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黄昏。
日暮西沉, 夕阳的余晖为万物覆上一层橙黄的薄光。
青松学堂门口,各府马车陆续离开。温宜青匆匆赶到,下轿时一个踉跄, 她也顾不得,忙不迭报上姓名,进了学堂里。
不久之前,学堂的人找到温宅,说善善在学堂里偷了同窗的东西。温宜青心急如焚, 一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
她的善善年幼不经事, 从小就听话, 怎么会做出偷窃之事, 她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通关键, 此事定是祁夫人下手。先是让她替善善退学,见她不同意,便使出这种下作手段,连一个五岁的小孩都要陷害。
她的善善胆子不大,还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
“善善!”
善善闻声抬头,立刻拂开其他人的手,朝她奔了过来:“娘!”
温宜青把女儿搂进怀里, 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一番。小女儿眼角还红通通的, 圆圆的小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但神色镇定, 不显慌乱,甚至还能露出笑,她心下松了一口气。
她抚过小姑娘柔软的脸颊, 轻柔地说:“别怕,娘在这。”
善善摇头:“娘, 我不怕。有嘉和,石头哥哥,还有太子殿下陪着我呢。”
“而且,坏人已经被找出来了。”
“是太子殿下帮了我。”善善眼睛亮晶晶地说:“娘,太子殿下真厉害!”
她本来慌得不得了,脑袋里想了许多被赶出学堂的下场。但太子的腰牌的确好用,大理寺的狄大人破案如神,如何诡计多端的贼人都被他一个个抓进大理寺的牢狱,不过是一桩小小偷窃案,他正好有空,过来转了一圈,没看两眼就破了案。
可惜天色不早,破了案,太子便匆匆回宫,善善只来得及向他道谢,都没法多说几句。
“太子殿下?”
善善重重点头,把自己如何被冤枉,太子又如何大发神威的事情与她说了一遍。
“是谁冤枉你?”温宜青冷声问:“是祁晴?她与你在同一个班。还是祁晖?他先前就害过你。”
“温姑娘。”贺兰舟走过来,道:“并非是他们二人做的。”
他简单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事发时,那二人也正在上课,同窗皆可为他们作证,狄大人抓到的窃贼也不是学生,而是学堂里一个负责洒扫的下人。教舍里平常门窗大敞,谁都能随意进出,便是那名洒扫下人趁骑射课时将乔明轩的玉佩放到了善善的书袋里。
那名洒扫下人已经供出,是有人用金银收买,让他栽赃嫁祸。至于那人是谁,他也不知,只知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仆。
但祁晴祁晖尚且还是稚童,虽有心计,却不如大人沉稳。事发时祁晴第一个指认善善是小偷,案报大理寺后她却又躲到了人群之后,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不对。
稍一盘问,才知是家中母亲吩咐下人时她听了一耳朵,早就知晓会有这么一出。
温宜青看向四周,学生们已经陆续离开学堂,乔明轩也被家中接走,如今只剩下善善几人,还有几位夫子。“他们两人呢?”
“祁府先派了人过来,已经将他们接回去了。”
“接回去了?!”
贺兰舟低声道:“温姑娘,此事学堂会处理的。”
温宜青面色如霜。
“学堂会如何处罚?”
贺兰舟:“学堂里也有规章制度,会按照校规处罚他们。”
“会让他们退学吗?”
“这……”贺兰舟迟疑。
学监插嘴道:“此事不是祁晴祁晖所为,但他们也并非没有过错,记过处罚就好,万万不至于到退学的程度。”
学堂能管学生,却也管不得忠勇伯府。而这案子更小,大理寺也不会立案。
温宜青看向他,又问:“若今日没有狄大人查清原委,假若我的女儿做了偷盗之事,学堂可会把她赶出学堂?”
学监一噎,闭上了嘴巴。
温宜青心中冷笑。
她的善善没有显赫出身,得罪的又是国公府,届时若国公府与忠勇伯府一起向学堂施压,将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学生赶出学堂,岂不是轻而易举?
甚至,忠勇伯府还能给国公府搭一个人情,与国公府攀上关系。
如今事情败露,他们却能在富贵权势的庇护下安然无恙,只得几句闲话,无伤大雅。
温宜青深深吸了一口气。
“娘?”
善善不懂这些暗流云涌,她看了一眼天色,只见日落西沉,半边天幕已经变得灰蓝。惊吓过一通,定下心神后连肚子里也感觉到了饥饿,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仰头问:“我们回家吗?”
温宜青紧紧牵着女儿的手,低声应道:“好,我们回家。”
贺兰舟还想要说点什么,她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带着女儿转身走了出去。善善挥手与文嘉和道别,听见身后贺先生又喊了一声,她回头去看,但还什么也没有看清,就被娘亲一扯,踉跄出了屋子。转过弯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回家路上。
善善趴在马车的小窗上,探出脑袋,闻着沿路的香气。沿街的摊贩还未回家,各色香味钻入她的鼻子,闻的善善肚子咕噜噜的叫:“娘,我能吃半块肉饼吗?剩下半块给石头哥哥。”
“好。”
“那糖饼呢?我也只吃半块。”
“好。”
善善报着名字,从街头报到街尾,温宜青全都应下。
等马车到家中时,她已经吃得肚皮滚圆,家中的晚膳是一口也吃不下了,温宜青并没有责怪,只叫厨房给她做了宵夜,连她最喜欢的点心也尽数端到面前,等她写完功课后,甚至还亲自抱着她,给她念最喜欢听的孙大圣。
善善窝在娘亲的怀里,耳朵听着故事,嘴巴吃着点心,翘着小脚,心里美得不得了。
“善善。”温宜青忽然停下故事。
善善:“什么?”
“你想回云城吗?”
“回云城?”
善善已经好久没想过这件事情了。在刚到京城的时候,她住在忠勇伯府,每次遇到不顺,她就想要和娘亲一起回到云城去。但现在她不想了,她要上学堂,和好多朋友一起玩,还要偷偷去隔壁找好心的皇上叔叔,她的家人朋友都在京城,在她心中,京城也已经变成了一个好地方。
“为什么要回云城?”善善抓着点心,想到要与朋友们分别,手里的点心好似也没有那么美味了。“娘,京城不好吗?”
“你不想回去?”
“回去之后,我就没法上学堂了。”她掰着手指头数:“我也见不到嘉和了,石头哥哥还跟着文将军练武,他不当大将军了吗?宝芝斋的点心我也没有吃遍,好多地方我也没有玩过,还有……还有我爹!”
“你爹?”
“是啊!”善善坐直身体,昂起了脑袋:“我还没找到我爹呢!”
她回头去看娘亲,却见娘亲不太高兴的模样,那双好看的杏眸忧愁地看着她,好像有许多话想要说,可善善人小,一时也读不懂她想说什么。
还不等她想明白,娘亲又把她拉回怀里,下巴轻轻搭在她的头顶,善善努力往上看,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娘?”她想了想,问:“是不是我今天被冤枉成小偷,所以你不高兴了?”
“……”
“没关系的,娘。”她安慰说:“太子殿下已经帮我找到坏人了,大家都知道不是我做的,他们都和我道歉了,乔明轩还说明天请我吃他娘亲做的点心,我一点也不生气啦!”
温宜青抚上小女儿的脸。
小姑娘的脸颊软乎乎的,轻轻一戳,圆嘟嘟的脸蛋会凹进去一个小肉坑,一松手就会消失。就像她的性情一样,乐天开怀,她从来不记仇,不好的事情如过眼云烟一般,从来不放在心上。
“都是娘不好。”她声音轻轻的,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娘能更厉害一点,你就不会被欺负了。”
“娘?”
她的声音太轻,善善没有听清。
温宜青没有再提,复又拿起话本,从先前被打断的那处开始,继续给她念起了神通广大,威武不凡的孙大圣的故事。
善善本来还想再问,可注意力很快就被故事吸引了过去,她听得入了迷,满脑子全是那只金毛猴子,很快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样去上学堂。
进教舍时,同学们正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一见她来,小朋友们纷拥挤到她面前,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消息。
“温善,祁晴和祁晖被退学啦!”
善善睁大了眼睛。
哇!
……
东市,温家铺子里。
今日依旧顾客盈门,温宜青忙得脚不沾地。刚送走一群结伴来逛街的闺阁小姐们,她才得空喝了一口茶润喉。
顺便将方卖出去的记在账上。
账目刚记到一半,便听一阵平稳的脚步声由远走近,温宜青抬起头,下意识已经露出温和笑脸。
来人却不是寻常女客,反而高大俊朗,眉目冷峻,气度沉稳,和胭脂水粉香气弥漫的铺子格格不入。
她怔了怔,面上笑意渐退,在柜台底下踢了旁边伙计一脚,自己则飞快垂下眼,指尖拨弄算珠,状似是为账目劳碌,无法分心应付。手肘却撞到了摆在旁边的商品,一盒装着胭脂的圆盒骨碌碌滚了下去,殷红的脂粉洒了一地。
温宜青连忙去捡。
伙计热情地问:“客官是来为夫人挑选?不知夫人喜好什么,小的能为客人推荐一二。”
边谌弯下腰,捡起滚到自己脚边的盒子。他微微抬眼,与伸手过来够的温宜青视线对上。
“阿……”他方开口就停住,想起什么,抿唇改口:“温娘子。”
温宜青慢慢直起身,怔怔看他。
“旁边有一间茶楼。”
边谌放下胭脂盒,他的指腹沾染上一抹胭红色,一晃而过,消失在宽大的衣袖里。温宜青的视线下意识追到他的袖中,很快回过神,抬眸对上他黑沉的眼。
“我有话与你说。”
第42章
茶香袅袅, 白雾氤氲。雅间的小窗紧闭,隔绝了外面鼎沸的人声,茶楼清幽安静, 无人打扰,是一个谈话的好去处。
温宜青却有些不自在。
她捧起茶盏,浅浅润湿嘴唇,又很快放下,热意透过白瓷传到她的掌心里, 略有些烫手的温度。她无心分辨茶叶的品种与香味, 却能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身上, 目光灼灼如夏炎, 叫她不敢抬头直视。
面前人身份尊贵, 是这世上最尊荣显赫之人,她本就不该与之平起平坐。更甚是,她本连认得此人的机会也不该有。
温宜青又抿了一口茶水。
“你……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温宜青轻声道:“铺子里事多,民妇离不了太久。”
边谌不置可否。
他抬眼看向面前人,注意到温宜青有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心中叹息一声, 抬手为她续上茶水。
她便连杯盏也放下, 双手拘谨地收起,目光所及落得更低。
恨不得撇得干干净净, 一分一毫也不相关。
边谌垂下眼,不再紧逼,道:“昨日青松学堂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处理好了。”
“……多谢。”
“昨日太子回宫,与我说了学堂里发生的事情。是祁家动的手。”他道:“先前我派人查过, 你是祁家遗落在外的血脉,也是因此进京。但你如今带着孩子一人独住,他们却屡次三番下手。”
那些世家阴私,稍稍一想就能想出前因后果,无非就是捧高踩低那一套,忠勇伯府虽是功勋后代,可这些年来在朝堂毫无建树,只知结交逢迎,一个商户出身已经嫁人的女儿,与一个做侯夫人的女儿相比,自然是后者更得心意。
此事本与他无关,他也不必插手臣子家事,可祁家的那个亲女儿是温宜青,他又无法坐之不理。
“你让我别管,可祁家人几次下手,害得都是善善。”说到此处,面前人头低得更低。边谌顿了顿,回想自己是否语气太过严厉吓到了她,他并未有责怪之意,又不知该从何解释,只能懊恼地放轻语调,“善善是我的女儿,她虽未长在我的身边,但我亦疼她爱她,祁家那些人本欺负不到她的头上。”
“我知道。”温宜青垂首低声应道:“善善因是受我连累,若非是我,忠勇伯府也不会视她为眼中钉,她本不该受这些委屈的。”
边谌微微皱起眉:“我不是在怪你。”
“……”
温宜青唇角紧抿。
但她又没法不怪自己。
当娘亲的,有谁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受苦,她的善善还那么小,从小就没吃过苦头,也没受过委屈,她还当自己这个娘亲做得还算过得去,却还是让小女儿受了她的连累。若她当初没有进京,若她本没有什么真真假假的出身,也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甚至,她连为善善出头都做不了。
她的女儿本该是名正言顺的小公主,祁家那些人再嚣张,也万万不敢欺负到皇家头上。她的善善那么想要爹爹,全因她的私心,让她有爹也不能认。
善善若是能跟着她亲爹,自然是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但她又如何舍得与自己的孩子分离。她十月怀胎,费尽辛苦生下来的女儿,爹娘也去世后,善善便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亲手养大的,那么天真那么听话的小姑娘,是她放在心尖尖上拿命来疼的女儿。
便只能骗她蒙她,用小宫女做借口哄她,借一己之私强行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到如今又连累她,令她被诬陷,被欺负,莫说是皇帝,连她自己都要怪自己。
温宜青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睫濡湿,用了好大的努力,才没让眼泪落下。
边谌轻轻叹息一声。
他拿过一个空杯子,斟满一杯热茶推过去,见温宜青不接,便强硬递到她的手中。明明是盛夏,她的指尖却冰凉,斟满热茶的杯盏像是冷冬的炭火。
边谌眸光微动,胸口发堵。
他的阿青虽已为人母,可到底年纪尚轻,才二十余岁,许多人在这时还活得稀里糊涂,她却要撑起门楣,养家糊口。既无长辈帮扶,也无夫君倚靠,甚至还要遭受亲生父母的刁难。
他本该伴在阿青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周全,是她最亲密无间的爱人。她却不信他。
“你不必怕,我并非是想要将善善从你身边抢走。”他解释道:“只是善善是我的女儿,我已亏欠她数年,只想尽生父之责,能庇护她一二,让她免受欺负。”
“……”
“她仍是你的女儿,不会有人将她从你身边夺走,你若不想,我便也不让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世。”边谌抿紧唇,“我保证。”
“……”
他捏了捏眉心,疲惫地道:“你即便是不信我,我也不至于在此事弄虚作假。”
温宜青一动不动。
晌久,她端起杯盏,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喝下了一大口。热茶入肚,连苍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许多。
她轻轻地应道:“好。”
“你若是想,来见见善善也无妨,她、她也一直想见你。”温宜青垂下眼,杯盏里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视野,她低声说:“但你不要说她的身世,她嘴巴不牢靠,守不了秘密的。就像先前在金云寺,你们见过的……可以吗?”
