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偷人

    夜半时分, 江倦被噩梦惊醒,猛然睁开眼,见萧始还安睡在他身边, 顿时心安不少。

    萧始的睡眠质量一向很高, 江倦推了他一把, 他便哼哼着翻过身去, 不小心压了后背的伤,又龇牙咧嘴地吸着气,翻过身去四仰八叉地趴着,依然睡得天昏地暗。

    江倦又试着戳了他一下, 也不见他反应, 这才放心披了衣服起身下楼, 轻手轻脚走到了院中那棵开得最盛的山茶树下, 抓起一把土,添在了它的根部。

    “哥, 我可能要离开一些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我不在的时候, 就让萧始陪你,好不好?”

    故人没能给他回应。

    江倦自言自语着:“我知道, 你舍不得我去冒险,私心想让我留下, 抱歉, 一直不听话的我这一回还是不能听你的话。”

    他叹道:“哥哥, 我快死了。隔了十年, 药效被催化, 给身体造成的负担太大, 我现在的状态大不如前,可能熬不过去了,所以必须加快我的计划,在闭眼之前查清是谁害死了你们,为你们报仇。”

    他蹲在地上,额头靠着两膝,无助又迷茫。

    “本来觉着,我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我现在觉着,来这世上一遭,却没为自己活过真是太可悲了。除此之外,我还有了新的牵挂,他让我放心不下,让我无论如何都想亲眼看着他有个善终,我想活下去的欲/望头一回这么强烈……”

    老天开的最大玩笑,就是在将死之时给他燃起了希望。

    他抱着自己默默无声哭了许久,他甚至不知道泪是因何而流的,仿佛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发泄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胸中激烈的情绪才平复下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发出黯淡的光,江倦接了电话,赶在对方说明来意前先开了口:“周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周悬很怕江倦,从江住过世至今,一直很怕。

    起先他觉着这小子从卧底回来以后就性情大变,身上还有从毒窝里带出来的匪气,连道德感都低到了负值,能在不动声色间狠狠捅人一刀,阴鸷又狠毒,已经很难融入正常的社会秩序了。

    每当看见他那张冷淡又无辜的脸,周悬都觉着没保护好他的自己愧对江住,便越发见不得他,总是用各种拙劣的方式逃避着,久而久之,江倦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每次见面,都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

    所以当江倦说有求于他时,他不可避免地慌了。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别来。”江倦抬眼看向卧室紧闭的窗子,“你来的话,一定会惊动他。有些话,还是在电话里说会比较好,面对面我可能就说不出口了。”

    周悬沉默了一下,将现场的工作交给在场其他警察,出门借了辆警车,戴上蓝牙耳机说道:“不然我今天也要去找你,你有话可以现在说,但你得保证在我到之前不做傻事。”

    “没什么好犯傻的,只是想告诉你,在我哥哥的房间抽屉里,有一份我公证过的遗嘱,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帮我执行下去,不管什么时候。”

    周悬心感不妙,追问:“什么意思?”

    “我死后,会把我所有的遗产都留给萧始,希望他能看在哥哥的份儿上,善待我所给他的一切。周哥,我想拜托你帮我执行这份遗嘱,确保他一定会收到这份遗产……至于拿到以后要怎么对待,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了。”

    周悬狠狠一砸方向盘,耐着性子让自己不至于咆哮出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江倦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轻抚着白茶花下的泥土,仿佛是希望沉眠地下的人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一般。

    “知道。我已经说过了,就当你答应了。”

    “你……”

    “我还没睡够,先回去休息了,给你留了门,来的时候轻一点,别把我吵醒了。”

    说罢江倦就挂了电话。

    周悬心急火燎赶到时,江倦果然没有锁门,哮天忠心耿耿地守在门前,看到周悬便摇着尾巴贴着他的腿蹭了蹭。

    周悬悄声上了楼,轻轻推开卧室门,听到了两个人的呼吸声才放下心。

    他急着确认江倦方才的话,便去了江住的房间,在抽屉里找到了那份遗嘱。

    没有告别与留恋,江倦留下的文字很简单,只说死后会将这座大宅和自己所有的遗产都留给萧始,但同时希望萧始能遵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一个远离家庭,不会被打扰的地方。

    他写道:“我这一生愧对父母兄长,死后无颜长伴他们身侧,只愿觅一处静地长眠,只有萧始知道我的埋骨地就够了。若你以后也孑然一身无家可归,可与我同葬一处。我答应过你的,不嫌弃你。”

    “这小子……”

    周悬想骂,却又觉得无从骂起。

    这孩子太让他心疼了,早早就把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好了,到头来,最放不下的还是他最怨的萧始。

    “那条傻狗何德何能……”

    哮天满脸问号:“嗷呜?”

    “……没说你。”

    萧始抱着江倦一夜暴睡,这一觉直到午后才被饿醒。

    将醒时,他翻了几次身,每次都疼得直抽冷气,把江倦也惊醒了。

    “还疼?”那人朦朦胧胧还带着睡意的低沉嗓音性感极了。

    萧始低头亲了他一下,“还好。饿没饿?”

    “有点……”

    “那你再睡会儿,老公冲个澡就出去买菜。”

    “过来……”

    江倦眯着眼睛,又唤了他一声。

    萧始疑惑地靠了过来,就见那人勾着他的脖子,继续向他索吻。

    这种好事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的,萧始顿时清醒了,心道还洗什么澡,吃什么饭!今天不把他干到下不来床自己还算个男人吗?!

    见萧始又压了上来,江倦抬腿就把他踹了下去,翻身面对着墙,又睡过去了。

    萧始:“……”

    这是教科书级别的利用过就抛弃了吧?贴贴的时候那么积极,怎么一要办正事就不行了,他是对自己那方面的能力有什么不满吗?!

    “江二,你给我转过来,让我香一个!自己爽够了就跑,哪有你这样的?快点,转过来!”

    “……别闹,放开。萧始,你差不多得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嗯……”

    萧始就像只饿疯了的狼狗似的,把那人咬得唇色都红润了起来,这才心满意足地放手出门了。

    他美滋滋地下了楼,就听见了些不和谐的声音,还在念叨哮天是不是得了鼻炎,怎么打呼噜的声音这么大……

    结果看到那横躺在他家沙发上睡得正香的人时,他脑子都空白了一片。

    ……这什么情况?怎么会有个男人深更半夜出现在他家,是来偷人的吗?江二背着他偷人??!!!

    萧始隔着沙发靠背把人拎了起来,就见周悬一脸懵逼地跟他对视。

    周悬:“……”

    萧始:“……”

    他到底还是没挑事,这一巴掌打下去,吃亏的未必是对方。

    毕竟江倦叫那人一声哥,他又不能真跟周悬动手。

    周悬打了个哈欠,揉着脸进卫生间冲了把脸,“我?我是你老婆半夜打电话叫来的,谁知道你们什么情况?”

    不说还好,一听这话,萧始的脸更黑了。

    他不跟周悬废话,转身上楼就要去找江倦理论,哪成想一推门就见那人缩在床里,拿着手机红着脸,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一听见声音立刻把手机揣被窝里装睡。

    萧始可不管他装的有多辛苦,被子一掀就把手机摸了出来,解了锁屏一看,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江二居然趁他不在,躲在被窝里看!男!人!!

    萧始指着屏幕里的贝斯手,眼圈都快红了,“倦,我比不上他吗?我哪里比不上他了……”

    江倦幽幽瞥了他一眼,不忍多说。

    周悬抓了几把刘海进来,“你们家有没有多余的……算了你们继续。”

    萧始头也不回地:“牙刷在鞋柜里,毛巾你用马桶上的抹布就行。江二!你说话啊!!”

    江倦懒得理他,看着周悬那衬衫皱得不成样子,便问:“你昨晚在哪儿睡的?”

    “客厅。”

    “不是给你准备好被子了吗?”

    周悬心道江住的房间里是放了被子,可他怎么忍心睡在故人的床上,要是江住夜半入了他的梦,他要怎么面对那人?怎么解释自己把江倦带成了这样?

    所以犹豫了一下,周悬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皮厚,睡不了床,在家我都是睡地板的。”

    “……你跟裴哥好雅兴。”

    江倦心里念叨了一句尊重祝福。

    虽然人的性/癖是自由的,但周悬可能需要去看医生。

    萧始看着脚下锃亮的地板,不禁舔了舔嘴唇,“倦崽,要不我们也……”

    江倦随手抄起个枕头,往萧始身上一抡,随后看向周悬,“你是来干什么的?”

    周悬心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他耐着性子压下火,“咳!我收到了一些东西,是寄到省厅的,收件人是俞副,可他最近不在雁息,我就帮他收了,拆了之后发现里面的东西有点儿问题。”

    萧始表情扭曲,“你拆他快递?!”

    周悬不耐烦道:“对,他让的。他说没人会给他寄快递,让我先拆开看看是什么,结果里面居然是一套盲盒。”

    “……他这么有童心?!”

    周悬叹道:“一言难尽,要不你们来看看?”

    他先羽@西}整下了楼,萧始慢吞吞地给江倦穿上了衣服,两人这才一前一后下了楼。

    周悬正在客厅桌上摆弄着一个大盒子,通体漆黑,看起来很有质感,却给人一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他打开盒盖后,里面又是同样的十二个小盒子,刚好填满了整个大盒子。

    周悬戴着白手套,从中拿出了几个小盒,对两人说道:“要做好心理准备。”

    萧始对这个“准备”没什么概念,还以为里面藏着什么刀片炸弹或是渗人的头发,可当对方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风化的白骨时,他还是吃了一惊。

    江倦拿了张无纺布垫在地上,示意周悬把白骨放上去。

    萧始也戴了手套帮忙,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全是人骨,跟我们在枫叶苑地下室里找到的那些很像。”

    “寄件人的信息全是假的,关于遗骨的身份现在也无法确认。省厅法医不适合参与这案子,所以,我来找你帮忙鉴定一下这些骨骼是男是女,年龄特征,最好还有死因。”

    “难度有点儿大,每个盒子里只有一块骨头,还残缺不全,不保证一定能查出死因。”

    两人说话时,江倦也开了一盒,将里面的骨头摆在地上,似乎发现了什么。

    他拿起那块残缺的椎骨,上面留有穿透注射的痕迹,如萧始所说,和他们在枫叶苑地下室里找到的那几具无名遗骨一样。

    三人把剩下的遗骨都取了出来,江倦从中找到了刚好可以和他手里那块椎骨拼合的颈骨,上面同样有穿刺注射的痕迹。

    这样一来,他们也就明白了这份“大礼”的来源,很可能眼前的死者经历过和江倦一样惨绝人寰的实验。

    两人看江倦的眼神顿时复杂了起来。

    江倦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手里拿着刚从盒子里翻出来的,断面并不规整,像是被生生打断的碎骨,凝视许久,一句话打破沉寂。

    “我认识这个人。”

    周悬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而萧始看着江倦的眼神里却有些冗杂难明的情绪。

    江倦起身,拿着那块骨头站在窗边,借着屋外的光线仔细观察着骨骼上的伤痕。

    那是根断裂的锁骨,一端被整齐地切割,而另一端则像是在巨大的冲击下不堪重负而粉碎的,甚至还留有高温造成的焦痕。

    “是火器伤。”萧始在江倦耳边轻声说道。

    江倦点点头,“是三儿。在我刚执行卧底任务时,把我带到组织里的人。在一次激烈的交火中,三儿为了掩护我受了伤,被一枪打穿肩膀,断了锁骨,这就是那时受的伤。”

    他叹了口气,思绪缓缓回到十年前那个闷热、潮湿、让人透不过气的夏天。

    他怔了许久,缓缓道:“他是个不错的人,阳光,爽朗,常会跟我提起他喜欢的人,说等一切都结束,他功成名就了,就回乡迎娶他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希望到那时他的姑娘还是貌美如花,要是熬成了黄脸婆,他会愧疚的……可惜,他再也看不到那天了,他的姑娘没能等回自己的情郎。”

    萧始在他额上落下了一个安慰性的吻。

    “从他受伤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向人打听,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没想到多年不见,竟会是这样的重逢。”

    他捧着那根断骨,瑟缩着低下头,把头埋在怀里,抱紧自己,低哑地啜泣着。

    伤感惋惜,又心有余悸。

    他们都曾深入险境,每个人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一步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一念之差,他侥幸逃生,同伴却因此永坠深渊,他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幸存者内疚。

    很多人从创伤事件中幸存后,会感到困惑和内疚,无法接受死里逃生的自己一人独活,或是无能为力,愧对灾难中死伤的亲朋好友甚至是陌生人,会因此产生愧疚与自责,极端者甚至可能有自残自杀的倾向。

    萧始曾在前线见过不少痛失战友和亲人的军人和难民因此崩溃,这种负面情绪所带来的是凌迟般的痛楚,永远没有尽头。

    过去的日子,江倦就因着这种内疚不断折磨自己,将受到的痛苦加倍还于己身,至今都没能走出阴影。

    有多少个长夜,江倦举枪指向自己,想靠这种懦弱的方式一了百了?又是什么支撑他鼓起勇气移开枪口,决心活下去呢?

    “倦……”

    “不用安慰我,道理我都懂。”他将三儿的遗骨放回盒子,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呢喃道:“那么大的一个人,现在就剩这小小一盒……真希望我死后也能有人为我敛骨,最后再抱抱我。”

    萧始抱着他,如鲠在喉。

    周悬青着脸走了过来,“这里有十二个盒子,有可能就是十二个人,宇樨如果其中有卧底或线人的话,那其他人……”

    江倦有些迟疑,没忍心说出那个结果,“还是把DNA录进数据库做对比吧,不知道俞副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这边所有人的指纹和DNA数据都有记录,身份一查便知。”

    说着,江倦给沈晋肃打了个电话,通知了对方这一发现,并申请了一次审讯李蘅和池清的机会。

    沈晋肃有所犹疑,江倦却道:“前天的爆炸案已经证明有人急于除掉我,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推进,老师,时间不多了。”

    沈晋肃明白了他的暗示,为他安排了与二人见面的机会。

    “池清今天会去指认作案现场,可能要晚些才会回到看守所,你可以先见李蘅。”

    三人分头行动,江倦和萧始前往看守所提审两名旧案嫌疑人,而周悬则负责将人骨送回省厅,提取DNA进行比对。

    这一次两人没在中途耽搁,径直去了看守所。

    李蘅自被江倦打进医院就没再下过床,这些日子骨伤虽然基本恢复,可身上的溃烂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医生也尝试了很多办法阻止他的病情恶化,却因病因不明而无从下手,后来在周悬的建议下使用了吗/啡受体拮抗剂纳/洛/酮后,才使他情况稳定下来,但恢复依然不乐观。

    李蘅被药物摧残得不成人形,短短几月,头发大把大把的脱落,干脆剃成了光头,人也憔悴得像是半截身子入了土。

    看到他形如枯槁,乌黑的眼眶深陷下去,颧骨高突,没精打采的模样,哪里还认出从前那个精英律师的影子?

    “吓到你了?正常,我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会害怕。”

    李蘅见了二人率先开口,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他等这见江倦一面的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不论如何,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活下去的机会。

    不等江倦说话,他倒是先提了问:“听说白云化工的CEO许裔安和我是一样的情况,我能问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吗?有没有得到有效治疗,有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他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彩,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江倦看了萧始一眼,示意这个问题由他来回答。

    萧始清了清嗓子,说:“按道理来说,我哪怕是骗你,也应该给你点儿希望,但是很遗憾,你和许裔安的情况不一样,不能做同类对比。”

    “为什么!我跟他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他能活下去,我就不行?!”

    李蘅激动地跳了起来,戴着手铐的两手猛敲隔在他与二人之间的钢化玻璃。

    玻璃质量不错,不然江倦真怀疑他会不会冲出来咬死自己。

    李蘅被狱警按回原处,萧始劝道:“你也不用太激动,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他用的药物纯度不同,所以中毒的程度、表现也不完全相同。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进一步了解你的情况,便于后续的治疗,还需要你配合提供药品来源。”

    李蘅崩溃地捶打着面前的桌子,因为太过虚弱气息不稳,呛咳着说道:“我真的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以前不敢说,是因为我怕死,现在我依然怕,但能多活一天,就想多拖一天,我没必要再瞒着你们,该说的真的都已经说了!”

    “把你对他们说过的话,再对我说一遍。”江倦道。

    李蘅交代,他是被人拉进这行的。

    早些年他还是个规规矩矩工作的职场人,接了一桩刑案,成功以证据不足的说法把委托人从被告席上救下来之后,对方很高兴地表示了感谢,将他带去了雁息最有名的酒吧,他也因此打开眼界,发现了自己隐藏的性取向。

    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和那些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玩暧昧,长期流连声色场所,也在委托人的引荐下认识了自己后来的上家。

    对方诱导他做了自己的下线,为他提供货源的同时也想让他尝试一下这种世上绝无仅有的,能给人提供真正快乐的东西。

    李蘅不会跟钱过不去,没经过太久的挣扎,便点头同意了,但他也有自己的底线,绝对不会亲身试验这些害死人的东西。

    之后便像警方所知道的那样,他成了毒贩的拆家,扩展了几个和东野翔太一样的稳定客户,长期稳定的进货让上家越发信任他,他对上家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江倦问:“你的上家是谁?你对其他人提起过他吗?”

    “提起过,但我没说过他的真名,我不能说出来,不然我会死的。”

    “你不说也一样会死,如果我是你,我会赌一把机会。”江倦依旧是那个说法,“因为我,比你想象的要强。”

    这一点险些被他打成残废的李蘅领会得不能更透彻了。

    他缓缓站起来,没有表现出攻击性,萧始也便用手势制止了探视室里看守他的狱警。

    “可我不敢在这里说……”李蘅双手贴着玻璃,满眼哀求,“帮帮我,求你了……”

    江倦起身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了许久,突然动手将玻璃上用来传声那一小块带着孔洞的圆玻璃敲了下来。

    狱警:“……”

    萧始:“……”

    江倦把手伸进了缺口,示意他在自己手里写出那个人的名字。

    起初李蘅还有些犹豫,那人手上有伤不说,还沾着血,这不是难为他吗?

    可看江倦的眼神也不像有什么异常,他便大着胆子在他掌心迅速写下了三个字。

    江倦了然,缩手又坐了回去,沉思片刻后问:“这个人有对你说过什么……和我们两人有关的事吗?”

    他指了指萧始。

    李蘅满腹狐疑,心道这人怎么可能会提到萧始?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江倦的暗示,如果直白说出和江倦有关,对方一定会知道说出了谁的名字,但把萧始扯上,就可以混淆视听。

    他连连点头,指着萧始道:“说过!说过他爸是怎么死的!”

    他话音未落,江倦的拳头就握紧了。

    他用萧始来代指自己,那么那个人提起的,岂不就是他父亲江寻的死因?

    萧始也很配合地演着戏,装模作样地吼了几声,追问李蘅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蘅自然不能多说,不住扫着江倦的脸色。

    他见那人手指抵着唇边若有所思,指尖不住摩挲着嘴唇,又低头看了看方才写字时留在自己手上的血迹,有些迟疑。

    对上江倦的眼神,他终于确认了对方的用意,借着咳嗽时舔去了手上的血,之后便茫然地等着那人下一步的指示。

    江倦觉着有些意外,和萧始对视一眼,后者也若有所思。

    看来他们距离真相又近了一步,同样是吸入挥发气体,萧始因药性发狂,而李蘅对江倦的血没有任何反应,这可以证明,“寒鸦”的差异很可能就在纯度。

    江倦正欲给这场审讯收个尾,手机却突然响了。

    看到沈晋肃的名字,他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接通后对方果然第一时间通知了他一个噩耗:“池清死了。”

    池清死在了指认现场的途中。

    押送他的警车驶到叶宅附近时,他突然对身边的警察说:“我有件事想交代。”

    对警方来说,一个打从被捕就闭口不言的嫌犯突然有事交代,不是真的想通了,打算结束这场警匪之间的持久较量,就是另有阴谋等着他们。

    池清的嘴太紧了,此前无论用什么办法攻坚,他都闭口不言,拒绝与江倦之外的人交流,警方对他很是头疼,所以在他提出这一点时,周围的警察又欣喜又忐忑。

    既想知道他想通了什么,打算交代什么,又怕他在往返现场的途中使出什么幺蛾子。

    他左右两侧的警察闻言坐得更近了些,紧巴巴地把他挤在中间,生怕他跑了。

    池清低笑道:“我是百里述的情人,至死爱他。可惜,见不到江警官最后一面了,不然,还真想看看他知道这件事时是什么表情。”

    他说完这话后不久,警车就在转弯时爆炸,随行在押送车后的狄箴和其他警察立刻将人送医,可池清在被送到医院前就咽了气,车上其他人的情况也不乐观,在沈晋肃通知江倦这个消息时还在抢救,病危通知书一张一张下来,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绷紧了。

    警方第一时间提取了事发前的警车里的录音,池清这段话原封不动地传到了江倦耳里。

    江倦死死咬牙,按捺着胸中汹涌的情绪,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问:“这起事件,还有此前的两起爆炸案,用的都是什么□□?”

    “你和姜惩遭遇的那场,是三/硝/基/甲/苯,也就是俗称的T/N/T,叶氏大楼和今天的案子,是C/4□□。”

    “去年的警察医院爆炸案中也使用了C/4,看来后两起案子是‘17’的手笔,池清说的很可能是实话。”

    这也就印证了江倦此前的猜测,叶氏大楼的爆炸案是“17”在背后操控,而企图杀害他和姜惩的,可能是叶承志。

    如今叶承志惨死,就算找到确凿的证据也无法追究其罪责,双方之间的恩怨也被强行截止在叶承志咽气的时候,毕竟现代社会,已经不流行父债子偿的那一套了,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等等,父债子偿?

    江倦离开探视室,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拿出了他在叶承志的死亡现场藏起的证物。

    那是一张溅了血的名片。

    他按照上面的号码拨了过去,对方很快便接了电话,却没有开口。

    “把自己是犯人的证据留在现场,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一定会帮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掩盖杀人嫌疑?”

    听了江倦的质问,对方低沉地笑了起来,“事实上,你的确这么做了不是吗?”

    “那么,你用我争取来的时间做了什么,跑路?”

    “算是吧,现在我正在机场,回到故国的感觉真不错,护送东野君骨灰回来的我,终于可以告诉他的父母,我为他们的儿子报了仇,东野君也能安息了。”

    音无雅轻笑着看了手机一眼,就好像能透过通讯界面看到远隔山海的人一样。

    “作为回报,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兴趣听听吗?”

    “这个秘密最好能让我觉得值得放你多自由些日子,你知道的,我一向睚眦必报。”

    “希塞尔岛,你应该还没听过这个地名。一年前东南亚海域发生了一场地震,地壳变迁后一座新的岛屿浮出了海面。由于位置是在公海,至今也没能划分其归属权,‘17’就趁此机会钻了空子,独占了那一座小岛。”

    江倦挑了挑眉,“目的呢?”

