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向导
早上六点, 心惊胆战的人们早早就醒了过来,江倦和萧始下楼的时候,就见大厅里凑着忐忑不安的几堆人, 都是三五人结伴, 悄悄商量着后续的计划。
其他三人先他们一步下来, 也装模作样聊着什么。
凯尔招呼他们过来, 五人聚在一起,周悬提议:“先去餐厅看看吧。”
整个民宿布置得极具东南亚风情,昨天他们无心注意这些,今天打量着这里的装潢, 就好像是收费昂贵的高端景区一样。
餐厅是自助式的, 连个工作人员都没有, 长桌上摆着一早准备好的餐品, 刷了房卡就可以随意拿取餐品。
早餐的菜色也很齐全,砂锅粥, 小菜,炒面, 生腌海鲜, 油条,豆浆, 甜咸豆花一应俱全。
尤其是生腌,新鲜得像是用刚打捞上岸的海鲜一样, 甚至还有浸泡在料汁里的虾从盘子里跳出来。
“你们说……这些能吃吗?”秦数脸色发绿, 满眼写着担忧。
江倦拿了份白粥和小菜, 找了个靠近门窗的位置坐下, “至少现在还是能吃的, 系统肯定不会在饭菜里下毒, 否则一次性杀死大量玩家,接下来几天就没得玩了。至于玩家,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暂时也还不会对其他人下手,应该是安全的。”
“再过几天就未必了。”
萧始坐在江倦身边,从自己的砂锅粥里挑了海鲜,剥皮去壳,放到了江倦碗里。
“媳妇儿,你还病着呢,多吃点儿好的。生腌就算了,太寒凉,对你不好,而且可能有寄生虫。”
他一说完这话,刚把生腌对虾送进嘴里的周悬就吐了出来。
凯尔笑他:“至于吗?想开点儿,脑寄生虫病最多可以潜伏30年,而你现在最大的难题是活过13天。”
听他这么说,众人卸下了心理包袱,连最怂的秦数都大胆吃了起来。
其他餐桌的玩家见他们没当场口吐白沫一命归西,也大着胆子开吃了,只有少数玩家还是不放心,躲回房间拿出了零嘴充饥。
吃到一半,凯尔的动作明显慢了起来,江倦问他:“怎么了?”
秦数也紧张起来,“靠!不会是有毒吧?”
“不是,想起了一点往事。”凯尔擦了擦嘴,惆怅地望着江倦,“‘鬼域’的设定和‘海沟’不同,每一天都是不同的副本,玩家需要自己赚取金币才能填饱肚子,你哥哥,江住他……当年吃了很多苦。我在想,或许正是因为那一次游戏过于残酷,才让系统对规则进行了改革,是江住的付出,才让我们今天吃上了饱饭。”
说完他有些后悔,垂下眼帘道:“抱歉,说了些怪话,让你们不舒服了。你们就当没听见吧。”
江倦放下筷子,拍了拍凯尔:“哥哥如果知道他的牺牲能给我们争取到活命的机会,会欣慰的。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进入游戏的?”
他看向神色各异的周悬和秦数,“萧始本就和游戏有关,被牵扯进来不奇怪,可你们两个呢?”
