巧,她解得正入迷,小脚翘在半空中一晃一晃,连娘亲回来了也没发现。

    温宜青喊了一声:“善善。”

    善善眼睛一亮,立刻放下手中的玩具,翻身一骨碌坐了起来,却没坐稳,灵巧的动作被圆滚滚的小肚子抵挡,又摇摇晃晃仰倒了回去。

    “哎呀!”

    温宜青莞尔,轻手轻脚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她看着女儿手中的玩具有些陌生,不是自己给她买的,问:“善善,这是哪来的。”

    善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说:“是隔壁叔叔给我的。”

    “隔壁叔叔?”

    “我今天回家时碰到的,他可好了,给玩具玩,还给我点心吃。”善善有点心虚地说:“娘,我要还回去吗?”

    温宜青顿了顿。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点心和玩具,善善才玩到一半,这会儿还有些舍不得。她想了想,道:“不用,你留着吧。”

    隔壁的新邻居今日还帮过她,她自得备上谢礼送上门,那时顺便道谢就好。

    “不用还回去吗?”善善才解到一半,还有些舍不得,此时高兴地凑过去,在娘亲的脸上啵啵亲了两口:“娘,你真好!”

    温宜青被逗得忍不住笑。

    好的哪是她。

    倒是隔壁的新邻居,看着像是个好人。

    第39章

    忠勇伯府。

    祁夫人前脚刚进门, 后脚三夫人便听说了,忙不迭过来寻人。

    “娘,怎么样?你与青娘说过了吗?”三夫人迫不及待地问:“她答应了没有?”

    祁夫人脸色难看, 没有应声,三夫人从她的脸色之中看出些许不对,顿时急了。

    这段时日,她吃睡不宁,气得嘴上也生了两个燎泡。

    她的祁晖是伯府这一代唯二的男丁, 她夫君不中用, 三房唯一的希望全在她的晖哥儿身上, 她的晖哥儿年纪这么轻, 往后有大好前途, 如今却无端背了一身骂名,更被大房的祁昀比下。以后科举做官,功业仕途,事事都要被这件事情连累。

    温宜青害了她的孩子,那小丫头倒过得舒舒坦坦,半点代价也不尝,这叫她如何忍得了!

    三夫人着急道:“温善那个小丫头把晖哥儿害成这样, 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要不是她, 晖哥儿也不会被抓进大理寺,老爷也不会丢那么大的脸。娘, 青娘这样害我们,您怎么能偏心青娘?”

    “岂是我偏心她?”祁夫人没好气地道:“是她运气正好,碰巧有陈家的人在, 伯府方在皇上面前出过错,皇上还下了令, 要严惩仗势欺人的权贵世家,我岂敢多说什么,叫人抓住把柄。”

    “陈家?!”

    三夫人大为震惊:“陈家为何要护着青娘?!”

    “那人说是路过。”

    祁夫人也不敢多试探。

    虽只有一角,她也认出那块令牌一角,是陈家家徽。京城里,如今风头最盛的便是刚上任侍卫统领不久的陈玄,坐在侍卫统领位置谁的皆是皇上心腹,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陈家。不论是真是假,小心些总没错。

    可此事也不能这样算了。

    忠勇伯府世代勋爵,显赫之家,岂能让一个商妇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们的脸面往地上踩?

    祁夫人心思一转,便有了主意。

    “老三家的。”

    她朝三夫人招手,三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连忙附耳过来。

    祁夫人轻声叮嘱:“你这样……”

    ……

    从皇上口中得到准确的答案,知道他不会把自己带走当小宫女,善善便彻底安心了。

    每天放课后,石头去文将军那习武,温宜青还在铺子里,在二人回家前的短暂时间里,善善就偷偷去隔壁找皇上叔叔玩。

    皇上博学多识,无所不知,会教她做功课,不论她提出什么问题都能解答,还能文善武,善善亲眼看他弯弓射箭,轻易射中远方靶子的红心,甚至还带善善骑过一圈大马,让善善坐在前头,她抓着马绳,感觉自己威风极了!

