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太子所说的湖就在行宫不远处, 湖面澄澈如镜,微风轻拂,碧波荡漾, 底下水草与游鱼清晰可见。
一尾肥鱼摇着尾巴,一晃眼便失去了踪影。善善趴在湖边看了一会儿,脑子里想着一鱼多吃,口水咽个不停。
跟来的下人摆上渔具,又在不远处树荫下摆上桌椅, 茶水点心。善善迫不及待占了一根鱼竿, 盘腿坐在坐在岸边, 等待着鱼儿上钩。
文嘉和虽跟着一起过来, 却对垂钓没有兴趣, 她坐在树荫下读了一会儿书,目光却总是忍不住被岸边那个圆滚滚的小身影吸引去,远远的,只见善善摇头晃脑地与石头说话,头上的两颗小揪揪也在空中打转。
“嘉和。”太子也拿起一根鱼竿:“随孤一起去吧。”
文嘉和便放下了书。
善善正在与石头讲自己吃过的美味鲜鱼,她将云城的美味食楼都介绍过一波,说得口干舌燥, 拿起水壶咕噜噜喝了一大口。
她已经将自己的馋虫也说了起来, 焦急地看着湖面:“鱼怎么还不上钩呀。”
太子笑道:“垂钓之事最需要耐心,你瞧石头, 他就一点也不急。”
石头安静地坐在一边,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湖面,灰眸里倒映着波光粼粼。听见这话, 他握紧鱼竿,小声说:“我也想吃……”
太子:“……”
善善便是这之中最没有耐心的小孩儿了。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见迟迟没有鱼上钩,很快就坐不住,小屁股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手中的鱼竿也搅得湖面荡漾,原本安安静静在游的鱼儿慌乱逃蹿开。太子无奈,便帮她将鱼竿找了个位置插上。
本来就是游玩,也不是非要钓上一条鱼来。
双手都轻松了,善善便弯腰脱了自己的鞋袜,撩起裤脚,双脚浸入清凉的湖水之中。她又从自己随身挎着的背袋里掏出零食点心,给每个人都分了一圈,微风徐徐,好不惬意。
“要是我娘来了就好了。”她忽然说:“我娘一定喜欢这儿。”
“这儿就在行宫边上,你若是想,明日再请温娘子过来就是。”太子笑道:“还能让人备一小船,湖上泛舟亦是好兴致。”
善善听得眼睛亮晶晶的。
文嘉和看看她,也有学有样,脱去鞋袜,撩起裤脚,把双脚浸入湖中。
“善善,昨夜你背的《论语》还记着吗?”
“记着呢!”
“我教你背后面的。”
善善满口应下:“好啊。”
太子侧目看来,唇边含笑。
湖水微凉,拂去夏日燥意,便是难得轻松闲暇时刻。
忽然,插在地上的鱼竿动了一下。
善善眼尖地发现,张嘴刚要惊呼,又想起什么,连忙捂住嘴巴,生怕吓到湖里的鱼。
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只见插在地上的鱼竿剧烈地抖动起来,周遭的泥土也被撅开,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善善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它。
她的动作将周遭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善善?”
石头过来要扶她。
善善连忙喊:“鱼!鱼!”
文嘉和先一步发现了湖中挣扎的大鱼,惊喜地道:“善善钓到鱼啦!”
太子便走过来接过善善的鱼竿,稳当当地拿在手中。湖中的大鱼死死地咬着钩子,仗着鱼肥劲大,试图将鱼饵咬走,奋力挣扎。
大鱼一摇鱼尾,行动间露出水面,鱼头硕大,善善从地上爬起来,正好看见,顿时惊喜地“哇”了一声。行宫山灵水秀,又鲜少有人靠近,湖中的鱼得天生水养,火了许多年,条条都肥大无比。
太子紧紧握着鱼竿,感觉到大鱼挣扎之劲,震得他手心发麻,鱼竿隐隐也有脱手之势。正此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帮他一起握住,太子瞥了一眼,是石头。
石头力气大,有他相助,果然轻松不少。
善善与文嘉和都踮起了脚,眼巴巴地看着,只是湖面水波激荡,搅得浑浊不堪,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见偶尔有水花飞溅起。
不知过去多久,大鱼也失去力气,挣扎的劲头慢慢减缓。太子松了一口气,道:“你们让开一些。 ”
善善便连忙后退几步。
只见太子慢慢收竿,与石头合力一起扯着鱼线拉回,那条大鱼也被慢慢拉了过来,逐渐浮出水面。下人拿水桶把鱼接住,大鱼落到水桶里,便将水桶里也占得满满当当。
善善好奇地探头去看。离得近,看得也更清楚,那可当真是条大鱼,鱼头比她巴掌还大,与善善一比,就像是年画娃娃怀里抱着的大鲤鱼,要她双手才能抱得起来。
善善好奇极了,还想伸手去摸,可还不等她碰到,大鱼尾巴一拍,水花溅起,把她吓了一跳,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哎呀!”
太子把人扶起,看清妹妹的模样,顿时忍不住扶额。
非但是被鱼溅了一脸水,她刚才扑到地上,衣衫沾了草叶烂泥,浑身脏兮兮的。好好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被他领出来,如今却变得像个小泥猴,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温娘子交待。
文嘉和掏出手帕来给她擦。
善善自己毫不在意,美滋滋地趴在木桶边看鱼:“这条鱼好大。”
“这么大的鱼的确少见,能长到那么大,也通了灵性,只会躲着人,轻易不会咬钩。”太子稀奇地道:“孤年年都来,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鱼。”
善善掰着手指头数,行宫里有不少人,大鱼虽大,却不够七个人吃,更别说吃得尽兴。可看看其他人,到如今,一条小鱼也没钓上来。
还得看她才行!
一条大鱼把她钓鱼的兴致全勾了起来,善善兴致勃勃地坐回去,鱼竿一甩,重新钓起鱼来。
她耐心地等着,中间只有石头钓上来一条巴掌大的小鱼,
也或许是她今日运气实在是好,没多久,手中的鱼竿便传来了拉扯感。善善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很快,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道越来越大,大力扯着鱼竿,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拖走。
她惊呼出声:“石头哥哥,鱼!”
石头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回,从她手中把鱼竿接了过来。
“善善,你又钓到鱼了?”
文嘉和眯眼看着湖中的动静:“好像也是条大鱼。”
太子也过来帮忙,应和道:“不比方才的小。”
只可惜,再大的鱼今日也逃不过被抓来一鱼多吃的命运。
在二人合力之下,很快那条大鱼也筋疲力尽,放弃了挣扎,被拖了过来。善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待那条大鱼靠近时,她都等不及下人拿桶过来接,迫不及待地凑过去看。
这可是她钓起来的鱼呀!
太子道:“善善,躲开一些,小心吓到你。”
话音刚落,大鱼便在空中用力一摆尾,善善离得近,躲闪不及,脑门正正好好挨了一记鱼尾巴,她哎呀一声,整个人被这记鱼尾拍得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几乎要站不稳。
若换做往常,她也就站住了,偏偏岸边湿滑,苔痕入青,她踉跄一步,却正好踩到湿泥,脚底板哧溜一滑,整个人就往湖中摔去。
“善善?!”
善善害怕地用力闭上了眼,而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只听“扑通”一声,水花高高扬起,又哗啦落下。
善善紧张得连呼吸也不敢,只怕一呼气,入口便全是水。只是她等了许久,却什么也没等到,反而被人抱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另一处搬。
咦?
善善睁开眼睛。
就见不远处,太子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从湖中爬出来。
……噫!
……
林间道上。
皇帝坐在马车里,手中握着一本书卷,越近行宫,他越是静不下心。
太后出宫避暑,宫中早半个月前就在准备,而他此次出行,却并未告知任何人,连出宫也是轻车简行,只带了一队侍卫。
自生辰宴后,他与温宜青就没再见过面,只太后队伍出城那日,他远远看了一眼温家马车。此次他来得突然,料想阿青不愿见到他。
可此处远离京城,没有什么沈贺,也无俗尘杂事,亦与当年云城别庄相遇,有异曲同工之处。
手中的书卷被无意识攥紧。
忽然,外面车夫“吁——”了一声,马蹄踢踏声响起,很快停了下来。
皇帝从思绪中回过神,微微皱起眉:“怎么回事?”
侍卫道:“皇上,前面是太子殿下。”
“太子?”
边谌抬手撩起车帘,往不远处看去,就见高高矮矮四人走在一块儿,缀在最后面的是个手短脚短的小姑娘,背着一个挎袋,一步一步走得摇摇晃晃。
那边四人也发现了这辆马车,认出跟在马车边的侍卫是谁,推推攘攘,迟疑了许久,却不肯向这边走来,还隐隐有掉头就跑的样子。
皇帝顿住:“把他们叫过来。”
“是。”
侍卫拉紧缰绳,纵马去追。
不多时,那四人便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太子走在最前面,其他几人争先恐后地往他身后躲,恨不得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他这才看清。只见向来沉稳知礼的太子模样狼狈,身上滴滴答答落着水,衣衫也皱巴巴的,头发上还沾着泥沙。
太子讪讪:“父皇……”
一边把最要紧的人藏到身后。
边谌眼皮跳了跳。
他沉声:“善善?”
于是躲在后面的善善也不得不探出了脑袋。
她的模样可不比太子好上多少。除了一张小脸已经被擦得白白净净,身上的衣裙到处都是泥污,头上的小揪揪还插着一根草叶,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新鲜萝卜,还带着湿润的泥土。
善善揪着衣角,不好意思得抿起嘴巴,小梨涡里盛着满满的羞赧。
边谌:“……”
第52章
待一行人回到行宫, 提早带着鱼回去的下人早已将太子落水的事情说了出去。
太后等人俱是吓了一大跳,怎么也坐不住,再听下人说, 太子让他们先一步回来,自己还在外头,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忙唤下人备上姜汤热水,而后就在门口翘首企盼。
好在那个钓鱼的湖离行宫不远,下人前脚刚到, 后脚便有一辆马车驶到, 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姑娘率先钻了出来。
“善善!”
温宜青看清人, 快步走出去, 她张口想说点什么, 看小姑娘一副脏兮兮的模样,又有点无语:“你怎么把自己玩成这样了?”
善善挠了挠头,也有一点不好意思。
“太子殿下呢?”温宜青想起更重要的事情,连忙问:“听闻太子殿下落水了,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善善回头喊:“太子哥哥。”
太子探身出来,一番形容狼狈,他向来知礼, 此时也有些难为情, 只不好意思地冲温宜青笑笑,便飞快跳下马车, 被一拥而上的下人包围着,大步匆匆走进别庄,休整仪容去了。
温宜青看他消失在大门之后, 才收回目光,她伸手把小女儿抱下, 紧张地问道:“太子殿下怎么会落水?”
“他是为了救我。”善善说:“本来是我不小心快要掉水里了,是太子哥哥拉了我一把,他自己却没站稳,所以就掉下去了。”
“救你?”温宜青愣住。
“是啊。”
温宜青又问:“那你有没有事?”
善善摇了摇头:“我好好的呢。”
温宜青心中长松了一口气,回头望一眼行宫,又有些惴惴。太子又不是寻常人,身份再尊贵不过,落水更是一件大事,便是那些下人已经遭了太后训斥,若太子无事还好,要是有个头疼脑热,难保善善不会受到牵连。
来不及多想,一起出门的剩下二人也陆续从马车上下来,她刚想带着小女儿回去,便见善善又凑过去,撩起车帘一角,冲里面问:“叔叔,你不下来吗?”
温宜青不解:“善善,你在说谁?”
“就是皇上叔叔呀。”
她怔住。
善善浑然不觉,还高兴地说:“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皇上叔叔的马车,他也要来这儿,所以顺路就把我们带上了。娘,你说巧不巧?”