周悬解释道:“我们只是买了船票,本来和凯尔一样,打算浑水摸鱼混进猎场,没想到系统居然在登船的时候给我们发了邀请函。”
萧始琢磨着,“我觉得肯定有一部分重要玩家是早就预定的,至于其他充数的那些则是从上了阿芙洛狄特号的游客里选的,他们两个怎么说也算是关系人,就被优先选择了吧。”
江倦点头沉思,“有这个可能……”
就在他们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时,系统通报响了起来。
【现在是游戏时间第1天早上7点,‘海沟’剧情正式开始。】
【祝各位玩家好运。】
他们听见大厅里传来的声音,匆匆收拾了餐盘,出来时就见女导游手里拿着红色的小旗子,戴着扩音器站在民宿的前院里,身边是一名枯瘦的老人,皮肤黝黑,佝偻着背,牙也掉了几颗,精神倒是很不错,目光犀利地审视着在场的玩家,态度绝对算不上友好。
有几个胆小的女孩被吓到了,说什么不想去拜庙了,刚要进屋就被拦了下来。
对方好声好气劝了几句,这才改变主意又站了回来。
江倦抬眼一看那好心人——梁明华。
两人目光相对,彼此又轻轻点了个头。
江倦扫视着人群,约莫能有十来个人选择留在民宿哪儿也不去,还有人在客房里透过窗帘缝隙,悄悄窥视着外面。
在场的玩家大部分是亚裔,少数几个身材高大的欧美人就很显眼,江倦一眼从中认出了熟人,双拳紧握,死死咬着下唇。
萧始见状不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媳妇儿?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两张熟悉的脸孔,诧异道:“哎哟?巧了,这不是乐队那两个毛子吗?”
他说的正是“D.E”乐队的贝斯手Luc和吉他手Aes,要不是这两人一个成了他的假想敌,另一个调戏过江倦,他也不至于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了?他们惹你了吗?需不需要老公去帮你痛揍他们一顿?”
江倦稍稍平复了心情,低下头去,“……不用了,才第一天,别节外生枝。”
他唤了秦数一声,“把你的标记留在民宿,做好出现意外就立刻传送的准备。”
秦数点点头,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把卡牌埋进了土里。
萧始提醒道:“老秦,跟我们走在一起,尽量别脱队。”
这里就属秦数的身份最拉,随时有被干掉的风险,而且不擅长演戏,伪装工夫不到家,不抱紧猎人大佬的大腿还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女导游举着小红旗,给在场的玩家们介绍着岛上的风土人情。
“相信大家从昨天来到民宿以后也对当地习俗有了了解,兰安人信仰海之女神伊兰娜,渔民出海前都要先到神庙中朝拜卜卦,抽到上签,得到了女神的祝福才能出海,否则很可能会遇到海上风暴,有去无回。”
有人小声问:“可我们是外来人呀,不是女神的信徒,冒昧去拜了会不会有问题?”
“当然不会,伊兰娜女神有着海一样宽阔的胸襟,能包容世间万物,只要虔诚跪拜就会保佑大家平安,这也是岛上必须遵守的习俗之一。”
萧始凑到江倦耳边,小声问道:“这导游是玩家还是NPC?”
“应该是玩家,来之前我在游轮上见过她,据她自己说,她也没来过希塞尔岛,之前都是通过PPT培训,所以在玩家之中她是个很重要的角色,至少会了解这里的地形和一些民俗规矩,能帮我们避开不少坑,我们可以想办法拉拢她。”
导游继续道:“接下来,我们需要翻过横在面前的这座黑山,才能到达岛上的各处景点。我们有幸请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他是这里的村长,岛上最德高望重的长者之一,我们可以叫他麦迪大叔。麦迪大叔,来和游客们打个招呼吧!”
导游用几句本地话和老人简单作了交流,麦迪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裂开嘴露出了黄黑的牙齿,朝人们阴森一笑。
玩家们:“……”
这人该不会是地狱的向导吧?!!
导游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尽力缓解着尴尬,“既然各位已经了解了岛上的规矩,就跟着麦迪大叔一起去朝拜伊兰娜神庙吧!”
说着便带头走向了黑山。
江倦等人在她身后几米处不远不近地跟着,爬到了黑山大概三分之一的高度时人们都累了,导游便让众人停下来休息了片刻。
玩家们东倒西歪地靠着石头坐下,心里多少都有怨言,却都不敢明目张胆发泄不满,也就是私下里骂几句难听的。
导游的嘴也没闲着,为了不动摇军心,敬业地继续介绍着岛上的风光。
她说:“各位游客,我们现在所在的黑山就是希塞尔岛上最壮观的风景,这里是岛上最高的位置,在山顶可以俯视整座岛屿的风光,也可以瞭望到远处的海面,过去渔民出海,他们的家人总会在这里翘首盼着他们回来。”
有人问:“宣传手册上说山顶有一座钟塔,这是不是真的,不会又是诓我们的吧?”