    皇上还会给她很多玩具,给她好吃点心。边谌还为她在隔壁宅子也准备了一间屋子,原本是空空荡荡的,善善像只勤勤恳恳的小蚂蚁,一点一点把里面填满,还有些不好让娘亲知道的东西,她全藏在那里,偶尔还会多出她没见过的东西,是边谌送给她的惊喜。

    善善可喜欢皇上叔叔了!

    她做不了小宫女,自然也不怕太子了,太子过来找她时,她也不再躲着,还会主动与太子说话。

    太子喜不自胜。

    他虽不知先前善善为何躲着自己,但如今妹妹肯亲近自己,就说明这段时日的努力也没白费。

    他已从皇帝那将善善的喜好打听清楚,如今送出去的点心总算有人肯收,于是每日宫中送来的膳食里多出了一样点心。有时是酥酪,有时是糕饼,亦或者是咸食点心,日日不重样,样样都合善善胃口。

    吃得善善肚皮滚圆,回来又与边谌叽里咕噜说了许多太子的好话。

    皇上一家可真是好人呀!

    这日下午,又是一节骑射课。

    善善懒洋洋地跟着武夫子活动手脚,午休才刚结束不久,太阳依旧猛烈,没一会儿便出了一身热汗。善善擦掉脑门上的汗,开始想念今日太子给她的冰碗。

    冰碗用半碗碎冰铺底,上面放了鲜果甜瓜,吃到碗底,碎冰吸满了瓜果的汁液,清甜沁口,最近气候越来越热,一碗冰凉消暑,最合适不过。

    等夫子一说结束,善善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文嘉和到了树荫遮蔽处躲太阳,两人坐在树荫下,一起看石头练习箭术。

    他跟着文将军练了一段时间,进步神速。

    天上阳光热辣,汗水从他的额前流下,淌过眉宇间,顺着脸庞的轮廓滴落,没一会儿,背后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石头连脚都没有挪一下,动作也没有丝毫停顿,像是不知疲惫一般从箭袋里抽出利箭,一支一支射出,不远处的箭靶上已经扎满了利箭。

    善善光是看着,都要觉得辛苦。

    “我爹说他很努力。”文嘉和:“他进步也很快,我爹说他天赋出众,以后会比他还厉害。”

    善善美滋滋地说:“石头哥哥以后也要当大将军的。”

    文嘉和又说:“不过我觉得,我爹才是最厉害的,就算是大将军,他也是最厉害的那一个。”

    善善嗯嗯点头。

    也许是刚活动过,她歇了一会儿,没多久,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声。

    近日天气越来越热,只差要将人都烤化,所有人的食欲也受了影响,善善也不例外。每日家中送过来的午膳,原先她都会吃得干干净净,如今还要剩下一半。

    但娘亲另外给她准备了点心,叫她肚子饿的时候填肚子。

    这会儿,善善摸摸自己的肚子,立刻想起了放在书袋里的那些点心。

    她支棱着坐起来:“嘉和,你要不要吃点心?”

    文嘉和摇头。

    “那我自己去了。”

    善善与她说了一声,趁夫子没注意,偷偷溜出了骑射课场地。教舍里空空荡荡,她从书袋里拿出点心,又飞快地跑了回去。一会儿的工夫,夫子也没有发现她偷偷跑出去的事情。

    她与其他小朋友分享了点心,等到石头练习完,剩下的点心也全落到了他的肚子里。

    骑射课后,是柳夫子的课。

    蝉鸣阵阵,白日的燥热也渐渐消退,柳夫子念书的声音平板无趣,像是催眠一般,半数小朋友的脑袋都已经趴到了桌案上,善善也不例外。直到学堂里的放课钟声响起,她的脑袋重重磕在桌案上,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柳夫子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放学,便率先走了出去。

    霎时间,方才还死气沉沉的教室立刻热闹了起来,小孩儿们连忙收拾书袋,呼朋唤友一起走出去。

    石头飞快收拾好自己的,站到了她旁边。

    文嘉和也道:“善善,快点!”