“……”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温宜青哑然看去,车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露出马车里男人深邃沉稳的眉目。
边谌目光沉沉看来,她深吸一口气,撇过了头。
……分明是有意而为之。
……
虽说天气炎热,可山间凉爽,湖边风又大,又有太子落水在先,善善一进门,先被娘亲灌了一碗热辣滚烫的姜汤。她的小脸皱起,温宜青往她嘴巴里塞了一块饴糖,才叫她重新舒展眉头。
喝过姜汤驱寒,她就被娘亲抓去洗澡,善善还没玩够,想逃却被一把逮住。
“你瞧瞧你脏成了什么模样。”温宜青戳了戳她的脑门:“嘉和比你大两岁,也不见有你这般顽皮。”
善善瞧瞧,看看白白净净的文嘉和,再低头看看自己满身脏污,总算也有些不好意思,乖乖被娘亲拎走了。
洗澡的时候也没有闲着,眉飞色舞地与娘亲说了自己抓到两条大鱼的跌宕起伏的事迹,她越说越是激动,站起来手舞足蹈,又很快被压下。
她被按着搓脑袋,娘亲的动作轻轻柔柔,善善乖乖让她搓,喜滋滋地说:“娘,等厨子把那两条鱼做了,你一定要多吃点,这么大的鱼,一定可好吃了。太子哥哥也说了,他都钓不到那么大的鱼,我可厉害啦!”
“好。”
等洗完澡,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衣裙,重新梳好头,善善与娘亲打了一声招呼,刚要跑出去,便被拉了回来。
“善善,你记住。”温宜青叮嘱:“若是见到太后娘娘与皇上,便要先向他们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善善不解:“我又没做错事。”
“太子是因救你而落水,也是与你有关的。”即使太后皇帝仁善,可太子金贵之躯,就算善善是公主也比不得,难免会遭迁怒。先道明歉意,或许能让那二位贵人消消气。“你记着就是了。”
善善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她最听娘亲的话,连连点头答应下来,才被放走。
她没去找其他小伙伴,而是绕到大门口,皇帝来时的马车早就已经让下人停好,善善问了一圈,可谁也不知皇帝行踪,她一路打听过去,直到太后住处门前,院子门口的下人见到是她,无半点阻拦,让她径直跑了进去。
皇帝果然就在里面。
他正在与太后说话,眼角余光瞥见有一个小姑娘在门口探头探脑,便止住话,抬眸看去。与他的视线对上,小姑娘半点也不害羞,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边谌唇角微微翘起:“进来。”
善善便跑了进来,在二人面前停下。她左右瞧瞧,太后与皇帝各占一遍,两人身边都有空位,不知该坐哪边才好。犹豫间,她的目光又与皇帝对上。
边谌颔首,她便立刻坐了过去。
她费劲地盘起脚,动作间摇摇晃晃,禁不住往旁边倒。皇帝伸出一只手托在她的后背,稳稳当当把她扶住,等她坐稳后才收回去。
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已洗得香香白白,脸颊还带着被热水沐浴过的粉嫩,太后笑眯眯地道:“善善,听说你钓上来两条大鱼?”
善善立刻得意地昂起脑袋:“是呀!”
总共就两条大鱼,全是她钓上来的,其他人谁也没有。除了她,便只有石头钓上来一条巴掌大的小鱼,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不过她还记着娘亲的叮嘱,连忙说:“太后娘娘,皇上叔叔,对不起。”
太后一愣,与皇帝对视一眼。
边谌淡淡问:“为何道歉?”
“因为太子哥哥落水了。”善善说:“回来的路上,他还被皇上您骂,太可怜了,可他是为了救我才掉进水里,是我为了钓鱼太不小心,才连累了太子哥哥。”
边谌顿了顿:“朕何时骂他了?”
“您说他莽撞,莽撞就是太粗鲁,不礼貌,不是在骂他吗?”
“……”
他低头,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小脸上满是认真。
边谌沉默半晌,“……是朕言重了。”
善善想了想,又问:“那您想骂我吗?”
“为何要骂你?”
“因为我让太子哥哥落水了。”善善平日里就已经习惯面对他时的随意态度,在他面前也毫不设防,犹豫地说:“我已经向太子哥哥道过谢,太子哥哥也说没关系。可我娘说是我做错了事,我做了错事,那您骂我也是应该的。”
“无妨。”边谌的大掌轻柔地抚过她的脑袋,“他既应你一声兄长,自然也会尽兄长之责。”
善善看看他,又看看对面的太后娘娘。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含笑点头应下。
她才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朕听说,你今日钓了两条大鱼?”皇帝转移话题。
提起这个,善善可就有好多话能说了!
她昂起脑袋,小揪揪得意一晃,骄傲地说:“都是我钓的!”
另一边。
温宜青也备了礼,郑重去拜访太子殿下。
门口下人通报一声,便放她进去。太子已修正好仪表,玩闹一天,此时正抓紧时间完成功课。
见她提着礼进门,太子连忙放下手中毛笔,从桌案后绕了过来。
“温娘子这是何意?”
“今日太子殿下落水,是为了救民妇的女儿。”温宜青道:“殿下千金之躯,也幸好无甚大碍,要不然,民妇实在不知该如何担得起这罪责。”
太子愣了一下,倒未先多说什么,而是先挥退了无关下人,只留几个心腹宫人在身边。
他才道:“温娘子言重了。今日是孤提出来带善善去湖边玩耍,若是掉进水中的是善善,反而是孤该受到父皇与皇祖母的责罚了,孤虽是救善善,倒也是帮了自己一回。”
温宜青忙说:“殿下如何尊贵,善善如何比得过。”
“温娘子,如今没外人,说话倒也不必遮遮掩掩。”太子爽朗道:“父皇早就与孤提过,善善是孤的亲妹妹,她虽未回宫,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公主,也不分谁尊谁贱,你也不必与孤客气。”
“再说,善善年幼,如今天气虽热,可她若是掉进湖中,被风一吹,只怕要冻出病来,她这么小,生病要受不少苦。反而是孤年轻强健,常年习武锻炼,比她更不知强壮多少,落个水也不算什么。”
温宜青一时怔在原地。
像被人一击重击敲在头顶,令她头晕目眩,手脚也阵阵发凉。耳边所有的声音也逐渐远去,后面太子说了什么,她也几乎没有听清。
就像是最不堪的事情被人翻开放到明面上,还是在最对不住的人面前,偏偏太子态度坦然,光明磊落,更叫她面皮发热,羞愧得连头也不敢抬起。
第53章
自少时起, 温宜青便有自己的主意。
云城地方小,温家往来皆是商户,闺中相识的少女也大多是商户出身, 她们只学女红刺绣,少数识字算账,也是为日后打理家宅琐事。她不以为然,央请入温家私塾读书,还惹来族中不少非议。
好在温家父母是开明之人, 又向来疼爱女儿, 进不了私塾, 便替她请来一名女先生, 在家中教习。
后来再长大一些, 她便主动跟在温父身后,跟他学生意商经,人际往来。
她读书明理,便知礼义廉耻,心中固有底线,偏偏又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有孕时辗转难安,上京城前踌躇不定, 得知女儿身世后, 更是避之不及。
寻常人家三妻四妾也是常事,更何况那人身份尊贵, 后宫妃嫔也皆是出身高贵。但无论是平民商户,还是宗室皇亲,她万万没有为人做妾的想法。
可即便是无意, 事情也已做下,只听太子称善善为“妹妹”, 听他话语里关怀爱护,温宜青更是羞愧难当。
“温娘子?温娘子?”
太子喊了几声,温宜青才恍惚回过神。
不过瞬息之间,她就变得脸色苍白,如今还正是酷暑炎月,太子纳闷不已,主动为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他递过杯盏时,余光瞥见桌上装在锦盒里的礼,另一只手往前推了回去。
“这礼,温娘子也带回去吧。”
温宜青低声道:“殿下,礼不可废。”
“孤是将善善看作自己的妹妹,既然是一家人,也不必如此生分客套。”太子想了想,又展颜笑道:“温娘子若真要道谢,不如让善善多进宫,多与孤亲近。往前那么多年未曾见过,平常也就只有在学堂里才能见面。对了,她先前还躲过孤一阵。”
“……”
温宜青默然。这说起来,便又是她的缘故了。
“若是善善能住在宫中更好,孤还能天天见到她。”说到此处,太子停了停,见她不应声,心中也有些遗憾。
当年皇帝从江南回京之后,便日日画起美人图,他将那些感怀伤神全都看在眼中,暗暗叹息画中人年华早逝,后来得知当初是一场误会,也是为皇帝高兴。
帝王孑然一身,这些年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后宫空置,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个意中人,却迟迟不能把她接回宫中,连他也暗暗着急。
想到此处,太子回身从书架上拿起拿起一个锦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温宜青哪里敢接,惊诧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温娘子莫要误会,这是孤给善善准备的见面礼。”他可惜道:“原是打算等她回宫时再给她,倒不知要留到什么时候,如今她既已唤孤一声兄长,这礼不如现在就送了。”
里面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是一套玉制的棋盘,两色棋子都被打磨的温润。
温宜青哑然,只听他口口声声说着兄长妹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轻声道谢,替善善收下。
她心绪复杂,千万种念头一晃而过,或许是太子的态度平易近人,好半天,她才呐呐问出口:“殿下对善善这样好,难道就不曾怨恨过民妇,怨恨过善善吗?”
便是平民商户也有嫡庶之争,何况是规矩森严的皇家。
“怨恨?此话从何说起?”太子不解:“这些年来,是皇上将孤教养长大,费了诸多苦心精力,孤全看在眼中,已是感激不尽。皇上一直孤身一人,有温娘子你与善善,孤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有怨恨?”
“但……”
他又想起一事:“今日在路上碰见皇上,换做往常,他早就要训斥孤御前失仪,却因善善在,他倒什么也没说,怕是担心吓到善善。”
太子说着,摇了摇头:“孤从前只觉得父皇严厉,原来还有温柔一面。”
不过,那到底是妹妹。
妹妹便是放在掌心里疼宠的,再过十年还不知要便宜哪家的大尾巴狼,自然是要趁她如今年纪还小多多疼爱一些。
温宜青低声应道:“陛下仁善,对殿下亦是慈爱之心,寄予重望。”
“孤知道,再说,善善毕竟是皇上第一个孩子,又是妹妹,皇上会疼爱她也是情有可原。”
温宜青刚要替小女儿谦卑,忽然意识到他说了什么,顿时愣住。
继而惊诧抬头:“您说什么?!”
太子:“……什么?”
温宜青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
“您刚才说……”她只觉得自己方才是听错了,又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轻轻地重复道:“您刚才是说了……第一个孩子?”
太子点头,继而愣住:“你不知道?”
她又该知道什么?
温宜青下意识察觉到,太子接下来说出口的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话,本能驱使着她想要离开,可双脚却如灌铅重,动弹不得。
也来不及多想,太子的话便已说出口。
“父皇……”他顿了顿,继而改口道:“要真说起来,孤本该是要称呼皇叔的。”
……
午膳是善善期待了半早上的大鱼。
行宫里的御厨将它们烹饪好,做了满桌子鱼宴,薄如蝉翼的鱼片如花瓣般在盘中绽放,鱼头炖了鱼汤,鱼肉也细细剁成茸搓成丸……善善一瞧,便食指大动。
只是等人坐齐,她很快发现不对:“我娘呢?”
下人道:“温娘子说身体不适,今日便不来用膳了。”
“身体不适?”善善顿时坐不住了:“我娘生病了吗?大夫看过了吗?”
她说着就要跳下去,却被坐在旁边的皇帝按住。
“先用膳。”
善善着急:“可我娘……”
“梁庸。”边谌道:“让太医去看看。”
善善这才坐稳了,吃起饭来也没了先前的胃口。
不久前分开时,娘亲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了?