边谌欣然颔首。
“那你呢?”
“我?”
“你是祁家的血脉,你若是想要认回去,我也可以帮你。”
“不用了。”温宜青冷淡地说:“我有我自己的爹娘,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只要他们不欺负善善,他们认谁做女儿都好。”
“那……”
“不用了。”听出他的未尽之言,温宜青飞快地打断他:“你只要帮善善就好,不必管我。”
既是已下定决心当做从前什么也未发生,不再有任何纠缠,就不用再提什么亏欠补偿。反正他们二人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是平民商户,本就两不相干。
“……”
二人相顾无言。
温宜青很快变得坐立难安,她不敢直视对面人,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轩窗外,天光仍大亮,时候尚早,她却连手中的热茶都开始觉得难以入口。
“民妇还有要事在身。”她匆匆告辞:“恕民妇先行告退。”
该说的话已说完,皇帝并未阻拦。
她心下松了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想了想,又行了个礼,才往外走。
就在她要走出去时,身后人忽然开口:“阿青。”
温宜青动作微顿,手扶在雅间的门上,将要推开。
“我已将郑贵妃送出宫。”他道:“后宫无主,你若是想,随时都可点头。”
她愕然回过头。
边谌想要从她的神色中分辨她的反应,只是还不等他看清,她又匆匆把头转了过去,而后推开雅间的门,一句话也没有说,飞快地走了出去。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过木制的阶梯,噔噔蹬蹬,像只捕猎时遇到的受惊的野兔,仓惶没了踪影。
第43章
青松学堂。
上午的课程结束, 午休时分,家中的下人像往常一样送来午膳,石头刚把菜肴都端出来, 乔明轩便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温善。”他把盘子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娘亲手做的点心,可好吃了,给你。”
他昨天就提起过,善善也没客气, 大大方方接过来, 还把自己今日份的点心分享给他一半。
她的点心是家里厨子做的, 外面是层层的酥皮, 里面藏着绵密的豆沙馅, 一个个小巧可爱。善善还没吃两口,便又有一个小朋友端着自己的点心过来:“温善,这个给你。”
善善满头雾水地接了,新点心还没有入肚,鲁达也端着一个盘子过来。
等太子姗姗来迟时,善善已经被其他人喂了一肚子好吃的,打个嗝都是香甜的味道。
一见到太子, 她迫不及待地推了推石头, 石头动作一顿,端着饭碗站了起来, 换到旁边座位,把她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太子落座时,注意到那个异族小孩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看过去,那双灰眸很快移开。
善善连忙拿起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献宝似的呈到他面前,然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太子,圆溜溜的眼中满是期待。
太子低头看去,是一个草编的小动物,手艺粗糙,小动物也生得有些奇形怪状。
这东西有些眼熟,他想了想,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御书房里见到过。皇帝的八宝柜上放着各种古玩珍宝,却突兀的有只木雕小狗,草编蝴蝶,格格不入。
太子:“给我的?”
“嗯!”
他天天给妹妹送点心,却还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收到善善的礼物,太子有些受宠若惊:“为什么给我?”
“您昨天帮了我好大的忙,我要谢谢您呢。”善善说:“我本来想去珍宝斋给您买礼物,可是您什么都有,珍宝斋的东西您也不会稀罕,我最喜欢宝芝斋的点心,但是也没有宫里厨子做的点心好吃,我想来想去,就让石头哥哥教我做了这个。”
太子惊喜:“你亲手做的?”
善善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扑扑的。
她从前没学过,也不像石头哥哥那么厉害,费了好大功夫才学会,可最后编出来的小动物也没有石头哥哥做的像。
石头扒完一碗饭,默不作声又添了一碗。
善善绞着手指头,“您是不是不喜欢呀?”
“不会。”太子惊喜地把那只歪歪扭扭的草编小动物收好,脑子里飞快地想好了它在多宝柜里的位置:“我很喜欢,善善,谢谢你。”
善善抿起唇,圆圆小脸上的梨涡深深。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祁昀,见他脸色难看,眼底青黑,咦了一声:“大表哥,你怎么了?”
祁昀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昨夜看书看得入迷,睡得晚了。”
善善连忙说:“大表哥,你要注意身体。”
太子斜了他一眼,没有拆穿。
退学的消息是昨夜送到忠勇伯府,三夫人前脚还在得意,后脚骤然得知自己的一双儿女俱被青松学堂退了学,设想中温善的下场全都落到了自己孩儿身上,她哪能咽的下这口气,拉着自己的夫君闹了一晚上。
可退学的决定是皇上下的,伯府上下唯二能在皇上面前说话的除了伯爷就是祁文谦。偏偏是她们先下手害人在先,还险些连累祁昀也被退学,连向来好脾气的大夫人也动了怒,三夫人闹过,大房也提出来要分家,忠勇伯府一晚上没有安宁。
吵了一晚上也未出结果,忠勇伯夫妇说什么也不同意分家的事。
祁昀深吸了一口气,道:“善善,最近你要小心点。”
善善不解地看着他。
他含糊道:“放了学就立刻回家,不要在外面贪玩,知道吗?”
以他三婶娘的脾性,吃了那么大亏,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正他今早出门时,三婶娘一大早就闹开了。
善善满头雾水,听他又叮嘱了一遍,便应了下来。
用过午膳,下午仍是柳夫子的课。
虽然不是善善最讨厌的骑射课,可气候越来越热,外面蝉鸣阵阵,在燥热的天气中听得令人心烦气躁,便是再好学的小朋友也无法静下心来听课。
课间时,众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是不是快要放假了?”
“往年就是在这个时候。”
“我娘早就答应我了,等我一放假,就带我去城外的庄子避暑,那儿可凉快了。”
“善善。”文嘉和问:“你要去我家的庄子玩吗?”
善善抬起头来。她刚在课堂上睡了一觉,圆嘟嘟的脸颊上还有桌案留下来的红印,方被叫醒,她茫然极了:“什么假?”
原是因为民间的书院学堂每逢五月有田假,青松学堂的学生出身非富即贵,与农活毫不相干,可因为暑热,学生们也无心上课,便也会在这个时候放假。
善善是第一次上学堂,也是第一次听说学堂能放假,还从来没有计划过,她想了想:“我得问我娘。”
她很快又变得失落。温宜青要忙碌铺子里的生意,向来没有多少空闲,更别说像其他人的娘亲一样,带她去外面的庄子避暑度假了。
再说了,善善心中还有一件大事。
五月十三是娘亲的生辰,她还要给娘亲过生辰呢!
马上就是娘亲的生辰了,善善已经提前订好宴席,但还没有准备好好娘亲的生辰礼,这会儿想起来,她心里数数日子,五月十三近在眼前,她马上就觉得急迫起来。
放学后,善善急匆匆地与其它人告别,自己坐上马车,去了热闹的东市。她记着祁昀的叮嘱,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但还特地问文嘉和借了一个护卫。
大多铺子她都已经提前逛过,这回又去珍宝斋与首饰铺看了一圈,仍旧没看中什么合心意的东西。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怕娘亲着急,她只好先失落的回家。
奶娘已经在温宅门口徘徊许久,一见她回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往里走:“善姐儿,你可算回来了,宫里的人已经等了你许久了!”
“宫里?”善善不解。
“是啊!”奶娘喜形于色地道:“就是宫里来的人,来接善姐儿您进宫呢!”
“进宫?进宫做什么?”
一句两句哪说得清。
奶娘把她拉回卧房,动作飞快地把她身上的学堂制服换下,还重新梳了发髻,给她从头到脚打扮了一番。善善晕乎乎的任她摆弄,等回过神,人已经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娘亲也陪在她的旁边。
温宜青也换了一身衣裳,牵着她的手,手心里紧张地出了汗。
“娘,我们要进宫去干什么?”善善看那来接人的宫人有些眼熟,问:“是太后娘娘想我了吗?”
“不一定。”她低声说:“也许是皇上想要见你。”
“皇上?”
可皇上叔叔不就住在她的隔壁,每天都偷偷地与她在见面吗?为什么要她特地进宫见面呢?
善善满头雾水。
她摸了摸小肚子,感觉到秘密在肚子里翻腾,好像随时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善善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才将秘密重新咽回到肚子里。
马车很快驶过街巷,来到了巍峨的皇宫前。
善善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再看一回,皇宫仍旧富丽堂皇,静静地矗立在黑夜里,神秘而又辉煌。
“善善。”在下马车前,温宜青轻声开口:“等会儿,不管皇上太后说什么,你都答应下来,知道吗?”
“哦。”她被娘亲抱下马车,又问:“他们要和我说什么呀?”
“他……”
温宜青闭了闭眼,心情复杂,她轻声道:“……我也不知,你就照我说的做。反正不会害你的。”
在善善回家前,宫中派来接他们进宫的宫人已经提前透露过宫里人的意思。
她既不想让孩子认回宫中,边谌便从另一种角度给予善善应有的身份待遇。只要与皇家亲近来往,往后就有皇家在她背后撑腰,日后若再有人不长眼想欺负她,动手之前也得先顾忌她背后的人。
先亲近走动,之后再找个理由封赏一二。便是郡主公主也能当得。
到那时,如忠勇伯府之流只有谄媚逢迎,岂敢再动心思。
善善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
带路的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眼角余光忍不住往懵懵懂懂的小姑娘瞥去。
他是太后的心腹,因而也得知不少隐秘事。
太后娘娘哪舍得害人,心疼还来不及。便是先前听说了青松学堂发生的事,还在大半夜将皇上叫去训了一通。
这个小姑娘可是太后娘娘日夜念叨的亲孙女,这座皇宫里正儿八经的小公主!
