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前辈,都把人叫老了。”男人将手背在身后,站在桌前,低头瞧着宋清欢,一双眼睛似猫儿一般狡黠,“你就是河广客栈的新掌柜?”
“正是。”宋清欢回答。
“这道菜倒是好看,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男人的目光,在宋清欢的脸上停留了不过片刻,又直接瞧向桌上的那道牡丹鱼片。
“要想知道味道如何,一试便知。”宋清欢从竹制的筷筒里,拿出一双筷箸,双手递到男人面前。
“嗯,是个懂事的。”男人说完,正欲伸手,接过筷箸,却被人截了胡。
“这里有你什么事,阴魂不散。”
抢他筷箸的,不是旁人,正是任啸。
将自己做的菜放到桌上后,随手便将他手里的筷箸给抢了过去。
“那么凶做什么,爷又不欠你的。”男人只是撇撇嘴,低声抱怨了两句。
见状,宋清欢又只好再递上一双筷箸,“牡丹鱼片,一定要吃新鲜的,放久了,便失了本味。”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众人。
一个个摩拳擦掌,想要一品这牡丹鱼片的味道。
而宋清欢关注的,却是任啸的那道八宝葫芦鸭。
做成葫芦形状的鸭子,表皮被热油烫成了油亮的脆皮。
她终于明白,为何菜谱上出现的,会是牡丹鱼片。
无论是牡丹鱼片还是八宝葫芦鸭,最难,也是最关键的步骤,就是刀工。
只有这两道菜相比较,才能看出厨艺高低。
所谓八宝葫芦鸭,她从前也做过,要将一只鸭从脖颈处开口,完整剔除鸭子的骨头,还要保证鸭皮完整不破。
剔除的鸭皮翻转,露出鸭肉,清洗干净,再用姜片、葱段、大红袍花椒、花雕酒进行腌制。
腌制鸭肉的同时,往油锅里下入葱姜末,爆炒出香味之后,将提前准备好的糯米、金钩、莲子、薏仁、芡实、火腿、香菇、百合、去皮鲜豌豆仁下锅炒香。
炒香的八宝馅料,尽数填塞到鸭皮内,缝合开口,再用线在鸭身上扎紧,形成葫芦状。
紧接着还要将葫芦鸭放到沸水中焯一次,让鸭皮瞬间紧实定型,再放入蒸笼里蒸熟,蒸熟后,再抹上冰糖和陈醋、蜂蜜调制而成的酱汁,反复多次淋上热油,直至表皮变得金黄酥脆。
如此一来,八宝葫芦鸭才算完成。
就在她愣神时,众人已经开始品尝两道菜。
任啸夹起一片鱼片,放到口中,只觉鱼片酥脆,没有半点儿鱼肉的腥气,又带有独特的酸辣味道。
“宋娘子,小小年纪,竟能做出这道牡丹鱼片,确实难得。”任啸放下手里的筷箸,难得夸赞道。
众人闻言,也纷纷上前,品尝那道菜。
两道菜,很快便被众人吃得干干净净。
有人赞叹牡丹鱼片为上品,有人夸奖八宝葫芦鸭最难寻,各执己见,难以统一。
书生模样的男人才不管这些人究竟在争论些什么,悄悄的挪到宋清欢身边,低声问道:“宋娘子,你剩下的那盘牡丹鱼片,孝敬一下长辈,可好?”
宋清欢眉头微挑,道:“可你方才说,不能叫你前辈,会把你叫老了,如今,我哪里去寻前辈来孝敬?”