    “和去年他们在克钦邦做的事相同。”

    众所周知,“17”以SS-01为诱饵,邀请世界各大犯罪集团进行“公平”竞争,在恰苏丹山区划出了一片猎场,任由各大组织发生武装冲突,又在各方弹尽粮绝时坐收渔翁之利。

    为了防止SS-01落入旁人手中,百里述提前做好应对之策,将药物冒险注射进了宋玉祗体内,使得他成了行走的目标,不仅其他势力无法得到“寒鸦”的纯品,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保证完全控制住宋玉祗。

    最后的结果是百里述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得不放走姜惩一行人,被掳的江倦也被国安救下,安全折返。

    看似百里述一败涂地,但曾经跟他共处过,比旁人更了解他的江倦知道,百里述绝不会做赔本买卖,事实上,他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只是身在他们的立场,暂时还无法知道对方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江倦猜测,这很可能是百里述为了削弱其他组织的势力,垄断全球市场的一种做法,他也的确成功了。

    江倦一直关注着国际黑市上的毒品价格,在克钦邦的武装冲突后,所有毒品价格都翻了两到三倍,很多瘾君子已经消费不起了,但受到影响的群体却没有人敢站出来公开声讨这种恶劣的垄断行为,足以见得幕后推手。

    而在大多数瘾君子开始消费不起冰/毒、海/洛/因、K/粉、麻/古之类市面上最常见的毒品时,一种俗称“绿水鬼”的新型合成类药品开始流入黑市,以其相对便宜的价格、强力的药效吸引了一部分猎奇的瘾君子,没多久就有了稳定的受众群体,并且数量和收益在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增长着,令人很难忽视其带来的影响。

    百里述的策略很成功,短短几个月内,就奠定了“17”接下来几年在国际黑市的稳定地位。此时得知百里述酝酿着再度出击的阴谋,江倦难免有些心惊。

    强大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强大的敌人随时能做出远超你意料,且不受控制的危险行为。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短暂的迟疑后,江倦问道。

    音无雅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景色,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我是预定的观众,百里给了我一张前排的门票,可我不想只做看客。”

    江倦低头看了手机一眼,正要按下挂断,音无雅及时出言挽留:“江警官,你知道我们音无家是做什么生意发家的吗?”

    “没兴趣。”

    “我家先祖曾是富家少爷,奈何家道中落,年仅十二岁时就家破人亡,他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拿着仅有的一枚小判金进了赌场,发誓如果老天给他翻身的机会,他一定会重振音无家,反之,他便结束自己这糟糕的人生。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江倦心道连你都活得好好的,你的祖先总不会十二岁就想不开抹脖了吧?

    “靠着那一枚小判金,他赢回了家产,吃过贫穷的苦后,他意识到钱的重要性,决心从商,这才有了后来的音无家。可以说,好赌的本性已经扎根在音无家人的血脉里了,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是个大胆的赌徒,输则无非一无所有,搭上我一条命,赢却可以得到我半生努力都无法奢求的东西,这值得一试,不是吗?”

    “所以?”江倦推开窗子,点了根烟,“你怎么投资是你自己的选择和策略,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因为这一次,我想把宝押在你身上。”

    江倦夹烟的手一僵,直接掐断了刚燃起来的烟。

    音无雅笑说:“江警官,你说的没错,你很强大,强大到了任何人轻视你都会自取灭亡的程度,这样耀眼的人,谁不想先一步触碰,先一步得到呢?”

    “飞蛾扑火。”江倦用手指捻灭火星,吹散了指尖的烟灰,“你知道下场吗?”

    “灰飞烟灭而已,值得一赌。”

    “看不出来,你也挺疯的。”

    “彼此彼此。”音无雅依旧温和优雅,“我想你现在可能不大方便跟我商讨细节,不如改日再谈。”

    “那你不如坦诚一点,告诉我为什么杀了叶承志,又为什么留了叶凯一命。”

    “原因很简单,江警官不妨猜猜。”

    “叶明宣?”

    音无雅笑得更大声了,那笑声里透着伤感,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没错,他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我的朋友,我替朋友复仇,也是天道轮回。至于叶凯……”

    “叶承志也是挺狠的一个人,为保自己孙子一命,竟然给他扣了顶□□的帽子。可你明明有机会把他也一起杀了的,为什么只留了件血衣?你明知道警方调查之后,叶凯的杀人嫌疑就会被洗清,绝不会是想以此嫁祸给他。”

    “因为……”

    音无雅犹疑着顿住了话音,盯着手里那一只装着对婚戒的首饰盒,目光又缓缓飘向远方。

    “一报还一报,叶承志放过了真真一次,那么我也放过叶凯一次。至于叶凯从前的所作所为,只与叶明宵有关,后者没有向我提出复仇的请求,我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我知道叶明宵在江警官你手里,如果你有心情的话,可以帮我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把叶凯也宰了,明宣已经死了,他是他唯一的弟弟,我很乐意为他效劳。”

    “废话说完了吗?”江倦问,“说完了能把国际长途的话费结一下吗?让我花钱听你说这种屁话就过分了。”

    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这张电话卡到底还是欠了费。

    江倦叹了口气,关上了窗子。

    萧始刚签完字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倦,很严重吗?”

    “不严重,欠个话费而已。我连不上网了,帮我充一下吧。不用太多,十块钱就够了。”

    萧始疑惑地接了他的手机,还没来得及问问,就被江倦拉下了楼。

    他让萧始坐了副驾,上车后便道:“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有点馋公大门口的麻辣烫了。”

    他最近总是没什么食欲,能主动说要吃什么简直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好事,萧始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只是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要伺候老公了,是嫌老公的车技不够好吗?”

    江倦“嗯”了一声,回过头深深地看着那人,见那人抬眼,便匆匆移开了目光。

    现在他跟萧始,算得上真正的看一眼少一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始:牙刷在鞋柜里,毛巾你用马桶上的抹布就行。

    周悬:阿倦,他让我鞋刷子刷牙,用抹布擦脸,你管不管?

    江倦:这还有个哮天的食盆,你要不要拿去当饭碗?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82章 远走

    两人闲聊着池清被炸身亡的事, 顺着话茬就聊到了叶家和季隐。

    萧始问:“在季隐的案子里,他那有名无实的妻子张挽宁是个立场很耐人寻味的存在,季隐一直在帮她, 她却有意无意做了很多坑害季隐的事, 你觉得她到底是哪边的?”

    “哪边都不算, 只是个可怜人。”江倦淡淡道, “把你放在她那个位置,在季隐的指引、叶氏的蛊惑和父母的强制之间,你也未必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别太苛责她了。事已至此, 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就别用受害者有罪那一套来道德绑架她了。”

    萧始靠了过去, 在他耳边轻声道:“江二, 你心可真软,我更爱你了。”

    “别咬我耳朵, 你想危险驾驶进去蹲几天吗?”

    萧始不依不饶,非要在他耳朵上咬一口, 留下了个浅浅的牙印才罢休。

    路上他还念叨:“倦啊, 等这几件案子解决了,找个地方射箭吧。”

    提到射箭, 那人眼神微变,似乎有光彩燃起, 又迅速黯淡了。

    他说:“好。”

    闲谈了几句, 江倦那刚充了话费的手机响了起来, 江倦见是个陌生号码就把手机给了萧始, 自己专心开车。

    那人接起来听了几句, 便对江倦道:“倦, 靠边停车。”

    江倦没戴助听器,没听清对面说了什么,还有些疑惑。

    萧始道:“我们换个位置,你来副驾。”说完就下了车。

    两人换好位置后,萧始轻声道:“倦,有件事情告诉你,一定要挺住。”

    江倦不解,能有什么事让他慌成这样。

    紧接着,那人一开口,便是一记重击打在他身上。

    萧始声音低哑,无比沉重,“倦,云兮病危了,我带你……我带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江倦的表情仿佛凝固了,愣怔许久都没回神。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微微侧向萧始,等着他开口的动作,却如一尊冰封的雕像,久久没能说出话。

    车开出去好远,他才问出口:“……怎么会呢?怎么这么突然,她还那么小……”

    所有的诘问都没有意义,死神挑选猎物从不需要任何理由,他一直明白这点。

    可是……为什么是被他在意被他珍视的人一再被死亡凝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到这样的惩罚?

    “怎么会……”

    “几天前,她的状态就不太好,本想见见你的,听说你被案子绊身,又懂事地说先不打扰你,等好起来了再跟你见面。今天她突然失去意识,身体器官开始衰竭……怕是,熬不过去了。”

    江倦咬着手指,强忍着那盈满眼眶的热泪,声音极轻地问:“还能再开快些吗?”

    “好。”

    萧始擦着超速的边,一路疾驰赶到了医院。

    江倦的状态也不大好,下车时明显腿软了一下,萧始来扶他,被他摇头婉拒了。

    “我没事……没事。”

    话虽这么说,他却走不动了,像个迷失的孩子,找不到方向了。

    萧始领着他,一步步带他上了楼,找到了云兮的病房,推门进去时,云兮的母亲和照顾她的医生护士都在。

    江倦站在门口,有些无措,萧始推了他一把,他才恍然回神,走到病床边,握住云兮的手,轻声道:“云兮,我来看你了。”

    他像是怕惊醒什么,又怕云兮真的这样一睡不醒了,就那样温柔地在枕边唤着她的名字。

    已经处于深度昏迷的云兮气息虚弱,听不到他的声音,更无法再睁眼看他,对他露出甜甜的笑容了。

    江倦后悔不已,“对不起,明明说过要带你出去看看的,我却食言了,倦哥哥是个坏人,你能不能……能不能醒过来,给我一次道歉的机会?”

    云兮的母亲捂着嘴冲出了病房,心软的护士也抹起了泪。

    江倦本以为在面临离别时,自己会有千言万语急于交代,却没想到那些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的话会如此艰涩难言,静默许久,都说不出口。

    萧始看着他悲痛欲绝又发泄不出的样子,心里跟着难受。

    他抚着女孩软软的头发,如往常一般捏了捏她小鸡睡衣的嘴,柔声与她告别。

    “小姑娘,好好睡一觉吧,希望你这一梦醒来,再无病痛。”

    他贴了贴女孩发凉的额头,“晚安,云兮。”

    他话音落后不久,心电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女孩的脉搏再无波动,归于一线。

    又是一场被死亡隔绝的离别。

    云兮,晚安。

    夜深时,江倦坐在住院部门前的台阶上,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萧始掐掉他嘴里的烟,给了他一杯热牛奶,那人却毫无食欲,嘴唇干得起了皮都不肯喝上一口。

    “听话,你一晚上都没吃东西了,这么下去身子撑不住,我给你掰块饼干,多少吃点儿。”

    见那人依然精神不振,萧始劝道:“云兮见了你这样子要难过的,想想你之前是怎么哄她吃饭的,那些道理你都懂的,怎么换到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了。”

    “想不明白啊……”江倦长叹道,“怎么可能想明白……生死这件事,我怕是一辈子也参不透了。”

    萧始拿了包饼干,掰成小块喂给江倦。

    那人强打精神吃了几口,最后实在吃不下了,萧始也没勉强他。

    “云兮的妈妈说,其实她的后事在几个月前就准备好了,医生说她可能活不过那几周,后来遇见了你,重燃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才能坚持到现在。”

    他揽着江倦,吻着他的眉心,缓缓下移,停在他的鼻尖,轻轻蹭着,努力让他冰凉身体暖起来似的。

    “生死之事是世上最难逾越的障碍,被留下的人总是痛苦的,但反过来说,对离开的人来说,或许也是种解脱。”

    “我知道,哥哥和云兮在离开前都很痛苦,那样的解脱对他们来说未必是错的,只是带给生者的痛苦就如撕裂般经久不愈。只要想到他们在离开时对这个世界有不舍,有留恋,我就……”

    语言太过苍白无力,萧始知道他接下来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尝试接受现实,也不愿强求他。

    “还有我在呢,我陪着你。”

    “……嗯。”

    江倦这才抬起头,将牛奶一饮而尽,一根根捡起地上的烟头,呛咳了几声。

    他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不用太担心我,我跟她没有太深的感情基础,我不难受。”

    此地无银三百两。

    要是真的不难受,又何必多此一举解释?

    他被自己这样掩耳盗铃的行为逗笑了,笑着笑着就落了泪,一手挡在额前,遮着双眼,掩饰着难看的哭相。

    萧始吻着他的掌心,安慰道:“她在生命即将走到终途时遇见了你,她的离开不是你的错,但认识了你,却是她的幸运。”

    “……她什么时候走?”

    江倦捏着鼻尖,想抑制住那蔓延开来的酸楚。

    萧始说:“明天。她妈妈不想让女儿在冰冷的殡仪馆睡太久,我们可以去送送她。”

    “那你明天……早些叫我起来。”

    说完这话,江倦就靠在萧始肩头,闭眼睡了过去。

    萧始本以为他只是想逃避眼前这一切,短暂地自闭一会儿,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这样睡着了,被抱上车时没有知觉,到家给他换了衣服上了床后依然没醒。

    难得他睡得这么沉,看着他的睡颜,萧始抚着他的头,意识到他是真的累了。

    摸了没几下,就有发丝勾在了指间。

    萧始耐心地收拾了那些断发,继续帮他梳着头发,却是越来越心惊。

    江倦掉的头发远远超出了往常,枕头上也留下了不少干枯的发丝,都是连根断的。

    这不是个好现象。

    萧始将那些头发都收了起来,想着明天参加完云兮的葬礼,便带他去做个全身检查。

    他知道江倦有事瞒着他,可那人不肯说,又不能硬逼着他开口。

    “江二,你啊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跟我共享你的秘密呢……”

    岑寂之中,萧始喃喃自语。

    萧始替江倦向高局申请了一次长假,被爆炸案折腾得心力交瘁的老局长问:“那你呢?”

    “我……”

    萧始回头看了看睡得正沉的枕边人,须臾间做出了抉择。

    “高局,今明两天,我会把辞职书交到市局,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高局无可奈何地叹息着,沉默许久,最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萧始低下头,亲吻着江倦的鼻尖。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却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会有这亲昵举动的原因。

    自打回来,他就发现江倦的体温较比常人低,对温度的变化也很敏感,常常一阵风吹来都能让他打个激灵,鼻尖总是凉凉的。

    他骨子里的保护欲被激了起来,情不自禁想去暖化他,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

    “我真想找个地方,把你好好藏起来……”

    江倦一夜沉眠,萧始却是彻夜无眠。

    在天色将明时,凯尔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心神不宁地给萧始打了个电话。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金发男人裸/露着精壮的上身,推开落地窗站在阳台边,看着光辉渐淡的弦月。

    “梦很多,很杂。梦见我没能救下阿倦,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怀里吐血,死不瞑目,梦见阿住顶着一身深可见骨的伤质问我为什么没保护好他的弟弟。我没法回答……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急着确认他的情况,应该没事吧?”

    萧始也蹑手蹑脚到了阳台,压低声音道:“现在没事,但我不确定以后。所以,我想带他走。”

    凯尔无奈道:“朋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知道,带他走也是死路一条,我们救不了他。”

    说出这个真相,对凯尔来说也很痛苦。

    “这世上能救他的,恐怕只有两个人,很遗憾,不是你我。”

    一者,百里述。一者,沈晋肃。

    前者有力无心,后者有心无力。

    “倦,醒醒,该起来了。”

    萧始在江倦耳边轻唤着,不出意外,那人没有半点反应。

    他捏着江倦的脸,又叫了几次,对方仍是一动不动,他有点急了,稍微用力推了推江倦,那人才终于睁开了眼。

    江倦迷茫地看着他由模糊转至清晰的脸,茫然问道:“今天要做什么来着……?”

    “要送云兮。起来吧,我帮你准备好了衣服,起来吃个饭,我们就出门。”

    江倦夹着被子侧过身去,低低嘤咛一声,似乎想起又起不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赖过床了,往常顶多是顶着凌乱的头发坐在床上发一会儿愣,大多时候是比萧始早起的。

    这难得的景象让萧始想起了学生时代自己借住在江家的时候,每到周末,大清早起来做了早饭的江住总会毫不留情拉开他们房间的窗帘,晨光照进卧室,让他们被迫醒来,江倦就会哼唧着磨蹭被子,求哥哥让自己再多睡一会儿。

    江住是顶不住他撒娇的,被他求上几声就受不了了,只能妥协。

    而那时的自己虽然总是彻夜难眠,只有夜尽天明时才能睡熟,还是总会在江住拉窗帘时醒来。

    本来没有太多倦意,可看江倦像只贪懒的猫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他只想尽可能地多跟他待一会儿,就算已经坐了起来,还是会懒懒地趴下去,说:“阿住,我也困困,不想起……”

    最初江住会满眼错愕地看着趴在自己弟弟身上乱蹭的他,后来不知是习惯了,还是理解了,总之每周末这种事情都要发生那么一两回,面对这两个赖床的幼稚鬼,江住也很有耐心地在他们醒来之后把饭菜重新热上一遍。

    萧始摸着江倦缩在被子里的头,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起来吧,我们早些回来,让你早点睡。”

    两人都换上了黑色正装,食不知味地吃过早饭便匆匆出了门。

    江倦一路无话,望着窗外的景色发呆,萧始唤了他几声,他都没理会。

    他是真的没听见。

    他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到了目的地,被萧始拉进了告别厅,木然参加了葬礼,和以往很多次一样,平静地与遗体告别,与遗属握手。

    他的手太冷了,冷得像冰一样毫无温度。

    云兮的妈妈两眼红肿,在丈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追上了江倦快步走远的背影。

    “江警官,等一下,请等一下。”

    江倦驻了足,却没有回眸。

    女人抿嘴压抑着哭腔,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含泪道:“之前误会了您,还对您做出了很无礼的事,真的很抱歉。谢谢您……愿意陪云兮走完最后一段路,我自认这个母亲做的是不合格的,因为自私,选择了放弃,留下了许多遗憾,如今逝者已矣,只希望江警官您能早日走出来,回到您应有的人生。”

    女人向萧始也鞠了一躬,“萧先生,我也感谢您。云兮说过,她最喜欢倦哥哥和萧哥哥,希望自己走了以后,两位哥哥还能像从前一样快乐,不要……不要为她伤心……”

    江倦低着头,沉思许久,终于回过身,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女人的丈夫见妻子泣不成声,边为她拭泪边代她答道:“会择日下葬,按照她的意愿,用她为自己亲手写的墓碑。”

    男人将手机递了过来,是一张快要雕刻完的墓碑照片,字迹和江倦无比相似,是他教云兮亲手写的,只是这名字……多了一个字?

    “不知道云兮有没有跟你们说过她没有姓的事,她那时很怨妈妈不肯来陪她,干脆逢人便说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也没有姓。后来在求她妈妈用自己的字做墓碑时,她原谅了妈妈,也加上了自己的姓,这一点……也要感谢二位。”

    难怪那一字写得歪歪扭扭,不像一个人写出来的。

    江倦冰封的脸上终于勾起一丝笑意,抚着那极具云兮自己风格的一字,笑着笑着,就哭了。

    再见了,小朋友。

    再见,兰云兮。

    送走了云兮,回去的路上,萧始试探着问江倦愿不愿意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用的借口很敷衍,说是从沈观那里拿到了两张体检优惠券,不用白不用。

    江倦意外地答应了,却是有条件的,“明天吧,今天还有点事,先回家。”

    萧始还好奇是什么事,没想到刚回了家,江倦就翻出了一套采血工具给他。

    “段镜词需要回乡才能继续药物的研究,我怀疑SS-01可能真的与苗人的蛊毒有关,为了保证他的进度,必须给他带点可供研究的样本回去,就抽……就抽400cc吧。”

    他说着卷起了袖子。

    萧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你现在轻微贫血,400cc抽出去能要半条命,不行不行!再说不是还有宋玉祗在么,不能可你一个人薅吧。”

    “我现在怀疑,注射进我们两个体内的药很可能是不同的,从注射方式,到药效,再到副作用,间隔十年,不太可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所以必须提供给段镜词两种不同的样本。”

    萧始脸色微变,“……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可能吧,再这样下去会出事,不能再拖了,必须让段镜词以最快的速度查出结果,我只能再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江倦神色缓和,坐在沙发上,向萧始伸出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顺,朝他微微一笑。

    “我保证,接下来这一个月,都老老实实在家养着,直到段镜词的研究有进展,你可以放心。”

    江倦的举动实在太反常了,萧始并不信他这话。

    只是这时的萧始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以为江倦也察觉到包括脱发在内的一系列身体变化,开始害怕了,所以才急于查出结果。

    几番讨价还价后,还是他妥协了,但在他的坚持下,只采了100cc。

    江倦看着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流入血包,长吁一口气。

    血液还留有余温,为了保持新鲜,必须立刻送到实验室里低温保存。

    萧始被江倦打发去送货上门,临走之前,他总觉着江倦有些异常,居然亲自送他到门口,还帮他开了门。

    “早去早回。”江倦嘱咐。

    萧始搂着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点头道:“我走了,晚上做你喜欢的酸辣汤,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好。”

    那时萧始还觉着,每一个结了婚的男人都享受着早起上班前爱妻依依不舍的道别和晨吻,还幻想江倦就此转了性,愿意与他冰释前嫌,白头到老。

    他怎能想到,在大门关上那一刻,江倦眼中所有的柔情在刹那间荡然无存,温度降至冰点,漠然盯着那一扇隔绝了二人的门,在原地呆立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一声:“白痴……”

    说罢他转身回房,脱了一身正装,从衣柜深处翻出了黑色的薄款帽衫和黑色的牛仔裤,换上了黑色的帆布鞋,一身轻便。

    他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穿得这么随性了,衣服还是他学生时期的,从头到脚都没有多余的装饰,中规中矩的版型,现在穿起来也不会觉着土气。

    只是如今的自己再穿短袖,就会露出满身的伤疤了。

    他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又换了件黑色的长袖卫衣。

    在衣柜里翻找时,他看见了那套熨得笔挺,却始终不敢穿在身上的警服,指尖从厚实的布料上掠过,满心感慨。

    踟蹰着,他摘下了警服胸前的警号、胸徽,和帽徽,小心地收在背包里。

    在翻找东西时,他发现床头柜里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他从未见过,出于好奇,便打开看了一眼。

    谁知这一眼,就让他的心沉到了底。

    ——那竟然是一对戒指。

    一对没有多余装饰的素圈戒指。

    放在这里,也许萧始是打算在某个缠绵的夜里,趁着气氛正好,将之戴在他手上,倾诉热烈爱意,希望他能永远驻足。

    当时江倦的脑子一片空白,鬼使神差地将那首饰盒塞进背包,随后装了充电器和随身证件,便戴上口罩下了楼。

    哮天闻声摇着尾巴走来,见江倦这副打扮,疑惑地歪头看着他。

    江倦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最后一次为它添了狗粮。

    哮天就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样,不安地看着不合时宜出现在盆里的食物,咬住江倦的裤腿,想试着挽留他。

    江倦翻出纸笔,思来想去,省略了许多不必要的告别语,只留下短短一句:“萧始,分手吧。”

    写完以后,他又觉着这话是有歧义的,他与萧始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又谈何分手?

