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是在两日后发生的。
彼时虞熙还在被窝里做梦,侍从忽然就慌忙地掀开门闯进来,“哐当”一声把他给直接吓醒了。
他迷茫地坐起身,揉了揉因骤然惊醒而一抽一抽的太阳穴,睡得发昏的大脑还未恢复思考能力,就听见侍从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小人并非有意惊扰大公子,实在是战事紧急,陈功曹请大公子去东门一叙!”
耳朵准确地捕捉到了“战事”、“陈功曹”等字眼,虞熙霎时清醒了许多,虽然脑袋依旧有点木木的感觉,但是身体已经率先行动了起来,飞快地穿好了衣裳,带着几个侍卫策马狂奔。
经过长时间的行军之后,他已经彻底掌握了骑马这项技能,不敢说骑术出神入化,至少快速赶路是没有问题的。
从太守府到东门的路途他再熟悉不过,这两天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
今夜万里无云,笼罩在月光下的建筑物蒙上了一层寒光。夜里很亮,四周的环境很容易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说明这并不是个夜袭的好时机。
辛泽怎会选择今夜攻城呢?
今夜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虞熙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好像自从口水仗打起来以后,他和陈裕就再也看不懂辛泽的操作了。
面对这样一位可怕的对手,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辛泽还有什么其他倚仗呢?
匆匆赶到东门,虞熙见这里不像是被攻击的样子,疑惑地登上城墙去寻陈裕,随意地眺望一眼,便被城外的境况给惊住了。
远处成参军营里看不见一个兵卒,唯有篝火依旧在燃烧,照出军帐漆黑的影子。
军营之前,只剩一人骑在马上,一手执着长柄刀,另一手举着火把。
明明仅他一人,那气势却好似自己身后就是千军万马,只待一声令下就能攻破城门,杀入城中。
距离太远,虞熙看不清敌将的面容,只能在火光的照耀之下看见他身体的轮廓。他隐隐约约觉得,这人正是之前他和程延入平城时,带领阴州狼骑前来阻挠的那位骁将。
当初秦毅杀来之际,他一侧护卫的兵士全被斩于马下。他与秦毅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亦是与死亡擦身而过。鲜血溅在脸上浓稠又可怕的感觉,他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
“大公子!”
陈裕快步走来,还未拜下去便被虞熙立刻托起:“公台,发生何事?”
陈裕面色复杂,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忧愁:“大公子,辛元兑撤军了。”
“什么?”虞熙愣了两秒,扭头又看了一眼城外空荡荡的军营,仿佛自己仍在睡梦之中,“公台确认是退军,而不是转战西门?”
陈裕肯定道:“老夫已派出斥候在城周查探,未找到他们去西门的痕迹。这秦子骁应是留下来,阻拦我等追击所用。”
虞熙满头雾水,辛泽是高悬在渝州头顶的一把利剑,差点儿就把他们给打得全军覆没,明明一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怎么还没决战就直接撤军了?
这简直是比夜袭还要离谱!
陈裕看出了大公子的疑问,但此刻他也尚在疑惑之中,只能作出大胆的猜测:“或是淮、阴二州事情有变,辛元兑急于回援,故选择撤军;或是并未获得城内世家的响应,他以为无法攻破城门,见无利可图,不欲多耗粮草。”
虞熙轻轻颔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大概是因为这两天在书房看了太多虞芒留下的《消灭世家心得》,他敏锐地意识到现在正是削弱世家力量的良好时机。
趁那些选择了成参的世家还未以实际行动改变立场的时候,他大可以将他们抄家灭门,收回被占有的土地。
没有一个诸侯能容忍背叛者的存在,其余站在渝州一边的世家亦不能。
抄家灭门对他而言有些太过于残忍,但如果不这样做,让背叛的世家付出足够惨烈的代价,他的一时仁慈将会给渝州带来灭顶之灾。
对付世家,渝州有非常丰富的经验可以借鉴。
虞熙自胸口掏出一直随身的竹简,上面抄录了平城所有世家的姓氏。之前都是塞进袖子里携带的,今日由于骑马的缘故,他怕颠簸之中会不慎遗失,就放在胸前了。
他将竹简递给了刘宗:“刘将军,劳你点些人手,将姓氏下没有画墨点的世家给抄了。至于靠近西门那边的李、杨二家,去信交给罗蹇罗将军去办。”
抄家是个很肥厚的差事,一些不显眼的财物很容易就被兵士私吞,上面也不好下手追查,后来便默认那是对士卒的奖赏了。
所以他特意提醒刘宗要挑些在守城战中表现卓越的兵卒去,想来跟着虞芒不知抄了多少世家的刘将军,能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末将领命!”刘宗俯身双手接过竹简以示尊敬,但对秦毅的挑衅还是心有不快,“大公子,那秦毅……”
虞熙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决定:“不必管他,无论他是故弄玄虚还是早有埋伏,都没必要拿将士的性命冒险。”
这等老成之言非常对陈裕的胃口,他抚须赞成道:“大公子所言极是。”
他们俩都发了话,刘宗也只能遵从,拿着竹简准备抄家去了。
注视单刀匹马立在营前阻拦追击的敌将,即使处于对立的一方,虞熙也不免对他起了赞赏之意:“这秦子骁真是好胆量,此战过后,他怕是要名扬天下了吧。”
陈裕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此战过后,大公子亦将名扬天下矣!”