第44章
宫里是一场普通家宴。
除了太后之外, 便只有长公主与文嘉和。善善抿起唇,露出甜甜的小梨涡,冲自己刚分别不久的好朋友笑了一下, 又好奇地朝四周看了一眼。
她没看见皇帝叔叔与太子殿下,善善松了一口气。她想了一路,也没想出自己见到皇帝时该露出什么反应,才会不叫人发现他们的秘密。
“善善。”太后朝她招手:“到哀家这儿来。”
太后身边还空了一个位置,善善看了一眼娘亲, 见她点头, 才乐呵呵地坐了过去。
她一边是太后, 另一边是长公主, 善善对长公主抿嘴一笑, 才问:“太后娘娘,是您想我了吗?”
太后故意逗她:“你既是知道哀家想你,宫宴之后,怎么不见你来找哀家玩?”
善善连忙说:“我也天天在想你呢,您送我的点心好吃,上回还给了我许多玩具,我每次吃到点心, 看到玩具的时候, 总是会想起您。只是我要去学堂上课,还有夫子布置的功课, 所以才没有来找您。”
她不但要上学堂,还要去隔壁陪皇上叔叔玩,可忙了!
太后喜笑颜开, 也不再逗她,见人到齐, 便示意宫人上菜。
宫人鱼贯而入,没一会儿便摆了满桌。善善放眼看去,每一道菜都是自己爱吃的食物。
太后挥退了布菜的宫人,朝温宜青颔首:“既是家宴,不必有这么多规矩。”
温宜青垂眸默应。
太后又往善善碗中夹了一筷子,善善刚要道谢,又见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她抬眼看去,长公主朝她微微一笑。
文嘉和也隔着母亲颤颤巍巍地伸过来:“善善,这个好吃。”
她被两个长辈夹在中央,没一会儿,面前的小碗就堆得满当当的,顶上的食物摇摇欲坠。善善连忙伸手遮挡:“够啦,够啦!”
太后这才遗憾放下。
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午膳是,晚膳也是,好像见着她的每一个人都想要喂她,善善的小碗里就没空过,吃了两口又被填满。前菜开胃可口,主菜丰富,汤羹鲜美,最后收尾的一碗杏仁酪美味清甜,善善吃得头也抬不起来,她腆起小肚子,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悄悄打出一个饱嗝。
用过膳,太后又拿出一个棋盘,用一盘酥饼做赌注。善善不会下棋,但文嘉和会,她凑到文嘉和身边,两颗脑袋挨在一起,一起商量对策。太后有意想让,没一会儿,文嘉和便将一整盘酥饼赢了过来。
善善端着酥饼盘子,在一旁吃得满脸碎屑。
“皇上与太子殿下呢?”善善问:“我都没见到他们,他们不来一起吃饭吗?。”
太后笑眯眯地说:“他们还有公务要忙,御膳房会送去膳食的。”
她看了一眼天色。檐外夜幕深沉,只有两三星子闪烁,已至夜深,寻常人也早已结束一天的辛劳。她不禁道:“当皇上可真辛苦啊……”
太后笑而不语,只看了一眼温宜青,她正在低声与长公主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
一是辛苦,二也是皇帝怕把人吓到。
她这儿子前半生不近女色,头一回动心,却屡屡栽跟头,甚至这些时日还日日出宫,费了不少心思,却无半分进展。皇帝心中自有主意,她也不插手,只是亲生的小孙女却不能相认,甚至平常连面也见不着,太后心中急得不行。
好在今日皇帝终于松口,太后一日都多等不了,迫不及待地将人叫进宫中。
除了与小孙女亲近之外,她倒还另有一事。
“善善。”
善善正在听文嘉和给她讲棋局,茫然地抬起头来:“什么?”
“过些日子,哀家要出宫避暑,正好学堂放假,你可愿陪哀家一起去?”太后笑盈盈地道:“不只是你,还有嘉和与太子,他们都一同前往。”
“避暑?”善善声音扬高,她最是喜欢和朋友一起玩,听到文嘉和与太子一同前往,眼眸更是明亮,“我也一起去吗?”
文嘉和插嘴道:“等学堂一放假,我们就出发,那儿可凉快了,学堂放的假好长一段时间,等开学时我们再回来。到了那儿,我们还可以一起住,我可以给你讲大闹天宫的。”
善善怎么会不乐意,越听她说,就越心驰神往,小脑袋点个不停,再听她说能一起住,恨不得立刻答应下来。只是她刚张口,又想起什么,迟疑地停住。
学堂放假在娘亲生辰前,如果和太后娘娘一起去玩,她就没法给娘亲过生辰了。
看她迟疑,文嘉和不解:“善善,你不想去吗?”
“我……我……”
“善善。”温宜青小声提醒。
善善还记得娘亲的叮嘱。进宫时,娘亲说了,不管太后娘娘说什么都要答应下来,可娘亲的生辰也很重要,以前到她生辰时,娘亲总会把所有事情都推掉,空出一整日来陪她。她总不能让娘亲一个人过生辰呀!
善善为难地皱起小脸,绞着手指头,犹豫不决。
太后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很快又想起皇帝的叮嘱,便道:“我们五月十五再出发。”
她的话音刚落,小姑娘就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我愿意!”
“太好了。”文嘉和拉起她的手:“善善,到时候我们就住一间房,我带你去玩。”
善善哪有什么不同意呢!
不过……
“太后娘娘,我可以再带一个人吗?”她祈求地说:“如果我出门了,石头哥哥就一个人待在家里,那他太可怜了。”
太后欣然应下。
善善便更高兴了。
直到出宫时,她还有些依依不舍,温宜青牵着她走出去,她一步三回头,与太后挥手作别。
在回家的马车上,她就已经开始畅想跟太后一起去行宫避暑的快活日子了。
“嘉和跟我说,行宫就在一座山脚下。”她倒在娘亲的怀里,兴致勃勃地说:“石头哥哥还会套兔子,他之前还说要烤兔子给我吃呢,石头哥哥会射箭了,肯定比先前还厉害,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山上,娘,到时候我抓兔子给你吃……”
温宜青莞尔:“你既不会射箭也不会下套,兔子跑得比你还快,就好好坐着吧。”
善善想想也是,很快将抓兔子的计划搁置。她又说:“太子殿下都来了,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和我们一起去呢?”
温宜青又有些不自在。
好在小女儿窝在她的怀里,头顶没长眼睛,并未察觉她的异样。
“你提起皇上做什么?”她轻声说:“皇上公务繁忙,怎么会有空出宫。”
善善心里想:可是皇上叔叔每天都出宫陪她玩,好像很有空呀?
但她不能和娘亲说这些的,只好捂住嘴巴,含糊地应了下来。
到家之后,她高兴地与石头分享了这个好消息,石头用力点头应下,又问:“太子殿下也去吗?”
“是啊!”善善说:“到时候太子殿下还能和我们一起玩,我还听骑射课的夫子夸过太子殿下,石头哥哥,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一起射兔子了。”
“……”石头握紧了文将军给他的长弓,灰眸明亮,若蕴火光,斗志勃勃:“……嗯!”
……
知道能去行宫避暑之后,善善便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盼着假日的到来。
也没等多久,在所有小朋友的期盼之中,青松学堂门口的告示栏上很快就贴上了放假通知。放假前的最后一天,善善把自己亲手写的请帖一张张发给其他小朋友,邀请他们来参加自己娘亲的生辰宴。
小朋友们纷纷点头答应下来,回家后,善善也没忘记去隔壁宅子也发了一份请帖。
边谌展开一看,请帖上面,她的狗爬字写了宴席地点与时间。字迹歪歪扭扭,童趣可爱,他忍不住笑意,颔首应道:“我会记得送上贺礼。”
善善疑惑:“皇上叔叔,你不来吗?”
“那日我有其他事务。”而且温宜青也不一定想要见到他。
但话一说出口,小姑娘面上的失落清晰可见,边谌低头看看手中请帖,他想了想,又改口:“我会尽早处理完。”
善善眼睛一亮,连忙伸出小手,冲他递出小拇指:“那你一定要来呀!”
边谌应下,见她仍举着手,便也伸出小指头与她勾了勾。
“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皇帝莞尔:“朕从不说假话。”
善善更加高兴。
回家之后,她就开始忙上忙下地指挥奶娘布置家中,食味楼的厨子也提前来商量宴席事宜,善善自己与厨子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决定好了菜色,全是娘亲喜欢吃的东西。
等到五月十三那日。
她一大早就起来了。
善善先确认了一下自己准备的礼物有没有藏好——她在娘亲面前从来没有秘密,为了不让娘亲提前发现,她也费了好多心思——然后换上一身新衣裳,又盯着石头也换了一身。
她还掏出自己的小钱袋,让家中的下人去买来宝芝斋的点心。
一切准备就绪,便只等宾客上门啦!
善善这一等,就从早上等到了黄昏。
她发出去的请帖,只有文嘉和来了,其他小朋友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只有让下人送来贺礼,其它也就只有温家生意上来往密切的商户。
善善失落极了。
等沈云归提着贺礼到时,便见她坐在门口,双手撑在膝盖上,忧郁地托着肉乎乎的下巴。那个异族小孩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一起唉声叹气。
沈云归被逗乐:“善善,你坐在门口干什么?”
“沈叔叔!”
他把贺礼交给温宅的下人,弯腰把小姑娘抱了起来:“你娘呢?怎么让你坐在外头,她也不管管?”
“我在等客人呢。”善善说:“我邀请了好多人来参加我娘的生辰宴,但他们都没来。”
“客人?”沈云归扬眉:“你学堂里的同学?”
“是呀!”
“他们都不会来了。”
“为什么?”善善着急:“我都给他们发请帖了,他们说好了要来的。”
“你不知道?”沈云归说:“今日宣平侯府也在大摆宴席,京城里的人都上宣平侯府道贺去了。”
学堂里的学生都是一群稚童,便是想要过来,也被自己的爹娘带到了宣平侯府。
善善呆住。
他又问:“贺兰舟来了没有?”
善善摇头:“我没给贺先生发请帖,他也没来。”
沈云归得意地轻哼一声,抱着她往里走:“他没来就没来,反正来了也没用。我不是来了?走,带我去找你娘。”
善善失落地趴在他的肩上,她往外看,下人刚把沈云归的马车停好,门前道路空荡荡的,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眼巴巴地看向隔壁的宅子。
皇上叔叔也收到了她的请帖,其他小朋友都失约了,那他会来吗?
第45章
夕阳落下, 最后一丝混沌的日光湮灭在天际,温宅里灯笼高挂,灯火通明, 各色菜肴如流水般从厨房里端出,呈到桌席上。
沈云归抱着善善走进去,自来熟的在主人那桌落座。
小姑娘的脸上还带着忧愁,就是见着了满桌美味也没高兴起来。沈云归从桌上拿了一个果子逗她,随口哄道:“你给你娘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说这个, 善善可就来了精神。
她神神秘秘地说:“我去了好多地方, 挑了好久才挑好, 我娘肯定最喜欢我的礼物啦!”
“这可不一定。”
“为什么?”
沈云归手腕一抖, 折扇展开, 潇洒风流,挑眉自得道:“我与你娘认识了二十几年,你才几岁,怎么会有我了解她?”
“沈叔叔,你要送给我娘什么?”
他晃了晃脑袋:“不告诉你。”
善善就更好奇了。宾客们送的礼物全被下人归在一处,沈云归的也是,但那是娘亲的礼物, 善善也不好去拆, 此刻便坐立难安,在椅子上动来动去。
好在她没等多久, 温宜青也出来了。
她将小女儿这些时日的努力看在眼中,知道是女儿一片孝心,所以她今日也特地打扮过, 粉黛着妆,发髻挽起, 还戴了一套新头面,整个人光彩夺目。善善一看见她,便立刻从椅子上爬下来,朝娘亲跑了过去。
善善甜蜜地说:“娘,你今天真好看。”
温宜青莞尔,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今日宾客不多,她也没想大操大办,满打满算也就只坐了两桌,一桌是平日里走得近的商户夫人,另一桌便是亲朋好友,更不拘束什么礼节,她一来,大家便纷纷动起筷子。
善善可失望了:“生辰宴那么好吃,要是我能多请点人来就好了。”
“这是食味楼的手艺。”沈云归惊奇不已:“食味楼可不好订,善善,你是怎么订来的?”