    斟酌着,他撕掉了那页纸丢进垃圾桶,重新写道:“萧始,分开吧。”

    字迹工工整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正如他这次预谋已久的远走。

    他拉开了咬着他鞋带不放的哮天,耐心地重新系好了鞋带,揉着哮天的耳朵,平静地劝道:“就算我不在了,也要照顾好他们,知道吗?”

    哮天忧心地望着他。

    “他这个人,看起来很唬人,其实内心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你要替我守着他,别让别人伤害他,知道吗?”

    哮天哀哀朝他叫了一声。

    “还有哥哥,睡在这里是委屈了他,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你要保护他,多替我陪陪他,要讨他开心,或许,他就没那么怨我了。”

    江倦垂首贴着哮天的头,声轻如叹:“谢谢你,谢谢。”

    说罢他便起了身,不顾身后哮天急切的叫声,狠心出了门,走到那株开得最盛山茶树前,将宅子的钥匙挂在了树枝上。

    “哥,我走了。”

    温风拂过,钥匙在空中摆动着,似在挽留离人。

    和意想中的不同,真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反而没有太多道别。

    江倦在这一刻恍然明白,原来他内心所期待的离别,是这样默默无闻的,不需要被注目,也不需要被铭记。

    正如春雨落入泥土,无声无息,再觅不得踪迹,却能润泽大地,滋养新生。

    来年春天,他和萧始落下的那些种子,总有能活下来的。他想。

    只是可能,他再也看不见了。

    “没关系,我不稀罕。”江倦喃喃自语着。

    直到现在,他依然嘴硬,不承认在意。

    来年,后年,大后年……总会有人替他守着萧始的,他又何必念念不忘。

    他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向对方发出了一条信息。

    ——出来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雁息市,Oscars。

    这间坐落于市中心的高档酒吧在去年就因为发生命案牵扯出了涉毒的丑闻被关停,占据着中心城区的最繁华的地段,却歇业许久,与周遭的灯红酒绿格格不入。

    少说也有半年没人来过这里了,桌椅上蒙着层厚厚的灰尘,连氛围灯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江倦两手插在卫衣口袋里,从后门绕进空无一人的酒吧,拿着手机照明,走在漆黑一片的偌大空场中,在墙边找到电源,只开了几盏照明灯。

    昏黄的灯光映明了整个空间,即使是临时关停,桌椅依旧摆的整齐,可见这里的老板是个相当有规矩的人。

    江倦绕过舞池,缓缓走到吧台,洗了只看起来很久都没人用过的杯子,随手挑了几瓶已经开封,不喝就浪费的酒,自己调了杯长岛冰茶,尝了口觉得不够味,又给制冰机插上了电源。

    他端着那杯酒坐到舞台下背对着入口最显眼的位置,聚光灯就在他头顶,仿佛整个主场都是由他掌控。

    他翻出包里的警徽,爱不释手地捧在掌心,手指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送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这是他父兄的遗物,他绝不会背叛。

    绝不。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响彻空旷的大厅,江倦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来人特意避开了正门,是从偏僻的窗口跳进来的,本来以为来得足够早,就能抢先一步做好准备,没想到一进来就碰上了静坐在舞台下的人。

    张咏君仗着那人耳朵不好,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要开口,那人却抢先一步说道:“麻烦把制冰机里的冰块拿来,这酒没冰喝不下去。”

    张咏君没能得逞,惋惜地耸了耸肩,只好照着江倦所说,去吧台里拎了个冰桶出来,把制冰机里冻好的冰块倒了出来。

    看这些冰块结冻的程度,那人应该发了短信后就立刻过来了,也没比他早多少。

    张咏君提着冰桶放在江倦身边的桌上,坐到他对面,打量着今天江倦反常的打扮,“之前想跟江副小叙,你却一直找借口推辞,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居然能让你亲自请我?”

    江倦夹着冰块,一块块放进杯里,闻言轻笑,“恶臭的妖风。”

    张咏君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么久没见,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黄柘要是知道,都能让你给气活过来。”

    张咏君绷着僵硬牵强的微笑,“……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江倦的语气比那一桶冰块还要冷,“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还怕我录音取证吗?我要是想搞你,你就应该跟黄柘凉在一起了,还能爬上今天的位子?都是明白人,时间都很宝贵,就别拐弯抹角了。”

    张咏君听了这话也不装了,冷笑着问:“那今天江副找我来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谈不上,倒是有些想让你指教的事。”

    江倦指尖摸着杯壁那一层温差产生的冰凉水珠,举杯到唇边,动作却顿住了。

    张咏君盯着他杯中深色的酒液,眼睛都快掉了进去。

    可江倦偏偏就是不喝,在他的注视下放下了酒杯。

    张咏君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露骨了,尴尬地轻咳两声。

    “不敢当,以我们的交情,江副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用顾虑太多,除了……”

    除了某些过于敏感尖锐的话题。

    可张咏君仔细一想,他和江倦能聊的话题似乎都是非常敏感且尖锐的,这就不好办了。

    “我可以不追究你朝我开的那一枪,不过是有条件的。”

    江倦的手指蹭着杯沿,逆时针缓慢地转着圈。

    “我得到了点小道消息,听说张队你可能知道一些多年前的秘密,不知张队愿不愿意跟我讲讲?”

    “你是指……”

    “三十年前的旧事。当年,我父亲也曾在长宁市局任职,我调任长宁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导致我父亲死亡的那起案子。我刚巧赶上了好时候,那时长宁市局也接进了全国公安系统,正在进行将三十年内的旧案卷宗按时间顺序转化为电子版,上传至整个系统的工作。很幸运,我调去时,那起案子的档案转移已经基本完成,我甚至能看到都有哪些人看过那份卷宗。”

    张咏君有些诧异,“可你当时的职位,应该没有……”

    “当然没有权限,所以我盗了老局长的内网账号。”

    张咏君:“……”

    这人还真敢说啊!

    他硬着头皮问:“那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或者有发现什么人的访问记录可疑吗?”

    “没有。”

    张咏君又是一愕,感到无语。

    左一个没有,右一个不是,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但这才是最可疑的不是吗?”江倦反问,“这案子对某些人来说很重要,有了这么方便的调取方式,只要是在公安系统的内网环境下,随时随地都可以访问,却没有任何人去了解当年那起案子的细节,这不合道理。而我当时的猜测,恰好能解释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

    “……什么猜测?”

    “卷宗并不完整,甚至可能被删减过细节,即使调取内网上的资料,也很难还原出真相。那么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个关键人物——将那份卷宗录入系统的文员。”

    张咏君一听这话,冷汗都流下来了。

    江倦见状微微一笑,欠身靠近了张咏君,隔着桌子朝他吹了口气,“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到现在了吧。”

    “你是……什么时候查到的?”

    张咏君太紧张,舌头都打了结。

    “很早以前,那时候你刚以见习警的身份录入那份文件不久,用准备毕业论文的借口躲回了学校,一年后,又拿着正式编制,调到了长宁市局。你的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顺利,让无数人红眼,也引起了我的注意。张咏君,来说说你隐瞒了什么吧。”

    张咏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看江倦的眼神就像在看个怪物。

    这人当年就怀疑到他头上了,居然能隐忍十年,直到今天才找到他头上,何其恐怖!

    可那一部分关键的内容他绝不能说,否则他一定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张咏君定了定心神,眼看藏不住,他也不再隐瞒,想着避重就轻,果断地承认了。

    “是,的确是我整理了那份卷宗,录入到公安系统里的,可我只是按照规矩办事,案卷上写了什么,我就照实记录了什么,既没有添补,也没有删减,分发到我手里的时候,那份案卷就是最终呈现在内网上的样子。”

    江倦也没急着戳穿他的谎言,“哦,是吗?那你能讲讲那起案子的前因后果吗?”

    他的手探进背包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张咏君紧张了起来,下意识起身连退几步。

    可那人并没有拔枪威胁,只是从烟盒里摸了支烟出来点燃,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舆咭“怎么,怕成这样?”

    面对那人的嘲弄,张咏君气急败坏,“没有!谁怕谁孙子!”

    江倦嗤笑出声,“行吧,既然不怕,那就坐回来,把话说完,我洗耳恭听。”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金属打火机,上面遍布划痕,破损得很严重,看起来不光有年头,还像经历过一场浩劫。

    张咏君硬着头皮坐回了原处,回忆着那件案子的始末。

    早年江寻在长宁入警,本来是分配到了刑侦,没到半年,本省就发生了一起特大运输毒品案,长宁和宿安联合策划了一次缉毒行动,剿灭了一个常年活跃在两地的贩毒团伙,却因为一股境外势力参与到这次交火中元气大伤。

    那时的“17”还不是百里述与“SEVENTEEN”做主,而是其前身“坤瓦”,一个后来被百里述吞并的金三角贩毒集团。

    参与行动的警察死伤惨重,幸存下来的人也因为过重的伤势不得不退出一线,一时人才稀缺,不得不从其他部门和地区调来人手填补空缺,江寻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了禁毒口。

    “这并不是巧合。”张咏君说,“‘坤瓦’是当时金三角势力最大的贩毒团伙,早就不甘心只做东南亚的生意了,在很多年前就盯上了中国这块肥肉,而X省地处北方,临近俄罗斯,被他们称为‘要塞’,一旦沦陷,他们未来的生意会很好做,张着嘴就有肉吃,所以需要在雁息和长宁两地物色为他们谋事的合适人选。”

    江倦接着他的话说:“他们最先关注到的就是还没走出校园的学生,年轻,优秀,可能成为警界新秀,是最好打入公安内部的钉子,同时又缺少社会阅历,立场不够坚定,很可能抵抗不住蛊惑,成为他们的爪牙,为他们所用。”

    张咏君点头道:“是,就是这样,江寻在入警之前也被拉拢过,虽然被他严词拒绝,但对方并没有放弃。在他调去禁毒以后,平均三五个月就要破获一起涉毒案,长宁禁毒每个月的指标全是靠他扛起来的。你我都在禁毒口待过,知道那些黑幕,他的破案率高得太离谱了,就像是……就像是……”

    江倦替斟酌不出合适形容的张咏君说:“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对。”

    张咏君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太久,又说了太多话,感到口干舌燥,起身到酒架前开了听红牛,兑了些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又调了杯浓度高点的,端着杯回了原处。

    借着那股火辣辣的酒劲,他说:“他的破案率太高了,一路高升,年纪轻轻就有了升到省厅的机会,可他却拒绝了……嗝!”

    “不是拒绝。”江倦强调,“是延期了。推迟了五个月后,他才决定回到雁息,回到他的故乡,也是教会了他警察天职的地方。可我不懂,这五个月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

    张咏君小口抿着酒,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从黄队那儿听来的,有点儿记不清了……据说江寻过往调查的案子里,现场或是涉案的人中,都会找到一个像‘口’字一样的痕迹,他断定那是连环案的证据,但案件之间又没有必然的联系,上面就要求他按正常的流程结案。”

    江倦知道,那并不是“口”字,而是“17”,一个加了下划线的数字“17”。

    “江寻留在长宁不走,是想复查过去经手的案子,但上面驳回了他的申请,他的处境一直很尴尬,在那五个月里,队里也有不少人针对他,在背后放黑枪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他为了保命只能走啊!”

    张咏君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也对江倦做过同样的事,以此逼走了他,不禁觉着背后一凉。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倦的反应,见那人把冰块融化后已经快溢出杯口的酒倒在地上,心里一惊,下意识又要躲。

    可那人依然没有跟他动手的意思,去吧台拿了只威士忌酒杯,顺便拎了瓶还没开封的酒回来。

    张咏君一看那透明玻璃瓶就傻了,“我操,生命之水!这酒有96度,和酒精没区别了,你不要命了!!”

    江倦无比淡定地拧开瓶盖,向他摇了摇杯子,“你要来一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悬:别的我就不说了,为啥你家这棵茶树总是开花?萧始你是不是种了棵假的?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83章 选择

    张咏君差点吐出来。

    他有点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刚刚那一杯“蜗牛”喝猛了,他已经有点头晕了,连剩下的都在犹豫还要不要喝, 江倦就拿了这么烈的酒,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张咏君连连摇头, 看着江倦真的倒了一杯生命之水, 他觉着衬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江副你……玩这么大?”

    江倦朝他微微一扬下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别停。”

    张咏君怔了一下才接上方才的话题,“江寻到了省厅之后没多久, 就又被借调到了云南, 在瑞丽、澜沧等几个边境城市协助当地警方治理与东南亚国家接壤的贩毒重灾区, 剿灭了不少长期游走在边境线上的贩毒团伙, 却也因此被记恨。”

    “我记得。”江倦说,“几个长期活跃的组织被重创后记了仇, 联合起来策划了一次行动,就为了取他的人头。在那次缉毒行动中, 我爸中了枪, 伤了腿骨,由此落了病根, 无法再剧烈运动,之后就被调回了雁息。”

    “你不觉得这事本身就很离谱吗?”张咏君拍着大腿问, “一次专门为了杀他的行动却只是伤了他一条腿, 这事本身就不对劲!我还特意翻了这案子的卷宗, 说是警方的队伍被打散了, 江寻和几个队友被困在了一个烂尾楼里, 差点儿被全歼, 在他们命悬一线的时候,不知道又从哪儿蹿出来一伙身份不明的人跟毒贩交了火,把对面团灭,江寻那一小队人才活了下来!”

    “那伙人是……”

    “鬼知道!有人说是趁火打劫的其他的团伙。”张咏君语气不甚友好,冷笑道:“也有人说,是江寻的‘姘头’。”

    江倦眸色一暗,把玩打火机的动作也一顿。

    张咏君抿了口酒,龇牙咧嘴地将那股火辣辣的滚烫咽了下去,“都在禁毒口,凭什么他的破案率就能排进全国Y.U.X.I。前十,跟一群头发花白的资历大佬相提并论?江副,你也在咱们禁毒口待过,规矩和情况你都清楚,别装得像一无所知的小白兔似的,没意思!”

    江倦冷哼一声,眯着眼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张咏君有些醉了,说起话来更加肆无忌惮,压根就没把江倦放在眼里。

    他说:“干咱们这行的,那是越老越值钱,必须有足够的时间去积累丰富自己的人脉,养着一帮线人给自己提供线索,才能保证完成指标。可他江寻当年凭什么呀?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凭什么?啊?凭什么!还不是有人把线索送到他脸上的?”

    他越想越气,夹冰块的手都抖了起来,狠狠把夹子往桌上一拍,“我问过那些个跟他同期的老警察,有人跟他关系好,说的好听些,什么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都是放屁!有人说的很直白,他当年有个关系很不错的兄弟,是他媳妇儿的弟弟,那人嫌当警察没前途,就跑去金三角给毒枭当马仔,活得可滋润着!江寻隔三差五就要给他上一次供,从他那儿搞点儿情报,这种人八面玲珑,活得好不是正常的吗?”

    张咏君抹了把脸,大着舌头啐了一口,“呸!什么模范,什么英烈,都他娘的狗屁……还不是给逼出来的。谁还不是个有志向的好青年了?要不是被逼的,谁……谁想当黑警啊!”

    “你为什么会调查跟他有关的事?”

    “你以为我想?我没事闲的调查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干嘛?还不是姓黄的孙子让我干的!”张咏君又是一拍桌子,“真他娘的好笑,江寻都到那个份儿上了也没做黑警,怎么反倒是看不起他那一套的我堕落了?我他妈也不想啊……”

    这人借着酒劲居然揉着眼睛哭了起来,可惜江倦并不同情他。

    “他是怎么死的?”

    张咏君的抽泣声一顿,气氛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江倦等着他的答案,可时间却像在他身上静止了一样,他僵着那个动作,许久都没有反应。

    江倦又问了一遍:“我爸,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张咏君迟疑着说道,随即将酒杯往前一推,起身拍了拍衬衫的褶皱,“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张咏君。”江倦唤住了急于逃走的人,端起那装满高浓度烈酒的酒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高达96度的生命之水吗?”

    张咏君满腹狐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江倦。

    他知道这人表面上去温和随性,实则骨子里却是常人难比的阴毒狠戾,在毒窝里求生的日子让他学到了无数折磨人的狠辣手段,随便一招都能让人生不如死。

    张咏君不太相信他会冰释前嫌,就这么放过自己。

    鬼知道江倦提前来这儿都做了什么准备,要是他强行走出这个门,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他到底还是贪生怕死的,短暂地纠结了一番,还是绕了回来,停在了江倦身前,心里琢磨着跟他斡旋的法子。

    江倦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到近前去。

    张咏君仗着自己站着,江倦坐着,就算对方有什么危险举动,也是他跑起来快些,索性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江倦对他勾起嘴角笑笑,在张咏君疑惑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时,猛然抬手,将酒杯狠狠砸在了张咏君头上。

    破碎的玻璃渣划破皮肤,顿时血流如注,酒液刺激得伤口剧痛,张咏君当时就疯了。

    “你找死!!”

    被江倦一激,张咏君举起拳头就朝江倦打了过去。

    那人当胸就是一脚,也不知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到底哪来的力气,竟把张咏君踹得一个趔趄,险些坐在地上。

    被彻底激怒的张咏君也顾不得太多了,拔出腰间的配/枪便解了保险,正欲朝江倦开枪,却被那人迎面踢来的一脚踹飞了武器。

    江倦伸腿一绊,掌根向上一撞张咏君的下巴,后者立刻脚步不稳,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被震得颚骨生疼。

    他正要开口认怂,江倦却骑上了他的身体,将他双臂狠狠按压在地,用膝盖死死抵住上臂,限制着他两手的活动范围没有任何可以反击的物品便腾出手来,拿出了打火机。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江倦冷笑着弹开了打火机的金属盖子。

    清脆的一声响让张咏君陡然酒醒,同时明白了江倦打算做什么,连声求饶:“我说我说!我这就告诉你!你别点火!!”

    他身上淋了比医用酒精浓度还要高的伏特加,这要是遇了明火,他瞬间就能被烧得面目全非。

    江倦往他腹部一坐,两脚踩着张咏君的上臂,控制着他的动作。

    “我耐心不多,别让我久等。”

    张咏君声嘶力竭地吼道:“朝歌山!是朝歌山!!江寻回到省厅总队之后参与到了一起跨省特大贩毒案的调查里,他在抓捕行动中和队友走散了,被犯人引到了朝歌山区,死在了突如其来的爆炸里!”

    “我当然知道他死于爆炸,细节呢?”

    张咏君大口喘息着,“让我缓一下……让我理一下,理一下。”

    他在记忆中搜索着与那案子有关的所有情报,理清了前因后果。

    “江寻追着那名持枪的犯人进入了朝歌山区,犯人身上绑着炸弹,走投无路被逼急了驭希就和他一起同归于尽了!事后他的队友在爆炸现场附近找到了他的手机,推测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在把手机带离山区后,接通信号的手机就发了一条信息出去,里面写了一串数字,具体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但用九宫格输入法能打出‘姜誉’这个名字!所以有人说那个引诱他脱队的人就是姜誉!!”

    这个说法倒是与江倦所得到的情报出入不大,除了短信这一线索外,“同归于尽”也恰恰是上面给他们这些遗属的说法。

    江倦灵活的手指调转了打火机的方向,从底部的夹缝里弹出了一片倒勾状薄薄的刀刃,被他抵在张咏君的颈部动脉周围,浅浅地割了一刀。

    他指尖沾着还带着温度的血,蹭在了张咏君布满胡茬的下巴上。

    “还想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场清理出来的人体组织碎片只有我爸一个人的?你真觉得我有那么好骗?”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我又没亲眼见过,我怎么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张咏君喊得声嘶力竭,“我也是从案卷和亲身经历过的老警察嘴里问出来的,我真的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你了!你放过我吧!求你了江副!!”

    江倦冷言看着快哭出来的张咏君,刀刃又向下刺了几毫米。

    张咏君吓破了胆,蹬着两腿喊道:“说出来我会死的,求你了,放过我吧,这些事你自己也能查到的,只是要耗费些时间罢了,没必要……没必要搭上我一条命啊!!”

    江倦微微挑眉,那倒勾状的刀刃已经深入肌肤,紧贴着喉管刺进了对方的脖子,整片都陷了进去。

    “现在刀片就在你动脉血管下方,只要我轻轻一割,你就只能躺在这里等死,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说出来你或许会死,但不说,你就会当场毙命,怎么做选择题用我教你吗?”

    张咏君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生怕自己动作幅度太大,会伤及性命。

    正如江倦所说,如实交代,他或许还能侥幸得一丝生机,但要是跟他死磕到底,结局可想而知,活着走出这里的人一定不会是自己。

    答案显而易见。

    他果断答道:“是江寻放走了犯人!两人没死在一起,是因为江寻放走了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江倦:(趴趴)打架好累,只想睡觉。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萧始:(懵逼)我到底为什么要出来送快递……

    在昨天的182章下看到了很用心的评论,有人读懂了江倦这个人,真的好感动QAQ

    感谢惩哥今天炸毛了吗的手榴弹x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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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为周五到周日的名单,感谢投喂!!

    第184章 英雄

    “姑且认为那个持枪的犯人是姜誉吧, 如果现场只找到江寻一个人的尸体,那肯定炸弹肯定是在姜誉离开后才爆炸的!江寻的一名队友在爆炸发生前就赶到现场了,亲眼看到江寻向他发出撤退信号, 之后跪在了原地, 好像在挖什么东西, 很快炸弹就爆炸了。七分钟, 在爆炸发生之前,有非常关键的七分钟,他们都觉得江寻可能是踩到了地雷,所以……”

    张咏君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都吐了出来, 满脸老泪地哀求江倦:“哥!您是我亲哥!我真的已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您放过我吧, 求求您了……”

    江倦也知道张咏君是把保命的秘密都说了出来, 再逼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新的进展了,于是一手将他的额头按在地上, 拔出了陷在血肉里的刀刃。

    张咏君终于松了口气,虽然血腥味很刺鼻, 看起来好像很吓人, 但至少不是致命伤,短时间内他还不会死。

    可江倦的审问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扼着张咏君的脖子, 限制着他有可能的反抗动作,详细讯问了与此前他经手的案子有关的内容。

    他问:“李蘅这个人, 你认识吗?”