边谌垂下眼,看着玉碗中雪白的鱼丸。
大约是不想见他。
父女俩心不在焉地用了午膳,待用完膳,善善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娘亲,太后却抢先一步道:“善善,到哀家这儿来。”
看着小姑娘被太后带走,待人走光,皇帝才抬脚往温宜青住的小院走去。
他来行宫自然也不是为了避暑。
此处既无沈贺打扰,也无外人眼线,他总不能让阿青一直躲着他。
但话虽如此,真正走到门前,他欲要敲门,手抬起又放下,犹豫不决。
皇帝在门口站了许久,听屋中半点声音也没有传出,正踌躇间,面前的屋门霍然打开。
温宜青冷着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边谌猝不及防,直直望入她的眼眸里。却见她的杏眸明亮,不复先前的躲闪,带着几分他捉摸不清的意味,还不等他仔细辨明,便听温宜青急声问:“太子殿下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皇帝被问得愣了一下,才摇头:“不是。”
“你……你当真没娶过妻?”
“不曾有。”
“那郑贵妃呢?”
边谌蹙起眉:“她只负责后宫事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善善是你唯一的孩子?”
“是。”
“你没骗我?”
“君无戏言。”
温宜青怔怔地看着他,脸庞毫无征兆的滚滚落下两行热泪。边谌愣了一下,想为她擦,可温宜青更快一步,自己抹了一把眼睛,动作粗鲁。
她的眼眶红彤彤的,面上却不见悲意,反而还带着自嘲笑意。
“什么呀……”
她因此事痛苦自责,到头来,却是造化弄人,白费功夫。
她本也是家中娇女,可这几年里过得实在辛苦。未婚先孕,爹娘接连去世,身边豺狼环伺,独自将孩子拉扯大……一辈子的苦难都在这几年里尝尽了,偏偏是天意弄人,而当年从中作梗的人也早已被发配越州,到头来,她除了唏嘘一声,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如珠如线,连绵不绝,边谌伸手想要为她拂去,却被她一把拍开。
皇帝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温宜青止不住泪,她抹着泪,哽咽着说:“你与我说清楚。”
“说什么?”
“太子的身世。”
“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
“我也要听。”
边谌不明所以,但也没有不应的。
他拧着眉,将十几年前那些尘封在过往的旧事回想了许久,才慢慢说起。
当年,太后生了二子一女,他排行第二,上有一个兄长。
他的兄长本是前太子,天资聪颖,有雄才伟略,宽厚待人,礼贤下士,何等惊才绝艳之人物。
他自幼便视兄长为楷模,誓愿为他马前卒,为他开疆拓土,作肱骨之臣。
偏偏先帝荒淫无道,宠妾灭妻,还妄听佞言,信前太子有不轨之心,连其他皇子几次暗下杀手也当视而不见。废太子后,仍屡加猜疑,更想将前太子逼上绝路。
逼宫那日,他也不过十五。与如今的太子差不多年岁。
他年少轻狂,以为胜利在望,得意疏忽,没有防备暗中冷箭,是兄长敏锐,奋不顾身替他挡下。
他杀上金銮殿,亲手斩下先帝头颅,亲父兄弟的鲜血染红了汉白玉的阶陛,世人道他杀兄弑父,残暴无情,却也换不回兄长性命。
兄长垂危之际,托他照顾还尚在襁褓的孩子。
他便收养侄儿,将他立为太子,细心教养。
朝中老臣都知道这些旧事,但无人敢议论皇家,早年宫中有人在太子面前乱嚼舌根,尽被处置,十几年过去,渐渐也无人再提起。
温宜青眼泪也慢慢停下,她擦干了脸,红着眼眶静静听着。
边谌慢慢说完,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地看着她。
“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温宜青闭了闭眼,复杂道:“你做你的皇帝,施展你的宏图大业,若要立后立妃,更有满京城的贵女能助你。”
边谌未答。
他步步规划好,教养了太子,躬勤政务,治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自认尽心竭力,只怕辜负兄长嘱托,不敢有任何私心。
可人心难测。
从云城相遇起,他的规划里便生了变数。
“从前那些事情都已过去。”边谌上前一步,试探地去握她的手,轻声道:“阿青,你随我回宫,做我的皇后,让我将从前亏欠你的,日后好好补偿你,好吗?”
温宜青轻轻撇过头,眉头蹙起,眼波微动。
边谌低声说:“我一直在想你。”
“……”
“我……”
“娘——”
忽地,外面传来小姑娘的稚嫩喊声,由远及近。
“娘————”
温宜青倏地变了脸色。
边谌与她对视一眼,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她用力一推,往后退一步被推出了门。紧接着,雕花的木门在他面前砰然关上。
转瞬之间,善善已经穿过回廊,她背着自己随身的书袋,跨过院子门口的门槛,带着一书袋的零碎玩意儿,当啷哐啷地跑了进来。
路过皇帝时,善善纳闷地看了他一眼:“皇上叔叔,你怎么在这儿呀?”
边谌:“……”
“善善。”屋子里传出温宜青的声音:“进来。”
“噢!”
善善立刻把皇上叔叔抛到脑后,把门推开一条缝,飞快地钻了进去。
“砰”地一声,木门重新关上。
小姑娘关心的话从门缝里传出来:“娘,你怎么样了?你生什么病了?”
边谌:“……”
第54章
边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只听见里面母女俩轻轻的说话声传出来, 女声轻柔,童声可爱,却无一人想起他。他摸了摸鼻子, 见木门紧闭只好回去。
皇帝在行宫里也有院子,他未提前知会,今早突然到来,行宫里下人们动作麻利,此时便已经收拾好了。他回去时, 太子就在院子里等着。
“父皇。”
边谌淡淡应了一声。
太子还记着今早遇到他时的狼狈模样, 此时也有些讪讪。
但他有更重要的事。今日他与温宜青说过话, 温宜青离开时明显心不在焉, 那时他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见午膳空了一个位置,太子很快琢磨出不对劲之处。
他已近成年,将二人谈话重新回想一番,很快便明了其中异样,一时坐不住,连忙来寻皇帝,将今日二人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说罢, 他兴冲冲地道:“原来温娘子是担心那些, 才迟迟不肯入宫?父皇,如今既是说开了, 那善善是不是也马上就能进宫了?”
进了宫,善善便是他记在族谱上的妹妹,虽然她现在也称他一声“哥哥”, 但哥哥与哥哥也有不同,不进玉牒, 在善善心中,他的地位还不如祁昀高。
皇帝不置可否。
太子又接着道:“善善前五年不在宫中,若她进宫了,儿臣便能日日陪她,还能教她四书五经六艺,春日赏花,夏热避暑,秋有秋狝,冬能冰嬉,从前少了的,往后样样都能补回来。”
边谌正在回想温宜青的冷淡反应,听着听着,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劲。
他抬眸看去,太子说到兴时,神采飞扬,眼眸明亮。皇帝微微皱起眉头:“你课业繁重,莫要因此耽误学业。”
“儿臣虽然忙,可再忙也不如父皇您忙。”太子轻松道:“嘉和从小就跟在儿臣身后,一个妹妹两个妹妹,都是玩,也不耽误什么。”
边谌冷淡应了一声。
他冷不丁问:“朕先前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已完成了吗?”
“……”太子面上喜色忽地凝住。
来行宫后,他忙着与善善抓兔子,下棋,钓鱼,虽然在空闲时与功课争分夺秒,但与平时的进度却不能比。
皇帝淡淡道:“莫要玩物丧志。”
太子:“……”
……
温宜青的“病”并无大碍,来的快去的也快,见到小女儿后就好了,善善担心她的身体,硬叫她多歇息了半日,第二日一早便跑过来,听太医说她的确无事,这才放下了心。
前一日满桌鱼宴她一口也没尝到,善善失望不已,见她“病”好了,又琢磨起要再去钓两条鱼来给她尝尝。
她想到就去做,问下人要了鱼竿,先去找太子。可太子正在忙碌作文章,他的课业繁重,即使是心动,但还是遗憾拒绝了她的邀请。
文嘉和陪在太后娘娘身边,石头也在抓紧做功课,善善转了一圈,最后转到了皇帝院子门前。
皇帝院子门前有侍卫把守,她往里面探头探脑,侍卫手中刀刃凛然出鞘:“站住!”
善善连忙缩回脑袋。
她怯怯地看着眼前寒光凛冽的大刀,小声问:“叔叔,你能帮我问问皇上,他愿意陪我去钓鱼吗?”
侍卫们面面相觑。
来求见皇帝的人不少,可来问要不要钓鱼的却是头一个。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通报。
大太监正好从屋中出来,眼尖地看到院子门口这一幕,见大刀横在小姑娘面前,顿时心尖一跳,忙不迭跑过来,喊道:“都住手!”
侍卫们才纷纷放下武器。
善善认得这位公公,她第一次见到皇上叔叔时,这位公公便是跟在皇上身边的。
“温小姐怎么来了?”梁庸堆起笑道:“是来找皇上的?”
善善点头,举起手中的鱼竿,又问了一遍:“皇上叔叔在忙吗?”
“不忙,不忙。”
皇帝来行宫避暑,还带来不少未处理完的政务,如今正在忙碌。可梁庸当了那么多年大太监,最是了解皇帝心意不过。在这位温小姐面前,皇上便是有事也要变成无事。
梁庸笑眯眯地说:“皇上可就等着温小姐您来找他呢。”
“真的吗?!”
“老奴还会骗您不成?”
大太监回头对侍卫们道:“往后若是温小姐过来,都不必阻拦,直接放人进来。”
他说罢,又对善善说:“温小姐,请吧。”
善善试探地伸出一只脚,见侍卫们果然不再阻拦,这才高高兴兴走了进去。
边谌已在屋中听到声音,命人将桌上奏折收好,不一会儿,便见一根长长的鱼竿先出现在眼前,而后才是一个手短脚短的小姑娘。
他欣然应下邀约,而后不动声色问:“只你我二人?”
“太子哥哥说要做功课,不能陪我一起了。文将军还托人送了新的书过来,石头哥哥正忙着学呢,也没空陪我了。”善善也觉得人多玩起来才热闹,她惆怅地说:“唉,这儿人太少,也没有别的人啦。”
边谌唇角勾起,提示道:“你娘呢?”
“我娘?”
善善这才想起来。前几日,她娘亲日日都被太后娘娘叫去说话,可今日太后娘娘叫了嘉和,没叫她娘亲呢!
她也已经好久没和娘亲一起玩过了!
善善眼睛一亮,忙把鱼竿交给他,急匆匆往外跑:“皇上叔叔,你等等,我去找我娘!”
边谌欣然应下。
他先行去门口等候,不多时,便见小姑娘牵着娘亲的手走了出来。
温宜青向来对女儿有求必应,见今日无事,善善一开口她便应了下来。直到走到门口才发现,今日行程还多出一人。
温宜青:“……”
她无言看了一眼皇帝,把小女儿拉到一边,低声问道:“皇上事务繁忙,你怎么能叫皇上来?”
还不等善善说,边谌便先道:“无妨,来行宫本就是避暑散心,钓鱼亦是陶冶性情。”
他这样说,温宜青也不好说什么,既是已答应过女儿,临到出行前也不好再找借口拒绝,她便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能同行钓鱼,可坐一辆马车却是万万不能的,好在昨日钓鱼的湖边就离此处不远,三人步行过去就好。
善善人小腿短,步子迈得也小,大人一步,她得走好几步才能跟上,很快便走出汗来。还不等她开口叫累,边谌便先一步弯腰将她抱起。
温宜青连忙伸手,想要接过,“不劳烦皇上。”
边谌避开她的动作,只对善善道:“接下来该往哪走?”