当然是住在隔壁,神通广大的皇上叔叔帮她了!
但善善答应了要保密,她不自在地咽下一块肉,含糊说:“我……我想办法的。”
沈云归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有多在意。想她学堂里什么王公贵族都有,能找关系占得一个名额也不稀奇。
反倒是善善被他一问,很快就想起了自己送出去的那份请帖。她转头看向门口,一边在吃宴席,一边分神在想。
也不知道皇上叔叔的事情办完了没有,今天能不能赶得上。
或许是菩萨听见了她心中的念叨,筷子还没有动几下,很快有下人大步走了进来。
“主子,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来参加您的生辰宴。”下人递上来一封请帖:“还说是小姐给的请帖。”
温宜青也知道家里小姑娘这些日子到处派发请帖的事,请贴上也的确是小女儿那手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可善善只认得学堂里的学生,而那些人今日都去了宣平侯府。她不禁疑惑:“来的谁家的孩子?”
下人道:“是个大人。”
“大人?!”
善善眼睛一亮,凑了过来。她一看请帖就认出来了,立刻说:“我知道,是……是好心叔叔的!”善善记得,皇上的身份不能随便泄露。
温宜青微愣:“哪个好心叔叔?”
还有哪个好心叔叔?
善善兴冲冲地跑出去迎接,不多时,她就牵着一个人走了回来。来人高大俊朗,眉目深邃冷峻,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迁就孩童的速度。
温宜青看清来人,一时怔住。
“娘。”善善高兴地说:“你瞧,我的客人来了!”
文嘉和也已认出,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刚要喊出来,便见皇帝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嘴巴,又惊讶地闭上。
边谌看过众人,目光先停在温宜青的身上,几乎是立刻的,温宜青避开了他的视线。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很快,他的目光停在了温宜青邻座位置上。
她坐在主位,一边坐着善善,另一边,竟坐了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
边谌认出,这就是那个在权贵子弟当街闹事时救下了善善的沈云归。
他微微蹙起眉头,盯着二人离得过分相近的位置,直到善善喊了一声:“叔叔,你坐呀。”他才缓缓走过去,在主人桌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身边人那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立刻朝他看了过来,但此时看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狐疑。
“幸会,在下沈云归。”沈云归矜持颔首:“不知阁下是?”
边谌没应,转过了头。
沈云归:“……”
怎会有这么不讲礼的人!
他眼皮跳了跳,勉强维持好脸色,同时目光警惕地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善善年纪小,平日里也不会与哪个大人走得近。这人看着面生,先前从未见过,却如此得善善喜欢,料想是有意接近。
一个男人正值壮年,相貌非凡,衣料上好,想来出身也不普通,却有意讨好一个五岁小孩,能图什么?
自然是图那小孩身后的亲娘了!
沈云归心中冷哼一声。
虽不知这人是如何与温宜青识得,但他守了这么多年,只被一个人截胡过。贺大状元连个生辰宴的请帖都混不到,再来一个又怎么样?再来十个他也能挡。
温宜青此时已然懵住。
她低着头,感觉到有一道存在感过分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手里紧攥着筷子,伸也不是,不伸也不是。
“怎么?”沈云归侧过头问:“不合你胃口?不都是你喜欢吃的?”
那道目光便愈发明显。
温宜青摇了摇头,飞快地道:“没什么。”
与当朝皇帝同坐一桌,其他人还能大快朵颐,她却如坐针毡,对着满桌合胃口的美食也味同嚼蜡,甚至连筷子也不敢伸出去。只怕会在席间与皇帝的筷子在某处相遇。
一小碗鸡汤盛到她面前。
沈云归担忧看过来:“可是身体不适?”
来自某处的目光更加灼灼难以忽视。
“……”温宜青隐忍:“没什么。”
“你到京城后就没有休息过,先前是在伯府,后又忙碌铺子生意,善善学堂都放假了,你倒不如也趁机休息一下。”沈云归道:“近日气候愈来愈热,我买了一座庄子,你可要去玩两天?”
温宜青拒绝道:“我会与善善出门几日,你不必担心。”
“好吧。”沈云归遗憾,又问:“你们去哪?”
“如今还不好说。”
太后行踪也不好提前暴露。
沈云归没再多问,只道:“若有要我帮忙的地方,你派人到梨花巷子喊我一声就是。”
温宜青把小碗推回去:“我没什么要你操心的。”
他就端起那碗鸡汤,自己尝了鲜美滋味。
某道目光停顿许久,才缓缓收回。
宴席过半,宾客们也离开桌席,在庭院花园活动起来。
温宜青趁此机会起身,以主人家身份与众人寒暄一圈,绕回来时,果然见某人也离开席面,站在屋檐下阴影处,沉默地看着自己。
温宜青咬了咬唇,见无人注意,才朝他走过去,轻声问:“您怎么会来?”
边谌垂眸注视着她:“我是受邀而来。”
温宜青很快想起那封请帖。善善写的时候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她知道那些是邀请学堂学生,也就没有阻拦,哪知道家里的小姑娘神通广大,请帖竟还递到了当今圣上面前。
她暗暗懊恼,“您……您不该来的。”
“今日宣平侯府设宴,邀请京中各家,她送出那么多份请帖,若只来嘉和一个,只怕失望。”边谌淡淡道:“你先前说,我若有空也能过来看善善,若是你不喜,我送完贺礼就走。”
“……”
那怎么能一样?
今日不同以往,是她的生辰,又不是寻常日子,凡是过来的客人,全都是为她庆生。再说,席面也吃过,宴席也过半,这会儿才让人走,也未免太迟了。
而且方才小女儿的失落与高兴都不是作假,若是当真让人走了,善善还不知要失望成什么模样。
温宜青权衡再三,用力闭上眼,便当做没见过此人。
她越过面前人,又听边谌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沈云归。”
温宜青心中一惊,回过头诧异看他。
皇帝站在阴影处,屋檐投下来的阴翳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喜怒不定:“他就是你的青梅竹马,你爹娘想要为你定亲的那个沈家公子?”
边谌仍记得。
他与温宜青相识后,温宜青向他吐露心事,便是不愿意接受父母安排的婚事,才逃到别庄散心。
一别经年,他早已将那位不甚重要的沈家公子忘到脑后,直到如今见到此人,见他在温宜青身边熟稔殷勤,才总算是想起这桩旧事。
他还以为那位沈家公子也早已婚配,二人各不相干,却不想他还伴在温宜青的身边,过从甚密。
“我与他只有生意往来,是朋友故交。”温宜青谨慎地道:“从前那些旧事,早就不再提了。”
但那位沈家公子显然不那么想。
他堂而皇之坐在温宜青的身边,他怎会看不出,两人是抱有同样心思。
边谌张了张口,借着屋檐下灯笼的光亮,看清楚她面上的小心翼翼,顿感喉中艰涩,想说的也被堵在喉中。
阿青从未在他面前如此戒备提防,怕他不怀好意。
他本没有其他意思。
罢了。
一个沈家公子又如何,六年前青梅竹马就没有机会,再多出几个六年亦是如此。犯不着因为这个让阿青对他更加忌惮。
“善善在找你。”他说。
温宜青迟疑地看着他,见他果真什么也没有再说,身后也的确传来小女儿喊娘亲的声音,她往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
夜已至深。
酒酣饭饱,杯盏狼藉,眼看时候不早,宾客们也陆续告辞离开。
文嘉和也坐着将军府的马车离开,临走之前,她拉着善善的手说:“善善,你可别忘了,后天我们要一起去玩的。”
“我都记着,没忘的。”善善美滋滋地说:“我们还要一起去抓兔子,我早就让奶娘把我的行李收拾好了,嘉和,你放心吧。”
文嘉和这才安心,转身坐上马车,还探出小窗与她挥手告别。
连食味楼的人也告辞离开,善善再回去,下人也已经收拾好桌上狼藉,堂屋里只剩下边谌与沈云归二人还坐着。
二人面前放了一杯茶水,气定神闲。
善善困惑:“沈叔叔,这么晚了,你们还不走吗?”
“慌什么。”沈云归笑眯眯地道:“不是还要给你娘送礼物吗?你娘还没拆礼物,不拆开,怎么知道谁的才是最好。”
边谌微微颔首,算是附和。
温宜青:“……”
不等她说什么,家里的小姑娘听到这话,已经兴冲冲地跑去礼物堆里,将众人送的贺礼都翻了出来。她一个一个看过去。
虽然宾客不多,但贺礼却不少,那些来不了的人也全都让下人送来贺礼,锦盒高高堆起。
“这是李夫人送的,这是刘家的……”善善惊喜地拿出一个,朝边谌看去:“这是叔叔你的!”
边谌点头。
沈云归坐直了,探过身去看。得到温宜青示意,善善才放心拆开,里面装的不是什么稀奇东西,只是一个质地温润的罐子,打开便闻到一阵清新茶香。
“茶叶?”
沈云归闻出来:“云城的茶叶?”
边谌:“是。”
天下好茶千千万,云城不盛产茶叶,本地的品种也只在本地售卖。只是云城天高地远,一罐原本寻常的茶叶反而成了稀罕物事。
沈云归啧了一声:“云城好东西不少,就是茶叶不太稀罕。这茶味道涩而发酸,只有茶水摊子会卖,不值几文铜钱,倒不如龙井毛尖回味甘醇。”
边谌淡淡道:“会有人喜欢。”
温宜青眸光微动,复又垂下眼,默不作声。
善善不爱喝茶,很快放到一边,又找出了沈云归的贺礼。
他的贺礼更加简单,只是薄薄一张纸。
温宜青接过去,才看出那是一张商铺的契书。位于她的脂粉铺子隔壁,契书上还写了她的名字。她略有些惊讶地朝沈云归看去。
沈云归翘起唇角,手中折扇摇晃,“你那间脂粉铺子生意好,但地方太小,如今连隔壁商铺也买下来,你将两边打通,日后做生意也宽敞。东市的铺子抢手,更别说还要挨着,你也知道拿到手有多不容易,至于其他……老规矩,你懂的。”
所谓的老规矩,就是他出力,温宜青出钱,不白拿也不白给。两人虽有从小到大的交情,但账目也算的明明白白。
这份礼的确是送到了心坎里,正正好好是她如今最想要的东西。
温宜青感激道:“多谢。”
“咯嗒”一声,杯底与桌面轻磕,边谌微微蹙眉看过来,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身上。
她撇过头,状似什么也没瞧见。
善善最后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在她期待的目光之中,温宜青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泥人。
不像街边摊贩卖的活灵活现,只能隐约看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形,甚至还有小姑娘的手印留下。善善还用心地给泥人上了色,隐约能窥出五官。
她看了一眼小女儿,所有想法几乎都写在小姑娘的脸上。温宜青含着笑意点了点泥人的脑袋:“这是我,和善善,对不对?”
“对啦!这个大的是娘亲,娘亲怀里的那个小人就是我。”善善喜滋滋地说:“这是我和石头哥哥一起做的,娘,你看泥人上面的脸,是石头哥哥帮我画的。”
石头挠了挠头,抿着唇,把头低得更低一些。
要做这份贺礼可不容易,善善怕被娘亲发现,连玩泥巴都要偷偷躲着娘亲,还不能把衣裳弄脏,怕娘亲看出端倪,一直小心再小心,才总算留到今天,给了娘亲一个惊喜。
“我本来想要买烟花的,娘最喜欢看烟花,每次到过年的时候,都要和我看好久的。”善善说着,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找遍了整个京城,没有人肯卖给我。”
“那是自然,宵禁管的严苛,严禁火烛,非年非节,怎么会有烟花售卖。”沈云归摇头,也是可惜道:“若是想看,也得等到年节时才行。”
可五月正在年中,往前往后都有半年时间,实在不巧。
边谌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拆完了礼物,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时候不早,就连善善也开始在娘亲的怀里打哈欠,那二人的茶水续到第三杯,也没见谁先起身说告辞。
温宜青眼皮直跳,就在她忍无可忍准备赶人时,忽然,外头隐约传来“砰”“砰”两声响。
紧接着,砰砰啪啪,声音不绝于耳。
众人一愣,善善被声音吵醒,很快想到了什么,从娘亲怀里钻出来,飞快地跑了出去。
很快,她的声音激动地传了进来。
“娘!你快出来看!”善善兴奋地喊:“京城放烟花啦!”