    “认识认识……”

    张咏君已经躺平, 任由江倦处置了。连关乎性命的秘密他都抖了出来, 自然不再在乎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我的一个拆家, 在雁息有几个固定客户, 会定期找我拿货。之前队里有小金库, 不少缴获来的毒品都被用来中饱私囊了,跟着老黄干的人只要报备了就能拿药出去卖,每个人都靠这个赚了不少,后来出了事,就我一个人没被查,东西自然就都落到了我手里,一直到李蘅被抓以前,我都还在给他供货。”

    “为什么只留了你一个?他们要么死,要么锒铛入狱,就你一个人逍遥法外,难道不会心里不平衡,向警方检举揭发你吗?”

    “哈,哪儿能啊……”张咏君苦笑道,“我也就是个给人办事的喽啰,身不由己。背后的老板留着我,肯定是因为我还有用,要是破坏了他们的计划,绝对没好果子吃……那些兄弟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牺牲自己一个能让一家老小平安,又何苦跟他们对着干呢?”

    这话倒是不假。

    江倦又问:“那你知道王顺才吗?”

    “死了,早死了。”

    见江倦不再强行控制他,张咏君抬手抹了抹鼻尖,说道:“好几年前的事了,他在老家宿安犯了事,跑到大城市谋出路,后来染了毒瘾,死在了群租房里,被一起吸毒的闲散人员抛尸到了垃圾站,因为查不出身份,就当无名尸体处理了,这案子当时还是我跟的。后来一次巧合,我拿到了王顺才的资料,认出他就是当时那具无名男尸,却没给他结案,而是借用他的身份,将手下一个马仔安插在雁息,帮我监视包括李蘅在内的几个拆家。”

    “所以李蘅利用徐静涛杀害东野翔太,却差点被反杀的事你都知道?”

    “当然,我让假王顺才找机会杀了你,那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张咏君意识到这话不对,立刻改口:“是,是江哥你太强了,凡夫俗子根本伤不着你!总之……总之他失手以后,我就让潜伏在雁息市局的同伙把他……把他处理了。”

    “你这个同伙是不是叫池清?”

    张咏君自知瞒不住,只能点头。

    “叶家的事跟你有关吗?”

    张咏君无可奈何地再次点了点头,“老黄他们留下的小金库总有用完的时候,冰/毒,海/洛/因这种毒品倒是好找,但‘绿水鬼’太难得了。老黄死了以后,上面告诉我桓宇能源能产出‘绿水鬼’,我也跟他们合作了一段时间,桓宇能源是我稳定的进货渠道。”

    “跟你达成交易的人是谁?”

    “叶承志。”

    “你认识叶明宣吗?”

    张咏君“噗嗤”一声笑了,见江倦眼神冷冽,又收敛了笑意,“知道,一个家破人亡的倒霉蛋。他企图破坏我和叶承志之间的交易却被发现了,叶承志为了让这个后辈长点记性,就给他注射了‘绿水鬼’,结果那小子居然被化学阉割了,没了性/功能,太惨了。”

    他说到了重点,江倦抓住机会问道:“为什么用过‘绿水鬼’的人会产生不同的副作用?”

    用身体素质不同这个说法很难解释如此大的个体差异,光是叶明宣和叶明宵兄弟就有着天差地别,一个丧失了生育功能,而另一个却是成瘾致幻,还落下了咬人吸血的毛病。

    他已经等不及段镜词的研究结果了,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张咏君这个为数不多的知情者。

    “这我就不知道了,真不知道。叶老头在给叶明宣用药之前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可能是和剂量有关?……不对,也可能是使用方法。我就是个卖药的,不是做药的,是真不知道啊。”

    “那叶明宵的事有你插手吗?”

    张咏君咬了咬牙,“有!那小子的抑制剂是我给的。”

    “什么抑制剂?”

    “那小子毒瘾犯了的反应挺恐怖,而且和一般毒品不一样,不是用点儿‘绿水鬼’就能缓解的,必须用特殊的药来抑制反应,是上面给我的。”

    江倦垂眸看着吓得脸色煞白的张咏君,知道他所能提供的线索仅限于此,索性放手站起了身。

    张咏君惊异于那人竟然没把他赶尽杀绝,连忙爬了起来,捂住脖子上的伤口。

    血是流了不少,但正如江倦所说,没伤着动脉,没有性命之危。

    他见江倦拿着手机回到座位,狐疑地问:“你真要放我走?”

    “不想走可以留下,哪那么多废话。”

    江倦无心跟他纠缠,捡了混乱中丢在地上的警/枪,重新上了保险插在腰间,拔出电话卡丢在空杯里,用生命之水倒了个杯底,点火将那张微小的卡片烧毁,一股呛鼻的浓烟升腾而起。

    看着他的背影,张咏君拉起警服的裤腿,拔出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接近江倦。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江倦!”

    他持刀狠狠刺向江倦的背部,却在距那人一步之遥时被突如其来的子弹贯穿了太阳穴,仅仅一瞬间就失去意识,狠狠摔在地上。

    江倦不必回头看,也知道脚下的地毯被他的血染得一团糟。

    他头也不抬地问:“你这么爱干净的人,弄脏自己的酒吧不会心疼吗?”

    卡索缓步从暗处走了出来,卸掉了还留有高温的□□。

    “当然不心疼,地毯哪里比得上你呢?”

    他从身后环住江倦的腰,感觉到那人动作一僵,又凑到他耳边轻语:“你是真的没有防备吗?”

    “不给你一个出场的机会,我怕那位会给我来点更刺激的。”

    江倦这才抬眼,看向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坐到卡座,一身黑西装的男人。

    男人拍了拍手,喝下最后一口酒,踱着步子走到江倦身前,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了他的脸。

    “好久不见,现在的你真憔悴。”

    男人贴近江倦,用他那一双骇人的鬼眼打量着江倦。

    乌黑的眼球,血红的虹膜,这是绝无仅有的特征。

    ——百里述。

    “很久没休息好了,能找个地方让我好好睡上一觉吗?”

    江倦也不掩饰自己的疲惫,瘫坐在座椅上,两手交叠在腹部,困倦得眼皮都打起了架。

    “想好了吗?”百里述靠在桌边,抱臂观察着他的反应,“你这辈子没有太多选择人生的机会,眼下这次,是卡索为你争取来的,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卡索从江倦的口袋里翻出烟盒,从中拿了支烟咬在嘴里点燃,又送到江倦嘴边。

    那人也不嫌弃他,叼住便深吸一口。

    尼古丁的摄入让江倦舒服了不少,他就像是濒死的溺水者一般仰起头来,靠在椅背上,目光迷离,冷笑道:“他们需要能站在阳光下的英雄,可我不是。”

    卡索拉起江倦的胳膊,看着他手腕上的黑痕,一脸凝重地对百里述摇摇头。

    后者眯着眼睛,撕扯掉江倦手上的纱布,只见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横亘在皮肤上,溃烂非常严重,几乎找不到完好的皮肤,尤其是被赵子骏咬过的地方最为严重。

    百里述皱着眉头,接过了卡索递来的匕首,低沉道:“十年了,你的大限也到了,所以这么着急查清江寻的死因?”

    卡索帮江倦按压着血管近心端,百里述下手干脆利落地剜去了江倦伤口周围的腐肉和脓血。

    大颗的冷汗顺着江倦的脸颊滑下,他却死咬牙关,硬是没发出任何声音。

    伤势拖了太久不愈,剔除腐肉后伤口甚至没怎么流血。

    卡索贴着他的耳朵轻声道:“会很疼,可以叫出来,没人会嘲笑你的。”

    说罢百里述将那半瓶生命之水倒在江倦的伤处,算是消毒。

    那人受到刺激,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嘴唇都咬破了,仍是不肯出声,硬生生把自己疼晕了过去。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倔?”百里述擦掉刀上的血,“我对他的印象有些改观了,怪不得你会喜欢他,这样的人的确很耀眼。”

    卡索没答这话。

    他知道自己这位老板性情乖戾,没准下一句话就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百里述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江倦,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

    卡索有种不妙的预感,借着给江倦披上外套的动作挡在两人之间,将百里述拉回了现实。

    后者报之一笑,“记得我对你说过,真正强大的人在心理上是没有弱点的,他的存在会在各方面阻碍你,我还是那句话,他……”

    “老板,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弱点的存在反而会让人更加强大?”

    卡索包扎着江倦的伤臂,咬着绷带一端打着结,时不时瞄一眼江倦的睡颜。

    ……装得还挺像。

    百里述轻浮地“嗯哼”一声,“或许吧……”

    他起身将江倦的打火机留在桌上,慢悠悠地跨过地上的尸体,走向了出口。

    江倦缓缓睁开眼,对上卡索的目光,也听到了百里述的喃喃自语:

    “所以……是时候去寻觅一处安静的长眠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始:掉线中,勿cue。

    月底最后一天了,来要饭了,赏点营养液吧,饿饿_(:з」∠)_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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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贪欢

    萧始心里惦记着江倦, 心急火燎地赶去三处找了段镜词,把血袋塞给对方转身就走。

    对方一脸茫然:“这是什么东西?我没那么重口,不吃这个。”

    之前被发病的萧始猛力一推撞伤了腰骨, 段镜词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一见着他就觉着下半身剧痛难忍。

    萧始把江倦打发他来送血包的事说了, 段镜词越听越懵, 龇牙咧嘴地反问:“我,我什么时候说要回乡了?我刚把一只用了半年才炼出来的蛊放进培养皿,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离开实验室?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萧始闻言一怔,段镜词没有骗他的理由, 那江倦又是为什么特意让他跑这一趟?

    他恍然意识到江倦是要把他支开, 话都来不及交代便又赶了回去。

    段镜词挠着头, 只好把那血袋放进了低温柜, 想不通这两口子又在玩什么情趣。

    萧始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江倦这样做的用意,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乐观, 可能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所以对萧始有求必应,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顺。

    他在临走之前尽最大限度留下了他的血, 是得知了“寒鸦”的药性,怕自己走后没了抑制剂的萧始一旦发病, 后果不堪设想。

    他直到最后都在为萧始着想,可萧始宁可无福消受他的这份付出, 也不想他就这样放下一切,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一路超速赶回了他们的家, 院门虚掩着, 就仿佛那人还在一般。

    萧始抱着那一丝可怜的希望进了门, 却看到悬在枝头的钥匙在风中摇曳。

    ——那是封存着他们过往共同记忆, 承载了他们未来的钥匙,他怎么能……怎么能把它留下?

    萧始咬着牙取下钥匙,握在掌心。

    金属的棱角深陷掌心,可他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匆匆推开房门。

    室内一切如常,食盆里装着满满的狗粮,就好像江倦每次洗完澡后都会随手添上一把一样。

    可哮天却一口都没有碰,呆坐在原地静等着不归人,在看到萧始的那一刻扑上来低声嚎叫着,似在诉苦,又似是哀求。

    “倦!我回来了!”

    他多希望那人能应他一声,不耐烦地埋怨他:吵什么吵,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然后翻过身去面对着墙,继续蒙头大睡。

    可他没能等来回应。

    萧始发了疯似的翻遍了每个房间,都不见江倦的身影,就仿佛灵魂被抽离身体,只余一具皮囊,失魂落魄。

    在看到卧室衣柜里那挂得笔挺,独独少了警号和胸徽的警服时,他的心彻底凉了。

    江倦能去哪儿?他还能去哪儿?

    萧始回到客厅翻找手机,急于拨出姜惩的号码,问他知不知道江倦的计划。

    可他颤抖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随即在看到茶几上那一纸留言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萧始,分开吧。

    “你不要我了吗?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我……倦,你怎么能不要我……”

    他明知江倦如果决意要走,就不会给他挽留的机会,却还是抱着那点可怜的希冀,拨了那人的号码。

    他并不觉着江倦会接电话,可如果不为此努力一次,他一定会后悔。

    漫长的忙音让萧始感到身心俱疲,心也在那一声声冗长而断续的占线中沉了下去。

    他不死心地拨着,一遍又一遍,他相信江倦会看在跟他有过约定的份儿上给他一次机会。

    终于,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萧始溃不成军,不顾一切地哭喊道:“倦,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走好不好,求你,别走……”

    “我接这通电话,不是为了听你那些屁话,只是想亲口让你死心而已,别会错意了。”

    彼时,江倦坐在奥斯卡酒吧里,面对着幽暗一片,空无一人的舞台,声音平静却发虚。

    他要竭力克制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变调,“萧始,过去的日子,就当是我最后任性一次,一晌贪欢吧。”

    “我不!”萧始声嘶力竭地吼道,“不!你别这么对我……”

    “听我说完。”江倦的声音满含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以前我觉得,像我这种有了今天没明天的人,是不该奢求太多的,跟你在一起也就是相互解决成年人的需求,当真就没意思了。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跟我自己比起来,你还算干净,把你弄脏,我心里会有报复的快感,要是你也能为我伤心欲绝一次,也算偿了从前欠我的债。”

    “倦……你别这样,别……”

    “我跟你之间,确实没有必须拼出个你死我活的仇怨,我恨的人很多,你只是其中最无足轻重的,就算报复,也该排在最末。可人这一辈子的精力是有限的,比起恨你恨到死,我更想在接下来的余生里,学学怎么去爱人。”

    江倦揉着自己微微发红的眼尾,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话里几分真假了。

    “云兮这个小姑娘让我时隔多年,再次尝到了亲情的滋味,人一旦尝到甜头,怎么会甘心继续吃苦呢?所以,我想有个家。”

    萧始迫不及待道:“我可以的!我可以给你一个家,只属于我们的……”

    江倦无情打断了他:“我想有个孩子,萧始,你给不了我。”

    萧始的话哽在喉间,再发不出声。

    江倦知道,这是世上所有同□□人都无法逾越的沟壑,以此为刃绝对伤人最深,最刻骨。

    让萧始永远记住这个教训,或许他就会像自己所期待的那样,成家,生子,回到生活的正轨,然后遗忘这一切,包括自己,和他们曾经相伴一起走过的这段路。

    那样最好不过了。

    江倦说:“萧始,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就像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你一样。我的时间不多了,最后我想再自私一次,给江家留个种,你就别拦我了吧。”

    他决绝地将萧始还没有说出口的挽留怼了回去:“你也没有立场阻拦我。”

    “如果只是……”萧始嗓音沙哑,鼻音浓重,“如果只是这样,我当然没有立场阻止你,可你心里真的忘得了我吗?”

    江倦沉默不语。

    “你如果真的不在意我,就不会拼着命不要,给我留下那些血,让我活命。你如果真的不在意我,就不会再接我这一次电话,跟我做最后的道别。你心里明明是在意的,是爱我的,你又何必……何必狠心到这个地步,何必跟我互相折磨呢?”

    萧始哽咽着,抱住了站在他身前,忧心忡忡的哮天,泪水止不住地流着,打湿了它的背毛。

    “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愿意接受,我无所谓生死,只在乎你,你能不能……别再往后退了,让我把你从深渊边上拉回来……”

    “没用的,萧始,你救不了我。”

    江倦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无法抑制鼻尖漾开的酸楚,所吐之词从舌尖一直苦到心坎里。

    “我们的结局,早在很多年前就成了定局,是无法改写的,现在的分离,是我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你为我豁出性命努力过,能不能也让我为你努力一次?”萧始哀求着,“输了无非是共坠深渊,粉身碎骨,可即使是这样的结局,也比跟你分开好了太多太多。倦,你别抛下我,好不好?求你了……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回家,好不好?”

    须得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江倦是心动的。

    可他清楚,自己一旦松了口就将前功尽弃,不论如何,他都不能心软。

    他仰起头来,将泪水含了回去,冷静地问:“你还记得上一次离开,我做了什么吗?”

    萧始根本不敢回忆,徒劳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着头。

    江倦说:“我把你迷晕了,铐起来,把钥匙丢到下水道里冲了,那之后很久,你都没有找到我。”

    “你别说了,倦……”

    “这次我毁了这张电话卡,就断了跟你所有的联系。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别再自欺欺人了,你可能不知道,每个陪在你身边的夜晚我有多痛苦,这煎熬是时候结束了,会有比我更好的人,代替哥哥留在你身边。”

    说罢,江倦不顾萧始嘶声挽留,绝情地挂断了电话。

    在抽出电话卡前,他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恢复了和微信黑名单里的萧始的好友关系。

    他迅速打下一行字:“我哥欠你的情债,老子还完了。”

    消息发出后便再次将对方拉入了黑名单,关机取卡,动作一气呵成。

    萧始听着耳边的忙音,失神间连手机滑落了也浑然不知。

    哮天还睁着好奇的眼睛,等着他的回应。

    萧始搂住他,哑声痛苦:“对不起,我没把他找回来……我没把他找回来,对不起……”

    他太没用了,到最后还是没能挽留住那人。

    “骗子,江二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过会给我一次机会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手机发出一声提示,萧始本无心去看,当瞥见消息是江倦发来的,那星点的希望又再次燃了起来。

    可当他看到内容时,心却是再度跌落了谷底。

    他不是,他没有。

    他从没把他当成江住的替身,打从一开始,他爱的人就是江倦!

    ……只是他太迟钝了,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真相如此,在那漫长的时间中,江倦对他所有的容忍都一点点消耗殆尽,今天的局面,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可他现在还不能认输!绝对不能!

    萧始迅速打起精神,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让自己糊成一锅粥的脑子清醒了些。

    距离江倦离开最多两三个小时,还不足以离开雁息。

    方才打电话时那人的背景很安静,几乎没有杂音,他一定是处在相对密闭的环境中,并不在赶路的途中。

    他还在雁息!自己还有机会留住他!

    萧始立刻给姜惩打了电话,说明了发生的事。

    姜惩第一反应就是这小子又惹阿倦生气了,劈头盖脸正要给他一顿臭骂,那人却相当冷静地向他提出了请求。

    “我需要你现在立刻向机场、车站,还有各大高速路口发出协查通告,严查他的踪迹,绝不能让他离开雁息!”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姜惩感到不可理喻,“我要用什么理由发出通告让各部门配合我调查自己的副队?”

    萧始也发了狠,“说他和叶氏大楼爆炸案有关语稀,跟连骁狼狈为奸,什么借口都行。要知道,他突然这样做,一定有背后的势力支持,不是三处,就是‘17’,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能把他困在雁息,警方抓住百里述的可能就更大,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姜惩当然不想,同时,他也被萧始此刻的冷静震惊了。

    在他的印象里,萧始似乎总是一副大咧咧不着调的样子,要说有什么长处,一定是他那大嗓门求媳妇儿原谅的时候能哭得很大声。虽说一直知道他是在扮猪吃老虎,可看到他被隐藏起来的真实本性后,姜惩还是不免心惊。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阿倦会身败名裂,他父兄用生命换来的荣耀也可能毁于一旦,你做好决定了吗?”

    “做好了。”

    萧始用肩膀夹着手机,从柜子隐蔽的夹层里,翻出了他藏匿已久的枪支零件和弹药。

    “父兄的荣耀固然重要,但远不及他的性命。我相信,就算是让他父亲和江住来亲自做这个决定,也不会有第二种选择。”

    姜惩沉默了一瞬,也仅仅是一瞬。

    “我知道了,我会在全省范围内搜寻他的下落,竭尽全力。”

    “多谢。”

    “不用说谢。”

    姜惩在纠结时就已经眼神示意宋玉祗去打印协查申请了,拿着那薄薄一张纸连门都来不及敲就“砰”的一声推门冲进了局长办公室,把文件往高局桌上一拍。

    “是我该拜托你,把阿倦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别让我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雁息F4的特长:

    姜惩:脾气特别爆。

    宋玉祗:特别长。

    裁判周悬:(吹哨)禁止开车!

    江倦:特别能打架。

    萧始:哭的声音特别大。

    裁判裴迁:……你赢了。

    今天是儿童节,祝大家永远保持童心,开心快乐!恭喜萧始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喜提分手大礼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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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投喂!!

    第186章 遗嘱

    萧始翻出了他藏在家中各处的枪支组件, 迅速组装起来,又打电话给凯尔说明了情况。

    通话时他就见哮天敏感地嗅着武器上的火药味,朝他叫了一声, 扯着他去到浴室门前, 便守在那里不动了。

    萧始匆忙地摸了摸它的头, “乖, 别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你先等等。”

    他刚走出几步,又被哮天拽了回来。

    哮天狂吠不止, 他这才意识到浴室里可能有什么线索, 开灯进门仔细观察着每一寸角落, 终于在盥洗台边发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黑点, 用强光照射,黑点呈现出深褐色,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痕迹。

    ——血迹。

    “喂,喂?萧,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凯尔焦急地对着话筒喊道。

    “等一下, 我好像发现了一点可疑的东西。”

    他挂了电话,回车里拿出了之前温思南在他们去往凤鸣山前准备的鲁米诺粉末, 调配了试剂,喷洒在浴室的每一个角落。

    关闭灯光后, 那些泛起荧蓝色光芒的痕迹触目惊心。

    洗手池和地面都能看到血迹被冲洗的痕迹, 看来那人早就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到了极限, 早在他还没有察觉时, 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凯尔等不及他的消息, 索性开车亲自赶来, 见萧始翻箱倒柜做准备,他安慰道:“萧,你先冷静一点,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很冷静。我老婆跟人跑了,现在我要把他找回来,你得帮我。”

    凯尔很无奈,“我当然会帮你,兄弟,可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我们需要和中国警方互通情报,否则在茫茫人海里找他就像大海捞针。你别忘了他是谁,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后半辈子都藏起来不被你找到。”

    “所以找他是没有结果的,我要找的人,是‘17’。”

    萧始将一把小型的鲁格P345揣进怀里,匆匆收拾好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将凯尔拉上了他的越野,“去三处。”

    在凯尔发动引擎以后,他定了定心神,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小事情,都是装出来骗骗外人的。放心,你要把他找回来,我一定不会拖后腿。”

    萧始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手里死死抓着手机不放,还残存着一丝江倦会再联系他的可怜希望。

    凯尔不忍告诉他,在得到消息后,自己就立刻联系了江倦,遗憾的是那人已经关机了。以他对江倦的了解,这个号码怕是以后再也不会拨通了。

    萧始锁眉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一切,江倦绝不会是临时起意离开的,促成他最终选择的原因,一定就藏在平时的细节里。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反常的?

    其实江倦一直很反常,心里藏着很多事,从来不会对旁人敞开心扉,越是在意,就越是守口如瓶。

    但萧始记得很清楚,他的身体急速衰弱,开始嗜睡却是在导致凯尔受伤的警车爆炸事件前后,就是那时,他找到了鬼鬼祟祟藏在浴室里的江倦。

    那人浑身是水,不愿正眼瞧他,可能就是刚吐过血,匆匆收拾了现场……

    警车爆炸后,他迅速赶到现场带走了凯尔,江倦说会自己回家,可事实上,没人知道他在回家的途中发生了什么。

    直到现在,萧始才惊觉警车爆炸并不是一起单纯的灭口,始作俑者或许的确是不想让他们继续深查下去的叶承志,可如果没有百里述或卡索的默许,叶承志就算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对身份敏感的姜惩贸然出手。

    ……他们都被几起爆炸案中完全不同的□□误导了,警车爆炸,根本就是“17”默许的作案!