善善扶着他的肩膀,往前方看去,立刻指道:“走右边。”
他抱着女儿,大步往前迈去。
温宜青无法,只好跟了上去。
下人们先行一步,早就在湖边布置好,今日天比昨日热些,好在湖边微风徐徐,吹走不少燥意。善善熟门熟路地占了一根鱼竿的位置,在岸边坐了下来。皇帝坐在她的右边,温宜青松了一口气,在她左边坐了下来。
隔着一个话多的孩子,有童真稚嫩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便显得另一边的某人没那么明显了。
她不时应和一声,全心全意落在身边的孩子与鱼竿上,只当并未发觉到另一处投来的视线。
陈年的心结解开,心境起伏平定之后,她想了一晚上。
年少时唯一的一次心动给了一个不该给的人,她已不复少女,也不再冲动。她不过是一介平民商妇出身,而那人身份尊贵,如天堑鸿沟,是她高攀不得。
帝王心思难测,昔日风光如郑家,荣耀显赫数载,败走越州也不过是眨眼之事。连血脉亲生的忠勇伯府都能翻脸将她作践,她既无母族庇护,又身无长物,如何敢将一切都托付于一人喜恶之上。
嫁与常人尚且还能和离,入宫却是孤注一掷。
左右情爱滋味她已尝过,世事总不能事事顺心,倒不如保持原样……就算了。
清风徐来,水波微漾,温宜青心平气和地看着湖面,等待鱼儿上钩。
坐在旁边的小姑娘不安分地动了动屁股。
“娘,我想去坐小舟。”善善眼馋地看着不远处的小船。
下人准备充足,昨日太子提过一嘴,今日便将小船也准备好了。她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在岸边坐了一会儿,见鱼儿不像昨日那么快上钩,注意力很快将被其他吸引走。
温宜青愣了一下:“那鱼呢?”
“不是还有你和皇上叔叔吗?”善善的一颗心全落到了小船上,她祈求地说:“娘,让我去吧。”
温宜青:“……”
她抬头与皇帝对视一眼,想也不想拒绝道:“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坐小船太危险了。”
善善失落。
梁庸立刻道:“温娘子放心,老奴陪温小姐一块儿去,定会护得温小姐周全。”
“娘!”
温宜青:“……”
过了一会儿。
她望向不远处,湖面波光粼粼,善善神采飞扬地坐在小船之上,兴高采烈地指挥着大太监划船,童稚的笑声远远传来,好不快活。
身边有轻风拂过,一道人影沉默地她身旁位置坐下,拿起了善善放下的鱼竿。
温宜青:“……”
第55章
山青水绿, 湖光潋滟。
沿岸杨柳依依,清风徐徐,惬意快哉。
温宜青心不在焉, 几次想将注意力放到手中的鱼竿上,亦或者是不远处泛舟湖上的女儿,可身边坐着那么大一个人,沉稳冷峻,一举一动都叫人难以忽视, 让她想要不在意都难。
虽不是孤男寡女, 可那些跟来的下人都安静地站在不远处, 若非得人使唤, 便隐默的悄无声息, 好似不曾出现。
难得的,她在心中轻轻抱怨了一句向来疼宠的小女儿。
但家里的小姑娘又是个天真性子,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哄走,心眼更斗不过一个大人,到如今这局面,身旁这人未尝没在其中动手脚,也怪不得她。
温宜青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重新落在鱼钩上。
只要她不理会, 便能当作无事发生。
“你不愿进宫也没关系。”皇帝忽然开口。
她下意识应:“什么?”
边谌平静地说:“不愿进宫,不愿做皇后, 带着善善住在宫外,你若是不想,我也不会逼你。”
温宜青手一抖, 湖面涟漪翻开。
她转过头,略有些惊诧地看着他。
“当初的确是我欺骗与你, 隐藏身份在先。”皇帝的鱼竿微动,他拉起鱼线,钓上来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只除此之外,我未与你说过半句假话,即便是你恨我、怨我、避我,先前我说过的,日后也一直算数。”
先前说过什么?
温宜青恍惚想起他数次关于皇后之位的允诺。
她局促地收回目光,盯着袖口的繁复衣纹,忍不住问:“您何至于此?”
他们二人阔别六年之久,六年以前,相处也不过短短几月。这天下美人无数,若皇帝肯点头广纳后宫,自然有数不胜数的美人愿意入宫。
皇帝未答,反道:“沈氏商行的老板与你青梅竹马,当初你爹娘本想将你嫁给他,你们相识数载,而他至今未曾婚娶。”
“这怎么能一样?”
“你们如今还有联系。 ”
“……”
边谌又淡淡道:“兰舟与你在京城重逢后,便数次在我面前提起你,先前太后意愿赐婚,也被他拒绝,直言已有了心悦之人。”
“又关贺大人何事?”
“你生辰时,他也送了你贺礼。”
“……”
温宜青握紧手中鱼竿:这是翻的什么旧账?!
“他们二人与你往来,作何心思,你应当心知肚明。”
“与他们又有何关系?”温宜青忍不住板起脸,肃声道:“你既是……既是对我身边的事了如指掌,也应当知道,我并未有逾矩之举。”
她又不是天上神明,如何能操控人心。虽是明了他们二人心意,也直言拒绝过,却也做不了其他,只能谨言慎行,唯恐让他人误会。
她与沈云归是生意合作的正常往来,不占他分毫便宜,对贺兰舟更是恭恭敬敬,生辰贺宴也没有发帖相邀。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也不敢误自己名声。
“是。”边谌镇定地说:“你也拒绝了我。”
温宜青:“……”
“可善善的亲爹是我。”皇帝说:“当年你不知我身份,却还是钟情于我。阿青,我与当年并无分别,只多一层身份而已。”
温宜青怔怔地看着湖面。
正此时,手中鱼竿忽然有一阵大力传来。
有鱼上钩了。
她正在出神,猝不及防,毫无准备地被吓了一大跳,那股大力拉扯着,手中的鱼竿也几乎要握不住。就在快要脱手时,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比她更快的反应过来,稳稳地握住了她手中的鱼竿。
湖中那尾游鱼死死咬住鱼钩,鱼身翻腾,湖中水花四溅,波澜翻滚。
温宜青已经全然顾不上它。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手背与掌心接触,干燥的暖意自相接处传了过来,如烈阳般滚烫。她抬头瞪了边谌一眼,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湖中挣扎的鱼,好似并无发觉。
他握住鱼竿,而后连人也朝这边一步迈了过来。呼吸之间,全是他身上的浅淡沉香。
再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情至最浓时,连世俗礼数也能抛到脑后,可时隔多年,情爱已不复当初,还有俗事凡尘牵扯,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更不该有。
温宜青下意识低头避开,指尖蜷缩起,耳边是宽阔胸膛里传出的沉稳心跳,如雷鸣锣鼓,咚咚作响。
不知过去多久,亦或只是一会儿。鱼线另一端挣扎的力道变小。
大鱼瞪着一双水泡眼,慢悠悠露出水面。皇帝才终于松开手,用放在一旁的木桶将鱼接住。
仿佛仅仅只是被打岔,分神钓了个鱼。
“……”
温宜青握紧鱼竿,深深吸了一口气。
边谌抬眸看来:“为何不再试一次?”
“没什么好试的。”她冷淡说:“总不能再后悔第二回 。”
他长长叹出一口气。
将将化在暖风里,轻不可闻。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
当年他亦费了诸多心力。住在别庄的小姐谨慎小心,起初将他视作友人,吐露心事,又在他剖明心意后闭门回避,是他一寸一寸验明真心,才让她肯将心意交付给他。
边谌说:“阿青,我会让你再信我一回。”
“……”
温宜青撇过头,轻轻避开他的目光。
她朝远处看去,小舟之上,善善从湖中捞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用以遮挡刺目的阳光,稚嫩的笑声随风传了过来。小姑娘玩得正酣,全然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随便你。”晌久,她冷硬地说:“你是皇帝,想做什么,我也拦不了你。”
……
玩到黄昏,善善乘兴归家。
她趴在边谌的背上,九五之尊的皇帝拒绝了下人,亲自给她当鞍马。善善可不知道这是多大的荣幸,攀着他的肩膀,朝木桶里探头探脑。
今日收获不少,木桶里挤得满满当当。
“皇上叔叔,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钓的吗?”
边谌颔首应下。
善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崇拜极了。她哪见过这么厉害的钓鱼高手,自己那两条鱼都不算什么。
回去之后,行宫里的厨子又做了一顿全鱼宴,吃得善善肚皮滚圆。
这边肚子里的鱼肉还没消化,皇帝又差身边的大太监来问她,明日是否要去附近草场跑马。
善善怎么会拒绝?
第二日,石头还在读文将军给的兵书,文嘉和也还被太后叫去,善善就兴冲冲地与皇帝出门玩了一天。她坐在高头大马上,皇帝将她护在怀里,善善抓着缰绳,只觉自己比孙悟空还要威风!
第三日,她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坐姿端正,脸颊边的梨涡甜甜,而皇帝铺纸研墨,给她画画像。
第四日,善善手把手教他用草编小动物……
第六日……
善善快乐疯了,有皇帝陪着,她一日也歇不下来,每日睁开眼睛,便有下人在门口等着,就是皇帝没空,太后也会将她叫去,善善恨不得把自己分成好几个,每个都能陪着一起玩。
这日。
她兴冲冲归家,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书袋,直奔温宜青的院子。
“娘——”
温宜青从书册之后抬起头来,就见她捧着书袋,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那书袋里装得满当当,沉甸甸的,善善迫不及待地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她面前桌上。原是一大捧红艳可爱的山樱桃。
善善说:“今天皇上叔叔带我出去玩玩,我在路上看见这个,是我和他一起摘的,娘,你尝尝,可甜了,我特地留给你的,石头哥哥也没有呢。”
温宜青淡淡应了一声。
那人分明是皇帝,日理万机,却整日带着孩子到处玩耍。这些时日,她几乎是每天都听着小姑娘皇上长皇上短的,夸奖赞美的话说了一箩筐,耳朵也快生出茧子来。
但他是善善的爹爹,她又说不得什么。
就是自己的小女儿,如今天天念叨那人,好像比她还亲近了。
“娘,你不尝尝吗?我已经洗干净了。”善善歪了歪脑袋:“本来我差点就吃完了,还是皇上叔叔提醒我,我才记得给你带的。”
“……”
温宜青垂下眼。
她没伸手,也没拒绝,反问道:“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善善:“……”
善善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娘亲,而后反应过来,转身就要想跑,可温宜青的反应比她很快,揪着她的后衣领,将她稳稳当当按在了原地。
温宜青蹙起眉头:“善善,你有多久没做功课了?”
那可真是好久了!
来行宫避暑之前,善善还认真做了一会儿功课,可到了行宫之后,天天有人陪她玩,玩得她乐不思蜀,吊在她这头小驴前面的胡萝卜早就被吃到嘴里,把功课也忘了个干净。
温宜青从她慌张的神色里看出端倪,皱起眉头道:“我们很快就要回京了,回京之后,你的学堂也要开学,你不怕被夫子打手心了?”
善善当然怕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数剩下的日子,快活的时间一晃而过,剩下的时间不多,再去掉回程赶路的时间,留给做功课的所剩无几。
她的小脸一白,都不用娘亲督促,回去后便立刻抓紧做起功课。
文嘉和在一旁无奈摇头:“先前我喊你做功课,你还总说明日再说,明日再说,现在可没剩几个明日了。”
善善皱着小脸,唉声叹气:“唉,学堂放的假太短了。”
第二日,梁庸再奉皇帝的命令来寻她,她也忍痛拒绝掉。
有柳夫子的细竹条在眼前镇着,善善眼泪汪汪地写着大字,莫说是玩,连门也不出了,过了几日,学堂即将开学,行宫里的几个学生也动身准备回程,便是回去的路上,她也争分夺秒抓紧完成功课。
紧赶慢赶,才赶在最后第二日完成。善善长松了一口气,而后大睡一场,在开学前的最后一日,她背上自己的小金鱼钱袋,牵着石头,高高兴兴地去阔别已久的宝芝斋吃点心去了。
不只是宝芝斋,珍宝斋也有了新事物,她与石头从街头逛到街尾,将这段时间没来过的铺子都光顾了个遍。她还在一间铺子里碰见了几个同窗,小朋友们呼朋唤友,都等不及开学,先凑在一起,互相叽叽喳喳地交换了自己在假期里的快活日常。
不只是她,温宜青出门一段时日,也有诸多事务堆积,生意与社交往来一齐凑上门,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京城也出了不少事。
那些与他们并无关联,听过也就罢了。唯独一件小事与温家息息相关。
便是那显赫尊贵的忠勇伯府——分家了!