    他们约好了,今天要一块儿去逛街的。

    善善揉揉额前的红印,她应了一声,连忙把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放进书袋里。她一样一样清点着。课本带了,玩具带了,钱袋也在里面,一样也不缺。善善刚准备合上书袋,就在里面看见了一个陌生的东西。

    她好奇地拿了出来,发现是一块玉佩,通体碧绿,质地通透。

    旁边忽然有人慌张地喊:“我的玉佩呢?我祖母给我的玉佩,谁看到了?”

    紧接着,又是一道声音响起:“温善,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善善吓了一跳,教室里,所有小朋友的目光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那是我的玉佩!”丢了玉佩的小朋友跑过来,拿过善善手中的玉佩,他翻来覆去确认一番,笃定地说:“没错,就是我的。”

    祁晴问:“温善,乔明轩的玉佩为什么会在你这儿?”

    善善愣住。

    她坐在位置上,呆呆地与所有人的目光对上,茫然地说:“我不知道呀……”

    祁晴又说:“不会是你偷了乔明轩的玉佩吧?”

    文嘉和立刻道:“祁晴,你不要胡说!”

    祁晴哼了一声:“要不是她偷的,乔明轩的玉佩怎么会跑到她的书袋里?总不可能是乔明轩自己放进去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

    同班的小朋友都知道乔明轩有多宝贝他的玉佩,那是他已故祖母留给他的遗物,平时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是因为骑射课换了衣裳,怕磕磕碰碰,他才特意摘下,不可能拿这个与人开玩笑。

    “我看见了。”忽然,一道声音弱弱响起。众人循声看去,是班上一个不起眼的同学。被所有人注视着,他紧张地咕咚吞咽一下,才接着说:“骑射课的时候,温善偷偷跑出去了。”

    祁晴:“说不定她就是那会儿偷的!”

    文嘉和马上说:“她那是回去拿点心。善善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这有谁知道。”祁晴大胆地说:“她是一个人跑出去的,你也没亲眼看到。夫子不久前还教过我们,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

    这件事情,他们也知道。他们还一起坐在树荫下,分享了善善拿回来的点心。

    他们与温善平时关系都好,也不想相信这件事。乔明轩的玉佩贴身不离,只有那会儿摘下,平时教室里都是人,只有那会儿才空着,玉佩还就从温善的书袋里找到了。

    小朋友们的脑袋瓜理不清这些头绪,有人喊道:“去喊夫子!”

    很快有人跑了出去。

    石头上前一步,挡在善善面前,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

    善善脑袋嗡嗡的响,她紧紧攥着书袋的肩带,张口想要为自己解释,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玉佩会跑到她的书袋里。

    善善慌张地看向众人,不少人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

    善善哪遇到过这种事呢。

    她只能小声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

    娘亲从小就教过她的,不能偷不能抢,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情,她一直听娘亲的话,从来不做坏事的。

    善善的眼泪都急出来了:“我才不会偷东西!”

    祁晴在一旁道:“我们学堂从来没出过小偷,像你这样的坏学生,等夫子来了,一定会把你赶出学堂的!”

    赶出学堂!

    轰!

    像一道惊雷劈在善善的脑袋上,将她整个人都劈懵了!

    第40章

    善善知道, 为了能让她上青松学堂,娘亲费了许多劲。

    她又是求大舅舅,又是请贺先生, 找了许多门路,才将她送进学堂里。因为青松学堂是天底下最好的学堂,这儿的先生也是天底下最博学多是的先生。

    善善自己也喜欢上学堂。虽然柳夫子用柳枝条打巴掌很疼,骑射课的锻炼辛苦,每天还有做不完的功课, 可她喜欢学堂里的同窗, 小朋友们亲切又热情, 还都愿意与她玩。她每天起床上课都十分勤快, 已经不是从前的小懒蛋了。

    善善一点也不想被赶出学堂, 她不想让娘亲失望,也不想让其他小朋友们讨厌她。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的眼泪就哗哗流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等柳夫子匆匆赶过来时,教室里乱哄哄地闹成一团。小朋友们分成了三派,一派站在善善那边,另一派站在乔明轩的身后, 还有一小半左右看看, 不知该往哪边站。两个事主都已经哭过一回,眼眶通红, 圆圆的脸蛋上挂着还未干涸的泪痕。

    一见柳夫子来,祁晴便立刻道:“夫子,温善她偷了乔明轩的东西!”