“钟塔确实是有的,也的确像宣传的那样,是从丹麦的某座城堡上拆解的一部分,也是17世纪的老古董了,我们计划在年底时将整座城堡搬运到这里组装,目前山顶只有这一座钟塔可以观光。”
麦迪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导游忙起身,抱歉地对众人道:“不好意思,休息时间就到这里吧,我们还需要抓紧时间去伊兰娜神庙,耽搁了时间就不好了。”
这位跟他们语言不通,看起来也没怀着几分善意的老者健步如飞,比起他们这些在城市里坐惯了办公室的年轻人身体素质还好,很多人都跟不上他的步伐。
凯尔拖着脚步发虚的秦数,“朋友,你这不行呀,看看前面那个,生着病都走得这么快,你平时得多锻炼锻炼了。”
被他从背后一指的江倦腰上一热,萧始倚着他问:“身子怎么样了?跑路的时候吐了不少血,给我吓坏了,这段日子我不在身边,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江倦扭过头去避开了他炙热的目光,“还好,喝了半个月的药,见好。”
虽然蛊医的药喝完之后头晕目眩,但效果还是不错的,这些日子江倦已经很少吐血了,痛苦也减轻了不少,要说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是减退的味觉无法恢复了。
江倦还记着百里述生前的话,这药只能延长他死去的时间,不能根治他的恶疾。
想到好不容易找回了萧始,自己却又快不行了,老天爷还真是……
一阵吵闹把江倦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看到几名游客跟作为向导的老人起了争执,萧始上前去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他非要把我们往山洞里领,黑灯瞎火的,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出去,万一是个人坑怎么办!”
一名玩家说死不肯进洞,指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吼道。
“对、对啊……经理是不是说过,他们以前杀死过船员?不会就埋在这里边了吧……这洞,该不会是外来人的坟墓吧?”
一些胆小的玩家惊叫着退开,江倦看了他们一眼,无奈地走到向导面前,“老村长,带路吧,我跟你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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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人性
反观萧始、周悬和凯尔等人也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只有秦数还和大多玩家一样,转不过来这个弯。
说白了还是那个道理,系统不会在游戏刚开始的第一天就弄死大部分玩家。
据江倦推测, 至少游戏时间的前三天是安全的, 第一天中NPC给出的关键线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甚至有可能是隐藏的支线任务。
江倦跟在麦迪身后进了山洞, 对身边紧贴着他的萧始说道:“从宋慎思那儿学来了一个通关诀窍,要不要听听?或许能保命的。”
“……你说。”
看着他那一脸强装镇定,江倦叹了口气,抬手道:“怕的话, 要不要握……”
话还没说完, 他的手就被那人握住了, 还是十指相扣。
他有些哭笑不得, 在这种事情上,萧始永远积极。
萧始轻咳几声, 似乎是想找回面子,“什么诀窍?”
“多跟NPC搞好关系肯定没什么坏处。你说我刚刚带头进来, 会不会让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头对我有好感?”