第56章
事情还得从学堂偷窃案说起。
善善被诬陷偷窃, 太子找了大理寺的狄大人来查,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在那之后,祁晖与祁晴被赶出青松学堂, 学堂里平静下来,忠勇伯府却不得安宁。
三老爷是个不求上进、一事无成的纨绔,三房的所有盼头便全在祁晖身上。三夫人平日里争一口气,全想着日后等祁晖入仕为官,好叫三房翻身。
这一下如天崩地裂, 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分家原是因为吵闹争执之下, 大房说出的一句气话。气话归气话, 七分也是真情实意, 三夫人也因为这个安分了好一段时日。她的夫君指望不上, 儿女前程堪忧,爵位又是大房的,若是没了忠勇伯府的庇佑,日后日子可不好过。
不提三夫人,忠勇伯健在,便是他们想分家,祁老爷祁夫人也不会同意。有孝字压在头顶, 此事只能暂且按下不提。
可没多久, 便传出来太后出宫避暑一事。
满朝诰命夫人,独独只点了长公主与温宜青陪同。
长公主是太后的亲女儿, 那温宜青又是何人?
京中众人猜测颇多,打听过后,很快便知太后娘娘独独对一小童另眼相待。那小童是青松学堂学生, 家里只有一寡母,经营脂粉生意, 那脂粉铺子也有名,正是前些时日得长公主夸赞过、如今满京城流行的那间。
一个小小商妇,却能得太后青眼,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话传到忠勇伯府众人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心思。
原先不肯松口说分家的忠勇伯夫妇忽然同意了此事,在学堂放假的这段时日,快刀斩乱麻的分了家。
但这些暂且都与善善没有关系。放了一个长长的假,青松学堂开学了。
天气依旧炎热,燥意半分不减。善善刚从气候适宜的行宫回来,还有些不适应京城的气候。
清早,奶娘过来叫她起床,她从被窝里探出汗津津的脑袋,脸颊红扑扑的,额头满是热汗。阳光在天光大亮时已经变得猛烈,她往雕花的木窗外看一眼,脑袋又缩了回去。
善善闭上眼睛,自欺欺人地说:“奶娘,我病了,我去不了学堂了。”
“善姐儿何处病了?”
“天太热,把我热病了。”
奶娘便道:“今儿是学堂开学,小姐亲自下厨给您做了早膳,您要真病了,那就只能吃药喝粥,吃不得了。”
那怎么行?
善善忙不迭爬起来,伸手让奶娘给自己洗脸梳头,穿上了学堂的制服。
早膳的饭桌上果然摆了一桌丰盛的云城菜,温宜青起的早,做好已经好一会儿,此时膳食半温,在这炎热的天气,正好是最适宜入口的温度,善善大快朵颐,饱餐一顿。
用过早膳,车夫已经牵好马车在门口等着,石头背上两个人的书袋,走了两步,回头便见她还站在堂屋的屋檐下磨磨蹭蹭。
“善善?”
善善站在屋檐荫庇处,仰头看着头顶的灿烂艳阳,小脚抬起又放下,犹豫不决。
她忧愁地说:“娘,要不你把我送回太后娘娘那吧?”
学堂开学,去行宫避暑的所有学生都回来了,但太后还留在行宫里,她要等这炎夏过去才会回来。善善羡慕极了。
温宜青无奈道:“你不是前些日子还在念叨着你那些同窗吗?”
“可昨日我与他们见过啦!”
“文嘉和今日可要上学堂,你不想与她玩吗?”
善善迟疑。
温宜青看了一眼天色,见时候不早,便吓唬道:“你若是去迟了,可是要被夫子抓住打手心的。”
善善便只好唉声叹气地爬上了马车。
学堂门口,夫子们站在门口迎接学生,善善从马车上爬下来,垂头丧气地与学监等人问好。学生们陆陆续续到来,有同班的小朋友见到她,热情地走到她身边来。
“温善,听说你跟太后娘娘一起避暑去了?”
“那儿好玩吗?我也跟我祖母去庄子玩了,那儿什么都没有,祖母还逼着我天天做功课,可辛苦了。”
他们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善善很快想起在行宫快乐又短暂的日子。行宫里,每日都有御厨做饭,睁开眼睛就有皇上叔叔陪她玩,而且还凉快。与那一比,便是学堂里有许多差不多年纪的小朋友一起玩,都显得分外煎熬起来。
善善忧愁地叹出一口长气。
众人成群结伴走进教舍,一进教室,善善立刻察觉出一些不对。
已经有人惊讶地问出口:“今天好凉快!”
善善定睛一瞧,教舍的角落里放了几个冰鉴,源源不断的凉气从那冒出来,将夏日的燥热驱散,使整间屋子都凉快了下来。
善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逸散的白雾,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凑过去,越是靠近冰鉴就越是凉快。她惊喜地说:“原来在学堂里读书这么好呀?”
“才不是。”立刻有人道:“我在学堂里读了两年,往年只有每日一小盆冰,从来没有这么多的。”
教舍里有这么多学生,一小盆冰能做什么,都不等夫子上完一堂课,便直接化完了。
青松学堂的学生们都财大气粗,偶尔有人家怜惜自家孩子,主动送来冰,也全都被学堂拒绝。读书可不是一件安逸事,烈日炎炎亦是锻炼心志。
“那这是哪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有消息灵通的同学说:“是皇上给的!”
“皇上?!”
所有小朋友都伸长了脑袋,惊讶地看过去。
说话的人爬到桌案上,站得高高的,迎着所有的目光,昂起脑袋得意地说:“我爹说了,今年的天格外热,皇上怜惜我们年纪小,怕我们热出病来,才特地让人送来许多冰。就只有我们这个年纪的学生有,连太子殿下都没有呢!”
“哇!”
“我爹还说了,一直到夏天过完,都管够!”
“哇!”
众人惊喜地叫嚷成一团,得知是皇上的特批,个个骄傲的不行,神气极了。善善蹲在冰鉴前,托着下巴,美滋滋地迎面感受着里面传出来的凉意。
皇上叔叔可真是个好人呀!
待柳夫子来上课,便见教舍里比鸭圈还吵闹,手中的竹条敲了好几回桌案,才叫众人静下。有冰鉴降温,今日的学生也不见浮躁,个个乖觉无比。
柳夫子肃着脸道:“排队将功课交上来。”
顿时有不少学生面露慌张,小声哀嚎出声。
善善得意地昂起脑袋,见坐在不远处的文嘉和转过头来冲她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咧嘴笑开。
她的功课也完成了,柳夫子手中的竹条抽不到她。
待柳夫子检查完功课,抽了不少学生的手掌心,在一片抽泣声中,他又道:“你们放假多日,许多人连功课也没做完。今日便不教新的知识,小考一下,看看你们这些时日有无耽误学业。”
善善:“……”
不远处的文嘉和担忧地看过来。
善善的笑脸逐渐消失。
她又开始想念行宫了。
……
家中的小女儿开始上学堂,温宜青也开始忙碌扩张铺子的事情。
她的脂粉铺子由长公主用过夸过之后,如今便成了京城的紧俏物,后来又有太后娘娘试用过,有这二位贵人背书,整个京城的夫人小姐都爱用她铺子里的脂粉,每日顾客络绎不绝,小小一间铺子已经快要装不下。
好在她生辰时,沈云归送来了隔壁铺子的契书。
隔壁的铺子已经搬空,她又在之前与所有到店的客人提了一句扩张的事情,待寻了一个合适时候,便关门几日,将两间铺子打通,这些事情都交与管事督办完成。如今从行宫回来,铺子已经重新装好,便好准备起重新开业的事宜。
温宜青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她在铺子里整理货单,一一比对过去,却听外面有人敲了门。
伙计前去查看过,很快回来。
“东家,是祁夫人。”
温宜青动作一顿:“哪个祁夫人?”
“忠勇伯府当家的祁夫人。”
那就是忠勇伯夫人了。
二人已经许久未联系过,她缓缓皱起眉头:“你去与她说,铺子还没开张,让她过几日再来。”
“小的说了,祁夫人说是来找东家您的。”
“就说我不在……”温宜青顿了顿,想到祁夫人有事寻她,就不会这么轻易被打发走,能找到铺子里,便是已经去过她家。她烦道:“算了,让她进来。”
她合上账本,将铺子一应事物放好,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祁夫人很快走了进来。
温宜青态度冷淡,她竟也不恼,亲切地喊了一声:“青娘。”
温宜青稀奇地看了她一眼。
上回二人见面可是不欢而散,这位忠勇伯夫人说过的狠话还犹在耳旁,她原以为下回碰面定也是没好脸色,却不想祁夫人是这般态度。仿佛她初到京城时,祁夫人也是这般好脸色。
祁夫人在桌前坐下,身旁的丫鬟为沏了一杯茶水,她端起浅抿一口,笑吟吟道:“青娘,娘今日来找你,便是有一件事情与你商量。”
“祁夫人慎言。”温宜青冷淡道:“民妇的爹娘在云城,不敢高攀伯府。””青娘,我知道你心中有气。”祁夫人好言道:“这些时日,我也想了许多,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儿,娘怎么会不心疼你?你瞧你……”
她看了一眼铺子,状似心疼地道:“你一个人带着善姐儿在外,养家糊口,实在辛劳……”
温宜青冷冰冰地打断她:“您有事直说就好,不必拐弯抹角。”
祁夫人顿了顿,抬眸看她一眼,眼中有恼怒一闪而过,竟也将脾气忍下。
她和颜悦色地说:“青娘,找个日子,你搬回家中吧。”
“……您说什么?!”
温宜青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险些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偏偏祁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深吸了一大口气,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讥讽道:“先前我搬出来的时候,便早就已经与你们讲明了,往后与忠勇伯府不再有任何瓜葛。你们忠勇伯府屡次三番害我的善善,您说这话,难道要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先前的确是娘的错。”祁夫人爽快应下。
温宜青仿佛撞鬼一般,多看了她两眼。
“这些都是老三家的做的混账事,娘已经替你出过气,他们很快也要搬出去,你回来后,也碰不着他。”祁夫人说:“日后有爹娘护你,还有你大哥,你回来后,有伯府给你撑腰,不用再这般辛苦,善姐儿也是伯府的姑娘,不会再有人欺负她。”
“……”
温宜青顿了顿,都来不及因三房离开忠勇伯府一事而发出感慨,敏锐察觉到她后面话中有些不对:“……什么叫伯府的姑娘?”
祁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柔声道:“你不是想进族谱吗?我与你爹商量过了,回来便将你写进族谱里。往后你便是我们伯府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了。”
第57章
“进族谱?”
祁夫人笑着应道:“青娘, 你可高兴?”
温宜青端起茶盏,手却抖了一下,杯盏当啷碰撞, 她看着祁夫人,飞快地低下头喝了一口。
有些失态。
祁夫人只当她是高兴。
能做忠勇伯府的千金小姐,有谁会不乐意?
她面上神色更加柔和,“先前你住过的院子,娘也还给你留着, 天天让下人收拾着, 你回来便还住在那里。对了, 你要进族谱, 这名字也得改回来, 我们忠勇伯府的姑娘,就该是姓祁的。”
温宜青面色冷淡。
“那祁文月呢?”她问:“我若是要进族谱,那她的身份岂不是也要换回来?她可是宣平侯府的夫人,金枝玉叶,您竟舍得叫她做商户女?”