如此直白的夸奖让虞熙老脸一红,轻轻地咳了一声,非常真心实意地摇摇头:“还是别了,没人注意到这边最好。”
让他悄悄苟一波发展吧,最好谁都别注意到他,再不要来个兵临城下的戏码了,他的小心脏经不住惊吓。
“大公子太过谦虚了。”陈裕满脸都是笑容,在心里默默地表示,有老夫在,又怎会让大公子默默无闻呢?
他亲自撰文来捧难免有自卖自夸之嫌,于是早就给几个故交老友写好了信,极言大公子之英明神武,就等着辛泽退兵之后发出去,请他们帮忙为大公子造势了。
他暗暗下了决心,就算是豁出这一张老脸来,老夫也定要让大公子名满天下!
陈裕越看大公子,便越觉得自己做得值。
当初大公子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援平城,宛若天降神兵。如果不是大公子及时回来,他陈公台恐怕已经以死谢罪了,而平城也不可能支撑到辛泽退军。
一想起当时在城头见到大公子时的情形,他就忍不住热泪盈眶,那种在彻底绝望之际迎来新生的感动,他至今记忆犹新。
虞熙立在城头向下观望,丝毫不知自己低调做人的打算,即将要被自家谋臣给碾成了渣渣。
秦毅举着火把等了很久,估摸着辛先生应已带军退到安全的距离了,这才右脚一踢马肚,拉着缰绳控马离开。
穿过军营之时,手中的火把朝军帐扔去,藏在账中的草料瞬间就烧了起来。
他用长柄刀推倒沿路照明用的火把,加大火势,火焰顺着早就洒在地上的酒水蔓延出去,不过短短几秒就扩散开来,让整个大营都陷入一片火海。
秦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熊熊烈火,纵马绝尘而去。
远远望着城外的大火,虞熙竟有种“果然有诈”的感觉。他之前烧了辛泽埋伏在树林里的人手,对方就想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也烧他一次吗?
无论如何,顶着“杀父之仇”的名头,他和成参算是结下了死仇,没有什么和谈的余地了。今后一有机会,成参必然派兵来攻。
渝州少骑兵,有能力带领骑兵冲锋陷阵的将领,也只有程延勉勉强强能算一个。而且他还是完全凭借自身勇武的那种,不懂什么技巧。
虞熙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他和程延带出来的那五百骑兵,已是渝州的全部家当了。
马是虞芒不知费了多少唾沫和财物从阴州那边走私过来的,人是程度耗尽心血练了几年才练出来的。
而阴州毗邻边境,有的是草场跑马,在阴州扔一块石头下去,十有八九都能砸到个会骑马的。反观渝州,在这方面实在弱得可怜。
一想起有这么一个恶邻时刻对渝州虎视眈眈,他就有了一种危机感。
不行,他得快点发育起来。
就在虞熙面色凝重地思索渝州的出路时,派去泰原那边的一队斥候赶了回来。
军候领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兵卒慌忙来报:“大公子,泰原已被辛泽拿下了!”
他将身后有些畏缩的男人推了出来:“此人便是泰原守卒,我在途中碰见了他,就一起带回来了。大公子若有疑问,可皆问之。”
这个消息砸了虞熙当头一棒,渝州他真正能完全掌控的本就只有三城,这下又丢一城,连一半都达不到了。
但他很好地将自己最真实的情绪隐藏了起来,脸上带着一贯从容的微笑,对军候道:“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经历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以后,他已是成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了。
“多谢大公子!”军候连忙拜谢,一听有赏赐,高兴地下了城墙领赏去了。
虞熙又转向那个被军候带回来的人:“你是平城守卒?”
那人第一次见这等大人物,吓得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我……我是……”
“你知晓泰原是如何被攻下的吗?”见对方紧张地说不出话,虞熙又温和地安慰了一句,“莫要急,慢慢讲。”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