    “我没有。”有人相信自己, 善善胆子也大了很多,她握紧拳头, 大声地反驳她:“我没有偷东西!”

    “东西就是从你的书袋里找出来的,怎么不是你偷的?”祁晴转过头对夫子说:“夫子,你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情,还乔明轩一个公道。我们学堂还从来没有出过小偷呢,要是她把我们的宝贝都偷走了怎么办?”

    善善着急:“你、你不要乱说,我才不是小偷……”

    柳夫子的目光严厉地看过来:“怎么回事?”

    小朋友们围在旁边,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乔明轩的宝贝玉佩丢了,却在温善的书袋里发现,骑射课的时候,又只有温善一个人偷偷溜了出去。无论怎么看,事情都像是善善做的。

    几岁大的孩童们聚在一起,比一群鸭子还吵闹,柳夫子扬声道:“都别说了。”

    喊了几声,小孩们才纷纷闭上嘴巴,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柳夫子。

    “温善,乔明轩,你们跟我到学监那去。”柳夫子说:“放学了,其他人都回家去。”

    “夫子,温善是小偷吗?”有人问。

    柳夫子摆手赶人:“去去去,都回家去。”

    话虽如此,当善善走出门时,身后还跟了一群的小尾巴。回家哪里有这件事情重要呢?

    一群小萝卜头排着长,浩浩荡荡穿过学堂,很快便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此时恰好放课时分,许多学生正准备离开学堂,正好撞上了这一幕,有人打听一句,小孩儿没有设防,一口气便将此时说了。

    眨眼间,学堂里出了个小偷的事情便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等善善跟着柳夫子到学监那,她刚挤进去,便听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地赶过来,回头去看,贺兰舟,太子,祁昀,鲁达等人全来了!

    “善善!”

    太子比所有人都快,他急切地上前一步,挡住了好友与先生的关切目光。小姑娘已经哭过一回,此时眼眶红通通的,软软的脸颊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被眼泪泡过一回,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本已经准备回宫,却在出学堂时听人提到善善的名字,来的路上也已经听说了来龙去脉。他自然相信善善不可能会做此事,此时看到小姑娘这幅模样,更是心疼的不得了。

    “太子殿下。”善善吸了吸鼻子,眼泪又快要掉下来。她已经听了一路议论,心里的委屈多得快要溢出来,此时哽咽着说:“我没偷东西,我娘教过我的,我不会做小偷的,我,我没拿乔明轩的玉佩。”

    太子点头:“孤信你。”

    他的妹妹,怎么能让别人欺负。

    他看向学监:“此事可查清楚了?”

    学监满头大汗。

    不说玉佩价值不菲,青松学堂里的学生个个出身不凡,两边他一个也得罪不得。乔明轩是国公府嫡子,身份尊贵,另一个温善虽只是普通商户出身,如今却连太子都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撑腰。

    学监斟酌再三,谨慎开口:“这玉佩当真是在温善书袋里找到,她又的确趁人不注意回到过教舍,是有极大可能……”

    学监的话还没说话,就被文嘉和飞快打断:“善善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她。”

    “谁会陷害她?”祁晴立刻说:“她敢做,还不敢承认吗?”

    乔明轩也是个稚童,此时紧紧抓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玉佩,问:“温善为什么要偷我的玉佩?”

    善善小声辩驳:“我没偷。”

    祁晴:“也许她就爱偷东西呢!以前我们丢的东西,说不定也是她丢了。”

    在场的小朋友们互相看一眼。他们经常丢三落四,丢过的东西不知几何,以前丢了就丢了,如今被祁晴一提,一股脑想起来好多来。

    “我也丢过东西,我爹给我买的玩具,没玩多久就不见了!”