“你说月儿?”祁夫人早就想好了,此时笑道:“娘与你爹商量过了,你们二人都是伯府的姑娘, 谁都不用回去, 要是外人问起来,就说当年生的是双胎, 到时候,便去找金云寺的高僧批个命,说你身子不好, 养在外头,近年才刚刚回京。”
她的脸色愈发冷淡:“既然您想好了对策, 为何当初我刚进京时不这样做?”
“那时爹娘也是没想到办法。”
再说,双胎这一回事也是漏洞百出,无法和宣平侯府交代。祁夫人心中的算计早就绕了一圈。先前二人生过嫌隙,先将人哄回来,待温宜青心里向着伯府后,到时再上族谱,是亲女儿还是远房亲戚的女儿,只是几句话的事。
温宜青冷冷道:“是没想到办法?还是压根没有想过?”
祁夫人脸色微变。
她坐直了身体:“青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宜青讽刺一笑。
“您是想要认我,还是想要认太后娘娘?”
她把面前的事物推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天气炎热,凉茶却平复不了心头燥意:“你们忠勇伯府是打什么主意,我岂会不知?无非是见我跟着太后娘娘去了行宫避暑,见我身上有利可图,才想起我这个商户出身的女儿。若是没有太后娘娘垂怜,今日你岂会坐在这里,来和我讲这些事?”
“青娘?!”祁夫人面上的端庄有些维持不住,“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娘把你认回来,还是要害你不成?”
温宜青讥道:“我那亲生的三哥,在您跟前侍候了那么多年,被你们说赶出家门就赶走,我怎么敢去?怕不是刚进门,就要被你们拆骨分肉,敲骨吸髓,如今是我在太后娘娘面前露了脸,可若不是我呢?只怕是一条狗,你们都要上赶着去认作亲生的。”
“温宜青!”
祁夫人霍地站了起来,气得整个人都在抖,她涂了丹蔻的指尖随之在空中发颤:“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可温宜青只是轻描淡写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目光。
不过是仗势欺人,有谁不会?
“你们伯府是显赫尊贵,可我女儿颇得太后娘娘喜爱,还与太子殿下称兄道妹,什么伯府的姑娘……”她轻笑一声:“我早就说了,我不稀罕。”
“你……”
她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祁夫人对视:“而你们,你们若再敢动善善半分,再有什么腌臜手段,明日我便到太后娘娘面前去告状。您这么重脸面,敢让太后娘娘知道这些事吗?”
祁夫人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竟敢这么与我说话?!”
温宜青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祁夫人又道:“你的女儿在太后娘娘面前露了脸又如何,伯府可是开国功勋,太后娘娘岂会纵容你?”
温宜青勾起唇角,不带任何温和笑意,“您不妨一试。”
祁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温宜青随太后娘娘去行宫避暑,一去数日,这些时日与太后娘娘同吃同住,还不知道得了太后娘娘多少欢心。
伯府即便是开国功勋,可龙椅上的人换了许多代,当今圣上更爱提拔新臣,祁家又无能人可出,虽是显赫,却又极不起眼。
皇上最是孝顺,若太后娘娘当真与温家母女的关系好到这般,在皇上面前提两句……她怎么敢拿这试探?
祁夫人的心思千回百转,一时竟忘了接话。
又听温宜青冷冷地说:“日后你若再来,我便将此事捅到太后娘娘面前去,届时,您怎么与宣平侯府交代,可要想清楚了。”
祁夫人面色一噤。
她张口想说点什么,可目光触及到面前人冰冷的神色,一时竟也没了话。
宣平侯府婆媳不合也不是件秘事,温宜青平常与夫人小姐打交代,来往不少都是达官显贵,旁人不知她身份,熟客将这些当做笑话说给她听。
忠勇伯府好攀附权贵,当初便是顾忌着侯府才不认回亲生女儿,怎么会舍得失了这门好亲家。
与姻亲相比,一个在太后娘娘面前露了脸、养不熟的女儿,显然没前者重要。
祁夫人攥紧手中帕子帕子,沉着脸惊疑地看了她许久,只能咬牙,将说出的没说出的话全咽了回去。
最后狠狠瞪了面前人一眼,厉声对丫鬟道:“回府!”
待人走后,温宜青静静坐了一会儿。
她慢慢喝着茶,街上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喧哗声隔着几堵墙传了进来。
“他派人盯着我了,是吗?”她忽然说:“不要告诉他。”
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一道几乎轻不可闻的应答声响起。
温宜青重新拿起货单看。
看着看着,又忽然轻笑了一声。
……
黄昏。
温宜青处理完铺子的事情,伴着橙红的夕阳归家。
一进门,便见家里的小姑娘眼泪汪汪的,奶娘丫鬟们捧着各色吃食围绕在她身边,就连石头也在笨拙地扮鬼脸逗她开心。
走近了,才看见她的手心肿起,红通通的。温宜青惊讶:“夫子罚你了?”
“娘!”
善善立刻朝她奔了过来,本来想抱她的,可手心里火辣辣的疼,临到跟前又停了下来,只能着急的眼巴巴看着。
温宜青弯腰将她抱起。
“怎么了?”
善善吸了吸鼻子,可怜地说:“我都做完功课了。”
可柳夫子实在严厉。
小考一回,放假时有没有继续用功,一测便知。善善玩的忘我,早就将学业抛到脑后,小考是一考三不知。柳夫子将每个学生的学习进度都记在脑中,对于这些顽劣不上进的学生,竹条便毫不客气地抽了下来。
善善把脸埋进娘亲的颈窝里,觉得丢人极了。
“石头哥哥都没有被罚。”她闷闷地说:“夫子还夸他了。”
“你天天出门玩,石头却天天待在家中读书,夫子当然要夸他。”温宜青捏了捏她的鼻子:“知道错了没有?以后还贪玩吗?”
善善蔫蔫地应了下来。
她的手疼,饭也是奶娘喂的,用过晚膳后便钻进了书房,乖乖做今日的功课,生怕明日还要再被夫子打心心。
只是她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刚写完半页纸,她的手就伸向了旁边放着的点心。
没一会儿,点心的残渣便盖在了半干的墨字上。
善善瞅一瞅娘亲,温宜青坐在旁边桌案前算账,并没有责怪她,见她的点心吃完了,便叫下人再端来一盘。
善善惊喜地昂起脑袋:“娘?!”
“什么?”
“你今日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温宜青愣住。
善善美滋滋地拿起点心。平常她夜里只有一小盘,吃完了就没有了,难得娘亲这么大方。
温宜青想了想,说:“算我的谢礼。”
“谢礼?”善善含糊不清的说:“我帮了你的忙吗?”
“嗯。”
温宜青莞尔道:“我用你来吓唬人,坏人也被你吓跑,不敢再来了。”
“我?”
她有那么厉害吗?
善善晃了晃脑袋,头上的小揪揪也随之摇摆,她不甚在意地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嘴巴里吃着点心。心里头美极了。
哎呀,要是娘亲能多借几次就更好了!
第58章
娘亲的大方只持续到第二日早上。
清早, 善善如往常一样坐马车上学堂,到门口这几步路就已经走出热汗。上车之前,她看了一眼外面的烈阳, 又乐陶陶跑了回来,向娘亲提出要求:“今天我能多吃一碗冰碗吗?”
“不能。”
善善据理力争:“我都帮了你大忙啦!”
温宜青斜她一眼:“上回你贪凉吃多了冰碗,闹了一整夜肚子,你忘了?”
“上回我吃了三碗,这回我就吃两碗, 肯定不会闹肚子了。”
“不行。”
善善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背着书袋往回走, 嘴巴里嘀嘀咕咕:“还是皇上叔叔大方……”
温宜青:“……”
学堂里的冰能凉快一整日, 上学成了一件美事。
如今有冰鉴在, 善善都不乐意再动弹,平常她还喜欢到处串门,如今不论是上课上课都要坐在桌案前,只有午间时才出去用膳。
午膳是家中送来的。
太子如同往常一样来找她一块儿用膳,刚拿起筷子,便感觉到一道垂涎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顿了顿, 抬眸看去, 便见小姑娘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太子低头看了一眼, 迟疑片刻:“善善,怎么了?”
善善咽了咽口水,“太子哥哥, 你的饭看起来真好吃。”
太子:“……”
他沉默片刻,“我们换换?”
“唉, 算啦。”善善忧郁地说:“我把你的饭吃了,你就要饿肚子了。”
今日家中送来的午膳也是她喜欢吃的菜。但如今她没那么喜欢了。
家里的厨子原也是她娘亲花了重金请来的,可行宫里的厨子却是宫里带出来的御厨,她跟着太后娘娘在行宫吃住多日,嘴巴早就被御厨养刁了,回家后吃什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子失笑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几道菜,换过来就是了。”
说罢,他主动伸手将二人面前的餐碟交换,又说:“你若是喜欢御厨的手艺,今日孤回宫便请父皇赐你一个御厨。”
善善眼睛一亮,又很快变得失落:“我娘说了,不能随便要其他人的礼物,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太子一噎。
看小姑娘垂头丧气的模样,他想了想,又道:“那也不碍事,孤吩咐御膳房日后多准备一份膳食就好。”
善善的脑袋又惊喜地抬了起来:“真的吗?!”
太子笑道:“温娘子不在学堂里,你不告诉她,她就不知道了。”
那岂不是要背着娘亲干坏事?
一面是娘亲,一面是好吃的御膳,善善左右迟疑。她的脑袋可没有娘亲聪明,每次想做什么藏什么,很快就会被娘亲发现。
石头沉默了一下,说:“我可以吃两份。”
善善的心一下歪到了御膳那头。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将点心也推给她,看小姑娘吃得高兴,脸颊鼓鼓,眼睛像月牙弯弯,旁人见之也要心情愉悦。
太子闲谈起:“善善,听说你昨日被夫子打手心了?”
善善筷子上的菜肴啪嗒掉进了饭碗里。
……
丢人的事情都传出班级,还传到了太子殿下耳朵里。
善善不好意思极了。
尽管太子没有嘲笑她,还道在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能尽管去问他,可她也是个要面子的小姑娘。去行宫的四个人里,就只有她因贪玩耽误了功课,实在丢人。
太子都知道了,那皇上和太后肯定也会知道,善善难为情的不得了,放学后也不好意思去找隔壁的皇上叔叔玩了,生怕也要被他打趣。发奋图强,很是用功了几日。
直到柳夫子都夸奖了她,她才重新挺直腰杆,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唉,四书五经什么,哪里有孙悟空有趣呢。
而功课之外,还有一件大事。
温宜青的铺子扩张后,很快就重新开业了。
那日正好是学堂不上课,善善早就数好日子,打算这日要随娘亲一块儿到铺子里。她还给其他小朋友都发了请帖,邀请他们来光顾。
上一回她发请帖邀请他们参加自己娘亲的生日宴,却没有一个人到场,小朋友们都内疚极了,这回都拍着胸脯保证下来,一定会带他们的姐姐、母亲、祖母光顾。
等到了开张这日。
善善今日特地打扮过,换了一身嫩黄色的衣裙,小揪揪上的珠花娇俏可爱,她就随娘亲站在柜台之后,顶着一张稚嫩可爱的笑脸,迎接每一个客人。
温宜青忙的脚不沾地,只能让奶娘看她。
“善善,别出铺子,别跟人乱跑,知道吗?”
“我都记住了。”
温家的脂粉铺子在京城本就有名,今日重新开张,还有不少实惠,往来女客皆被门口伙计的招揽声吸引来,还有不少熟客光顾,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善善乖巧地坐在柜台之后的板凳上,耳边算珠拨动声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她从柜台后探出脑袋,眼睛亮晶晶地观察这些客人。
除了女客,今日还有不少孩童光顾。
“温善,我带我娘来啦!”