二楼,半掩的窗前,周行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影中间,那抹绿色的娇小身影,神色淡淡。
他知道,先前宋清欢来房里,说他不喜欢热闹,只是为了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屋中,而不用去被那些江湖人看见。
楼下,喧哗声不住的钻进耳朵,周行伸手,关上了窗户。
“你这小娘子,还真是厉害,竟敢挑我的错。”男人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放在案板上的那些鱼片。
宋清欢见了,赶忙上前,将那盘鱼片端在了手里护着,一脸戒备的看着他,“那些鱼片是我给别人准备的,你可不许打它们的主意。”
“给谁准备的?”男人说完,眼神往二楼的位置瞧了一眼,才笑道:“哦,原来是给他准备的啊。”
宋清欢也顺着他的眼神,往二楼看了过去,除了紧闭的窗户,并无人影。
“你……你别胡说,那里何曾有什么人。”她护着鱼片,继续说道。
“究竟有没有人,咱们心里有数,”男人勾唇,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宋清欢,才低声说道:“方才,你和任厨子比试时,那里可是有人一直放心不下呢。”
“你看错了。”宋清欢说完,端着鱼片,转身跑进了客栈。
对于比赛的结果,她并不关心。
她关心的是,鱼片放久了,真的会不脆。
……
敲开周行的房门时,周行正坐在桌旁,手里拿着一本书,随意的翻着。
俊俏的小郎君,清冷绝尘,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书卷,不必刻意去摆什么动作,就是最好的一幅画。
“周行哥哥,休息一会子,先吃点东西再继续看书吧。”宋清欢上前,将盘子放到周行面前,又伸出手,抽走了他握着的书卷。
周行没有说话,只是拿起筷箸,便夹了鱼片吃。
“本来还有一道八宝葫芦鸭的,但那是任啸所做,我不好去端,不过那道菜我也会做,等下次我亲自做给你吃,咱们不吃任啸做的。”宋清欢坐在他对面,双手支着下巴,笑吟吟的同他说话。
“你这份牡丹鱼片和下面他们吃的不一样,你不太能吃辣,所以我便用的橙子调的料汁。周行哥哥,你放心,有我在,没有人会来打扰你。”
一句话,让周行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放心。
这三个字,他已经听她说了多次。
而她确实在用自己的行动,来践行着这三个字。
做的一切事情,都能让他放心。
“鱼片很好吃。”他说。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面前的小娘子,眉眼间却顿时爬上了化不开的笑意,“周行哥哥喜欢,那就是最好的事情。”
行走江湖多年,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究竟喜不喜欢了。
这种感觉,竟让他有些陌生。
等他吃完了那盘鱼片,宋清欢又站起身,端过空盘,说道:“周行哥哥,你继续看书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楼下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先下楼去忙了。”
离开前,又贴心的为他关上了房门。
……
等宋清欢再次下楼时,门口,看热闹的人已经散了,大堂正中的那张榆木桌旁,坐着的两个人,正是任啸,还有那个病弱书生。
姜半夏正忙着收拾客栈门口的残局。
刚到楼梯口,两人便同时转头,齐齐的朝着她看了过来。
宋清欢敛眸,不慌不忙的走下楼梯,到了两人面前,才开口:“二位前辈,可还有何吩咐?”
“我要在这里住一晚上。”任啸说道。
宋清欢又看向病弱书生。
“我嘛,还想吃宋娘子做的菜。”他抬手,摸了摸鼻尖,才说道。
“这好办,河广客栈,本就是开门迎客,只要有钱,想吃饭还不容易?”宋清欢的杏眼,笑起来时,便弯成了月牙儿。
任啸和这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若说任啸让人感觉压迫,这个男人,则会让人觉着相处起来十分的轻松。
以至于她都能大着胆子同他说笑。
“哈哈哈,宋娘子心直口快,倒是比那些心口不一的人更讨人喜欢。”男人说到心口不一时,专门看向了任啸。
被他那样看着,任啸也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见两人相处,倒像是两个稚童,宋清欢忍不住浅笑出声。
男人又看着她,摸着下巴,观察了片刻,才摇摇头,叹气道:“不过宋娘子有一点儿不好。”
“哦?愿闻其详。”宋清欢又问。
“宋娘子那二楼的屋子里,分明藏了一个人,却偏说没有,小小年纪,说谎可不好。”男人的声音,忽而提高了些许。
“我这里是客栈,楼上有客人,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前辈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宋清欢很快反应过来,依旧保持着表面的镇定自如。
“那个,可不是普通的客人。”男人说完,抬头,看向楼梯口。
不知何时,周行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宋清欢看了他一眼,又赶忙开口:“原来前辈说的是他啊,他自然不是普通的客人,他是我的远房表哥,唤作周行,家中突然遭了难,所以来河广客栈投奔我了,如今,是这河广客栈的账房先生。”
“远房表哥?账房先生?”任啸看着周行,冷哼了一声,“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样一个远房表哥。”
听着任啸奇怪的口吻,宋清欢愣住了。
这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啊。
倒像是一个长辈,对于晚辈的关心和担忧。
但是原主的记忆里,又确实没有关于任啸的半点儿消息。
“这到底是我的家事,前辈不知,也是情理之中。”宋清欢回答。
“我说任厨子,宋娘子到底是个小姑娘,你说话就不能温柔点儿,吓着人可如何是好?更何况,这确实是人家的家事。”男人看着任啸,忽然说道。
“家事?”任啸气极,一掌拍在桌上,“我管的,就是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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