看着麦迪的背影, 萧始心道他还是别对你有好感会比较好……要是他半夜来扒你的床,做梦都得吓醒吧……
江倦回头一看, 方才说不敢进来的玩家也都跟在他身后进了洞,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生怕触碰了什么机关。
可要江倦来看, 真说有什么值得担心……
身后不知是哪个二百五用手机前置灯光照了头顶, 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倒挂在山洞顶上的蝙蝠群被惊动, 纷纷飞向了洞外, 把一众还没反应过来的玩家撞得东倒西歪, 一时洞中惊叫不绝。
萧始下意识拉住江倦,俯下身去用较低的身位护住了他,蝙蝠大多朝着站立的人们飞去,倒是没怎么影响到他们。
麦迪小声埋怨了句什么,加快脚步出了山洞,江倦他们也紧跟而上,出来后总算是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萧始帮江倦理了理乱发,“我就说地上那些乱七八糟又软又硬的东西是什么……”
秦数黑着一张脸走出来,挂着满身的污渍,“是他娘的蝙蝠屎……”
萧始看一眼就笑得喘不过气了,“哈哈哈哈!老秦,你赚大发了!蝙蝠屎又叫夜明砂,是可以入药的,能治疟疾,你血赚!”
秦数“呸”了一声,丢了外套又跑去和周悬贴贴:“周哥,我是临时被绑来的,没带几件衣服,冷了可以穿你的外套吗?”
“滚啊你这蠢狗!莫挨老子!别碰我,我媳妇儿会觉得我脏了的!”
其他玩家见他们打闹也不那么紧张了,隐隐觉着在这种情况下能保持清醒和乐观的人不是傻,就是强。
显然,这几位应该属于后者,所以多了不少人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江倦无暇顾及这些,出了山洞后他便站在悬崖边上眺望整座岛屿的风景,一眼就看到了位于海岛正中心位置的神庙。
这座神庙通体由白色大理石雕成,采用爱奥尼柱式的建筑特点,纤细秀美,而且保存十分完好,基座建在四五层楼高的山顶,是岛上仅次于黑山高度的建筑。
凯尔不禁感慨:“这真的是我昨天看到的板房吗……”
萧始在他身后说道:“这是希腊古典建筑的三柱式之一,柱头有涡卷装饰,被称为女性柱,雅典娜胜利神庙用的就是这种柱式。”
“这么说来,这座神庙也融合了古希腊的建筑风格?”
“可以这么说吧,龙门石窟也出现了爱奥尼柱式,算是古代多国文化交融的产物吧。至于这座与世隔绝的海岛,也有可能是曾经有过往船只担当了文化传播的重任。我觉得这个猎场有个很致命的问题。”
江倦听他这么说来了精神,“什么问题?”
“时间。”萧始沉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村子好像还在过原始的生活,他们住的房屋、用的工具、穿的衣物等等,都很有几个世纪前的味道,似乎根本没进入现代社会。”
放眼望去,岛上的民房都还是木制和茅草结构,穿梭在小道上的村民们都穿着麻布衣服,犁地主要靠木制农具,怎么看这个生产水平都不像是21世纪该有的。
江倦回头看了一眼那幽深的山洞,“你是觉得……我们这一路走来穿越了时间?”
“算是进入了时空隧道吧,这狗系统安排的剧情还挺有意思的。”
萧始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了递给江倦。
“这么想来,岛民对我们没什么好感也算是情理之中了,换位思考,假设我们是岛上的居民,小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一群穿着奇怪的人闯进了我们世代居住的地方,说着奇怪的话,拿着奇怪的东西,我们也会应激的。”
身后的秦数一拍萧始,“说什么呢?”