“温善,我把我两个姐姐都带来了!”
“温善……”
便听奶娘在一旁小声地倒吸凉气:“那不是侍郎夫人?”
“尚书千金?”
“连国公夫人也来了?!”
善善高高兴兴地和同学们打招呼,大方地拿出今日的点心——还是温宜青为了哄她,让人提前从宝芝斋预定,轻易买不到的——见着一个便递一块。
每个小朋友都心满意足地尝了点心,说了话,带着满身奶香,被家中的长辈与满提的胭脂水粉一起牵走了。
上午最热闹的时段过后,临近午间,铺子里的人才减少许多。
温宜青总算能松一口气,回来便见小姑娘在掰手指头,在数自己发出去的请帖来了多少个。
她数完了,“娘,还有十八个。”
“……”温宜青惊诧:“你究竟发了多少请帖?”
善善昂起脑袋,骄傲地说:“我给认得的人都发了!”
“太子哥哥说他不一定能出宫,娘,也可能是十七个。”
温宜青:“……”
她张了张嘴巴,只能无可奈何地戳了一下她的脑袋。
午膳是请食味楼送来的,善善大快朵颐,吃饱喝足后便开始犯困。奶娘哄她去后间午睡,她也不依,仍旧坐在属于自己的板凳上,与自己邀请来的客人打招呼。
待沈云归来时,便见小姑娘脑袋一点一点,强撑着眼皮,睁着朦胧的睡眼看向众人。
他莞尔,站到小孩儿跟前,善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总算认出他:“沈叔叔?”
“善善,你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帮我娘招呼客人呢。”善善揉了揉眼睛,有人与她说话,也清醒几分:“沈叔叔,您怎么来了?”
沈云归道:“你娘的铺子重新开业,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是要来道贺了。”
他朝旁边的温宜青展颜一笑,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下:“你铺子里的东西,每样都替我包上十份。”
温宜青无奈把银票推回去:“今日我很忙,你就别来捣乱了。”
“怎么是捣乱?”他挑了挑眉,道:“虽然沈某无家室,但往来人情不少,你这的胭脂满京城出了名,送礼也是最合适不过的。”
温宜青头也不抬:“那就请你沈家的管事下回采买时再来。”
“……”
沈云归还想说点什么,便听身后脚步声轻响,一个男声随之道:“温姑娘,在下对脂粉并无了解,麻烦帮在下选几样。”
他眼皮一跳,转身看去,就见来人一袭青色长衫,俊秀温润,温文儒雅。可不就是某贺姓状元?
沈云归脸色微变:“贺兰舟?你怎么来了?”
他既而想到什么,手腕一抖,折扇展开,桃花眼笑得风流倜傥:“堂堂贺大人竟然亲自光顾脂粉店?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有幸,竟得贺大人垂怜。看来沈某很快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贺兰舟从怀中拿出一张请帖,里面笔迹稚嫩,他温和应道:“我是受邀来的。”
沈云归:“……”
连温宜青也低头看去。
小姑娘双手放在膝盖,姿势乖巧地坐在板凳上,见众人看来,仰头冲大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她给学堂里所有认识的人都发啦!
第59章
脂粉铺子里。
女客络绎不绝, 挑选着胭脂香粉。一片姹紫嫣红中,唯独两个英俊的年轻男子与此处格格不入。
善善已经坐到了铺子门口。
她坐在门旁的石阶上,双手托着肉乎乎的下巴, 仰着脑袋看向面前像斗鸡一般的两个男人。
一个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沈叔叔,想做她的后爹爹。一个是学堂里德才兼备的贺先生,也想做她的后爹爹。
现如今,他们全被娘亲赶了出来。
善善忧愁地叹出一口长气。
沈云归手中折扇刷刷摇风,一脸不善地瞪着眼前人, 他冷笑道:“贺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 怎么今日偏偏有空, 到的还是女儿家的脂粉铺子。”
贺兰舟气定神闲道:“沈公子也知道, 在下是受邀而来。”
“贺大人来是来了, 可方才沈某还听见,贺大人还想买几样脂粉,怎么,贺大人还有涂抹胭脂的癖好?”
贺兰舟睨他一眼,“沈公子不曾收到请帖,为何也出现在此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 沈云归就来气。他瞪了善善一眼, 又道:“沈温两家有生意往来,关系匪浅, 沈某出现在此处,不也是情理之中?”
贺兰舟点点头,又说:“却不知沈家还做脂粉生意。”
沈云归手中的折扇捏得吱吱作响, 皮笑肉不笑道:“来日方长,如今是没有, 谁说以后没有。”
“沈叔叔,贺先生,你们别吵啦。”善善又忧愁地叹出一口气:“还有我呢,我也被我娘赶出来了。”
今日铺子里事务繁忙,温宜青可没空顾得上这二人争风吃醋,索性连招惹来麻烦的女儿一起丢了出来。
沈云归轻哼一声,大人不计小孩过,弯腰将她抱起:“走,我带你去戏园子看孙悟空。”
善善有点犹豫:“我要帮我娘招待客人呢。”
“这么多客人,你连胭脂颜色都分不清,不添乱就是给她帮忙了。”沈云归压低声音,抱怨道:“我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你就给其他人发请帖,都不给我发?”
善善眨了眨眼睛。
她的确是没想到沈叔叔,因为每次他们家有什么事情,沈叔叔总是不请自来,善善都习惯了,这次发请帖,便压根没想到要请他。
可是……听沈叔叔的话,他好像难过极了。
善善心里内疚,哪里还能说什么拒绝的话,连忙答应了下来。
沈云归当即又眉开眼笑,冲旁边人递去一个得意的目光,让奶娘代为传个话,便颠了颠怀中的小姑娘:“走咯——”
戏院也在城东。
二人坐上马车,到的时候正好赶上
一场戏开场。
今日演的正是三打白骨精,沈云归抱着小姑娘买了戏票,一回头,就见风姿绰约一人站在不远处,手中还拿着一个孙悟空的面具。
那个面具立刻将他怀里小姑娘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沈云归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走进戏园子里,面具主人也跟在后面走了进去,在他身旁落座。
“贺大人,这么巧?”他皮笑肉不笑道:“贺大人公务繁忙,也有空来看戏?”
贺兰舟唇边含笑,将手中的面具戴到小姑娘的头上,善善扶了扶孙悟空,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沈公子平日里忙碌生意,今日也有闲情逸致来戏园子里看戏?”
“非也,沈某可与贺大人不同。沈某耽误生意,耽误的是自己的银子,贺大人怠慢公务,怠慢的可就是天下黎民百姓了。”
“劳沈公子挂念。”贺兰舟颔首道:“在下的公务已经尽数处理完了。”
沈云归冷哼一声。
恰逢戏台子上有武生顶着凤翅紫金冠登场,群众发出叫好声,掌声绵延不绝,小姑娘更是拍得手掌通红。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台上,皆没了话。
待戏台子上演到白骨精二变换做老妇登场,所有人都已经看得入了迷。
沈云归垂眸看了一眼小姑娘的后脑勺,冷不丁开口:“我劝你还是尽早死心。”
戏园子里人声鼎沸,贺兰舟敏锐回过头来。
他面不改色应道:“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沈云归:“我与她青梅竹马多年,感情深厚,青娘连我都不应,怎会应你?贺大人是朝廷命官,多的是佳人投怀,未来更是前途大好,不如趁早死心。”
贺兰舟:“沈公子与温姑娘,虽是青梅竹马,可二十余年仍旧是青梅竹马,未有进展,依在下看来,该是沈公子先死心才是。”
沈云归又说:“沈某可不像贺大人,五月十三,温家办生辰宴,贺大人却是连请帖都未收到。”
贺兰舟云淡风轻地说:“在下今日收到了请帖,沈公子倒是不请自来。”
“……”
沈云归深吸一大口气,才勉强忍下。
他看了善善一眼,见她在专心看戏,才朝贺兰舟凑过去。
“贺大人。”他压低声音说:“既然你我二人都劝不过对方,不如暂且合作,如何?”
贺兰舟也朝他看来,重复道:“合作?”
“五月十三那日,你没来赴宴,所以也没见着。”沈云归道:“那日有一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我看那人是意图不轨。回去以后,我四处打听过,京城商户之中不曾有此人,他却得了请帖,你说奇不奇怪?”
听他形容,贺兰舟也不禁坐直了身体:“当真有此事?”
“贺大人,你我二人虽不合,却也有同乡情谊,知根知底。可那人却不同。”沈云归若有所思道:“他看着面生,听口音也是京城本地人,短短时日却能与青娘交好,连善善也认得他,可见其心机深不可测。”
“京城本地人?”贺兰舟一脸肃容:“不行商?”
沈云归点头:“但见此人衣冠,应当出身不低。”
“难道是朝堂中人?”贺兰舟坐直了身体:“你再与我仔细说说。”
沈云归摇头:“我也没查到什么,只在那日见过他一面。此人面目可憎,你若是见过,肯定一眼认出。”
“面目可憎?”
贺兰舟把朝中模样生得较为不行的同僚都想了一遍,却没什么头绪。
“吊梢眼,朝天鼻,腊肠嘴,招风耳,眉毛粗短……”沈云归撇嘴:“……长得还行。”
贺兰舟:“……”
他不禁侧目。
……
黄昏。
街上人影寂寥,铺子里已经没什么客人,温宜青柜台后,正在整理今日开张第一天的账目,算盘拨到一半,家里的小姑娘便乐陶陶地跑了进来。
善善玩了一天,此时头上戴着孙悟空面具,手上拿着孙悟空面人,腰上还多了一条虎皮裙,好不威风!
“娘!”她高兴地喊:“我回来啦!”
温宜青放下账本,伸手接了个满怀,她掏出手帕给小女儿擦了擦汗水,才向沈贺二人道谢:“今日给你们二人添麻烦了。”
“无妨。”沈云归摆手:“反正我也有空,与善善玩也挺好的。”
贺兰舟温和道:“温姑娘,时候不早,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贺大人慢走。”
沈云归本想趁机去温宅作客,但睨了某人一眼,怕某人也打蛇随棍上,便闭口不提,也提出告辞。
善善问:“娘,我发出去的请帖,他们都来了吗?”
两人齐齐停顿,朝对方看去。
“都来了。”温宜青应道:“来了十七个孩子,每个都来找过你,但你不在,他们说是明日学堂再见。”
“十七个?是太子哥哥没来吗?”
“是。”
善善早有准备,也不失望。
门口二人长松一口气,这才抬脚走出去。分别时,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两目相接,皆斗志勃勃。
温宜青将小女儿交给奶娘,自己将剩下事情处理完,才去关铺子的门。
合上门板之前,她注意到街对面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不知停了多久,外表平平无奇,却让她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两眼。
正要收回视线时,马车的车帘忽然撩起,露出了一张冷肃俊朗的面容。
是皇帝。
温宜青:“……”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扶住门板的手又有些犹豫,再抬头看去,边谌仍望着这边。
等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咬了咬唇,还是提起裙摆走了过去。
到马车前的一段路,那段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温宜青轻声问:“您怎么来了?”
“顺路。”
“……”
住在宫里的皇帝能有几条路顺?
察觉到她的腹诽,修长的手指递过来一张请帖,边谌淡声道:“是善善邀请我来的。”
温宜青:“……”
她看着这张眼熟的请帖,眼皮跳了跳,只能懊恼地将请帖接过,说:“您来晚了,今日已经歇业了。”
边谌望向她的身后:“今日是你的铺子开业之日,我应当送你一句道贺。”
“祝福我已收到,您该回去了。”
他并未反驳,只是问:“善善呢?”
温宜青轻声说:“她不在铺子里,已先跟着奶娘回家了。”
“你铺子里的东西,替我包上一些。”
“您买胭脂?”
