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镜清开开心心的出门去了,身后跟着不情不愿的落深秋。
看着二人衣角消失在院门口,云初霁松了一口气,他的耳朵似乎现在还有回音,可算是走了。
“小少爷,”夏棋喊他,这憨货还是乐呵呵的:“那小姑娘你在哪捡的?这么可乐呢。”
云初霁正在喝他一早上都没喝上一口的茶,听见有人喊他,转过身来,摆了摆手,笑道:“我如今这个年纪也当不得一个小字,小清是我在路边看见的,她当时被一群难民刁难,我就带着她走了。”
那个时候的许镜清小小的,十四岁的年纪,看着像十一二岁,整个人瘦巴巴的,那双眼睛在骨瘦如柴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的大,性子倒是又凶又狠,有人抢了她的吃的,扑上去就咬,被人踢了好几脚也不放手,那人实在是没法,只能把那个又冷又硬的馒头扔到一边,小姑娘又扑过去,把沾了泥土的馒头捡起来,小心又珍惜的把它放在怀里。
那是她还不容易得来的口粮,揣在怀里,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掏出来咬一口,再放回去留着,下次饿的时候吃。
云初霁就是在这个时候捡到她的,许镜清也很好骗,一个肉包子就把她骗走了。
发育不良的小姑娘,跟在两个大男人后面,生怕他们是坏人,又怕被赶走之后没有吃的,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的,话都不敢大声说,还是后来,有了吃的,也不用风餐露宿一顿饱一顿饥,渐渐的,许镜清就长开了,虽然还是没有很高,但是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姑娘,云初霁一直把她当小姑娘,什么事都让着她。
“小清今年才十五,还小,”云初霁说:“性子虽然娇纵了些,但是心不坏,是个善良的一个小姑娘,她要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们见谅。”
“不会啊,”夏棋手里抓着一把樱桃都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那小姑娘说话多讨喜,少主刚刚都还笑了。”
“……”
虽然他没说,但是都知道,刚刚许镜清让夏时安笑的那句话,是哪句。
云初霁举在唇边的茶杯微微一滞,接着他抬眸,漆黑如墨的眼珠扫过夏棋一眼,垂眸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水,接着双手交叠的放在膝上捧着茶杯,没有言语。
夏棋:“……”
夏棋脆弱的心脏突然狠狠地一跳,毛孔舒张,从内渗出一股一股的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
怎,怎么回事,夏棋努力平复心跳,费劲巴拉的咽下一口唾沫,心有余悸的摸着胸口,他怎么觉得以前只知道上窜下跳的小公子看着这么吓人,平时不显山露水,一个眼神的威力就直逼他家少主了。
可怜的夏棋,当时只觉得震惊,全然忘记因果报应这回事,他说了什么云初霁才这样对他,在原地坐了许久也没有从后怕中走出来的夏棋就这样错过了看清事物本质的好机会,因此,今后的他每每嘴贱忍不住拿这事打趣云初霁时,接下来的几天总是过的不甚顺畅,诸如出门没带银子啊!吃饭时自己碗里都是汤啊!晚上睡觉时盖着的被子莫名的觉得比平时冷啊!