    可江倦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点的?

    或许在爆炸发生后不久,就有人跟他见面接了头。

    ……等等,他遗漏了重要的细节。

    萧始揉着太阳穴再度回想了一遍前因后果,爆炸案是个相当重要的节点,在那之前,江倦没有表现出不适,但在爆炸案后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了,难道在那场爆炸中,有什么东西激化了他的药物反应吗?

    “凯尔,”他开口唤了一声,“警车爆炸那天,你为什么会去找他们?”

    “老板的任务。”凯尔从储物格里拿了烟盒,中途被萧始打了回去,只好惺惺缩手,捂着被打红的手背,“你这大夫真是烦人……老板让我越过国安,说服江与我们合作。”

    “为什么是你?”萧始毛都炸了起来,“我跟他同床共枕,这事难道不是我来做更合适吗?”

    “你真觉得自己合适吗?恕我直言,他最不待见的人就是你吧。你来做一定会起反效果。况且……”凯尔舔了舔嘴唇,“我还是他没名没实的嫂子。”

    萧始:“……”

    嫂子?

    还没名没实?

    “你他妈在逗我?”

    “我单恋江住,他对我没感觉,可不就是没名没实?可这不重要!那天我跟着他是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对他说这件事,他正好和姜吵了几句下车,我就找他去大致描述了一下来意,他说没心情让我改天再来找他,姜以为他遇到了麻烦,下车来帮他解围,那时候刚好吹了阵风,我们都闻到了火药味,所以才……”

    “火药味?也就是说在爆炸发生以前,现场就有异味了?”

    萧始太过激动,抓住凯尔追问:“还记得是什么味道吗?!”

    他这一下差点让凯尔冲上人行道,后者惊魂稳定地踩了刹车,恨不得给这脑子不清醒的狗男人来上一下。

    “你疯了吧!危险驾驶要被拘留的!我在中国没有合法身份,被抓住就死定了!”

    他这个早就假死的“幽灵”何止是在中国,根本是在全世界都没有合法身份。

    但他现在不能跟这个刚被甩了的男人一般见识,吁了口气回忆着,“味道……真想不起来了,当时哪能顾及到这个,我想就算有,也应该不会很明显,否则我应该会第一时间注意到。”

    萧始翻出电子地图,放大画面仔细观察着发生爆炸的现场周围,很快目光就定格在了一家小店面。

    “有了!雅诗鲜花店,花店!你那天是不是闻到了很浓郁的花香?”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

    “是幽兰百合和茉莉白柚的混合香味。”萧始双拳捏得咯吱作响,“有人在那天给他用了药!该死的,我怎么就没发现!”

    明明很早以前,穆雪茵就将这一重要细节告诉了他们,可他却到今天才明白那死前讯息的真正含义!

    凯尔劝道:“你冷静点儿,我们这就去找沈三公子谈合作,别忘了,你也是我们的门面,必须表现出你值得信任的一面。”

    萧始不堪重负地合上眼,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就在两人赶到三处,被门口站岗的特警拦下盘问时,萧始的手机又响了。

    这一次打来电话的人是周悬。

    “周哥,倦他不见了。”萧始接了电话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我知道。”

    早已预料到他们会走到这步的周悬实在不忍告知他残酷的真相,可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生咽下喉间的苦涩,生涩地开口:“我遵照江倦的遗愿,来向你宣读他的遗嘱。”

    “不,你别说……”

    “他将自己生前所有的遗物和财产都留给了你,希望你能善待江家两代人留下的遗产。除了你所知道的全部资产以外,国安承诺在他牺牲以后,恢复他哥哥江住的烈士身份,还会给他的受益人一份巨额补偿……你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受益人。”

    “你别说了!他还没死,我不会让他死的!不管他做了什么准备,在我找到他以前都是废纸一张!我要他亲口收回给我的这一切!!”

    周悬哽在胸中的那一口气总算是呼了出来,轻轻一笑,“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说实话,如果你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给你的这些,打算逍遥后半生了,我一定会把你按在江住的坟前一刀刀剁了。”

    萧始闭了闭眼,尝试抚平激荡的心潮,“你手里有线索,对不对?”

    “算是吧,还记得那天拿去给你们看的人骨拼图吗?DNA的比对工作有了进展,很意外,其中一名死者的身份,居然与去年姜惩侦办的案子里一名关系人是父女关系。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当面说。”

    “去市局会合吧,姜惩应该也有些线索,我们碰个面,把情报汇总一下,可能会更快找到他。”

    “好,你现在在哪儿?”

    “国安三处。”

    沈晋肃早知萧始会来,备好了茶等着两人,待他们坐下时,温度刚刚好可以入口……

    “候鸟不受我控制,虽然很丢脸,但我还是得承认这件事。”沈晋肃就像个无奈的老父亲,“他这孩子太鲁莽了,如果他肯再等上几天,小段可能就研制出拮抗剂了,到时候就算他选择以身犯险,至少也能增加他的存活率。”

    “‘寒鸦’的研究有结果了吗?”凯尔连茶都顾不上喝,刚坐下就等不及问道。

    萧始碰了他一下,他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又问:“您知道江去了哪儿,还有他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吗?”

    “自然是回到‘17’了,至于计划,可能与那个有关。”沈晋肃抬手一指他们身后。

    两人同时回头,都看见了那张挂在墙上的十人合照。

    “他注意到了一些我没告诉过他的细节,所以想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替你,也是替他自己讨个真相。”

    “我?”萧始愕然。

    沈晋肃起身,缓步踱到照片前,满眼惆怅地望着那些已经长眠地下多年的故人,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碰他们的面庞,可惜只捕捉到一片冰凉。

    萧始站定在他身边,头一回用了那个他陌生的称呼:“……老师,我该怎么办?”

    沈晋肃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多年前的江倦。

    那个青涩的,无助的,彷徨的,遍体鳞伤的青年站在他面前,红着一双小兔般的眼睛问他:“老师,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放挂鞭恭喜萧始老婆跟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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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7章 兵器

    “给我一个小时, 我来帮你理理头绪。”

    沈晋肃将照片取了下来,挪到沙发上正对着二人,他自己则是站到靠背之后, 以免挡了他们的视线。

    “不知道你有没有像他一样, 对跟这照片有关的十一个人感兴趣。”沈晋肃对萧始道。

    “十一个人?”凯尔又数了一遍, “你别骗我, 这上面不是十个人吗?”

    “还有一个人在拍照。”萧始愁眉紧锁,“我是对这照片上人物的关系很感兴趣,但我一直觉得这条线索不重要。”

    “他不这么认为。他想弄清在自己父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舅舅是否真的如外人所说是个叛徒, 他们与你的父母又是什么关系。”沈晋肃叹了口气, “看来他很在意这点, 而且很想帮你洗清嫌犯之子的污名。”

    萧始急切道:“老师, 您是知道的,求您告诉我吧!”

    沈晋肃垂眸道:“这张照片上的人身份各异, 有人后来成为了用生命捍卫忠诚的缉毒警,有人离经叛道, 为谋取利益不择手段, 也有人一辈子籍籍无名,甘愿以普通人的身份终老一生。说到这个程度, 你能猜出来了吗?”

    能把这样一群身份各异的人聚集到一起,萧始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猎杀游戏。

    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了回答, 沈晋肃点头道:“没错, 就是你想的那样。”

    他手指有节奏地轻点着相框, 委婉道:“据我们所收集到的情报来看, 猎杀游戏在近几十年来可能进行了十几次, 但在中国境内只发生过两次, 除了慎思经历过的‘鬼域’和姜惩去年参与的‘乐园’之外,仅有这时间跨度极大,将他们的父辈牵扯其中的一场。”

    萧始沉思道:“我对‘鬼域’了解不多,有关那一场游戏的资料都被抹除了,只有为数不多的关系人知情,还被下令禁言此事。”

    他的目光落到凯尔身上,对方果然不敢直面他。

    “所以当年我想调查江住的死却屡屡碰壁。至于‘乐园’,那只是姜誉给他儿子布置的一场假游戏吧?”

    “如你所言,‘鬼域’是据我们所知唯一一场被‘不可抗力’控制的游戏,它有严苛的规则,缜密的系统,不像其他猎场,全靠人来控制。”

    沈晋肃笑眼微眯,看向了凯尔。

    凯尔的脸色不大好,由着他这话想起了很多不太美好的回忆,沉浸在思绪中,满面凝重。

    “也就是说,倦的父亲、舅舅和我父母参与的游戏,是由人来控制规则与生杀的吗?”

    萧始就是在“乐园”中结识了姜惩和宋玉祗,至今对规则记忆犹新。

    每当到了零点,全场剩余人数在规则限定的最大人数之上时,“系统”都会随机选择一人处决。

    池清的哥哥,叶谌的爱人池岚就是被随机选中枪/决的。

    后来,萧始听说在与他失散后,姜惩曾为保护宋玉祗而用身体护住了他,原本停留在后者身上的瞄准器红点在落到姜惩身上以后便更换了目标,两人因此死里逃生,可以说有人操控的规则更具有选择性。

    那这样一来,三十多年前的猎杀游戏恐怕……

    “与照片有关的十一人,都是在当年的‘绝境’猎场里活到最后的幸存者。”沈晋肃说,“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猎杀游戏的存在是为了筛选某些人。”

    “某些人是指?”

    沈晋肃指了指照片中的某个人,“三十年前,他们得到了一个花知北,他杀得金三角闻风丧胆,让‘17’尝到了甜头,故技重施,却在十年前不慎弄死了精心培养的新‘兵器’。”

    第一次有人用“兵器”这个词来形容江倦,不中听,却无比贴切。

    “他们用下作的手段摧毁‘兵器’的意志,想让他沦为真正能为他们所用的傀儡,甚至将他投放到了猎场。可最终参与游戏的人并不是‘兵器’,而是他的双胞胎哥哥,于是最严谨缜密的‘鬼域’宣告失败,他们又开始筹划新一轮的游戏。你不觉得整个猎场,就像一个大型的蛊瓮吗。”

    凯尔终于插了话:“你是说那种把虫子关在一个罐子里自相残杀的东西吗?”

    “没错,苗人炼蛊的法子就是让毒虫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一定是最强悍,也最毒的蛊王。这种筛选方式残忍又狠毒,以往也有人尝试过把这法子用在人身上,但大多是为了培养杀手,这种……简直闻所未闻。”

    萧始由此想到了什么,立刻用手机登录了暗网,“果然。”

    他将榜单递给二人传看,果然按照国际惯例,江倦的悬赏金额已经位列第一。

    那张年轻的证件照就挂在暗网首页,下面的评论尽是用各国语言写的污言秽语,甚至有人带节奏说服未来获得处置权的买家用极端方式虐杀猎物,看得人血压飙升。

    萧始看不得那些不堪入眼的言辞,扭头捂住了眼。

    凯尔心惊不已,“‘鬼域’时是宋,‘乐园’时是姜,这一回又是江,难道他是这次游戏的黑金猎物?!”

    参与猎杀游戏的玩家总共分为四个等级,猎人有白金、白银之分,猎物则为黑金和黑银,并有一套严格的规则和晋升制度。

    其中最为稀有的就是黑金猎物,全场仅此一人,任何人捕获黑金猎物都可以让游戏就此中止,但抓获黑金猎物的猎人往往是没有处置权的,一旦活捉,将按照暗网出价最高的买家要求处置。

    “鬼域”是个例外,抓获黑金猎物宋慎思的人和高价买下他处置权的人是同一人。

    所以那之后抱得美人归的沈某就被暗网封了号,还被江倦取笑了很久,时不时就要暗讽他成了暗网最大的金主也是最恶劣的违规者。

    如今江倦突然冲到榜一,这显然不是个好现象,众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他突然失踪的原因。

    “看来,猎场要再次开启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沈晋肃看着出价记录,眼睑忽的一抽。

    萧始忙问:“有什么发现吗?”

    “这臭小子,用我的钱钓鱼执法是真不心疼。”

    沈晋肃看着他那早该被封禁,现在却莫名其妙解禁的账号,真恨不得隔着屏幕把罪魁祸首拖出来打一顿。

    萧始思索着,“你是说,这是倦用你的账号给他自己出的价?他是想告诉我们近期猎杀游戏有重启的可能?”

    “不是可能,恐怕是定局。而且这一次,他就是那个饵。”沈晋肃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照片上花知北年轻的笑颜,心中感慨万千,“一个濒死的,体内流淌着绝无仅有的血液,无法用数字来衡量价值的猎物,一定有很多人急于得到他。他这是在拿命赌。”

    “如果说,倦是想通过这一次游戏找到父兄被害的真相,那‘17’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一次又一次的开启猎场?”

    萧始不相信这一切仅仅是因为“17”想在万人之中选拔“蛊王”,选择培养皿的方式有无数种,他们偏偏选择了最费时费力也最有风险的那种。

    “或许,不是他们不想停止,而是他们停不下来。”

    作为“鬼域”的参与者之一,凯尔做出了合理的分析。

    他注意到沈晋肃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却无时无刻不在关注自己的反应。

    凯尔的话让沈晋肃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也让萧始感到茫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凯尔没有正面回答萧始的疑惑,而是望着沈晋肃,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无声地给出了答案。

    沈晋肃颔首道:“萧医生,我有几句话想和‘天使’单独谈谈,不如你先回雁息市局,和姜惩他们一起追查江倦的下落。”

    凯尔对萧始点点头,在他耳边小声道:“放心吧,兄弟,我会帮你搞定这只老狐狸的。”

    萧始垂下头去,稳了稳心神,与二人匆匆道了别,便回了市局。

    此时已是深夜,市局的灯彻夜未熄,隔着半条走廊都能听到姜惩的怒吼:“什么?起火?哪儿?!把舌头捋直了说清楚!!”

    交警支队长陆况捂着靠他最近的那只耳朵,翻了个白眼又继续一帧一帧地盯着监控录像回放,裴迁也带着几名技侦窝在大办公室的一角,用笔记本追踪着江倦的电子设备出现过的地点。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高亮标红了几个重点位置,在地图上用不同颜色勾画出了他可能经过的所有路线,已有外勤到沿途地点做了走访调查,守在总部的人随时等待着信息回报。

    姜惩见萧始回来,匆匆朝他摆了摆手,同时还吵话筒吼着:“起火了你不找消防,打电话给市局干什么!老子能扛着灭火器帮你救急吗?啊!……你说什么?起火的是奥斯卡?!”

    姜惩脸色陡然变了。

    听了他这话,裴迁和陆况也紧张起来,后者更是原地蹦了起来。

    “他说哪儿??奥斯卡,是花溪区CBD那个高档酒吧吗?!”

    姜惩听到陆况这话立刻反问:“怎么回事?不会阿倦今天去过那儿吧?”

    狄箴神情尴尬,“看起来……是的。我查监控发现一个穿了一身黑衣的人从江哥的住处出来以后就打车离开了,陆哥那边调了电子眼监控,发现这个人是在花溪区CBD下的车,路线和裴哥模拟的线路是一致的。”

    陆况又道:“酒吧附近的监控拍到这个人了,只有背影。我跟江倦不太熟,你们谁来认认这是不是他?”

    萧始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就冲了过去,一看到画面上的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是他!”

    狄箴弱弱道:“这穿衣风格不太像江哥啊,老萧你再好好看看,再仔细确认一下?”

    江倦出现在被关停已久的酒吧突然起火绝不是巧合,要么是他被卷进此案,要么这案子根本就是他犯的!

    众人都期待着萧始能给出否认的的说法。

    可他却让人失望了。

    “人……的确是江二,他上学时就是这样的风格,后来才变的。”

    “这么说来……”

    狄箴没好意思说这案子真的和江倦有关。

    裴迁也同步了他的调查结果:“江倦的电子设备最后发出信号的位置就是在奥斯卡酒吧。距离信号消失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也就是说,至少现在,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下,江倦还没能离开雁息!

    姜惩立即下令:“立刻搜查距离奥斯卡两到三小时车程的范围,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阿倦给我找出来!”

    他话音刚落,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的消息,脸上骤然血色全无,说话都带着颤音:“……你说什么?火灾现场,找到了一具烧焦的男尸……?!”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比较严肃,就没有小剧场了,但可以大声嘲笑萧始(x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周四到周日的感谢名单在下周一放出~

    第188章 旧人

    “不, 不是他,不会是他的……”

    萧始恍惚间想去抢过姜惩的手机,亲自去问现场的情况, 可刚迈出一步, 眼前就一片昏花, 要不是狄箴及时扶住他, 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跪下去了。

    姜惩很快回了神,追问现场细节,裴迁和陆况也迅速调出了事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

    姜惩替现场民警转达:“目前现场的火还没有彻底扑灭,现场能闻到浓重的汽油味, 是人为纵火。那具男尸在被发现时就倒在酒吧的入口正门, 脖子上还留有半截绳索, 应该是被吊在了门口, 火势太大烧断了绳索才陈尸在那个位置。”

    裴迁飞快地输入代码,调取了火灾发生前半小时附近商铺的监控录像, 每2-3秒自动截取一帧与江倦比对,不到半分钟就检索到了匹配影像。

    “在这里!酒吧后门外的西餐厅监控拍到了江倦和另一个男人离开的画面, 他在火烧起来之前就离开了现场, 那具男尸不是他!”

    众人的心情跟着三起三落,先是江倦失踪, 后又发现他经过的地点起火并找到一具男尸,狄箴急得眼圈都红了。

    现在知道江倦平安离开,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 心里却五味杂陈。

    从裴迁给出的截图来看, 江倦是自行走出酒吧的, 身边多了个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 他的神态却从容自然, 完全不像是被挟持。

    一时众人心中冒出许多猜测,绑架,催眠,偷情,私奔……

    在萧始的不懈努力下,江倦的绯闻满市局乱飞,看到他和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给旁人带来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三十离异带俩娃还打三份工,努力生活的单亲妈妈勇敢寻找人生第二春,让人很难不胡思乱想。

    陆况拉着狄箴窃窃私语:“……那好像是个GAY吧。”

    “什么吧??”

    “GAY吧……就是男同喜欢钓凯子的地方……”

    陆况跟两人都不熟,听信了“萧法医对前妻的一片真心惨遭□□,婚姻名存实亡,两人已经异地分居十年,至今没有复合迹象”的传闻,见了照片上和陌生男人走在一起的江倦,越发觉着萧始头上这顶绿油油的帽子惹眼。

    “……是卡索。”

    萧始没心情听两人的胡言乱语,贴近了观察截图照片上的人,认出了和江倦走在一起的男人身份。

    这一发现也让众人的心情跌落谷底,至少这说明江倦已经和“17”汇合,一旦落到对方手里,警方再想追踪解救他简直难如登天。

    “他是自愿跟卡索走的。”姜惩小声道,“萧始,你有没有想过,可能……”

    “他跟人跑了!”萧始怒道,“没什么可不可能的,他就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周悬抱着个大箱子用腿顶开了办公室的门,“行了,别跟个怨妇似的叽歪个没完,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找江倦的下落!萧始,你过来!”

    那箱子里就是几天前俞副收到的人骨盲盒,此时已经分了多个密封袋将人骨分离开,每个袋子上都贴了编号,便于分辨。

    周悬低声道:“死者身份基本都查清了,和我们之前想的一样,大多是线人和卧底,但有一人的身份和其他人都不同,这也是最让我疑惑的一点。”

    萧始戴上手套,接过周悬递来的密封袋,“陈明辉?这是哪位?”

    “你今年刚到雁息市局,不知道去年发生的事。你有没有听说去年CBD骋圣双子楼的案子?”

    萧始略有耳闻。

    江倦说过,去年大年夜,刑侦支队一名警察千岁在值班时被绑架,嫌犯将他带至双子楼高层,以直播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下将千警官从高空推下,当场死亡。

    这事直到现在都是没能成功救下他的姜惩的一个心结。

    看着正焦急与现场联系的姜惩,萧始生了恻隐之心,于私并不想妪媳让他再牵扯进此事。

    “……听说过一点,当时好像倦也在现场。”

    “没错,但这不是重点。受害者千警官有个未婚妻,叫陈娇,去年跟你一起参加了‘乐园’,你还有没有印象?”

    萧始回忆了一下,遗憾地摇摇头。

    “不记得也没事,她是‘乐园’的幸存者,姜惩豁了命救下的。她父亲也是一名刑警,很多年前,在一次下班途中为了保护横穿马路的女孩出了车祸,救治不及时,就这么过世了。千岁就是经常去看望他的遗属,时间一久就和陈娇有了感情……扯远了。”

    周悬摸摸鼻尖,回头颇为顾忌地看了姜惩一眼,见他没关注这边的动静,继续道:“这些年,我们都以为老陈的案子是个意外,直到去年,我们抓到了曾在市局里的内鬼,林成奇。”

    “陈娇的父亲老陈就是这位陈明辉?那林成奇又是谁?”

    “到去年为止都还是雁息市局的副局长,后来高升到省厅,手续还没全部办完,就被查出来他在给‘17’提供情报。抓住他的那天,才发现他早就是‘寒鸦’重度中毒,身体里还被打了芯片,长期被监控。为了保住唯一的儿子,他主动交代了很多让人意外的事。”

    周悬给萧始递了根烟,眼神示意他另找个安静的地方细说详情。

    两人进了走廊,点烟抽了几口。

    周悬道:“林成奇是参与‘鬼域’调查的刑警之一,他在沈老师的笔录里做了手脚,删掉了很关键的一部分信息,还拼接了录音,导致警方的调查滞后国安十年。他交代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和他搭档的老陈发现了他的异常,所以他在老陈出事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打120,老陈就这么走了。”

    “照这个说法,老陈应该已经过世很多年了,而且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到与‘17’相关的案子里,为什么他的遗骨也会被寄到省厅?”

    最让人想不通的是,老陈和前线那些至死都难归乡的卧底和线人不同,他应该是按照正常流程下葬的,那他的遗骨是什么时候失窃的?

    “恐怕就是在他火化后。”周悬手里拿着标注着“陈明辉”名字的密封袋,用手机打着光供对方观察,“只有老陈的骨骼是有火烧痕迹的。”

    萧始察觉到了异样,“等等,火化过的骨骼是无法提取DNA的,你们是怎么确认他的身份就是老陈的?”

    “是陈娇提供的线索。”

    周悬往墙上一靠,指着密封袋里的断骨,“那是根被整齐切断的大腿骨,收集信息的时候,陈娇提供线索,说自己在收敛父亲的骨灰时发现少了根大腿骨,当时没想到遗骨会失窃,还以为是高温烧化了。在得知这件事以后,她主动配合我们调查了老陈的骨灰,结果就像她说的,老陈的遗骨中大腿骨碎片数量不全,经过痕检和实验室比对,这些骨骼与老陈的遗骨焚烧程度、残留的骨密度一致,基本可以确定这些骨骼就属于老陈。”

    萧始陷入沉思。

    两人沉默着抽完了烟,萧始又问:“其他人的身份都查明了吗?”