“关于剧情的一点猜测,还没有证实,晚上回去以后再商量也不迟。不过我觉得以你们的聪明才智,等下说不定就明白了。”
萧始无比自然地接过江倦喝过的水瓶,仰头灌了一大口,跟着向导麦迪一起下了山。
山路长满了杂草,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了,好在并不陡峭,走下去是安全的。
众人下到山底,江倦看了眼时间,“爬山用了一小时,这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岛上遇到了危险,退回到安全区最快也需要这么久。”
“放心,我们有老秦。”
萧始朝秦数抛了个媚眼,把对方恶心得直干呕。
导游介绍道:“在大家面前的这座建筑就是伊兰娜神庙了,兰安人在700年前就开始信奉海之女神伊兰娜,他们最先建起了一座木制结构的神庙,供奉木制的神像,后来他们又在岛上发现了石灰岩资源,便用这些矿石在原址上修建了新的神庙,就是我们如今看到的岛上最宏伟的建筑。”
单看神庙的外观确实宏伟,可当人们看到神庙脚下那一具具被挂在木桩上的干尸时,激动的心情完全变成了恐惧。
只见神庙正南方向的基座之下立着十几个木桩,每根木桩上都吊着人的尸骸,已经风化干燥,枯黄的发丝在风中飘摇,黑洞洞的眼窝仿佛正在注视着他们这群外来人,干裂的嘴角呈现出诡异的上翘弧度,就好像在嘲笑着他们和自己一样悲惨的命运。
女孩的尖叫险些刺穿了耳膜,江倦不得不摘下助听器,靠近几步去看那些干尸。
萧始捏了捏他的耳垂,“疼吗?”
“还好。看这些尸体身上的衣服不像当地岛民,倒像是17世纪的船员,可能就是那些被岛民处决的幸存船员。”
“好不容易躲过了巨浪,却还是逃不过人心啊……”
萧始习惯性地想双手合十,默念一句“走好”,却被江倦按住了手。
“别善心泛滥,在这种地方谨慎着些。”
“好,听你的。”他飞快地在江倦脸上亲了一下。
周悬忍无可忍,“你们一定要在尸体面前秀恩爱吗?”
“哎呀老周,你不懂,挂在这儿多无聊,他们巴不得看点儿新鲜的呢!”
江倦边走边回头,看到一个女孩礼貌地在那些惨死的船员面前放了些祭品,双手合十默默祭拜了一下,便匆匆追了上来。
江倦瞥见了麦迪看着女孩的狠毒眼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等下盯紧那个姑娘。”
萧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媳妇儿,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
“你的戏能不能少一点?”
一行人在麦迪的带领下登上了神庙,靠近看时发现这座神庙远比他们想得更加壮观,外突的走廊每一端都有4根立柱,和雅典娜胜利神庙的建筑风格极为相似。
按照麦迪的指引,玩家们排成一列,跟在他身后有序进入了神庙。
麦迪走在最前,身后隔着三步远是导游,再往后便是江倦等人了。
看着麦迪在前一步一跪拜,三步一叩首,导游低声解释:“这是兰安人的传统习俗,信仰伊兰娜女神的人必须行大礼朝拜。不过我们是外来人,不需要做到这个程度,只要恭恭敬敬按照指引做事就好了。”
神庙内部是镂空的设计,光线从四面八方照入,并不会显得昏暗。
在神殿大厅尽头立着一座用大理石雕刻的女神像,这位海之女神披散着及腰的长发,上身以薄如蚕丝的纱绸布料遮挡胸部,露出了完美的腹部肌肉线条,下身是一条硕大的鱼尾,每一片鱼鳞都雕刻得极为细致。
值得注意的是,女神有着天女羽衣般的尾鳍,与传说中渔民打捞上岸的圣鱼无比相似。
萧始轻声道:“怪不得他们会把捕到的鱼供奉在神庙里,怕不是把那鱼当做女神的化身了。”
凯尔搓着手,像是等不及想去摸一摸那神像似的,“我的老天爷,这个精美度能和断臂维纳斯有的比了,要是把这玩意儿倒卖到欧洲,老子一定能赚翻!”