温宜青愣了愣,慢半拍地站起身,随众人走出去。
屋外,漆黑的夜幕此刻被明媚的烟火笼罩,绚烂的花火在头顶绽放,转瞬即逝,却又被层出不穷的烟花覆盖遮掩,将宅邸照得亮如白昼。
善善拉着石头跑到庭院之中,到空旷处,看到的越发明显。花火灿烂的尾迹划过夜空,在最顶端砰然绽放,如星子坠落,陆离斑驳,短暂而又绚丽。
宅中所有人都从屋中走了出来,看这幅稀奇画面。
沈云归还在惊奇:“是谁这么大胆,敢在京城里放烟花,就不怕被抓到大牢里去?”
温宜青怔怔地仰头看着天幕,砰砰的声音响在耳边,几乎与急促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
边谌落后一步,在她身边停下。
他轻声道:“阿青。”
在嘈杂的声响里,几乎轻不可闻。
但温宜青却还是敏锐察觉到,霍然转过头,杏眸微睁,映着漫天烟火,直直望向他的眼中。
边谌微微垂首,伸手将她鬓边乱发别到耳后,清远威仪的淡淡沉香味道铺天盖地袭来。温宜青下意识屏住呼吸,撇过头想避开他的动作,眼角余光瞥见他眉目柔和,忽又一滞。
“生辰快乐。”
回过神时,他已经收回手,淡淡的沉香味道萦绕鼻尖,而被指腹轻拂过的耳根处滚烫。
第46章
清晨。
明媚的阳光穿过纸纱窗, 照在了善善的眼皮上,她不堪受扰地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了被窝深处, 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没一会儿,她就从被窝里钻出来,热得脸颊红扑扑的,整个人都清醒了。善善揉了揉眼睛,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奶娘——”
“喜儿姐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竟是温宜青走了进来。
善善一乐, 立刻朝她伸出手:“娘!”
昨夜她也不知道是何时睡着的, 只记得烟花格外漂亮, 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连沈叔叔和皇上叔叔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道。昨夜睡前没有和娘亲亲近,今晨她便恨不得一口气全补回来,毛茸茸的小脑袋直往娘亲怀里拱。
温宜青弯腰把她抱起,从衣柜里拿出一身衣裳,亲自帮她换上。小姑娘刚醒过来,精神头十足,一见到她, 嘴巴也停不下来。
她举起手过头顶, 让娘亲帮自己套上小衫,嘀嘀咕咕说:“娘, 今天好热啊,我可以多吃两个冰碗吗?”
“吃多了冰,小心你要闹肚子。”
好吧, 那善善就不想了。
她吸了吸小肚子,让娘亲帮自己系上衣带, 最后穿上了绣着小金鱼的鞋子。善善低头看鞋面上摇摆尾巴嬉戏的小金鱼,不禁说:“怎么还没到十五呀。”
想到能去行宫避暑,她就一日也等不及了。
温宜青莞尔,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她就张开双手,让娘亲把自己从床上抱了下来。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活,奶娘早已帮她收拾好行李,但这一趟门要出去好久,最后一日,她要查漏补缺,一样东西也不能少带。
吃过早膳,善善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玩具箱里,发条小狗想要带,木头小鸟也不能忘,还有拨浪鼓,万花筒,孙大圣的话本故事更不能落下。她满满当当收拾出一袋东西,热得满头大汗。
她抹了一把汗,走出去后,便见庭院正中,石头正扎着马步锻炼,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下,背后的衣襟也早就湿透。
“石头哥哥。”善善拍了拍背在身上的小金鱼钱袋,在屋檐下阴影处喊道:“你别练啦,我带你去吃冰。”
石头闻声抬头看来,他应了一声,收好架势,没有立刻过来,而是先去将满身臭汗的衣裳换下。
天气热,善善也不乐意让他牵了,自己迈着慢吞吞的步伐,摇摇晃晃地在前面走。石头默不作声跟在她的身边,替她挡住过分刺眼的阳光。
两人刚走出门,便见贺兰舟拿着一个锦盒迎面走来。善善停下脚步,仰头冲他打了一声招呼:“贺先生。”
“善善。”贺兰舟温和道:“你要出门吗?”
“贺先生,我要带石头哥哥去宝芝斋吃冰,你要一起来吗?”她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小钱袋,娘亲知道她请了食味楼的厨子之后,又大方地给了她零花钱。她请厨子可是一文钱也没花,如今小金库更加丰满,此时小手一挥,大方道:“我请您!”
贺兰舟失笑。
他道:“我还有事要忙,来给你娘送完贺礼就走。”
“贺礼?”善善歪头。
“昨日是你娘的生辰。”贺兰舟遗憾道:“可我有公务在身,无法抽空前来,便只能今日补上。”
他原是提前处理完公务,贺礼也是早早备下,昨日已做好准备前来参加温宜青的生辰宴,可傍晚时皇帝忽然急召他入宫,帝王行踪不定,他陪太子殿下讨论了半夜朝事,夜半时才等到皇帝,待议完事出宫,生辰宴也早已结束。
连生辰礼也只能第二日才补上。
贺兰舟问:“你娘在家吗?”
“在的。”
他唇角扬起,但孩子就在面前,便按捺住心意,继续道:“善善,我听说你要陪太后娘娘出宫避暑。”
善善顿时高兴起来:“是呀!嘉和和我说,那边可好玩了,还可凉快了!”
贺兰舟叮嘱:“学堂虽已放假,你也切记莫耽误功课,读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日不学。就要费更多工夫才能弥补,你去行宫后,每日仍要练大字,读论语,不能停下。”
“我都记得的。”善善连忙说:“贺先生,你放心,有我娘看着我呢。”
贺兰舟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道:“去吧。”
善善便拉起石头,忙不迭溜走了。
学堂都放假了,哪会有学生想听夫子念叨。
她坐进马车里,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看见贺先生进了自己的家中。马车骨碌碌行驶起来,她坐稳了,想到马上要吃到嘴巴里的冰碗,心情愉悦,双脚也悬在空中晃荡,鞋面上的小金鱼也像是在空中游曳。
宝芝斋的冰碗只在夏日售卖,滋味不比从前太子殿下请她吃的差,夏日吃上一碗,便从头顶凉到脚底,最是畅快不过。
自从售卖起,善善便天天去吃。一碗碎冰铺底,上面铺的果肉也有不同,各种滋味,善善每个都喜欢,怎么也吃不腻。
如今稍稍一想,嘴巴里就口水泛滥。
“善善。”石头忽然开口:“你带功课了吗?”
“什么?”她转过头:“什么功课?”
石头紧张地说:“学堂放假,夫子也布置了许多功课,你去行宫避暑,把功课带上了吗?”
善善呆住。
学堂放假后,她忙着准备娘亲的生辰宴,忙着收拾行李,如今生辰宴也已结束,行李也收拾好,她带了玩具,带了点心,连木头小人与孙悟空的话本都带上了,唯独没记得带功课。
要不是这会儿见到贺兰舟,她早就把功课给忘光了!
……
第二日清早,善善被娘亲从被窝深处挖出来。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困顿地趴在娘亲的肩上,半阖着眼皮,怎么也提不起劲,连早膳都是张开嘴巴让奶娘喂她。
等坐上马车,她就整个人往温宜青怀里一趴,蔫嗒嗒地试图补觉。只是马车颠簸,想睡睡不安稳。
温宜青抚过她耳边凌乱的细发,哭笑不得。
“昨夜我就和你说了,让你早些睡,你偏不听。”她抚过小姑娘的脸颊,又有些心疼:“之后还有那么多天,何必要那么着急做功课?娘都没催你。”
“我还要和嘉和玩呢。”善善小声抱怨:“都怪夫子布置的功课太多了。”
青松学堂里的学生又不用为家中生计分忧,学堂里的夫子也都像贺先生一样,生怕学生们会在假期里疯玩而疏忽学业,布置了成倍的功课。
这可苦了善善。
昨夜她挑灯夜战,写了好几页大字,背了两篇文章。写得手也酸了,眼睛也疼了,可功课就像是压在孙大圣身上的五指山一样,把善善也压得苦不堪言,便是她紧赶慢赶,到如今出发,还是不得不将功课一齐带了过来。
想到之后的玩乐时光一半都要分给功课,善善便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石头的脸色比她更加凝重。
他擅武不擅文,在学堂时就经常挨夫子的竹条,写大字背文章还好说,其他却是样样都不通,做起功课来也费更多工夫。除了夫子们布置的功课,还有文将军给他定的任务,石头习武向来认真,从不偷懒,顿感肩膀沉重。
此时,便是在路上,他也抓着《论语》不放,争分夺秒地背文章。
温宜青无奈将他的书本抽走:“马车上读书,小心看坏了眼睛,你不是还要射箭吗?”
石头抿紧唇,善善看他,不禁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忧愁极了。
清晨一早出发,马车足足行驶了三日,等到行宫时,正是第三日黄昏。
行宫位于风景宜人之地,进入地界后,便感觉晚风清凉舒适,不复京城燥热。
提前到来的宫人早已经将行宫收拾出来,善善早就与文嘉和说好,要与她睡同一屋。晚上,众人一块儿用过晚膳,她就在门口与娘亲挥手分别,与好朋友手牵着手,高高兴兴地去了她们的屋子。
舟车劳顿后,无论是谁也没有多余心思,善善打着哈欠,一早钻进了被窝里。
文嘉和从行李里找出带来的孙悟空话本,问她:“善善,你要听我讲故事吗?”
善善当然想了。
两个小姑娘趴在床上,脑袋靠着脑袋,善善撑着下巴,听文嘉和用轻柔的语调给她讲真假美猴王。
讲到一半,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
善善扬声问:“谁呀?”
“是我。”是石头的声音。
下人把门打开,石头抱着书本走进来,虚心来请教:“善善,我这儿看不懂。”
“哪儿看不懂?我来看看。”
文嘉和把书本接过来,她早就把《论语》读熟,这会儿看了一眼,便轻松说出释义。石头认真记下,才带着书本离开。
善善看见他这样,顿时连面前的孙悟空也不香了,挣扎着也要去翻自己的行李。
“善善,你不听故事了?”
“我也要做功课。”善善紧张地说。
她平常最爱偷懒,读书做功课都要娘亲追在后面催促,便是平常每日夫子布置的功课,也要拖到睡觉前才姗姗完成。但如今有和朋友一起避暑游玩像根胡萝卜在眼前吊着,还有石头在用功努力,让善善也难得生出了紧迫感。
文嘉和劝她:“都这么晚了,不如早点睡觉,明天再做好了。你若有不懂的地方,明日我来教你。”
“嘉和,你不做功课吗?”她说:“夫子布置了许多功课,回家之后再做就来不及了。如果不做完,夫子会打手心的。”
夫子打手心可疼,那细细的竹条抽在柔嫩的手掌心上,善善也不像石头一样皮糙肉厚,如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文嘉和理所当然地说:“我早已做完了。”
善善:“……”
第47章
善善最后是听着孙悟空的故事入眠。
明明还有成堆的功课等着她, 石头更是夜深了还在背文章,短暂的焦虑之后,她却奇异地镇定下来, 最后索性眼一闭,将书本功课一推,痛痛快快睡了一觉。
第二日,善善揉着眼睛醒来。
文嘉和比她醒得更早,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也没有惊动她, 自己先在清晨读了一篇文章。学堂里的夫子教导, 读书习字一日也不能停, 她就一日也没松懈。
善善起来后, 先穿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裳。
她还记得,石头说要带她去套兔子的。
她昨日就观察过,行宫位于山下,这儿风景秀丽,温度适宜,飞鸟走兽也多,她也问了行宫里的人, 山上多的是兔子。
因此, 吃完早膳后,看太后娘娘将娘亲和长公主叫走, 她迫不及待地拉着文嘉和与石头往外走去。
文嘉和都听她的,只是问:“善善,你昨日不是说要做功课的吗?”