    周悬点头道:“都查出来了,沈老师配合提供了一些线索,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是来自不同的机构卧底和线人,除了老陈和三儿以外,其他人的失联时间就在最近,最多不超过两年。”

    他顿了顿,又感慨道:“这还是多亏了江倦。”

    萧始有些诧异,“……他?”

    “是啊,这之中大多数人来自国安,在过去的几年里,江倦极力主张为他们建立单独的DNA数据库,不与大数据联通,更能保障他们的安全,一旦他们发生不测,也能给他们英烈的荣誉。”

    周悬脸色沉重,由此想起了很多故人,为了保护尚在人世的亲人,他们之中很多人至今都无法找回真正的名字和身份。

    江住就是其中之一。

    烈士陵园里最偏僻的一隅,永远立着他的无字碑供人悼念,可他却连真正的名字和影像都不能留下,何其可悲。

    “从他进了这行到现在,有一件事是他一直在做,从未放弃的。残肢也好,信物也也罢,他总会竭尽他所能,把他们带回来,唯一的心愿,就是所有人都能回家。”

    萧始捏了捏发酸的鼻尖,哑声道:“他善待别人,也是希望自己能回家吧……”

    周悬苦笑一声,勾住他的肩膀,强行把他抵在了墙上。

    萧始没反抗,任由对方用藏在袖口里的硬物顶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那么想回家,最后留下的遗言却是不要把他和家人葬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愧对他们,他不配。在这件事上,我不想迁就他,就指望你用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余生所有时间来说服他了,所以你……把他给我带回来,慢慢劝他改变主意,听到了吗?”

    姜惩不凑巧在这时开了门,一见两人在走廊里剑拔弩张,又自觉关门退了回去。

    萧始想回答,但咸涩哽在喉中,让他只字难言。

    周悬放了手,任他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像只受了委屈的狼狗一样呜咽着。

    “周哥,我想,我想把他带回来,可是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周悬看他这副鬼样子就来气,抬腿就是一脚,“老婆跟人跑了就去追回来,光知道哭,还能不能有点出息!!”

    他扯着萧始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强忍着扇他两巴掌的冲动,“比烂会吗?嗯?你他娘的再怎么不是个东西,至少是个守法的好公民,没违法没犯罪,不比卡索那个王八蛋好多了?他是瞎了眼才跟卡索不跟你!!他要是回来,再想找个老伴夕阳红我肯定没意见,但如果非要在你和卡索之间选一个,就算是包办婚姻,我这当哥的也只能选你,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推!所以萧始,你个狗东西给我支棱起来,把他带回来!听懂了吗!”

    周悬脾气上来了也是又急又暴,把人一脚踹进了办公室。

    一见这阵势也没人敢多话了,各部门在周悬询问状况时,都相当配合,生怕那在萧始身上没烧完的火波及到自己。

    有周悬坐镇市局,姜惩带着宋玉祗去了奥斯卡的火灾现场参与了调查,没多久就通报了调查进展。

    “死者虽然烧得面目全非,很难辨认体貌特征了,但身上的衣物却没完全烧毁,从遗留的残片和脚上的皮鞋制式来看,他身上穿的是警服。”

    “也就是说,死者很可能是警方的人?”

    周悬立即联系省厅和各大分局调查是否有男性警员失联,此时已是凌晨,大多数人都在休息,在统一电联后也都及时做出了回应,名单上的人被一一排除,直到最后一个人名也被划掉。

    周悬看着最后汇报上来的信息,皱眉陷入沉思。

    至少系统内现在应该在雁息的人都是安全的,难道死者只是假冒警察的身份?

    “你们忘记了一个人。”萧始沉思着回忆道:“有一个不在雁息系统内的人,现在不是也在本地吗?”

    被他一提醒,周悬想到了在叶承志被害案中横插一手,以“观摩学习”的借口到现场去讨人嫌的某人,赶忙回拨了张咏君的电话。

    和江倦一样,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周悬又联系了张咏君下榻的酒店,对方称住客在下午四点就退了房,而酒店规定的退房时间却是在中午十二点前,也就是说张咏君只多在酒店留了四个小时,却付了整整一天的房钱,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狄箴向运营商调取了张咏君的通讯记录,果然在事发当天四点前后,张咏君收到了由江倦的手机发出的信息,随后张咏君又给江倦回拨了一个电话,通话时间仅有十几秒,看来只是互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并没有多说什么。

    之后张咏君便申请了退房,但根据酒店及附近的监控录像显示,他并没有立刻赶往奥斯卡酒店,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快递代发点,将随身物品邮寄回长宁的家,只带了手机前去赴约。

    狄箴恍然大悟,“怪不得死者身上找不到证件和其他随身物品……”

    萧始觉着这事不大对劲,问周悬:“张咏君是来雁息做什么的?”

    “开会,上面嘱咐全省最近一定要严查涉毒的案子,以免‘绿水鬼’大量流入黑市。会开了两天,跟他一起来的朱队和谢副早就走了,他却借着调阅旧案卷宗的理由多留了几天。”

    “这么说,他身上有可能带了配枪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咯噔一下。

    枪支肯定是无法通过快递运输的,跟江倦有旧怨的张咏君也不太可能毫无防备地跟他见面,那么很可能是带在了身上。但现场至今都没有报告找到枪支的消息,那他的警枪去哪儿了?

    旁人都在担心枪支一旦落入不法分子手中,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只有萧始和周悬知道,那“不法分子”就是江倦本人。

    后果更严重了……

    天刚亮时,现场的消防协助警方进行了初步调查,推测起火点有多个,其中一个在舞台附近,酒架上的烈酒都被砸碎在某个座位附近,是最先烧起来的地方。

    除此之外,还有个偏僻的角落的卡座烧得很厉害,现场还找到了残留的汽油,最后一个点就在靠近入口,死者陈尸的位置。

    “卡座附近有什么吗?”周悬问。

    现场的宋玉祗又仔细查看了一遍,对姜惩摇了摇头,后者答道:“没有。”

    周悬挂了电话,分析道:“按照卡索的性格,他一定会先烧毁他接触过,可能留下线索的证据。可像他那样谨慎的人,为什么会在酒吧内的两个地点留下痕迹?”

    萧始分析道:“因为存在第三者。或者该说,是第四者。”

    虽然很可能当时张咏君就已经不算个活人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裴迁确认了他的猜测,“看来是的。”

    他按下回车,将此前截取到的图像做了清晰处理,一个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个人是和卡索一起进入现场的,并且早于江倦和卡索两人离开,临走之前还……”

    裴迁把电脑屏幕转向了众人,“挑衅似的朝监控摄像头飞了个吻。”

    看到截图上男人那双血色的鬼瞳,裴迁就觉着心惊,被撞进澜江那天的惊险经历又浮上心头,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周悬捏了捏他的肩膀,算是安抚,转过头招呼着萧始跟他一起躲去了角落抽烟。

    萧始问:“能详细说说你方才提到的那名副局吗?”

    “你说林成奇?他就是雁息市局拔出的最大的钉子,在系统里潜伏了十几年,还替池清背过给姜惩下药的黑锅,要不是姜惩翻出了被他动过手脚的笔录,从中发现了那些细节,可能到现在我们都发现不了他的嫌疑。”

    “他现在在哪儿?”

    “死了。”周悬叹了口气,揉乱了头发,人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他被捕之后没多久就因为‘寒鸦’中毒太深,抢救不回来死了,我们都还没来得及挖出他身上所有的秘密。他是为数不多被确认死于‘寒鸦’毒性的人,全身溃烂,脏器衰竭,死得很难看。”

    萧始手里拿着编了号的股骨碎块,沉思道:“如果说是他的遗骨被装在这些盒子里我还能理解,可老陈警官只是当年参与‘鬼域’调查的警察之一,他的死和‘17’无关,严格来说是个局外人,为什么他的遗骨会被盗窃,混在这些奋斗在一线的英烈之中呢?”

    周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说……”

    “可能是我多心了,但是周哥,到了这种关头,不管是真是假,我都得去试一试,你能理解我吗?”

    看着萧始脸上那陌生又认真的神情,周悬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翻盘机会。

    他垂眸道:“那个人的航班今早八点落地,他下机后一定会先回省厅,我们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萧始长出一口气,“足够了,我没有恶意,只是想为他拼命搏一次,不顾一切。”

    江倦和卡索离开奥斯卡酒吧后,两人走了条偏僻的小路,自此消失在监控的视野里,不管用什么方式追踪,都找不到他们遗留的痕迹,追踪工作也被迫卡了进度。

    一夜没合眼的萧始捏了捏鼻梁,胡乱洗了把脸,便跟着周悬上了车。

    路上,周悬道:“市局人太多,不方便说话,现在你可以讲了。”

    萧始忧心忡忡地望了他一眼,又怕自己的眼神暴露内心的不安,匆匆将目光移到窗外。

    “我怕这一次猎杀游戏的主角是倦,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自保能力,我怎么会不担心……”

    “我能理解你,谁还没个让人操心的老婆了。但我必须提醒你做好最坏的准备,能在事情发生以前把他找回来是最好不过,可一旦无法阻止,你也得有应对之策。”

    “我很在意凯尔的一句话,他说可能并不是‘17’不想停止猎杀游戏,而是他们停不下来。”

    周悬闻言踩了脚刹车,车速随之慢了下来。

    他琢磨着这话,“不是不想,是停不下来……”

    凯尔绝不会说些毫无根据的话来误导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有了个基于现有情报和证据而提出的大胆猜测,却还没有得到证实,暂时不敢下定论。

    而沈晋肃的态度也证明了他这话的可能性。

    “萧始,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不如跟我交个底吧。”周悬点了烟,深吸一口,朝窗外吐出了烟雾,“既然注定要信任彼此,把背后交给对方,你就别再瞒我了。”

    萧始没有犹豫,在对方话音刚落时就做出了回应:“ICPO。”

    “国际刑警,你小子行啊,看来江住真没看错人。跟你在一起我有心理压力了,是不是也得狠点儿才行?”

    周悬嘴上开着玩笑,手下的动作却没含糊,拉开储物箱从中拿出了枪套,将子弹一颗颗放进弹匣,重新组装好警枪后,便把武器收进了后腰。

    萧始诧异地看着他,“你要造反吗?”

    “是啊,看看能不能把他撸下来,让我坐两天副厅办公室。老实说,我馋他那按摩椅好久了。”

    看着周悬一脸认真,萧始有点怀疑人生,“……你玩真的?”

    周悬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随机敛容望向省厅的大门,看到了熟悉的车型和车牌号,“他回来了,走!”

    他说完就推门下了车。

    萧始下车时,正好有人迎面走来,狠狠撞了他一下,丢下一句“抱歉”就撒腿跑了。

    萧始下意识去确认藏在衣服里的枪,虽说东西是没少……

    周悬发现他没跟上来,在远处喊了他一声,却见萧始捂着胸口,呆呆地望着身后。

    他赶过来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有人撞了我一下。”

    “……我以为多大的事!撞一下能把你撞坏了吗?你是有多娇弱啊!”

    周悬正骂着,就见萧始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白底金纹的卡片,当场就熄火了。

    他们都认识这是什么——猎杀游戏的邀请函。

    “……要追吗?”

    “算了,就算追到也只是个替人办事,不明所以的倒霉蛋,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还浪费我们的时间。”

    萧始看着那张不同于“乐园”的邀请函,满腹狐疑地读着上面的文字说明。

    “这是张……船票?”

    燠热的空气,夹杂着咸湿的海风,能依稀听到浪潮拍打沙滩的声音,鸥鸟鸣声此起彼伏,远处还能听到嬉戏打闹的人声,江倦就是在这一片惬意中苏醒的。

    他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轻松感,反而觉着头昏脑胀,浑身酸痛疲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睁眼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入眼是一间开放式的木质结构房间,屋内布置极具夏威夷风情,整一面墙壁和室外联通,朝向大海,视野极好。

    从规模来看,应该是座价值不菲的海景别墅,是处难得的度假胜地,而且保养得不错,木质的墙壁和地板都没有发霉的迹象,他身上的被子也并不潮湿。

    他是怎么来这儿的……江倦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实在想不起来了。

    在他闭目养神时,有人趿着人字拖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在床边看了看他,居然低头在他那挡着眼前光线的手心里亲了一下。

    江倦:“……”

    他更不想睁眼了。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了,要不要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你好几天都没进食了。”

    听到男人的声音,江倦的血压更高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江倦推开了那与他凑得极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男人。

    连骁对他笑笑,“我以为你能猜到。”

    “的确猜到你跟他们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但没想到你真敢站到我面前,不怕我杀了你吗?”

    连骁故作委屈,“你会吗?”

    “在提问之前,给我一个解释。”

    连骁“噗”一声笑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我是又高兴又不爽。你这点就和你哥不一样,倔得要命,就喜欢跟人死磕,而你哥性子软,遇到这种事肯定会先顺着,再细水长流慢慢试着打动,我其实更吃他那一套。”

    江倦看连骁的表情陡然变了,仿佛过去这些年都没有真正认识他,直到现在才看清了他的本性。

    “不过没关系,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连骁坐到床边,翘起了二郎腿。

    好在这床足够宽敞,江倦可以背过身去,离他远些。

    对方见状又玩味地笑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是在欲拒还迎,你再不转过来,我就躺上去了。”

    江倦冷道:“要么说,要么滚,我很累,没精力跟你扯皮。”

    “好吧。我猜时间很紧,你还没来得及去查我的底细,不知道我的家庭背景,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我父亲是最早一批加入‘SEVENTEEN’的亚裔特种兵,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受到的震惊不比你小,又刚好是在最中二的年纪,觉得这很酷,还妄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跟他一样拿着巨额的赏金到世界各地去执行任务,这可能是每个青春期的少年都会做的梦吧。”

    连骁手里把玩着江倦临走时用来威胁张咏君的打火机,擦去了缝隙里乌黑的血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这是江住的东西吧?”

    “别岔开话题。”江倦坐起身,抢回了自己的东西,抓在手里有实感了,又朝连骁伸出手,“给我根烟。”

    连骁倒是很大方地掏出了烟盒给他,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比萧始痛快。

    刚在心里夸了连骁一句,对方就缩回了递烟的手,玩味地看着江倦,“要不等我说完了再抽吧。”

    “那你就痛快点。”

    “后来‘SEVENTEEN’的首领身亡,组织到了凯尔·勃朗宁的手里开始内乱,再后来勃朗宁死了,有十六个人选择和百里述组成新的团队,到金三角去开辟新的人生,我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只可惜他在征服当地势力的一场武装冲突中牺牲了,百里述很厚道地给了我和我妈一笔巨额抚恤金,我也因此进入‘17’,在他的安排下考上公大,之后进入公安系统,成了藏得最深的钉子。”

    的确,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认为钉子必须藏身在禁毒口或刑侦才能保证情报的准确性与时效,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作为特警的连骁,他可以自由出入市局,不受任何怀疑。

    江倦连藏在法医科的池清都挖了出来,却偏偏忽略了这个潜伏在他身边最大的隐患。

    “你是怎么过的政审!”江倦质问。

    “姜惩是怎么过的,我就是怎么过的。”连骁说得淡然,“他有姜誉那样的爹,不还是照样进了市局,那我有什么不行?”

    “不一样,他……”

    “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他爹姜誉跟你父亲出现在同一张合照上,你就开始怀疑姜誉不是个纯粹的恶人了?那照这么说百里也出镜了,你又为什么觉得他是个恶人呢?”

    这套颠倒黑白的歪理气得江倦脸色煞白,看连骁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百里也会出现在那张照片上吗?就不好奇他到底多大岁数了吗?”

    连骁向江倦靠近着,大有他扭过头来就亲在他唇上的意思。

    江倦正犹豫打哪才能让他闭上嘴,这时外面进来一人,代他斥了连骁一句:“离他远点儿,你不知道他现在见不得你吗?”

    卡索拎着木桶走了进来,拍了拍江倦的脸,被那人扭头避开也不生气,还耐着性子问他:“饿没饿?现在有没有食欲?”

    连骁似乎不怎么待见卡索,又不得不顾忌他在组织里的地位,丝毫不掩饰他的反感,转头便走。

    出了几步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丢下一句:“说的好像他见得你一样。”

    江倦有些耳鸣,正被不适困扰着,懒得理会这两个相互看不过眼的傻叉。

    卡索拍了拍他的背,“是不是不舒服,想吐?”

    “……你们两个都理我远点就舒服了。”

    江倦实在忍不住推开了卡索,弯腰俯身在床边,呜咽一声吐了出来。

    卡索眼疾手快将木桶踢到了他身前,江倦看到自己吐出的那一滩深红发黑的东西皱了皱眉。

    没有食物残渣,只有混杂其中的血块和碎肉一般的组织,可见他的确已是强弩之末了。

    卡索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堆血肉,在江倦抬眼时又倏然转变成了笑意,“吐出来就好了,老板给你用了药,能暂时缓解你的不良反应,只有剔除腐肉再生出新的,才能彻底好起来,就像这里。”

    他解开江倦手上的绷带,此前一直没能愈合的伤口不再发炎化脓,还结了痂,恢复得不错,就是疤痕难看了些。

    “你真把我当三岁小孩骗?你要是有能让脏器再生的法子,还用得着靠‘寒鸦’赚钱?”

    江倦推了卡索一把,顾自下了床。

    几天没有进食,他现在无比虚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脚一沾地就觉着天旋地转,又一头摔在了床上。

    “别这么激动,你几天没吃东西,只输营养液还是不行,先喝点儿水,缓一缓,我让他们给你拿些粥来。”

    卡索使了个眼色,等在屋外的手下立刻领命去了。

    江倦口干舌燥,看到卡索端来的冰水,一着急仰头便干了。

    卡索笑他:“慢点儿,没人跟你抢,还要吗?”

    江倦点点头,他便又倒了一杯给他。

    这一回江倦喝得很慢,直到润了口舌,才将水慢慢咽下去,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

    “你们是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江倦大概能想到自己失踪以后,萧始一定会动用所有资源找寻自己的下落,还会联合姜惩在离开雁息的各个路口设卡,想把他这个大活人带走并不容易。

    “总有暗度陈仓的法子,不过我觉得你可能并不是很想知道。”

    “听说上次你们绑走宋玉祗的时候是把他封在铁皮箱子里,藏在了运输建材砂石的大货车里,那我呢?总不会是垃圾车吧。”

    卡索被他逗笑了,“宝贝儿,你还是这么风趣,垃圾车开出市不是更可疑吗?”

    “所以你用了什么法子?”

    “假扮成送充气娃娃的快递司机。”

    江倦:“……”

    还不如不问。

    卡索见他脸色发绿更觉着有趣,还不放弃地逗弄他:“不得不说,现在的情/趣用品做得是真不错,为了带走你,我还提前做了准备,买了不少娃娃,硅胶的那种能做到和真人九分像,身材手感都不错,不然也不至于瞒天过海。”

    “你用不着跟我分享用那种东西的心得,我真没兴趣。”

    “也是,你有个固定炮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真让人羡慕。”

    “你想要的话也可以有,不知有多少人想爬上你的床,用不着羡慕我。”

    “不,我羡慕的是他。”

    卡索对江倦眨了眨眼,被那人很没有技巧地垂眼避开了。

    他脸上的笑意也稍稍降了温,“在雁息时,我本来有机会杀了他的。”

    听到卡索这话,江倦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用力,玻璃杯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啪”的一声碎了。

    卡索耐心地捡去他手里的玻璃,用刀尖剔出了扎进他掌心的碎片。

    “反应这么大,看来你真的很在乎他。”

    江倦不悦道:“我跟他之间的纠葛与其他人无关,别插手我们的事!”

    卡索好脾气地给他顺着毛,平静道:“阿倦,对你说句心里话,如果全世界都要跟我作对,一定要从我身边抢走你的话,那我一定会杀了这世上所有的男人,包括我自己,只留下一个真正对你好的。”

    江倦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卡索又道:“我知道你在想,为什么我杀了所有人却不独占你呢?答案很简单,我对你还不够好,过去对你做过的事,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弥补不了给你造成的伤害。我活得很清醒,知道你未来的幸福一定建立在没有我的基础上,所以我并不强求。我的愿望很简单,只是希望你未来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这话让江倦倍感意外,但他并不想了解其中的深意,随手抓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血,便转移了话题:“没心情跟你聊这个,不如说说这是哪儿?还有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他回想起自己和卡索一起离开奥斯卡后便上了对方一早准备好的车,嘱咐了句什么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完全陌生的海景别墅。

    “度假,你信吗?”卡索笑问。

    “度哪门子假是有被割腰子的风险的?”

    像是应江倦这一句话,他刚说完,远处就传来了男人的惨叫声,随即戛然而止,很快便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去让他们闭嘴。”卡索不悦地吩咐道。

    正好这时粥也到了,他本想亲自喂江倦,享受一下投食的乐趣,可惜那人却不给他机会,自己端了碗小口吃着,哪怕只有榨菜做配菜也不挑,很快碗就见了底。

    他太久没进食,受不了暴饮暴食,一小碗就是极限了,吃饱喝足后抹了抹嘴,一抬下巴指着外面一望无际的沙滩,“说吧,什么情况。”

    “我们现在就在安达曼海沿岸一个叫苏拉的小渔村,这里民风淳朴,世代过着靠海吃海的日子,风景不错,是个度假的好地方,还好没有被太多人发现,不然还会增加我们清场的麻烦。”

    “你们终于受够湿热的金三角,打算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慢慢养老了吗?”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惜我还没到能退休的年纪。”卡索贴近江倦,下巴垫在他肩头,小声问道:“如果真能退休,你愿意跟我搭个伴,过完剩下的几十年吗?”

    “几十年?看你这么乐观,居然让我有种自己还能多活几年的错觉。”

    江倦嘴角上翘,眼中却没有笑意,让人沐着温热的海风,依然觉着冰冻三尺。

    “还是说正事吧,你们为什么把据点选在这个渔村?”