萧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说这种反派的台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来打家劫舍的,容易被NPC背后捅刀子。”
江倦无视了他们的悄悄话,仰头看着那两米多高的雕塑。
伊兰娜女神额顶王冠,手中拿着可以引起风暴和海啸的三叉戟,脚踏巨浪站在汹涌的海面上,俨然一位随意生杀予夺的君王。
众人等了片刻,就见神殿后堂走出了一名男子,穿着当地传统的服饰,比一般岛民更加华丽,一道红痕从发际画到鼻梁,看上去应该是岛上的神职人员。
这个人走路时双腿有力,肌肉很发达,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可见是个练家子。
江倦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忽觉有些眼熟,虽然这个人的外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看不出从前的特征,但直觉告诉江倦,他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萧始低下头,在他耳畔轻声吐出一个名字。
“——连骁。”
这Cosplay的扮相足够萧始笑上几年了。
“……你怎么认出来的?”
江倦有些好奇,要说自己跟连骁朝夕相处过几年,了解他的为人和个人习惯,认出他不奇怪,那萧始又是怎么认出的?
问完他就觉得自己可能多此一举了,果不其然,对方嘴里吐出的话就在他预料之中:“男人对情敌都有种独特的雷达,隔着八百米就能闻着味,不奇怪。等有人对我有意思,你吃了醋就明白了。”
……这厮是真不要脸啊。
周悬戳了萧始一下,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
众人见村长麦迪两手交叉在胸前,俯下身去单膝跪在连骁扮演的神职人员面前,虔诚地说了句什么。
导游低声介绍:“这位就是终生侍奉伊兰娜神庙的大祭司,他将给我们女神来自深海的祝福。”
萧始心道深海的祝福是个什么鬼,躲着大海还来不及,你却给这种致命的盛邀?
江倦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没用的话,萧始老老实实给自己的嘴上了拉链,像个旁观者似的看着导游率先上前,站到大祭司脚下的台阶上,比对方矮了半个身位,从守候在大祭司身后的两个约莫只有六七岁的女孩手中的木筒里摸出了一片被染成红色的贝壳。
“小小年纪就要做神女,真可怜。”萧始小声问江倦:“你知道神女这个称呼的真正含义吗?”
“在某些国家和地区,既是神职人员,又是性/工作者,大多是些家境贫苦的女孩走投无路选了这条路。不过每个地区的习俗不同,或许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最好是吧,我现在对这鬼地方可没什么好印象,还是速战速决。”
大祭司似乎很满意女导游抽签的结果,从神女手中接过油膏,在导游眉心轻轻一点。
看得出来,导游也有些紧张,做完这些看到大祭司摆手示意她离开后松了口气,对后面的江倦等人说道:“按照我刚刚的样子做就好,先抽签,再受祝福。”
江倦点点头,正要一步上前,却被萧始拦住了。
“你等等,我先来。”
像是怕这位情敌搞什么幺蛾子一样,萧始似笑非笑地先迎了上去,上台阶抽到了红色贝壳,也被大祭司在眉心点了油膏。
接下来周悬和秦数依次从木筒中抽出了红色和白色的贝壳,受了祭司的祝福。
凯尔因为是卡BUG进来的,不在玩家之列,所以他又悄悄排到了队尾,装作后来的人,就这么混了过去。
轮到江倦时,大祭司的眼神明显变了一变。
江倦也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木筒里抽出了黑色的贝壳。
大祭司:“……”
众人:“……”
一般来说,红黑相对,当一者代表吉时,另一者就极有可能代表着凶的寓意。
秉着开局第一天不会淘汰太多玩家的规矩,显然是抽到红贝壳的人更幸运一点,那这黑的……
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倦今晚之前就要被祭天的悲惨命运。
“别怕,他还有身份牌,每天都能复活一次,就算是被NPC弄死也能活过来的……吧。”
周悬也不太确定。
江倦倒是不以为然,把黑贝壳丢回木筒,等着大祭司按照流程给自己抹油膏。
可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有些莫名其妙。
大祭司从神女手中的托盘里拿了什么,并没有给他祝福,而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耳廓。
这样亲昵的动作让江倦感到不适,下意识想退开,可对方比他更快一步,竟将一个尖锐的东西刺进了他的耳骨。
江倦吃了痛,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捂住了滚烫的耳朵。
这时大祭司便示意他下去,让下一位来抽签了。
萧始拉着刚下了台阶的江倦问:“怎么回事?他怎么你了?”