善善摆摆手:“晚上再做也来得及。”
功课哪里有兔子重要呢?
三人出门时, 正好见太子迎面走来。学堂放假,他也随太后来行宫避暑。太子随口问道:“你们要去哪儿?”
善善主动说:“太子殿下, 我们要去抓兔子。”
“抓兔子?”
善善用力点头:“石头哥哥说,他会下兔子套,只要放好陷阱,笨兔子就会自己跳进去了。我问了这儿的人,后山有好多兔子可以抓。”
行宫里的厨子也是宫中带出来的御厨,只要一想想那美味滋味,善善便忍不住咽口水。
善善主动问:“太子殿下,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太子出来散心,更何况是两个妹妹一起去后山,虽然有人跟着,他也不放心,此时便欣然应下。
行宫就在山脚下,走过去也不费多少时间。
正值夏日,山上郁郁葱葱,林荫遮蔽,参天大树遮掩了头顶的烈日,同时也遮掩了野兔的行踪。
兔子胆小敏感,听着人的动静就更不愿出来,石头下了兔子套,之后便是守株待兔,等笨兔子自己撞进去了。善善的挎包里装满了点心,此时便分给其他几人。
“这么等着也没什么意思。”太子主动对石头说:“你是文将军的徒弟,孤年幼时也得过文将军亲自教导,正好有机会,不如我们比试一番?”
“比试?”善善眼睛一亮,立刻问:“比试什么?”
“既然要抓兔子,就比试抓兔子吧。”太子欣然道:“一人一箭,谁若是射中了兔子,就算是赢了,就这么简单,如何?”
善善转头朝石头看去,石头点了点头:“好。
行宫里什么都不缺,下人很快取来两副弓箭,两人握在手中找了一下手感,比试很快就开始了。
狡兔三窟,下人们摸到兔子洞,将附近的兔子洞口都堵上,只留下两个,点燃了树枝,用烟火熏燎。善善被文嘉和拉着,躲得远远的,她睁大了眼睛看过去,没一会儿,果然见另一洞口有一道灰色的影子蹿了出来,飞快地没入野草中。
两支利箭几乎同时射出。
兔子跑得飞快,两支利箭更快,两个主人蓄足了力,利箭在空中化作一道残影,连眨眼的功夫都来不及,一只利箭便已经没入了兔子之中。
另一支箭则擦着兔子路过,深深陷入地皮,箭尾的翎羽因余势而颤抖。
下人跑过去,将那只被射中的兔子捡了回来。只见一只箭深深没入兔子的后腿之中,令兔子失去了行动能力。箭上有记号,射中兔子的箭出自于太子之手。
石头嘴角抿起。
善善远远地问:“石头哥哥,太子殿下,你们谁赢了?”
石头说:“我输了。”
他已经跟着文将军学习过一段时间,在文将军的指导下,箭术也一日千里。可演武场的靶子立在原地不会跑动,兔子却是活物,灵活敏捷,山间草野里还有重重遮掩,就算他天赋出众,但习箭时间不长,也没法轻易射中。
“你年纪尚小,习箭也还没有几月,孤能赢过你,也是占了年纪经验的优势。”太子爽朗道:“早听过文将军说你天赋出众,今日一看,果真不同凡响,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军中一方悍将。”
石头没有吭声,只是低头看手中的长弓,神色间可见懊恼。
下人将那只兔子带走料理,善善跑了过来,围着太子看个不停,像是看着戏台上威风凛凛的孙悟空一样,稀奇极了。
太子自幼习武,得名师教导,骑射自然不差,善善却是第一回 见。她从前只见过石头射箭,石头刚碰到弓箭就赢了祁晖,善善便已经在心中将石头看作天下第一厉害的弓箭手,如今太子却轻易地赢了过去。
简直比石头哥哥还要厉害!
善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几乎要闪出光来:“太子殿下,您真厉害,就像孙悟空一样!”
石头:“……”
太子莞尔,低头对上小姑娘乌黑明亮的眼睛,那些崇拜几乎要化作实质扑过来,他含笑问:“你想不想试试?”
“我?”
善善看了一眼弓箭,摇了摇头:“我拉不开的。”
太子将弓箭递给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说:“试试。”
善善便伸手拉弓。她人那么小,力气也只有那么点,没有天生神力,就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把弓拉到最大。善善试了一下,马上就放弃,就在她要松手时,太子却蹲了下来,从后面伸过来握住她的小手,让她借力轻松地拉开了弓。
善善一下子张大了嘴巴。
太子手一松,她手中的弓箭也飞了出去,力气用的并不大,剪头撞到不远处那棵树,还不够没入树身,便掉到了地上。
但这也足够善善惊喜的了。
“是我做的?”她睁大了眼睛,惊喜地问其他人:“我射的?”
太子笑着点头:“对,是你。”
他又从箭袋里抽出一根箭,重新搭在弦上,却是瞄准了不远处树上的一颗果子。
善善便亲眼见着,自己抬起弓箭,轻轻松松地将树上那颗果子射了下来。
她此刻哪里还记得兔子,她简直和孙悟空一样厉害啦!
她爱不释手地摸着太子的长弓,就好像是摸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一样,再抬头看太子,眼中的崇拜更深。
山上没有凶禽猛兽,之后,太子又打了几只猎物,眼看日头更高,快到正午,才准备下山。
路上途径那个兔子套,石头在里面摸出一只兔子,还活着。他提着两只兔耳朵,缀在后面,和众人一起下了山。
行宫里,厨子早就将先行送下来的猎物烹调好,太后等人也已经坐好,善善脸蛋红扑扑地跑进去:“娘!太后娘娘!”
“善善。”温宜青小声提醒。
太后温和道:“无碍。青娘,你也是,不必拘于这些礼节。”
温宜青轻声应下。
“太后娘娘,我与你说。”善善眉飞色舞地说:“今天太子殿下抓到了好多猎物,他还教我射箭,就那样,啪——一下,我就射中啦!”
“是吗?”太后宠爱地看着自己的小孙女:“射中什么了?”
善善骄傲地说:“射中了一颗果子!”
至于果子,早就进了她的肚子里。
太后眉开眼笑,将她夸了一番,反而将善善夸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连忙解释说:“都是太子殿下帮我的。”
在此时此刻,她打从心底觉得,太子殿下与孙悟空不相上下,若是孙悟空排天下第一的话,太子殿下就能排第三了!
至于第二,自然是帮了她许多许多忙,无所不能的皇帝叔叔。
太子殿下还是皇上叔叔的儿子,也帮过她的忙,先前她在学堂里被污蔑,都是多亏了太子殿下,才能洗清冤屈呢。
善善颤颤巍巍地给太子夹菜,把他面前的小碗堆得高高的,像是对待自己的偶像孙悟空一样,殷勤极了,生怕把他饿到。太子全都笑纳。
石头坐在旁边,沉默地猛干了两大碗饭。
用过午膳,便到了善善的午休时间。
她在山上玩了一早上,吃饱饭后,疲惫很快涌了上来,她熟练地去找娘亲,在娘亲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便整个人窝了进去。
温宜青下意识先去看太后。今日太后特地点了她在旁边陪同,不好擅自离开。
太后和蔼道:“你就带善善休息去吧。”
“多谢太后娘娘。”
她抱起小女儿,往自己的卧房方向走,太子主动打了一声招呼:“善善,下午孤带你下棋,怎么样?”
善善连连点头:“好呀!”
温宜青抱着她走出去,她趴在娘亲的肩上,很快就觉得眼皮沉重起来,行宫凉爽舒适,午后的微风吹的人昏昏欲睡,都等不及走到卧房,善善就快要睡着了。
就在她的意识快要消失前,听见娘亲轻声问:“善善,太子殿下怎么会与你如此交好?”
她今日陪在太后身边,只有长公主在,二人与她说话并不避讳,言语之间,透露出早已知道她与那人的旧事。
能让太后与长公主主动示好,出宫避暑还特地点名让她们娘俩随行,如此重视,善善的身份便是其中缘由。
善善是太后的亲孙女,长公主殿下的亲侄女,二人会善待也情有可原。那太子呢?太子可知道这些事?
“什么?”善善迷迷糊糊地问:“太子殿下怎么了?”
她努力撑起眼皮,与娘亲说:“娘,太子殿下可好了,帮了我好多忙呢。”
温宜青爱怜地抚过小女儿的脑袋。善善脑袋一歪,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抱着女儿,走过长长的回廊,穿堂凉风轻轻拂过,她的步履却沉重艰缓。
当初听到那人有妻有子,她就迫不及待逃开。可后来腹中却有了孩子,犹豫再三最后生下,时至今日,当初做下的苦果也终有躲不开会应验。
她自问平生做人问心无愧,却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子才好。
第48章
善善睡了一个大饱觉。
起来时, 娘亲已经不见人影,一问下人,才知道温宜青已经被太后娘娘叫去。她四处找了一圈, 先在庭院里找到了石头。
午后的阳光和煦,微风轻柔。石头正趴在一张石桌上练大字,大字也写得心不在焉,时不时放下毛笔。善善走近了,才看见他面前还有一只兔子。
他还手巧地给兔子编了一个笼子装在里面, 还向厨房讨了菜叶, 丢进笼中喂兔子, 毛笔也伸过去, 时不时戳一戳野兔毛绒绒的身体。
“石头哥哥。”善善把脑袋凑过去, 和他一起看兔子啃食菜时脸颊圆鼓鼓的模样:“这是今天早上抓到的兔子吗?”
石头:“嗯。”
他看了善善一眼,主动让开位置,把兔子笼推到了善善的面前。善善拿起放在旁边的白菜叶,试探地往笼子里递,兔子的三瓣嘴动得飞快,一片叶子很快消失在它的嘴巴里。善善眼睛一亮,连忙又递了一片过去。
石头眉目微微舒展, 重新拿起毛笔, 写功课里的大字。
还没喂几片叶子,兔子就吃饱了, 背过身躲到笼子深处,用肥嘟嘟的屁股对着善善。毛绒绒的尾巴像是一颗灰扑扑的小雪球一样,善善忍不住伸手轻轻拨了拨, 兔子连忙躲得更深处一些。
见兔子不理自己,善善才看向石头。
石桌上还晾着他刚写完的大字, 纸墨未干,善善看了一眼,才总算是想起来自己没做完的功课。她看了一眼天色,见时候还早,连忙说:“石头哥哥,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写。”
石头点头。
她连忙跑回去取自己的功课,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文嘉和。文嘉和的功课早已做完,她便带了一本书,坐在两人身边读。
只是善善的定力不如石头,没写几个大字,她的目光就又忍不住往旁边的兔子笼里看去,待文嘉和读完一页书,趁翻页时抬起头,便见她蹲在兔子笼前,背影与笼子里的兔子一般圆滚滚,正伸手去摸兔子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柔软皮毛。
“善善。”文嘉和无奈地说:“你不是要做功课吗?”
善善恋恋不舍地走了回来。
她低头写完一页大字,很快想起来:“我睡觉之前,太子殿下还和我说,要和我下棋呢。石头哥哥,嘉和,我们去找太子殿下玩吧。”
文嘉和问:“那你的功课呢?”
善善摆手:“下回再说吧!”
见她这么说,文嘉和没有什么不同意的,便放下书本站了起来。善善牵住她的手,兴冲冲地跑了两步,又想起来少了点什么。她回头看去,就见石头还坐在石桌前慢吞吞的写着大字,一动不动。
“石头哥哥?”善善歪了歪脑袋:“你不想下棋吗?”
石头:“……嗯。”
“我的功课没做完。”他闷闷地道:“你去找太子玩吧。”
善善困惑。
她察觉到石头好像与平常有些什么不同,可他平时就没有多少表情,此时低着头写大字,善善更看不清,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她迟疑地又问了一遍:“石头哥哥,你真的不去吗?”