    “两个原因。”卡索朝他伸出手,“能走吗?我带你出去转转。”

    江倦点头起身,两人刚出门,就有人递了杯冰椰汁,卡索转手把饮料给了江倦,勾着他的脖子说道:“我给你的东西都可以入口,但别人就未必了,所以接下来你还是得保持高度的戒备,小心一切接近你的人。”

    江倦心道你不如直接念连骁的身份证号算了。

    他这会儿发着低烧,冰冰凉凉的饮料能极大程度缓解不适,他也不跟卡索客气,小口抿着椰汁,恢复了些许精神。

    卡索让他换件清爽的衣服,他却不肯,坚持换上了自己穿来的那套,顺便嘲讽了一下众人花花绿绿的审美,结果暴晒在阳光下后不到半分钟他就后悔了,只能不情不愿地换了件宽松的白色T恤,翻了条没那么惹眼的沙滩裤穿上。

    卡索把墨镜往他鼻梁上一架,笑道:“这样看还真像出来度蜜月,有没有兴趣……”

    “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江倦不耐烦了,尤其是当看到某些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脸孔时。

    海滩上有几个男人正凑在遮阳伞下打牌赌钱,见江倦自己走了出来,纷纷放下了手头的事过来“嘘寒问暖”。

    其中一个脸上横着一道疤,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亚裔男人手里拿着匕首,用刀柄抬起江倦的下巴,发出了下流的笑声,操着一口地道的缅甸语说道:“乌鸦,咱们多久没见面了?得有十年了吧,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这娘们唧唧的脸还真是欠/操,一看见你,老子就觉着硬/得难受。”

    众人一阵哄笑,属他身边那个矮个子的越南人笑的声音最大,不干不净地嘲讽道:“多吉,那么多女人都没能让你爽到吗?怎么惦记上男人了?听你这么说,我也想试试……”

    说着他还煞有介事地舔了舔嘴唇,那模样简直令人作呕。

    江倦闻言一挑眉,冷笑着问:“难受?有多难受?”

    多吉凑到江倦耳边,调戏道:“想知道?你可以摸摸。”

    这些亡命徒总是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危险日子,放肆惯了,道德感远低于正常人,根本不知道何为羞耻,居然抓着江倦的手就往身下拉。

    江倦抬腿就是一脚,踹得对方踉跄几步后退,反手拔出卡索腰间的枪,照着多吉胯/下就是一枪。

    男人的惨叫声瞬间穿透的耳膜,却让江倦感到无比畅快。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某,人狠话不多。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89章 复仇

    江倦突然出手伤人的举动让人猝不及防, 多吉应声中弹,捂着那被一枪射穿的伤处,惨叫着倒了下去。

    跟他关系不错的越南人见状便要冲上来抽江倦的耳光, 却被那人反手一枪托砸得头破血流, 愣怔的一瞬就被再次开枪的江倦一枪射穿了脑袋。

    没人想到当年那个对他们充满畏惧, 只会逆来顺受的人在这十年之间竟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居然敢在他们的老巢杀他们的人!

    被激怒的乌合之众纷纷拿出身上的家伙,更有甚者从身后向江倦逼近,将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众人观察着卡索的脸色,大有他一点头就把江倦乱枪打死的架势。

    受到瞩目的卡索觉着好笑, “都看着我干什么?‘17’的规矩一向是有恩怨就公平公正地解决, 胜者为王, 有能者居上位。你们也都看见了, 他杀了塔姆,按道理可以取而代之, 有什么问题吗?”

    “可,可他……”有人提出异议, “他这算偷袭!”

    卡索冷笑着嘲讽:“偷袭?是我瞎了还是你瞎了, 他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拔枪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干瞪眼呢。太平日子过太久, 养出一身懒肉,连个病人都防不住,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江倦应景地咳嗽两声。

    打从百里述带着十六名元老级的人物脱离“SEVENTENN”, 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势力“17”以后, 他们所奉行的准则就是用实力说话。

    这十年来, “17”的成员并不固定, 经过几轮换血, 早就不是最初的阵容了,但人数始终保持在十七人。

    他们之中有因为前辈身亡或伤退,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的,也有靠杀死前任成员取而代之的,就算心中不服,也无法否认卡索说的是事实。

    “但我对加入你们没什么兴趣,只是不爽他罢了。”

    江倦举枪正对多吉的脑门,后者正痛得打滚,见状瞪大了拉满血丝的眼睛,用无比恶毒的话咒骂着他。

    眼看着江倦就要再次按下扳机,卡索按着枪管压下了他的手,“够了,到此为止吧,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先下去。”

    江倦也不多话,起身便走。

    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不忿的骂声,却丝毫不在意,他本来就不是到这儿来安身的,用不着跟这帮亡命徒交好。

    他刚走过转角,就看到了抱臂靠墙站着的连骁。

    对方嘴里叼着烟,怕他没发现自己,还特意轻咳一声。

    “组织里流传着一种说法,不少人觉得百里会把组织交给卡索。”

    江倦停下脚步瞥了他一眼,“百里述不是还没死么。”

    “但他确实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移交自己的权力了,很显然,卡索不能服众。”

    连骁扬起下巴,指了指人群的方向。

    自己人被打伤,很多人都等着向卡索讨个说法,双方起了争执,在针对江倦的事上不能达成共识。

    多吉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刚被抬去了随行医生的住处。

    那一枪并不至于危及性命,但他那宝贝绝对是保不住了,醒来之后免不了一番折腾,到时江倦的处境依然尴尬。

    “在你开枪杀死那个越南人之前,我都还觉着你只是想在组织里立威,好让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好过点儿,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你就是单纯想泄愤,根本没考虑过后果。”

    连骁将烟头扔在脚下碾灭,靠近江倦低声问道:“为什么?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江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别、挡、路。”

    “好吧。别往心里去,我只是有点儿好奇,没有恶意,作为赔礼……”

    连骁从口袋里翻出一把糖果,一颗颗塞进江倦的裤子口袋,“这个小渔村离最近的城市也有三十公里,搞来这点儿零嘴可不容易,看在糖的份儿上,原谅我这一次。”

    说完他还不死心地在江倦耳边补充道:“我那里还有些甘草杏,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

    他拍拍江倦的肩膀,这才走了。

    江倦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怪不得萧始当初说甘草杏这东西很适合做暗示,这不就有人用了?

    他无声骂了句难听的,想找个地方倒空口袋,刚在路边蹲下来,卡索就追了过来,把他往怀里一捞,抱着他便往直通林子的小路去了。

    江倦推开这块狗皮膏药,突然念起了萧始的好。

    怎么说萧始也跟他磨合了这么久,摸清了他的性子和喜好,在后来的日子里已经不常做出让他反感的举动了。

    但卡索……还是算了。

    江倦推开了揽在他腰上的手,两人走在小路上,卡索为他撑起了阳伞。

    “传说这个渔村的祖先是苗人,封建社会时得罪了皇帝,只能带着族人远走,离开了世代生存的大山,跑到这里来定居,所以这里的村医和有地位的长者都会些蛊术。你的身体能好起来,也是因为他们对症下药,找到了合适的法子。”

    江倦摸了摸胸口,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比在雁息时好多了,疼痛减轻,身上的伤口也在愈合,确实是在好转。

    “这些村民为什么会帮忙,又是靠武力解决?你们也不怕他们在吃的东西里下毒。”

    “那倒是不会,被利益捆绑起来的交易可比受到胁迫牢固多了。别看你只是吃了他们几服药,可不便宜,他们狮子大开口,要这个数的‘绿水鬼’。”

    卡索伸手比了个“9”。

    “……那还真是够黑的。”

    拿到黑市上,数量也足够这个渔村下一代人吃穿不愁了,令江倦惊讶的是,这渔村的村民居然真敢向“17”开价,“17”还真的给了。

    “可他们并没有把东西卖了的意思,一小部分自用,而另一部分则用来培养他们的新蛊。”

    “怪不得你们出手这么阔绰,这些蛊师虽然不具备化学功底,但往往他们经验比实验室里的研究更有效果,居然是打着这个主意。”

    交谈间,两人进入远离海岸的树林,这里遍地是高大的乔木,看上去都有百年的树龄,根系虬结扎实,粗壮有力。

    江倦发现,这些乔木最结实的枝干上总能看到捆绑的容器,有颜色各异的水桶,也有钉装整齐的木箱,最大的差不多就是个行李箱的大小,处处透着怪异。

    卡索解释道:“这个渔村有树葬的习惯,只用于那些没到三岁就夭折的孩子。棺木绑在树上,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意味着这些孩子永远被母亲拥抱着。”

    江倦的眼神亮了一亮,卡索觉得,他可能有点心动。

    最想回家的人偏偏无家可归,自卑到连死后也不敢和家人同葬,能找到这样一处静地安身,对江倦来说可能是最好的归宿了。

    江倦看着树上的棺材,翻出口袋里的糖果,在每棵树下都放了一颗。

    卡索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里除了早夭的孩子,其实还长眠着一位熟人,或者该说,是你的亲人。”

    他把江倦带到树林深处,在这鲜少有人打扰的地方立着一座孤零零的无字石碑。

    卡索双手合十,在墓碑前做了简短的祈祷,又在坟包上添了把新土。

    不久前应该有人洒扫过这座孤坟,坟头上没有杂草,碑前还有烟酒供奉,看得出虽然埋骨于偏僻之处,但依然有人惦念着长眠在此的人。

    江倦认出插在墓碑前的匕首是百里述的爱刀,蹲下身去拔了出来,发现刀刃上还沾着陈旧的血痕,早已氧化发黑。

    “睡在这里的人名叫花知北,从血缘上说,他是你的舅舅,生前他也是你父亲江寻的好兄弟。”

    “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告诉我什么?”

    江倦坐在坟前的石凳上,凝视着那座空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花知北那张和母亲无比相似的脸,以及他被倒吊在木桩上惨死的照片。

    那是他对花知北所有的印象。

    “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让你如愿以偿知道你父亲当年死亡的真相,但是有个条件。”卡索站起身正对着江倦,“你得帮我,帮我们一个忙。”

    江倦示意他说下去。

    “张咏君在死前给你透露的线索来源是我,关于真实性你不需要怀疑,要说有什么问题,大概就是他想跟你讨价还价,保留了一部分情报,后来也被你逼问得差不多了。”

    在卡索的讲述中,事情的起因是长宁的一个毒贩在交易时坐地起价,与买主发生了争执,瘾君子气不过就反手举报给了派出所,毒贩在被追捕时狗急跳墙,绑架了一个女童,以人质的性命要挟,向警方索要现金和交通工具逃离了现场。

    长宁刑侦在接到分局报告后立刻出警,但当时禁毒的主力都在宿安监督指导调查一起跨省涉毒案,雁息方面的支援也不够及时,只能请出了当时身在长宁,经验最丰富的江寻带队实施救援和抓捕行动。

    当时江寻已经调任省厅,不再属于长宁公安,因为一起曾经由他经办的案子出现反转,公诉时嫌疑人的辩护律师提出了新的证据,需要他出庭作证,并对案件的细节做出解释,他才会在那个巧合的时间点回到长宁。

    警方临时为毒贩准备了一辆装有定位系统的面包车和十万元旧钞,毒贩要求警方的跟踪不能小于一公里,否则他就当场杀死人质。

    江寻亲自带队追捕毒贩,可在对方进入雀兮山区以前,定位信号就消失了。

    等警方追到最后发出信号的地点,发现毒贩已经弃车逃逸,现场留有血迹却不见人质的踪影,江寻推测毒贩是带着人质进入了山区,在向省厅总队和长宁支队报备以后,便带着一队人进入山区搜寻。

    在搜捕毒贩的过程中,江寻追着一名可疑男子进入山林深处,与队友失散。

    当队友找到他时,他正在和身上绑着炸弹的姜誉交谈,在发现有人靠近后,持枪的姜誉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大声怒斥着什么,队友距离他们的位置太远,并没有听清。

    江寻向队友发出信号,阻止其他人靠近,并耐心说服姜誉平静下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警察聚集过来,就在此时炸弹被引爆,即使江寻有俯身闪避的动作,还是没能躲开。

    “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这时姜誉情绪非常激动,听不进劝说引爆了炸弹,导致江寻死亡。其实这个说法漏洞百出,如果真是那样,现场不可能找不到姜誉的尸体。真相是,姜誉身上并没有携带炸弹,他能安全离开现场,是因为江寻放走了他。”

    江倦闻言微微眯眼,目光凌厉如隼,“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用怀疑我这话的真假,对你,我绝对没有谎言。”

    卡索继续道:“江寻会死在爆炸里,是因为他踩到了反步兵地/雷,还是经过改造的,威力很大,在他踩下去时就会启动定时装置,一旦抬脚就会立刻引爆,这也是他不让队友靠近的原因,也是你哥哥口中那关键的七分钟。”

    “是谁设的陷阱,姜誉吗?”

    “不,用毒贩绑架这一出好戏引出江寻的人是姜誉没错,但想杀他的人却不是,我想姜誉也是信错了人,才会导致你父亲惨死,在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很愧疚。”

    江倦想起了他与萧始回宿安时的一些细节,“我爸出事以后,我们一家人就搬离了老家,今年回去的时候,我发现有人曾在我家的老房子里住过一段日子,是姜誉吗?”

    卡索点点头,“十年前他用假死的手段抹杀了自己的存在,以此消失在大众视野中,他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生活,而你家长期没人居住,不会有什么人拜访,地点又很偏僻,是最合适的地方。”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也很适合悼念你父亲。”

    “两个问题。”江倦揉了揉自己干爽的头发,将勾在指间的发丝散在风中,“为什么我爸会中招?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一脚就踩在地雷上?别用运气差这个理由敷衍我。还有,如果不是姜誉,那是谁害死了他?现场难道还有第三个嫌疑人存在?”

    “后一个答案很简单,是叶承志。你应该能猜到,姜誉在叶、程两家利益集团面前话语权不多,想要站住脚,就必须要付出代价去巴结两人。原本姜誉只是想找机会和江寻面对面说清一些事,可叶承志在这件事中横插一脚,让姜誉变成了害死江寻的元凶。”

    说到这里,卡索本想点一支烟,可看到江倦苍白的脸色,又放弃了。

    “至于前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和叶承志有关。他盗走了花知北的一根遗骨藏在埋了地雷的位置,江寻明知道那是陷阱,还是一脚踩了进去。”

    卡索有些动容,垂下眼眸,对墓中人做了个悼念的手势,“江寻曾经答应过花知北,不管怎样,都一定会把他带回家,所以即使面对着粉身碎骨的威胁,他还是奋不顾身。”

    江倦闻言异常沉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该作何感想。

    许久之后,卡索说:“警方给出的消息也不全是假的。至少江寻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真的是俯下身去,用他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挚友的遗骨。”

    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江住至死隐瞒,不肯对弟弟透露半个字的真相。

    江倦忽然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空虚,就好像支撑着他活了这么多年的强烈情感在一瞬间被抽离了,连对杀父之仇的执念都随着叶承志的死烟消云散,失去了灵魂的他突然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了。

    如今不管是姜誉还是叶承志,都已成了泉下的孤魂,就连花知北也在这一隅静地等待时光老去,只有他成了那个被抛弃的可怜鬼,苦苦追寻十年,却只等来这样的结果。

    江倦好像在一瞬间老了十岁,也终于明白萧始百般阻止他探求真相的原因。

    在过去的十年里,复仇是他唯一的人生目标,一旦达成或注定无法达成,他未来的生命就没了意义,会像一朝盛放的昙花,一刹芳华,又迅速枯萎,凋零入土。

    “这件事……”

    江倦深吸一口气,从卡索的口袋里翻出烟,自己点上迅速抽了几口,需要用另一只手按住夹烟的手,才不至于让手抖得太厉害。

    “这件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要从猎杀游戏讲起,也是我这次把你带回来的目的。”

    卡索拉起江倦,带他走出树林,一起漫步在海滩,共赏天边的夕阳。

    他说:“最早的猎杀游戏只是为了取悦那些有权有势又有着特殊癖好的人而存在的,可以考证到的最早一次,就是你父亲年轻时参与的‘绝境’。当年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把一群人关到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自相残杀,设定一些复杂的机制让人遵守,最终从中选拔出优胜者,给予他们相应的奖励。”

    江倦想起了那张十人的黑白合照,“那场游戏中,最后的幸存者有十一个人吗?”

    卡索笑了笑,“你还是那么聪明,大部分人在看到照片上有十人时,都会觉得只有十个人,而忽略了拍照的那位。”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可后来我在画面里找到了百里述。”江倦回忆着照片的细节,“他站在很偏僻的角落,乍一看都找不到他这个人,看起来好像低着头,不愿被镜头拍摄到面容,可他的眼神却在悄悄瞟着镜头,举止很矛盾。换作是其他人,我可能并不会注意,偏偏是他。”

    江倦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可能带着些畏惧和轻蔑的意思。

    “他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敬畏之中又带着期许,我本来以为是在镜头之外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却在某一个瞬间顿悟,他是在看拍照的人。”

    “那张照片拍摄的时机恰到好处,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掩饰本相,就表现出了最真实的状态,连老板也不例外,毕竟他当时还很年轻,远没有现在的城府。”

    卡索食指抵唇,对江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道:“不过这话可别让他知道,他会不高兴的。”

    “我没兴趣告密,跟他也不太熟。”

    江倦摘下墨镜挂在领口,站定在被海水打湿的沙滩上,起了玩心便脱了人字拖,赤脚踩在湿漉漉的沙地上。

    温热的海浪打来,这种奇妙的触感……很舒服。

    “所以,他拍摄那张照片的人是谁?”

    “是阿利斯塔,你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是最初创立了‘SEVENTEEN’的人,也是初代首领。我从老板那儿听来的说法是,阿利斯塔当时是个独行的特种兵,接了一单任务到中国赚赏金,在任务结束后不知怎么就被卷进了猎杀游戏。他在‘绝境’中认识了身份是‘牲畜’的老板,那时候老板正在钻规则的空子,通过杀死其他‘牲畜’的方式获得了‘猎物’的身份。”

    在猎杀游戏中,除了四个等级的猎人和猎物以外,还有一些被称为“牲畜”的人,通常是没什么还手之力的老弱病残,相当于RPG游戏里用来升级的小怪,就算是猎物也可以通过杀死他们来获取积分。

    听这个说法,在“绝境”猎场中还没有“牲畜”不可以自相残杀的规定,百里述就是利用了这个漏洞,疯狂残杀其他“牲畜”,累计积分,为自己争取到了成为猎物,参与角逐活下去的机会。

    “他的出色表现引起了阿利斯塔的注意,在游戏中也应该发生了一些事,让老板对阿利斯塔产生了敬畏,游戏结束后,他便跟着阿利斯塔离开中国,成了‘SEVENTEEN’的第一批成员。”

    “其他人暂且不谈,我爸、舅舅,还有萧始的父母也在那场游戏中活下来了,难道他们也是通过这样残酷的手法猎杀别人才活下来的吗?”

    “当然不是。据说他们在游戏中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坚持维持秩序,而另一方则依附规则而生存。”

    “说白了,就是规则让他们杀人就杀人,让他们挨饿就挨饿?”

    “差不多吧。”卡索看着渐晚的天色,提醒道:“你该吃药了,先跟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再晚些就该吃饭了。”

    江倦也没拒绝,拎着鞋跟着卡索回了住处。

    卡索让人打了盆温水送进房里,让江倦坐在床边,把他被海水冲得冰凉的双脚浸了进去。

    暖意从足底漾开,江倦的脸色好了些。

    他看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们了,一见他们回来,立刻站了起来,端出了还在炉火上温着的汤药。

    江倦不习惯陌生人待在自己的住处,皱着眉问道:“这是谁?”

    那少年见他不大高兴,神色十分紧张。

    卡索笑着摸了把少年的头,“他是这渔村最有名望的蛊医的徒弟,被派来照顾你的。”他又对少年说:“别太紧张,他不会杀了你的。”

    可能是看到了江倦把人一枪爆头的场景,少年不自觉往离江倦远的位置靠了靠,后来可能想起卡索杀的人更多,就又僵着不动了。

    江倦觉着有些好笑,便冷着脸问他:“这药怎么喝?”

    “稍微凉一点,直接喝就行。喝完会有点儿头晕,您可以躺下睡一会儿。”

    江倦“嗯”了一声,觉着温度差不多了,就把那一碗药喝了个干净。

    苦涩从舌尖一路滑到胃里,还有些辛辣,滋味实在不怎么好。

    卡索从罐子里拿了颗梅子喂给江倦,让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冲淡了他嘴里的怪味。

    他亲自帮江倦洗掉了脚上的沙粒,在那人想缩脚时低下头去,在他脚踝上落下了一吻。

    江倦本来还想再问问卡索有关“绝境”的事,这样一来反而开不了口了,而且这药喝下去立刻就有了反应,突然涌上来那股反胃劲差点让他把药又吐了出来。

    少年紧张地看着他,“不能吐的,再熬一碗要六个小时,错过这一顿影响很大。”

    卡索也劝道:“睡会儿吧,晚点儿老板就要回来了,他应该有话想和你说。”

    江倦揉着剧痛的太阳穴,也没心情问什么了,被卡索扶上床,一头倒下,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沉,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人低声争吵。

    “你少去找他,不知道他不想见你吗?”

    “不想见我,难道就想见你了?我跟他怎么说也是共处了两年的校友……你呢?”

    是卡索和连骁的声音。

    江倦睁眼瞟了一眼门外,觉得关心那两人纯粹是给自己添堵,又翻身睡了过去。

    约莫一个小时之后,他又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了。

    那少年还守在他身边,见他睁眼便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起来吃点儿东西。”

    他把还没睡够,一脸疲惫的江倦扶了起来,给他喂了些水。

    有人在外面敲了敲墙壁催促,少年便加快动作把江倦拉了起来,给他套上鞋子,扶着他出了门。

    江倦觉着他动作还挺麻利,似乎习惯了照顾人,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我叫阿苏,从小在这个村子里长大。”

    “你父母也是渔民吗?”

    “我没有父母,村里人都说我是老蛊医从寺庙里带回来的弃婴,就是东北边的山上一座香火不怎么好的寺庙,这几年去进香的人越来越少,僧人们连饭都吃不饱,就各奔东西了,现在是座空庙。”

    “有想过离开吗?”

    阿苏低下头,神色尴尬地笑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是不行。老蛊医养我就是为了让我继承他的衣钵,她岁数大了,没有精力再培养一个新人了,我要是走了,这村子里就没有蛊医了,村民们看病就麻烦了。”

    看这少年的神态,他应该自己琢磨过很久,纠结要不要走,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江倦瞥见阿苏领口里有一道疤痕,便想解开他的扣子一探究竟。

    阿苏想挣扎却又不敢,红着脸僵在原地,等江倦拉开他半边领子。

    这少年身上满是被鞭打留下的伤痕,难怪他不敢离开,该是被打怕了。

    江倦想着说些什么安慰他,就见少年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恐,瞪着眼睛盯着他身后。

    回过头来,就见百里述站在门廊尽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江倦深知一旦跟自己扯上关系,这少年的下场绝对不会太好,便放了手让他自己系上扣子。

    “他让我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百里述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到他身前,瞥了眼阿苏,慈眉善目地对少年笑笑,“你江哥身子不好,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阿苏见了百里述被吓得直哆嗦,哪还会分辨这话里的意思,紧着点了点头。

    “行了,你先下去,我跟你江哥有几句话要聊。”

    阿苏忧心忡忡地看了江倦一眼,那人一抬下巴,“去吧。”

    少年这才不放心地走了。

    “一步三回头,他怕不是真对你有什么想法。”百里述摸着下巴的胡茬,调笑道。

    “在你眼里,人类的感情只有一种,而且是最下流的那种吗?”