“家中亦有母亲姐妹,让我来捎带一些。”
“……”一个皇帝何时成了跑腿车夫?她只道:“今日已歇业了。”
皇帝轻笑一声,道:“温老板,通融一下。”
温宜青:“……”
待她提着一盒脂粉再回来,又一张纸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什么?”
“我听太子说,善善吃惯了御厨的手艺,如今有些吃不惯家中伙食。”皇帝道:“明日会有一厨子登门自荐,此人信息皆在纸上,你若放心,便将他留下,每月工钱以市价给,若不肯,就将他打发走,他不会纠缠。”
“……”
边谌的手一松,那张纸飘然落下,温宜青还没回神,下意识伸手去接,稳稳当当接到手中。
再递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边谌没有多逗留,温声道:“阿青,下回再见。”
他松手,车帘也悄然落下,温宜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轮便已经转动,就像来时一样,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走了。
温宜青怔在原地,望着道路尽头的天边残阳,长久的,呼出了一口浊气。
她揣着那张薄薄的纸页,怀中滚烫,如有千斤重。
忽然,她想到什么。
她低头翻开先前那张请帖,里面是眼熟的稚嫩笔迹,用歪歪扭扭的字体,郑重邀请了客人于今日来光顾重新开业的脂粉铺子。
可邀请人那栏,填的分明是四个字——太子哥哥。
……
第二日。
善善来到学堂,与昨日没来得及招待的十七个小朋友都打了一声招呼,还请他们吃了宝芝斋的点心。
小朋友们个个吃得肚皮滚圆,
午休时分,她又如往常一般与太子一起用膳。提起昨日,太子也满是歉意。
“我本是想去的,可昨日功课繁重,忙完时天色就已经不早,就连那张请帖也不知去了哪。”太子歉意道:“善善,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的。”善善大方地说:“昨日下午我也不在铺子里,沈叔叔带我去看孙悟空了,太子哥哥,你就算来了,我也招待不了你。”
为表歉意,太子还是给了她一个歉礼——由宫廷画师所绘的孙悟空话本,这本讲的是六耳猕猴,真假孙悟空的故事。
话本里的孙悟空也不似寻常画本里的粗黑线条,绘以浓墨重彩,威风凛凛,几乎要脱墨而出,善善喜欢极了,爱不释手。
用过午膳后,她与石头凑在一起看新话本。
但看的不是孙悟空,是文嘉和给她的哪吒闹海。那本新孙悟空被她小心放进了书袋里,要等回家后与娘亲一起看第一遍的。
但哪吒闹海也好看,她看到正兴起,桌案下的双脚随心情变化,高兴时摇晃,愤怒时蹬脚,紧张时便十根脚指头全都蜷缩起。石头看的比她慢,每读完一页,她就心急得不得了。
外面有个学生敲了敲门,“温善在吗?”
善善被人推了一把,才发现叫的是自己。她迷茫地抬头看去,那个学生与太子差不多年纪,模样眼生,他是过来传话的:“贺先生叫你过去。”
善善应下,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话本。石头了然地说:“我等你回来。”
她这才一骨碌爬起,迈开小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早点回来,就能早点看完后面的故事。
这会儿连夫子也去休息,善善到的时候,教舍里只有贺兰舟一个人,正低头在写些什么。
她哒哒哒跑进去:“贺先生?你找我吗?”
“善善,你来了。”
贺兰舟停下笔,笑道:“我听柳夫子说,前段时间放假你多有懈怠,连学业也耽误许多,虽是用功了几日,可昨日小考,还是做错了不少题。”
他拿起一份朱笔批阅过的考卷,善善瞅了一眼,上面还有自己的大名和狗爬字。
她脚尖磨蹭,有些不好意思:“贺先生,怎么您连这个也知道啦。”
贺兰舟莞尔,道:“你虽年纪小,可读书却不能疏忽大意,先将根基打牢,日后也能事半功倍。不若这样,明日起,你每日正午到我这来,我替你补课。”
善善愣住:“补课?”
贺兰舟欣然颔首,又拿出自己刚写好的题目。宣纸上墨字半干,字迹端方俊秀,学生年纪小,他出的题目也不难,多是为了摸底。
他温和道:“你先回去将这些题目做好,明日正午来交给我。”
善善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问:“可我不是已经跟着柳夫子上课了吗?”
“此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与柳夫子说过。”他说:“柳夫子教你启蒙,我替你查漏补缺,既是为了你的学业着想,他并无意见。”
“……”
贺兰舟将手中的题目递过去,见小姑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仰着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顿了顿,困惑:“怎么了?”
见她迟疑,贺兰舟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便说:“你放心,这些都是举手之劳,不是什么难事。”
善善看看递到自己面前的考卷,再仰头看看近在眼前的夫子。
她:“……”
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全是哪吒大闹东海,孙大圣大闹天宫的画面。
第60章
善善头一次迫不及待地逃出学堂。
就是先前夫子宣布放假时, 她跑得也没有那么快过。放学的钟声一敲响,连文嘉和都来不及叫她,抬眼就见人已经跑出了教舍。
坐上马车, 她将车帘偷偷扒拉开一条小缝,催促道:“叔叔,快回家。”
“小姐坐稳了。”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驶动,第一个驶离了学堂。
看着学堂的大门越来越远, 善善长松一口气, 这才放下心来, 身体往后倒去, 被柔软的靠垫接住, 小脚一翘,从书袋里摸出了今日还没看完的话本。
到家门口时,还差一个结尾没有读完,善善也顾不上,连忙爬下马车,迈开小腿跑进去找娘亲告状。
“娘——”
“娘————”
她绕过一个弯,从前院跑到后院, 而后丫鬟的提醒下去饭厅找到了想找的人。善善跨过门槛, 喘着气喊道:“娘,我跟你说……”
她深吸了一大口气, 一股浓郁霸道的香气顺势钻入鼻子里,善善眨了眨眼睛,快要脱口而出告状的话一下子随着口水咕咚落回了肚子里,
她像只闻到肉骨头香味的小狗一样仰着鼻子循着味凑过去,便见桌上摆了满桌菜肴, 各个摆盘精致,色泽诱人,菜式也是家中不常吃的那种。
而温宜正坐在桌前,一道一道品尝过去。
“娘?”善善连忙凑到她旁边的位置:“你怎么不等我,一个人就吃饭了?”
温宜青招呼下人给她拿了一双筷子,又夹了菜到她碗中:“你尝尝。”
善善没有拒绝。
只是菜一入口,她就品出了一点不同。
“娘,家里换厨子了吗?”
温宜青笑而不答:“你尝的出来?”
那是当然。她的舌头可灵了,连东街西街哪家的烧鸭最好吃,都有什么分别,一口就能尝的出来。
善善又夹起一小块鱼肉,酱汁丰富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她闭着眼睛回味了一番,忽然觉出一点不对劲之处。
她的小脸皱起,而后眼睛越来越亮:“娘,这,这个味道……好像是我在宫里吃到过的?”
温宜青笑着点头。
“真的是宫里的御厨吗?”善善惊喜地看着她:“宫里的御厨来我们家了吗?!”
“是。”
“娘,你怎么这么厉害!?”
“倒不是我。”温宜青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他自己找上门来,我尝了味道,觉得是不错,才把人留下。你不是嫌家中厨子做的饭没有御厨做的好吃吗?日后可不差了。”
善善连连点头,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却是从新来的御厨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她迫不及待地吃完饭,今日晚膳用的早,连天也没黑。而后便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溜了出去,也没有跑多远,只到隔壁的宅子。
隔壁的下仆们早就认得她,并未阻拦,任由其跑了进去。
边谌正在院子里。
只听有一阵笨重急促的脚步声哒哒跑近,他头也没抬,张开手便接了个满怀。软乎乎的小脸蛋贴过来,熟练地蹭了一波,柔软的细发在颈间蹭过,令他心头一片柔软。
小女儿趴在他的怀里,笑脸圆圆,甜滋滋地说:“皇上叔叔,谢谢你。”
边谌唇角勾起:“谢我什么?”
“我家中来了一个御厨,肯定是您给的。”
“你娘与你说的?”
“不是我娘说的。”善善摇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他抱着软绵绵的小姑娘坐下:“那厨子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极了!”
边谌莞尔,他看了下人一眼,下人很快便端来一盘点心。
善善刚吃过晚饭,肚子还鼓鼓的,这会儿便只拿了一块点心,坐在皇帝怀里小口小口地吃着。
很快听到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说你娘的新铺子开业,你给很多人都发了请帖。”
“是呀。”
“整个青松学堂的人都收到了你的请帖,连贺兰舟都收到了。”他语气古怪:“为何不给我发?”
善善眨了眨眼睛,仰头看他:“可是您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吗?”
边谌顿了顿,“……是。”
“您先前跟我说的,我都记着。”善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一本正经地说:“外面又不是我家,人可多了,您的身份要保密,不能让别人发现,我都藏得好好的,连我娘都没有说!”
“……”
“下回也可以给我发。”边谌捏了捏眉心,说:“至于其他,我会解决的。”
善善没有多想,点头答应了下来。
从行宫回来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隔壁宅子。这些时日,边谌替她存了不少东西,此时便抱着她去看。
她在这栋宅子里还有属于自己的屋子,里面全是皇帝为她搜集来的宝贝,许多日不来,里面又多了不少东西。
善善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每个都喜欢,每个都是她的百宝箱里没有的东西。她喜滋滋地抱着皇帝:“皇上叔叔,这全都是给我的吗?也太多啦!”
“不多,是你这段时间没来,才积攒下来。”边谌说着,眉头皱起:“你如今年纪还这么小,学业就如此繁忙?”
“没有呀,我……”善善停了停,总算想起一件事情来。
她今日刚回家时,原本是准备和娘亲告状的。只是被御厨的手艺吸引,转头便将那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现在娘亲不在,和皇上告状也是一样。
“皇上叔叔。”从小娘亲就教她尊敬夫子,如今要说先生坏话,善善还有些心虚。她凑到皇帝耳边,用气声说:“贺先生是个坏蛋。”
边谌凛然一惊,厉声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善善便将今日中午的事情告诉他,她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就真的要被贺先生抓去上课了。明明柳夫子上回还夸我,说我比石头哥哥聪明多了。”
边谌却注意到另一件事,“你连学堂的小考都做错了?”
善善:“……”
皇帝眉心紧拧,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些惊疑不定:“你不是才启蒙?”
善善张了张嘴巴,想要说点什么,可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她警惕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皇帝,手扶着他的肩膀,上半身缓缓往后仰去,试图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边谌已经回过神来,他看过满屋玩具,抿起唇角,而后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善善藏宝屋的大门在他的背后轰然关上。
她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再回过神,已经被皇帝带到书房,放到了椅子上。
面前笔墨纸砚俱全。
边谌凝重道:“也是朕的错。”
他忽得一个乖乖软软的小女儿,先前并无经验,不知该如何讨好,便向来宠着她惯着她,却是一不小心疏忽大意,犯了大错。
孩童心性未定,年幼时正是该由爹娘引导。这方面,阿青做的极好,将他们的女儿教养成如今这般天真纯善,讨人喜欢。他却任其贪玩,助长顽劣习性,实在不该。
却是贺兰舟比他更早发现此事。
皇帝思忖片刻。他对太子向来严厉,不假辞色,但小女儿不是太子。他想了想,说:“虽说出错不是大事,但你若是学业出色,你娘也会高兴。这样,此事也不用别人来,你每日放学后到这边,我亲自教你。”
善善:“……”
善善仰头呆呆地看着他。
便是打着她娘亲的幌子,她也听得出来。
这还是要给她补课呢!
仿佛是有个神威无双的孙大圣一棍子捅破了天——天都塌了!
边谌垂眸,见她一副如遭晴天霹雳般的模样,便放柔了语气,哄道:“你若学的好,我便再送你一个擅做点心的厨子,如何?你不是最喜欢吃宫中的点心?”
善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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