“嗯。”
善善便只好说:“好吧,那我和嘉和去玩了。我会给你带点心回来的。”
他坐在石桌前,脊背挺得笔直:“……嗯。”
善善与文嘉和手牵着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平常无论她做什么,石头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难得有一回他不在身边,善善还有些不习惯。难道是功课太难,把他给难住了?
还是他午饭没吃饱,肚子又饿了?
善善百思不得其解。
等找到太子之后,她就把这些忘了个干净。
太子正在写文章。他的功课比善善更加繁重,到行宫来避暑也不能松懈,善善凑过去看了一眼,便觉得他书上的文字如天书一般,她连字都认不全,再看文章的内容,更是看不明白。
“善善,你来了。”太子的文章方写到一半,此时匆匆写完一句,便小心放到一边,又让下人把棋盘拿来。
下人很快呈上来茶水点心,他拉着善善到软榻上坐下,棋盘放到二人中间小桌上,太子将一盒白子放到她面前,温和地问:“你会下棋吗?”
善善脱了鞋,小腿盘起,乖乖摇了摇头,又说:“嘉和会。”
文嘉和说:“善善,就是太子哥哥教我下棋的。”
“不会也没关系,孤教你就好。”太子拿起一颗黑子置于期盼,刚准备与她讲解规则,又想起什么,抬眼看小姑娘懵懵懂懂的模样,他轻轻一笑,转而道:“孤教你一种简单的,保准你一学就会。”
善善好奇不已。
只见太子拿起五颗黑子,在棋盘上排列成一排,“只要你能连成五子,便算是你赢了。”
这规则听起来的确简单,便是善善的小脑袋瓜也能立刻明了,她重重点下头,抓起一颗棋子,跃跃欲试。
太子便将棋盘上的棋子归拢,与她试着下了一盘。
虽然规则简单,可连成五子也不容易,善善下一颗,黑子就堵一颗,每一条路都被堵得死死,她苦思冥想,一不留神,黑子便已经在拦截时连成五颗,赢过了她。
善善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数了一遍,一二三四五,的确是整整齐齐的五颗。
她连忙求救似地看向了文嘉和,文嘉和立刻道:“再来一局,善善,我来帮你。”
太子微微一笑,并不反对,重新将棋子归拢好,自己先行落下一子。
有文嘉和帮忙,善善下棋的速度也变得更快,只是她每下一颗,太子就紧跟一颗,也不像她落子时犹豫不决,他果断的落子速度也让善善吓了一跳,没一会儿,一不留神,又被他连成了五子。
善善为难得小脸都皱了起来,太子主动说:“再来一局?”
她点了点头,这回下得更加慎重,棋子攥在手心里,每一颗下之前都要犹豫更久。下得多了,经验更多,没一会儿,善善便眼尖地发现了一个破绽。
有一处地方,她已经连成三子,两头都没有黑子围堵,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小脸绷得紧紧的,唯恐会被太子发现。只见太子捏着棋子,思索片刻后,将棋子落在了另一边。
哈哈!
善善连忙放下一子,连成四子,她昂起脑袋,头顶的小揪揪高高扬起,面上的喜色已经藏不住。
“唉。”太子像是这才发现一般,一边落子,一边叹出一口气:“孤怎么没看见呢。”
善善便更加得意,圆润的脚指头在袜子里不安分地乱动,她连忙抓起一颗棋子放下,看着自己连成的白色五子高兴不已。她神采飞扬地道:“我赢啦!”
“是你赢了。”太子笑眯眯地问:“再来一局?”
善善当然乐意。
她拉着文嘉和,两人联手,将太子杀得片甲不留,赢了许多局,善善盘在桌下的小脚得意翘起。太子殿下那么厉害,都被她赢了过去,她岂不是比孙大圣还要厉害?!
不知下到第几局棋时,一名宫人快步走了进来:“殿下,有一个孩童在院外徘徊。”
“孩童?”
太子与善善对视一眼。这回来行宫的总共就只有三个小孩,善善与文嘉和都在这儿,那个一定是石头了。他道:“让他进来。”
宫人领命退下,没一会儿,便带着石头走了进来。
“石头哥哥!”善善连忙跳下软榻,趿拉着鞋子跑过去,她牵着石头的手,与一起走进来。“石头哥哥,你怎么来了?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石头含糊应了一声,他把善善抱回到软榻上,而后目光落到了他们的棋盘上。
注意到他的视线,善善立刻昂起脑袋,像只花孔雀一样抖抖自己华丽的尾羽,美滋滋地说:“石头哥哥,我刚学会下棋,我可厉害了。你想玩吗?我教你?”
石头点头。
她便说了一番规则。五子棋的规则简单,善善又教他下了一回,他很快明了。
太子坐在一旁看着,他撩起衣袍,刚想将位置让出,却见灰眸的异族小孩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眸里有跃跃欲试的战意。他顿了顿,“你想和孤下?”
石头重重点头。
太子便坐了回去。
规则已经说明过,不必再提,太子便率先执起一子落下。石头很快紧跟上。与善善相比,他落子的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局棋下得快,也结束的很快。
看到连成一排的黑子,石头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善善安慰他:“没关系的,石头哥哥,我刚开始也输了好多局呢。”
他用力点头,将棋子一颗一颗捡起来:“再来。”
太子不置可否。
又一局结束,他的神色比先前更凝重。
石头:“再来。”
太子看了他一眼。
再一局开始,白子很快便有三颗连成,两头都没有围堵,太子执子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再让一回,他落子前,对面的石头忽然抬起头,灰眸敏锐地看过来,就像是瞄准了猎物的野狼,太子一愣,就见他认真真道:“不准让我。”
太子怔愣一瞬,黑子才在其中一处落下。
旁边围观战局的善善发出一声明显的长长的叹气声。
石头很快下了一子。
棋局仍在继续。
太子迟疑地看过去,石头脸色凝重地看着棋局,他平时寡言少语,向来沉默地跟在善善身后当一个小尾巴,从来都不起眼,这会儿亦是如此。忽略他比寻常人更深邃的五官轮廓,他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样低调,仿佛刚才外放的攻击性只是错觉。
不多时,又一局结束。
果不其然,还是太子赢了。
善善忧郁地叹息一声:“石头哥哥,你读书不行,下棋也不行呀。”
石头:“……”
太子主动:“再来?”
石头攥着棋子,斗志昂扬:“嗯!”
这一下,便下到了黄昏。
说好了不让,太子便一子都没让过,五子棋虽然简单,可赢起来也并非全凭运气,也有计策谋略。太子年长许多岁,本也只是做好了准备陪小孩玩,可下到最后,反而与较起真来。
他暗自惊讶,最后一局结束后,便问石头:“平常文将军都教过你什么?”
“拳法,箭术。”
“可读过兵书?”
石头摇头。他还没认全字,就是有兵书也读不来。
“但师父给我讲过一些。”文将军出身武将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做将军后也经历过许多战役,有空便给石头讲上一些。
太子道:“下回我教你围棋的下法。”
石头没有先应下,而是先看了善善一眼。
善善正在玩自己的脚丫子,注意到他的目光,茫然地抬起头看了过来。
然后他才说:“我没空。”
太子愣住:“没空?”
“我要上学堂,做功课,还要练武,陪善善玩。”石头:“没空下棋。”
太子:“……”
他自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遭到这样直白的拒绝。
太子噎了一下,可看看他也还稚嫩的面容,想到他也还是个孩童,便不再多说,
时候不早,众人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善善被石头牵着走出去,还有些恋恋不舍。今日她来找太子玩,起初是有乐趣,可后来全都在看太子与石头下棋,石头一直输,她起初捏了一把汗,后来输的多了,又觉得无趣。
她踏出门口时犹豫了一下,回头问:“太子殿下,明天我还能来找你玩吗?”
太子欣然颔首:“当然,你想来玩,什么时候都可以。”
善善抿嘴一乐,脸颊上露出甜甜的小梨涡,她乐陶陶地说:“太子殿下,您真好。”
小姑娘的笑脸软乎乎甜蜜蜜,太子看的有些手痒,他没有犹豫,直接伸手去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善善十分主动地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毛茸茸的,像是刚断奶的小奶狗一样,软绵绵的叫人心痒痒。
太子忍不住说:“你不必如此见外,像嘉和一样,唤孤哥哥就好。”
“太子哥哥?”
太子眉眼弯起,点头应下:“对。”
他的话音刚落下,便有一道异样的视线朝他看来,太子敏锐回看去,望进一双深邃的灰眸里。
石头抿紧唇,很快又低下了头。
第49章
回去的路上, 善善牵着石头。
她的脚步轻快,像只雀跃蹦跶的小麻雀,若不是石头拉着, 一不留神就要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
“太子哥哥真是个好人。”她说:“石头哥哥输了那么多回,他也不觉得石头哥哥笨,陪他下了那么久的棋。”
石头:“……”
“太子哥哥一直很好。”文嘉和附和道:“他教我下棋,读书,功课上有不懂的地方他也会教我, 平常有空就会陪我玩。我娘在家中总夸他厉害, 在学堂里, 他也向来比其他学生出色, 每逢学堂大考, 他总是一甲第一。”
太子自幼被立为储君,如今年十五,已经跟在皇帝身边学习朝政。他自幼天资聪慧,勤勉上进,朝中无一不是夸赞。
善善崇拜极了。
太子殿下聪明温和,人又好,已经帮过善善许多忙, 还天天给善善点心吃, 真是天下第一的好哥哥。
石头看了她一眼。
回去以后,善善还是习惯性地去找娘亲, 但温宜青还在太后身边没有回来。她又兴致勃勃地翻出自己的功课,在文嘉和的指导之下,趁用功背了一篇文章。
待文章背完, 天也黑了。
善善的耐心只有那么一点,很快放下书本去玩。但她找不到那只小兔子了。
她在庭院里找了一圈, 每一处草丛都扒拉看过,还站在树下,努力睁大眼睛找了每一个树荫茂盛处,月亮投下清凌凌的光,借着月色,她恨不得把每片叶子后面都看过,却还是没看到小兔子的踪影。
“石头哥哥——”
善善迈开短腿,惊慌失措地去找石头:“兔子——兔子不见了——”
石头的屋中灯火通明。
善善闯进去时,他既不在做功课,也不在练武,而是在逗弄那只兔子。兔子已经被他从笼子里抓了出来,柔顺的皮毛像是被人狠狠揉搓过,凌乱地支楞在身上,惊恐不安地睁着两颗黑豆似的小眼睛。
一看见善善,野兔“咕咕”地叫了出来,声音似在求救。
“石头哥哥,你在和兔子玩吗?”
善善伸出手,石头便将兔子递到了她的怀里。毛茸茸的野兔温暖柔软,善善小心翼翼地顺着它的毛摸,很快将它揉乱的皮毛理顺,像抱着一块软绵绵的松糕饼。
“你喜欢?”石头问。
善善立刻点头:“喜欢!”
“那……”石头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嘀咕了一句:“……算了。”
“什么?”善善没有听清。
他却没有再说,而是兀自翻开功课,闷头写了起来。
但这回,善善很难不发现他的不对劲。
她对石头哥哥多了解,他摸摸肚子,她就知道他想要吃什么,她一块点心一块点心喂回来的小哥哥,善善怎么会不在意他呢。
她把兔子放回到笼子里,凑到石头的面前,显然,他的功课也做得心不在焉,夫子布置的题目,他写了五道错了四道。
“石头哥哥,你怎么了?”善善坐在他旁边,托着肉乎乎的下巴,担忧地看他:“你在生气吗?兔子偷吃你的点心了吗?”
“没有。”
“我做错什么事情,让你生气了吗?”
“没有。”
善善就更想不通了。
眼看着他又写错一道题目,善善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又问:“是我娘吗?”