    “还有我,上回我好不容易写好的功课,和书袋一起丢了,还被夫子罚了呢!”

    “我也丢过一支发簪!”

    “……”

    善善小声地反驳,却压根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辩解,她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却什么也做不了。明明她什么也没有做过,可其他人的话却像是锋利的刀子扎在她的心上,让她心口难受的不得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石头伸出手,牢牢捂住了她的耳朵,带着茧子伤疤的大手温热,隔绝了一切声音。善善仰头想去看他,就见他又转了个圈,把她整个人藏在了背后。

    她委屈地瘪瘪嘴巴,靠过去,眼泪浸湿了石头身前的衣裳。

    祁晴还在得意洋洋:“说不定都是她偷的。”

    祁昀厉声道:“祁晴,住口!”

    “我说的就是。”祁晴哼了一声,“我娘说过,有的人从小地方来,就算是看起来有钱,可时间一长,他们的毛病就藏不住,迟早会让人知道的。”

    太子冷冷朝她一瞥,祁晴注意到他的视线,浑身一颤,脸色苍白,总算不敢再开口。

    “此事事关一个学生的清白,不能如此妄下定论。”贺兰舟道:“不论谁都能出入教舍,栽赃陷害也并非没有可能,张学监,还是再仔细调查清楚更好。”

    张学监犹豫:“贺夫子说的是,但是这……”

    他一个教书先生,一时也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只看如今证据,心中也偏向是温善偷了东西。

    太子掏出腰牌递过去,温声道:“若是学监觉得无从下手,可以拿孤的腰牌,去请大理寺的狄大人。”

    “大,大理寺?!”张学监瞠目结舌,一时不敢接过:“太子殿下,这是否太……太……”

    让大理寺来查一个学堂学生的偷窃案,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

    太子说:“学生清白亦事关重大,张学监就说是孤嘱托的,狄大人会来的。”

    张学监抬头低头几遍,看太子神色笃定,才犹豫地去接腰牌。他双手颤颤,如有千斤重。

    善善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石头牵着她到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文嘉和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坚定地说:“善善,别怕,我陪着你!”

    善善用力点头:“嗯!我不怕!”

    贺兰舟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善善接过来,冰凉凉的手心也暖和许多,然后太子也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别怕。”太子语气柔和地与她说:“孤会还你清白的。”

    善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就像是看一个从天而降来救她的神仙,心里头感激极了。

    她的眼睛乌溜溜的,仰头看自己的模样就像是一只幼犬,太子被看得心痒痒,没忍住,又伸手摸了一下。

    “太子殿下,您真好。”善善内疚地说:“要不是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以前还误会您要把我抓进宫里做小宫女,都是我不好。”

    太子莞尔。

    “那以后别躲着孤了。”

    善善重重点头。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祁晴脸色苍白,六神无主。

    ……

    忠勇伯府。

    祁夫人与三夫人正坐着一起喝茶。

    二人有说有笑,神色轻松,到开怀处,一起掩唇笑出声来。

    见天色不早,顺口问了一句:“少爷小姐回来了没有?”

    下人道:“听说学堂出了个偷窃案,如今所有人都被留下调查,少爷小姐也还未回来。”

    “偷窃案?”

    祁夫人与三夫人相视一笑,轻松问:“查清楚了没有?是谁做的?那个偷东西的学生怎么样了?”

    “回夫人,正在查呢。”

    “正在查?”祁夫人动作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请了大理寺的狄大人出马,亲自来查这桩偷窃案。”

    “什么?!”

    祁夫人手中的茶盏怦然落地,茶水溅湿了她的衣裙,但她此时已经顾不得,不敢置信地朝下人看去:“大理寺的狄大人?!学堂里一桩小小的偷窃案,直接罚了学生就是了,怎么会让大理寺的人注意?还是狄大人亲自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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