当倒霉了一天的夏棋委屈的抱着被子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的命途多舛,只会在午夜梦回时脑海里零星的飘过几个细碎的念头,好像每次说了云小少爷和少主什么都过得不顺呢!然而这个念头犹如湖里鲤鱼跃起重新投身入湖面上逐渐变浅趋于不见的涟漪,并未起多大的风浪,夏棋这个憨憨还会委屈巴巴的把自己缩成一团,乐观又实在愚蠢的想,哈哈哈哈哈哈!他怎么会想到这个,这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啊!然后一翻身接着睡了,实在是可怜又可叹。
其实也不怪夏棋,他又很多事都想不明白,又有很多事想的太明白,就像之前,云初霁和夏时安玩的很好的时候,他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总是天天的一起出去玩,又一起回来,怎么可以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一次的宴会上云初霁和夏时安一起走出来,两个人的脸都是红的,尤其是云初霁,像刚刚哭过但是看着一点也不伤心,他不明白为什么一提起古灵精怪的云家小少爷,自家少主脸上就带着笑,严肃的神色怎么崩也崩不起来。
夏棋更不明白,为什么云初霁失踪的那段时间夏时安的日子过得像是死了妻子,整日的看不见一个笑颜色,如丧考批,他最最不明白的事,就是夏时安中了半生欢,为什么要到云家去找云初霁解毒,他们都是两个男孩子的。
他太明白的就是,明明夏时安和云初霁他们已经在一起……,但是他看不出来两个人掩藏在平和外表下的暗潮汹涌,他直觉就是云初霁和夏时安已经在一起了,所以他说话少了诸多顾忌,这也是他时不时就让云初霁记仇报复他的原因。
但凡他敏感一点,聪明一点,肯动动脑子一点,会察言观色一点,也不至于落到日日坐在门槛前看着落日余晖缅怀人生的地步。
当然,这些也全部都是后话。
现在温和儒雅,俊朗无双的景林门门主站起来,左右搭着树枝子瞧了瞧树上结的果子,他到现在还是很好奇这些不同时令的水果是怎么整齐的在同一个地方开花结果的,还长得这么好。
云初霁摘了几个桃,又摘了几串枇杷,最后还把一串樱桃树枝都掰下来了,他从小就喜欢这么干,只不过现在的动作文雅了许多,掰树枝子和泡茶似的。
云初霁悠哉悠哉的摘果子,那模样,根本不像是任务在身来清溪州暗查的门主,倒像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
他手上摘得东西多,不到片刻功夫手里的东西就快拿不下了,云初霁看着眼前的一串黄涔涔的枇杷沉思,舍不得这串枇杷,又拿不了,可是又舍不得,可是拿不了……
正为难,他身边递过来一个竹篮子,一抬头,夏时安看着他,手腕因为抬起来递东西而露出了一截雪白的皮肤。
盯着那截手腕看了一会,云初霁顿了顿,把手里的果子都放进篮子里面:“多谢。”
夏时安却很懂他,一抬手把高处的树枝拉下来,这串的枇杷更大看着更漂亮:“你摘。”
云初霁沉默的就这个动作把树枝上面的枇杷摘下来,夏时安就帮他一手拉树枝,一只手举篮子。
抬着手,云初霁认真做一件事的时候,眼神专注又仔细,俊秀的眉眼如水一般清澄,夏时安挪不开眼。
“你怎么不去逛逛。”夏时安问。
“什么。”这话没头没尾,云初霁抬眼看他。
“你不想出去逛逛吗?街上。”夏时安又说了一遍。
“又不是小孩子,非得要出去玩,”这会他听清了,云初霁失笑:“再说我们来的那日不是路过城里了吗。”
路过也算逛的话,那这些年,夏时安早就逛遍了大境的名山大川。
夏时安抿着唇,还想再说什么,夏棋一边啃桃一边提醒他:“少主,树枝上没枇杷了,小少爷摘光了都,你别拉着树枝子了。”
夏时安抬眼一看,那串树枝上面的枇杷果然没有了,云初霁就看着他笑。
夏棋盘腿坐在凳子上,一脸挤兑人欠揍的德行,这人还没看见自家少主骤然阴沉的脸色,犹自笑得很开心,一时得意差点被果肉呛着嗓子,锤着胸口半天才下去。
“夏棋。”夏时安平静的声线下掩着的是明明白白的风雨欲来。
“是!”夏棋立即跳下凳子,端正的站好目视前方,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笑得太过忘形,紧张的手指紧紧扣着衣服边,不然他站不稳。
“你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查清溪州的州主是何来历,清溪州动乱,好像就是这新州主上任开始的”夏时安对紧张得冷汗直冒的夏棋不为所动:“还有清溪州在册人口,你去探仔细了。”
“少,少主,”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夏棋瞪大眼,没听清:“不说州主是这里的秘辛,就是清溪州人口这么多,我都要挨着去查吗?”
夏棋十分悲愤,挨着挨着数也得数到天荒地老去吧!他还要取媳妇儿呢!大好的时间浪费在查一州州民这样鸡肋的事上。
夏时安没说话,云初霁善解人意的替他出主意。
云初霁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在阳光下犹如碎玉相击,闭眼听着就是一种享受,但是这样环佩相击的悦耳声充满了冷酷无情,他淡淡的安慰夏棋:“不,你不用挨家挨户数,你可以去州主府邸把登记册偷出来。”
这是什么话!夏棋又转头去看夏时安,后者自然是默许的神色。
美色误国,夏棋的手抖了起来,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少主,你这是让我去送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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