石头闷闷地说:“你们都很好。”
他也不认得其他什么人了。
善善苦思冥想一圈,还是没想出来,她忧郁地说:“要是太子哥哥在就好了,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出来的。”
“……”
石头默默低头,又写错了一道题目。
晌久,他才说:“他比我厉害。”
“是呀。”
“……”石头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我赢不过他。”
善善疑惑地看着他。
好半天,她的小脑袋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石头哥哥,你不会是在生太子殿下的气吧?”
“太子哥哥人很好的,今日还教我们下棋,之前我在学堂里被冤枉,也是太子哥哥请了狄大人过来查案,大家才相信不是我做的,他今天还帮我们抓了兔子。”善善摸了摸肚子,还不到晚膳,但她已经饿了:“中午的兔子可好吃了。”
善善不解:“你为什么要生他的气?因为输给他了吗?”
可石头又不是那么争强好胜的人,寻常他们在家中玩游戏,十有八九都会输给她,从来也没生过她的气。
“……”他闷闷不乐道:“……你都叫他哥哥了。”
善善慢慢睁大了眼睛。
“太子殿下比我大,我当然要叫哥哥啦。”善善急忙解释:“你看,我还有大表哥,二表哥,好多哥哥呢。”
那怎么能一样呢?
石头总算发现自己做错了,抽出一张新的纸,重头开始重新写。
祁家的哥哥是善善的亲哥哥,太子殿下又不是。
善善那么喜欢太子殿下,今天更是夸了一天,太子殿下能力出众,连箭术都比他厉害,石头实在比不过他。
以前善善都是夸他厉害的。
题目还是写错,他索性放下功课,问:“你肚子饿了吗?要吃晚膳吗?”
善善点了点头。
石头便牵着她走出去。
但这回,善善的忧郁可不是一顿两顿饭能解决的了了。
她已经不再和娘亲一起睡,夜里,她趴在床上,文嘉和拿出孙悟空话本想给她念,就见她愁眉不展的模样,顿时纳闷道:“善善,你不喜欢孙悟空了吗?”
“是石头哥哥。”
“他怎么了?”
善善忧郁地把困惑说给她听。
文嘉和比她年长几岁,心思通透,听完便知道了。
她笑出来:“他才不是因为输给太子哥哥而生气,是怕你不喜欢他呢,”
善善不敢置信:“怎么会呢!?”
虽然石头不能教她功课,吃得多,脑袋笨,可也是顶顶好的哥哥。
有其他小朋友欺负她,他第一个站出来挡在她前面,好吃的会让给她,还天天给她做玩具,脾气又好,偶尔善善犯懒筋,要他背要他抱,也从来不会遭到拒绝。
善善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她迫不及待地爬起来:“我现在就去找他说!”
文嘉和没有阻拦,便见她兴冲冲地跑了出去,没多久,又垂头丧气地回来。
“石头哥哥已经睡着了。”
她安慰:“那就明日再说吧。”
“嗯!”
善善连孙悟空也不听了,连忙爬到床上去睡觉,她立刻闭上眼睛恨不得立刻就到第二天。
待第二天一早,她就早早起床去找石头。
石头正在庭院里练拳。
文将军教他勤学苦练,他就一日也不懈怠,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习,善善耐心地坐在一旁看他练完一套拳法,才兴冲冲地说:“石头哥哥,我想看你射箭。”
她已经想好了,便等石头射了箭,就将他夸上一通,善善最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想来石头也一定喜欢!
石头没有多想,点头道:“好。”
行宫里也有一个演武场,十八般武器俱全,他们到的时候,太子也正在晨练。
见他们远远走过来,太子擦了一把汗,主动问:“善善,你是来找我的吗?”
善善此时可生怕见到他,她飞快地看了石头一眼,连忙说:“我是来和石头哥哥玩的。”
她本想说射箭,可又很快想起来,昨日太子殿下还在箭术上赢过了石头,一时左右为难,夸也不知道该如何夸才好。
旁边的兵器架上放着许多武器,善善看了一圈,一个也不认识,她小声问:“石头哥哥,你还会什么?”
石头指了一把重剑。
他见过文将军用,旁边看过几次,记下来一点,也在将军府里碰过。
善善连忙说:“那就玩这个吧。”
太子微微皱起眉:“善善,刀剑无眼,这儿可不是玩闹的地方,要是伤着了可不好。”
“我会躲远点。”善善说。
太子还想要说点什么,眼见石头已经径直朝兵器架走去,挑选了其中一把,伸手就要拿起。
他提醒:“那个很重,你还小,不一定能……”
话还没说完,就见石头伸手轻轻松松将一把长剑拿出,掂量着试了一下手感,还轻松在手中转了一圈剑花。
太子愣住。
一把重剑说重不重,可也足有五六斤,拿起归拿起,想要轻松掌握却不容易。
成人尚且艰难,更何况石头还是个习武没多久的孩童。
太子惊讶道:“你的力气怎么会这么大?”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善善早知道石头天生神力,以前还见过他混在成人之中卖力气干活,太子却是头一回见。学堂里没有什么需要他发挥力气的地方,两人见面的机会也少,忽然得见,一时震撼不已。
石头飞快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眸慢慢变亮,灰眸大放光彩。
“你做不到?”
太子愣了一下,坦诚摇头。
若他是石头这个年纪,的确做不到。
石头唇角飞快地翘了一下,又很快抿起,与平常的面无表情无多大区别。他拿着剑走到善善面前,语气轻松地说:“我练给你看。”
“很简单的。”
第50章
石头已经跟着文将军学了一段时间。
他天生神力, 箭术天赋超然,学其他也不差,尽管不擅长读书, 可在习武之上一点就通,文将军遇人就夸自己的小徒弟如何出色。
他看过文将军用剑,此时要给善善演示,回想一番,很快活动起来。
他的力气大, 不比成人差, 沉重的刀剑在他手中, 就像是平日里常在手中耍弄的草叶竹条一样轻松, 他的身姿挺拔, 遵循文将军的教诲,每一刀每一剑都尽力挥出,一招一式气势恢宏。
虽然善善看不明白,但不妨碍她看着热闹,用力地拍着掌,小脸激动地通红。
太子也看在眼中。
他侧过头问善善:“他从前可学过?”
“没有。”善善说:“石头哥哥以前是小乞丐,没有人教他的。”
待石头演示完, 她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 殷勤地掏出手绢替石头擦汗。石头喘着气,大汗淋漓, 眼眸却亮晶晶的。
“我还没学好。”他说:“善善,等我学好了,再给你看。”
“好!”
他再看太子一眼, 转回来又问:“你要玩兔子吗?”
善善惊讶地瞅瞅他,虽然他仍然无多少表情变化, 但她看出来了,都不用她夸,他先前的失意委屈早已一扫而空。善善满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石头伸出手,她就牵了上去,乖巧地冲太子道别:“太子哥哥,我们走了。”
太子仍在看石头,闻言便问:“善善,今日你可想去垂钓?”
“钓鱼?”
太子颔首:“这里山明水秀,溪水甘甜,湖鱼肥美,有庄中厨子烹调,滋味甚是不错。”
善善听到‘湖鱼肥美’就已经亮了眼睛,哪里有不同意的,她仰头看石头,见石头也点头,便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
而后急匆匆回去喂了兔子,换了一身衣裳,行李准备周全,再把文嘉和喊上,急匆匆跑出来。
她还在出门路上遇到了温宜青。
温宜青见她书袋也背上了,里面装得鼓鼓囊囊,一副要出门的架势,连忙把她拦住:“善善,你干什么去?”
善善急哄哄地说:“娘,我和太子哥哥出门去玩。”
“昨日不是玩过了?”
“那不一样,昨日是去抓兔子,今天太子哥哥带我去钓鱼呢。”
“钓鱼?”
温宜青垂眸看她身上挎袋,里面装了零嘴点心,玩具木雕,甚至连孙悟空话本都放了一本。
她问:“只有你一人?”
“不只是我,还有石头哥哥和嘉和,娘,你等我钓鱼来给你吃。”
善善收拾行李担搁了一会儿工夫,生怕小伙伴们等急了,越过她就想跑,又被她伸手拽了回来。
善善茫然:“娘?”
温宜青蹲下身来,与她平行对视,四周无人,她便轻声叮嘱:“太子殿下事务繁忙,你不要缠着他。若是想玩,让石头陪你,不要耽搁太子殿下的时间。”
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最喜欢热闹,还爱撒娇,总想让人陪她玩,先前在忠勇伯府,便每间院子都串了个遍。她知道太子课业繁重,不止学堂功课,还有皇帝布置的任务,只怕善善不懂事把他耽误。
“是太子哥哥自己提的。”善善连忙说:“不是我求他,是他说要带我去钓鱼的。”
“他提的?”
“是呀!”
温宜青迟疑。又注意到,她连对太子殿下的称呼都改了。“你怎么唤太子殿下为兄长?”
善善理所当然地道:“是他叫我这么喊的。”
“太子殿下没说其他?”
“还要说什么?”
温宜青沉默。
她见善善懵懵懂懂的模样,心里诸多复杂情绪,又想到她如今年纪尚幼,一句也不好提。
再看小姑娘向外张望,满脸期盼的模样,又狠不下心阻拦。
一时左右为难。
踌躇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善善?”
二人回头看去,就见太子站在不远处,他温和说:“孤见你一直不来,就过来找你。”
善善高兴地说:“我马上就来了!”
“娘,那我走了?”
温宜青犹豫。
太子已经走了过来,牵起小姑娘的手,冲她点头问好,注意到她面上还未消逝的忧虑,随和地道:“温娘子,你放心,这处行宫孤每年都来,我们就在不远处的湖上钓鱼,孤会把善善照顾好的。”
善善便冲娘亲挥挥手,背着自己的挎包,高高兴兴与他出门去玩了。
温宜青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往太后住处走。
这些时日,太后都亲自点她陪伴左右。
到的时候,长公主殿下果然也已经在了。
“哀家怎么听着,外面怎么那么热闹?”太后笑道:“又是那几个孩子?”
她在太后身边位置坐下:“太子殿下带他们出门垂钓去了。”
“钓鱼?”太后眼尾笑皱起:“往年倒没见太子这般贪玩,今年多了善善,行宫里也热闹不少。”
“可不是嘛。”长公主附和:“便是嘉和这些日子也开朗许多,从前倒不见她乐意出门的。”
太后:“倒也好,本就是来放假,都是孩子,就是该轻松快活些。莫说是太子,连哀家身边也热闹许多。”
温宜青小声说:“只是怕善善贪玩,耽误了太子殿下的正事。”
“太子这孩子向来稳重,有分寸,不会顾此失彼。他是兄长,待底下弟弟妹妹向来好,功课是正事,兄妹相处也是正事。”
太后看她,见她眉目温顺,垂眸挑拣棋盘上的棋子,便道:“青娘,今日不下围棋了。”
温宜青停下动作,抬头看来。
“哀家记得你是云城人。”太后和悦道:“哀家平日里只待在宫中,也未去过云城那么远的地方,不若你来讲讲。”
长公主伸手沏了杯茶:“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
“哦?”太后道:“你又未去过云城,也能想起什么?”
“倒不是我的。”
长公主看了温宜青一眼,才说:“是皇兄,他从江南办案回来后,口味变了不少,本来我看中宫中一个做江南菜特别地道的厨子,特地向他讨要,他却实在小气,这也不让,随便点了一个就将我打发走。”
太后被她逗笑,无奈指着她道:“你呀……”
温宜青垂下眼,并不插嘴。
生日宴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人。
一则是不想见,二则也不知是如何面对才好。
烟花的确是她喜好,却不想那人记得如此清楚。那人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于寻常人等难于登天的事情不过是他举手之得,放个烟花也不算什么。
可后来冷静下,夜半时她辗转难眠,几次想将身边的小女儿叫醒,问清她如何与皇帝扯上关联。
愈是心烦,便愈是难安。
也幸好生日宴后,她就随太后娘娘来了行宫,离了京城,便也见不到那人。等到再回去,中间不知过久,京城风向变得快,早就有无数新鲜事,想来也无人会再记起那场短转瞬即逝的烟火。
旧事已过多年,那人也该放下。
行宫之外。
离此处不远的山道上,林间葱郁,一辆侍卫随从的马车慢悠悠地朝这边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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