    “感情有几种我是不知道,但大多时候,表达方式都是很下流的。”百里述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很快便进入了正题:“我听说,你今天杀了塔姆,还打伤了多吉?刚醒来就干掉了两个人,我是不是应该打条链子拴在你脖子上?”

    江倦冷笑着反问:“你知道人为什么会被称为人吗?如果不能分辨善恶,用自由意志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人和狗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了。”

    百里述思考了一下,“嗯,听起来好像有点儿道理。”

    “所以,想自己的狗不被乱棍打死,就把链子好好拴在狗脖子上,你在限制它的自由时,也是在保护它。”

    百里述笑着将江倦散在额前的乱发捋到耳后,“放心,我不是来追究你责任的。既然决定合作,我们双方自然要拿出些诚意来,不如就从我先来。”

    他贴近江倦耳边,轻声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挥别过去的机会。”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百里述带人回了渔村,出海打渔的村民也满载而归,一番喧闹过后,各种新鲜海物都被端上了餐桌。

    众人燃了篝火,三三两两分坐在一张长桌两侧,都还保持着过去在“SEVENTEEN”的习惯,在首领点头之前没人动筷。

    百里述和卡索低声交谈着什么,坐在了靠近长桌不远处的主位,对座下众人一点头,示意可以开动了。

    平时到了饭点,这群人都恨不得把桌子一并啃了,今天却反常地沉默,只有坐在长桌首端,最靠近百里述和卡索的灰发男人埋头吃着盘子里的海鲜意面,对其他人的反应漠不关心。

    男人不合群的举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众人都神色异样地看着男人,却也无可奈何,似乎很是忌惮他的存在。

    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在享受晚餐,其他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百里述好笑地瞥着众人,“这都是什么表情?一个个都吃饱了是怎么着?”

    有个白天目睹了骚乱的特种兵忍无可忍,起身道:“老板!塔姆死了!”

    “怎么死的?”

    江倦刚好慢悠悠地从门廊里走出来,那人见了他的眼神像恨不得活撕了他似的,愤然指着他吼道:“就是他杀的!他还打伤了多吉!娘的,多吉可能做不成男人了!”

    江倦幽幽从百里述身边经过,丢下一句:“没人管的野狗自然是要做绝育的,不然在外惹是生非谁来负责?”

    “你!!”

    “好了,先坐下。乌鸦,你也是。”百里述一扬下巴,指了指长桌的另一头。

    江倦懒洋洋地走过去坐下,看着桌上的丰盛佳肴,一点食欲都没有,兴致缺缺地用叉子扎起一只海虾,正要送到嘴边,又被那扑面而来的腥气激得犯恶心。

    他心气不顺,干脆把那叉子连带着海虾一并狠插在桌面上,力道不小,还是擦着身边人的手刺过去的,再偏那么几毫米可能就要把那人的手整个钉在桌上了。

    “妈的!你个小婊/子想害老子是不是!”

    那人是个皮肤晒成古铜色,高大健壮的意大利人,被激怒后将面前的碗盘都掀翻在地,拔掉那叉子扑上来就要戳进江倦的眼睛里。

    有人在他动手时咳嗽一声,男人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向百里述,后知后觉才发现发出声音的并不是自己的老板,而是那吃饱了正在用伏特加顺食的灰发男人。

    他迟疑了一下,纠结着要不要继续动手。

    百里述扭头低声对卡索说了句什么,拔出腰间的手/枪和匕首,亲自把子弹上了膛,放在桌上的托盘里。

    立刻有人领会他的用意,将托盘呈送到剑拔弩张的两人面前。

    那意大利人心里冷笑,想着连同伴的仇可以一并报了,正痛快着,伸出手去拿那托盘里的枪却扑了个空。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满头雾水。

    他冲那拿着托盘的人吼道:“你在干什么!把枪给我!”

    对方却置若罔闻,将东西递到了江倦手边。

    这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有人见状不爽,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挥拳便朝江倦打来。

    江倦反应极快,迅速拿了托盘里的匕首,狠狠将意大利人的手钉穿在桌板上,又在惨叫声中开枪打穿了另一个来帮忙的男人的大腿,在对方站立不稳跪倒在地时提膝猛撞对方的太阳穴。

    这一下力道极狠极猛,离得近的人似乎都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随后那人就圆瞪着双眼,一脸惊恐地倒下,鼻孔里流着血,再没了声息。

    敢在百里述的面前杀“17”的人,任谁都觉着,江倦可能是活腻歪了。

    心思完全不在吃上的众人纷纷起身后撤,而那意大利人还因为手被钉在桌上动弹不得。

    “按照规矩,我应该剁你两根手指。”

    江倦随手从桌上拿了把餐刀,将刀刃贴在男人的食指和中指上来回刮蹭。

    “但规矩没说我只能剁一次,所以我大可以用一把钝刀,一点一点的剁,什么时候连根切断什么时候停下,你说呢?”

    这些亡命徒用来折磨人的法子不少,总是玩死了人就再找新的目标继续玩,像江倦这样狠到不致死,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人还是少见。

    这些人中有不少跟江倦是老相识,看到他这和从前判若两人的样子,难免心惊。

    “不,不!别砍我的手!!”意大利人终于知道怕了,惊慌失措地求饶,“我向你道歉,道歉……你不能废了我的手!”

    “让我想想,你叫什么来着?弗雷格,爆破手是吧?手指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你吃饭的家伙,你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双手对吧?”

    要不是见自己的同伴被杀,老板都无动于衷,弗雷格也不至于被迫低头。

    “是是是,我向你道歉,不该对你说那种话。”

    吃了两口烤鱼的百里述看够了热闹,终于装模作样说了句公道话:“好了,差不多就行了,杀两个人还不够泄恨吗?别做的太过火了。”

    江倦冷眼看着弗雷格,就在对方以为他会看在百里述这话的份儿上翻过这篇的时候,那人却说:“可惜,我跟你的恩怨不止这一次,他说够了也没用。”

    说完他就拔出了刺在弗雷格手背的匕首。

    后者惨叫着捧起受伤的手退远,江倦却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意思,快步追上前来,当胸一脚踹翻了弗雷格,举枪射伤了他,顿时弗雷格□□一片鲜红。

    众人见状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承认,江倦这折腾人的法子实在太阴毒,一般人都承受不住,谁见了都觉着心慌。

    有些后来加入“17”的新人不知情,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知所措。

    有人小声道:“这几个死了的人,以前是不是跟他……”

    见江倦回过头来,慑人的凌厉目光扫视一圈,没人再敢多话。

    只有那吃饱喝足的灰发男人笑看着身边发生的血案,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招呼江倦坐到自己身边。

    “尽兴了吗?杀够了就过来吃饭。”

    众人都觉着江倦可能下一个要宰的就是他了。这人就是个不怕死的疯子,敢在“17”的地界大开杀戒,不是真的得到了百里述的默许,就是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现在看来,甚至很可能两者都有。

    江倦站直了身子,眯眼看着说话的男人,忽然拎起身旁的木椅朝那人走去。

    看热闹的人都觉着他是想把这椅子抡起来砸在那人头上,可江倦居然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过去,把椅子放在男人身边,坐了下来。

    方才目睹他杀了人的人们都惊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灰发男人剥了一大盘足有手掌那么大的对虾,把盘子推到江倦面前,温言道:“你身体没好,还在吃药,不能碰生腌的海鲜,就吃点儿虾补补吧。等下我让人给你端锅海鲜粥来,想要什么配菜?”

    江倦随口应道:“都行。没有筷子,喂我一口。”

    男人被逗笑了,叉了只虾仁喂到他嘴边,“你就矫情吧,满桌餐具不用,就吃我喂的,什么毛病。”

    江倦张嘴咬下那虾,像只享受猎物的猫一样细嚼慢咽着。

    男人把叉子放到他碗边,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方才发生的一切,对一旁早就吓傻了的村民道:“给他煲份海鲜砂锅粥,用你们打上来最新鲜的虾贝,多放两根海参。”

    江倦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不要海参,吃不惯。”

    “行,那就换成鲍鱼。”

    那村民连滚带爬地去了,连带着一群看热闹的特种兵也想跟着撤了。

    百里述低笑道:“他还是这么喜欢你,我觉得他就算有朝一日会杀了我们所有人,也一定会留你的命,你说是吗?阿难。”

    阿难。

    这个人就是江倦最初的任务目标。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人知道他和“SEVENTEEN”的渊源,都只是听说他是“SEVENTEEN”中的元老级人物,和百里述一样,从兵团成立之初就是阿利斯塔的亲信,后来阿利斯塔选定凯尔来继任首领,他也尽力辅佐了这位年轻的团长,可惜凯尔的理念始终跟他和百里述不合,最终他选择跟着百里述离开“SEVENTEEN”,组建自己的势力,开辟新的人生。

    他是跟着百里述出生入死的兄弟,论战功,尚在人世的人中没有谁能跟他相提并论,他在“17”的话语权也仅次于百里述,在想法有分歧时,就连百里述本人也会让他三分,可见他在组织里的地位。

    所以很多人对最近百里述让权给卡索的行为不满,在他们看来,就算阿难与世无争,对金钱和权力都没有太大的野心,这位子也理应是他的,不该被卡索占了便宜。

    但其中更多人却是在浑水摸鱼,仗着阿难不争权夺势,无心当家作主,把他扶上主位后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退位,到时候再寻觅下一位继承人,很可能会从帮过他的人里选一位最可靠的人来,总归是要比强行夺权的损失小,也不会落下窝里斗的恶名。

    ……只要在那之前杀了卡索,这位子就轮到他们了。

    众人各怀心思,想借这个机会试探百里述和阿难的心思,连弗雷格失血昏厥都没人发现。

    江倦意识到自己正在目睹,甚至是参与一个组织的权力之争,扫了神色各异的众人一眼,扭头看着阿难。

    “我也在等你的答案。”

    身材魁梧的灰发男人耸肩道:“不会,你顶多是最后杀我,你说是吗?”他还摸了摸江倦的头。

    那人安静地享受着他剥的虾,嫌不够味还淋了些酱料,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在事情发生以前,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就像在今天之前,我也没想过自己会废了他们几个。”

    有人不知死活地大声调笑:“他能肆无忌惮地大开杀戒还不是因为有人给他撑伞?卡索,你到底弄过他几次才能跟他有这么深的感情?跟他睡过的人可不止你一个,怎么就你……”

    这人话还没说完,阿难蓦地抬手将手里的叉子甩了出去,正刺中对方的眼睛。

    男人哀嚎着捂着伤处俯下身去,有阿难的心腹上前按着那人的头将人摁倒在地,拔出叉子的同时狠狠一剜,竟挖出了他整个眼球。

    这下看了杀鸡的猴子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阿难冷笑一声,看着地上那痛失一只眼睛,痛得在地上连连打滚的人,回过头问沉默不语的卡索,“怎么处理?”

    卡索一直埋头擦着手里的M1911,好像心思并不在这场闹剧上,头也不抬地说道:“一个狙击手没了眼睛就等于死了。”

    不等旁人出言劝阻,阿难迅速拔枪,一枪正中眉心,打爆了那人的头。

    这人双目圆瞪,可能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是为什么丢了性命。

    江倦身在旁观者的位置倒是看得很清楚,阿难此举的意义并不在于逞一时之快,而是为了给卡索立威。

    他先是处置了诋毁卡索的人,又在询问卡索之后才依言处置闹事者,表示他服从于卡索的命令。

    如果说此前在旁人眼里“17”内部是卡索和阿难并立于百里述之下,那么现在得到了阿难支持的卡索就相当于获得了一人之下的绝对地位。

    百里述拍了拍手,对这帮都对自己的位子虎视眈眈的亡命徒说道:“三天后,卡索将正式接替我成为‘17’的首领,有异议吗?”

    有异议的人已经躺在地上血流成河了,谁还敢说个不字?

    江倦吃下最后一口虾仁,心道自己纯粹是来当群演的,也没人给结个演出费,就管几顿饭,真是血亏。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在旁说着风凉话:“看来,改朝换代了……”

    “你也不赔。”阿难低声道,“至少报了仇,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可惜,还不够。”江倦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些并不显眼的咬痕,无不是蛇类的利齿留下的伤疤,“但我是不是没机会了?”

    阿难就像个温柔的长者一样,轻轻在江倦额头一吻,算是对他们分别这些年的寒暄。

    “欢迎回家,我等你很久了。”

    “别用这么恶心的说法,我没有家。”

    “会有的,相信我,一定会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提到的树葬是很多地方都有的习俗,但这个寓意来自白玉的藏民。

    还有要强调一下,阿倦不算万人迷的类型,真正喜欢他的人只有萧始和卡索,还有从前的姜惩,至于连骁为什么不是,后面会讲原因,阿难对他更不是,而是一种来自长辈的心疼和同病相怜的同情。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90章 叛变

    帮忙演了一出平定内乱的大戏, 本就没怎么休息好的江倦更是困倦,吃了几口村民颤颤巍巍送来的海鲜粥便去睡了。

    他不在乎“17”会不会变天,对于谁死谁活也不感兴趣, 只关心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

    阿难送他回了房, 也没和他多说什么, 只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等明天你好些了我再来找你”便走了。

    江倦洗干净沾了血的手, 昏昏沉沉往床上一倒,意识开始迷离。

    正游离于半梦半醒之间时,江倦忽觉有什么人靠近,悄悄掀起被子上了他的床。

    他猛地坐起身, 抬腿就是一脚把人给踹下了床。

    “咚”的一声巨响之后, 从床下传来了几声呻/吟。

    江倦听着声音有点熟悉, 便拿了枕下的手机打光, 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人被晃得睁不开眼,不得不挡住了脸, 江倦从那清瘦的身子辨认出了他的体貌特征。

    “……阿苏?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是, 是大老板……”阿苏红着脸, 恨不得钻进地缝里,支支吾吾道:“大老板让我来……来……伺候您休息。”

    江倦松了口气, 皱着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心道百里述到底有什么毛病, 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非得在这时候往他被窝里塞人?

    “不用, 你回去吧, 让我一个人好好待着, 尽量别来找我。”

    “可, 可是……”阿苏红着眼圈,都快哭出来了,“大老板说,我要是伺候不好您,他,他就……”

    “又是这种下作手段,他就不能玩点新花样吗?”

    可惜他住的房间是开放式的,谁走过路过都能一眼瞥见里面的情况,分开睡也是瞒不住的。

    江倦叹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双眼,“算了,你上来吧,睡在外面,别靠过来。”

    他又一头倒回床上,背靠墙壁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阿苏很听话,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乖乖睡在床边,也不盖被子,呼吸轻且均匀,几乎可以忽略他的存在。

    江倦实在太累,在药物作用下闭眼昏睡过去,一整夜都陷在深度睡眠里,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一夜无梦,他难得睡得这么舒服,最后还是被热醒的。

    四面吹来的海风温温热热,出了一身汗的江倦觉着身边像多了个火炉似的燥得难受,睁眼一看,就见自己怀里多了个人。

    江倦:“……”

    他懵了好半天才想起昨晚是和阿苏睡的,忍住了一脚把他踹下床的冲动。

    昨晚那一下摔得不轻,阿苏现在额头上还有一块青,江倦多少有点愧疚。

    发现他醒了过来,脸色不甚好看,阿苏也连忙爬了起来,跪在床上,两人大眼瞪小眼。

    阿难就像掐准了时间似的趿着人字拖走进来,玩味地看着床上的两人,对江倦幽幽道:“原来你现在喜欢这种类型的……”

    “……你在说什么鬼话?能不能让他别往我床上塞人,我现在没那个心思。”

    “这我可说了不算,你可以自己去问问。”阿难从衣架上拿了件衬衫,对江倦伸出了手,“走吧,他想见你。”

    江倦犹豫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任由他将自己拉了起来,慢吞吞地披上衣服,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走出几步之后他才突然想起什么,对床上凌乱的阿苏说道:“你先留在这儿,哪都别去。”

    阿难主动帮他撑起一把又大又结实的黑伞,带着他沿着海滩走到了二百米外的一处空地。

    百里述正戴着墨镜躺在巨大的遮阳伞下,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地谈着什么,一看两人来了,便屏退了无关者,只留下了卡索。

    江倦走近后,百里述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那人冷笑一声,“寂寞了就找几个美女作陪,少拿我取乐。”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面朝大海点了根烟,当把烟雾吸进口里那一刻突然愣住了,盯着那刚点燃的香烟看了看,又抽了一口,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

    百里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发现自己没味觉了?别试了,你尝不出味道的。”

    江倦把剩下的半支烟摁熄在烟灰缸里,“你早就知道了?”

    “当然,药物的副作用,没有人能避免。”

    百里述懒洋洋地摘下墨镜,露出了他那双骇人的鬼眼。

    江倦发现,他眼球部分的乌黑与虹膜的血红色都在减退,他这双眼睛正在慢慢恢复成正常状态,或许再等个几天就和正常人无异了。

    他曾在“17”执行卧底任务,了解过去在百里述身上发生的事,其实这个毫无人性,用卧底和线人进行残酷试验的毒枭自己才是第一批尝试“寒鸦”药效的人。

    百里述在“SEVENTEEN”时是兵团最优秀的狙击手,以优于常人的视力和枪法出名,曾有2.3公里命中目标的记录,仅次于英国特种空勤团在阿富汗创下的2.4公里极限。

    他一直追求着力量的提升,想突破人类的极限,在他眼里这就和运动员为了奖牌而服用兴奋剂一样,游走生死边缘的人在死神镰刀的威胁下为了保命而服药无可厚非。

    他靠“寒鸦”的作用大大提升了自己的视力,甚至夜视能力也比一般人更强,这使得他更加依赖于药效,不断在其他人身上试验。

    就连江倦也是牺牲者。

    看到他身上的异常反应,江倦就觉着腰骨隐隐作痛。

    “你会吐血,有凝血障碍,伤口不易愈合,还有脱发这些毛病都是因为药物副作用,包括现在的味觉失灵。接下来你很可能还会失去嗅觉,甚至是听觉和视觉,接下来,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江倦抬眼对上卡索担忧的目光,又再次低下头去,“你不会让我活到那个时候的。”

    百里述大笑道:“你想多了,我不会控制你太久的。”

    他伸出手拍了拍江倦的大腿,被那人嫌恶的避开了,他也不恼,侧过身来惬意地躺着,漫不经心道:“其实我现在很难看清你。”

    江倦以为他也要惆怅地说些自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之类的屁话,没想到这话居然只是表面意思而已。

    “从半个月前开始,我的眼睛开始无法分辨颜色,世界只剩下一片黑白,紧接着视力也开始退化,你明明就在我眼前,我却看不清你的模样,这可能就是世上最远的距离了。”

    江倦有些诧异,试探着伸手在百里述面前晃了晃,对方笑道:“我能看见,只是看不清,别把我当瞎子。”

    “在你这个位置,视力减退和瞎子有什么区别?”江倦反问。

    “你这么说也没错,所以到了我该退场的时候了。”百里述目光深沉地看了卡索一眼,“我会把我接下来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你,由卡索带着你们实施我的后续计划,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在定局以前,谁都不能抽身。”

    江倦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少命令我,对我来说大不了就是一死,死在谁手里,死在哪儿都是一样,没必要服从你。”

    “是吗?那他呢?”

    百里述抬手,点了点江倦的左胸,动作让江倦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百里述搂着他的腰,贴近他耳边柔声蛊惑:“别忘了,你心里的那个人还被牵制着,他的药瘾一日不除,在你心里就是个隐患。你真以为留下那点血就够他用一辈子吗?你要是死了,他照样没有活路。趁着现在还有时间,再好好考虑一下。”

    他拿捏住了江倦的致命弱点。

    江倦知道自己关心则乱,在刚刚那一刻,他肯定表现出了动摇,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反应,否则卡索和阿难不会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盯着他。

    “先说情况,再谈条件。”他故作镇定。

    百里述对卡索使了个眼色,后者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猎场就要重启了,你——得成为这次的猎物。”

    江倦把玩打火机的动作一顿。

    有音无雅提前给他扎了预防针,他对这个消息倒不是很意外,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会成为猎物。

    “理由。”他用打火机一下下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打量着其他人的脸色。

    阿难就像事不关己似的,边吃夏威夷果边欣赏着远处的美景,而百里述和卡索看着他的眼神却极为复杂。

    “我们需要让游戏停下来,它现在失控了。”卡索解释道,“一个持续运作,且有着自己的意识,不再受人支配的系统必须销毁,否则它接下来很可能做出更多我们无法想象的事。”

    江倦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系统不是你们创造的吗?它失控了为什么需要我去销毁?”

    百里述否认道:“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参与到系统的开发里,它自然不受我们控制,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乌鸦,你知道为什么动物园里圈养的猛兽一旦吃了人就得被安乐死吗?”

    “一旦吃了人,记住了人肉的味道,野兽就会把人当作食物。”说完江倦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百里述笑了笑,“我可以给你讲讲系统的历史,听完你大概就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阻止这个‘好像’有了人性的系统大开杀戒了。”

    在这段前因后果里,最需要说明的就是两个人的关系——祁未和花知北。

    在此前的调查中,江倦对两人的身份和关系都有所了解,后者刚毕业就加入国安,在上级的安排下进入“坤瓦”,也就是当时雄踞缅北的最大犯罪势力卧底。

    这个组织可说是无恶不作,除贩毒外,□□、走私、贩卖人口、诈骗,甚至暗杀等业务涉猎极广,在整个亚洲都是臭名昭著。

    花知北为了取得首领扎贡的信任,仅仅带着十几个人就灭了当地另一个帮派,他的手段残忍和杀伐果决也让他成为了扎贡的心腹,并得到了亲自教导首领之子,也是组织的下一代继承人祁未的机会。

    很难说两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总之他们在漫长的相处里都对彼此都有了感情,花知北甚至还成为了祁未的绯闻情人。

    即使他们从未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很多人眼里,这却是一种默认。

    好景不长,这传言通过线人的口传回了国安,上级决定撤回花知北,对他的忠诚度进行一次严格的审查,但花知北却认为在任务还没完成之前就遭到组织的怀疑是奇耻大辱,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选择在与祁未独处时引爆炸弹,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宣告了他的忠诚。

    “可他还是叛变了,”百里述遗憾道,“或者该说那场为了自称清白的爆炸,本就是他为了脱身而安排的舞台,事实上,他和祁未都没死,还在大洋彼岸度过了一段相当荒/淫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始:我媳妇儿跟人跑了,跟着好几个男人跑了,你们为什么要笑得那么大声?强忍眼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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