“他没给我‘祝福’。”
江倦放下手,让萧始看清了他耳朵上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枚耳骨钉。
“妈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始的火一下子就顶了上来,取了酒精湿巾替江倦消毒。
“还好,不疼。”江倦叹了口气。
“先出去再说。”
一行五人出了神庙,到殿前广场时,江倦耳朵上的血都干了,虽然那耳骨钉的样式跟他的穿衣打扮很不搭,但在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倒是很好看。
在等其他玩家拜庙的时候,他们站在这海岛的中心瞭望整座岛屿,大致把整个村子分成了四个部分。
江倦指着那几个区域,“住房、耕地、市场、学校,正好对应居民区、农业区、商业区、文化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萧始还惦记着他耳朵上的多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不顺眼。
被他看久了,江倦觉着怪怪的,“别纠结了,可能是NPC给的隐藏任务,未必是坏事。”
道理他们都懂,毕竟江倦也算是系统的亲儿子了,为了让游戏继续下去,甚至不惜下血本给了他这么逆天的保命技能,至少在第一天是不会坑他的。
……顶多,是预留一个坑。
江倦问举着小旗,在一边踢着石子的导游:“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导游走过来说:“阿尔特王宫。希塞尔岛在百年前曾经有个君主制小国,主要民族是兰安人,后来岛上怪事频发,神权被不断抬高,王权也就没落了,百年前岛民们废黜了最后一位君王,改由大祭司直接传达神谕,统治岛民,并由大祭司钦点的官员协助治理整个岛国。”
这就是典型的神权高于王权。
“和中世纪的欧洲一样。”凯尔小声道。
导游抬手指了个方向,“我们今天要去的就是阿尔特王宫遗址,它是岛上仅次于伊兰娜神庙的第二大宏伟建筑,可惜在岛民推翻最后一位君王的统治时毁坏得很严重,很多精美的雕塑都被损坏了,直到近些年岛民才奉神谕重新修缮,将岛上的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古物保存在王宫遗址中,作为教育后人的资料。”
这一线索倒是很有用,等于是直接告诉他们,如果有什么想了解的,没准可以到王宫遗址找到答案。
不过江倦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不会无条件相信别人提供的信息。
他问:“王权是怎么没落的?”
导游答道:“据说末代君王特兰奇在位期间因为纵容岛民过度捕捞触怒了伊兰娜女神,女神降下神罚,让岛民生了种怪病,还是传播性很强的疫病,导致岛上人口骤减,大祭司传神谕废黜君王,岛民便推翻了他的统治,但特兰奇死后神罚依然还在,女神借大祭司的口转达岛民,在接下来的百年里,每年只允许20名婴儿降世。”
结果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孩子还一个个失踪了,难怪愤怒至极的岛民会拿无辜的船员泄恨。
“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江倦又问。
“九十多年前,我们登岛的这一年,正好是神罚降临的最后一年。”
江倦闻言不着痕迹地一挑眉,对导游礼貌地笑笑,“我知道了,谢谢。”
这会儿前来拜庙的玩家都走完了流程,导游说了句“客气了”便转身去组织人们去下一个景点了。
看着江倦嘴角微微上翘的模样,萧始贴过去蹭了蹭他的肩头,“看你这表情,是发现什么了?”
“这位导游果然不简单,之前还以为她只是个被卷进猎场的普通人,现在想想,导游这一身份在这次游戏里何等重要,系统怎么可能安排个不了解情况的人来指引我们。”
萧始有些愕然,“难道她是NPC?”
“不是,但她的身份绝对不简单。有没有注意到她刚刚的用词?‘我们登岛的这一年’,这是个很重要的提示,正常来说,她应该用‘今年’或者‘这一年’来形容,可她却非常严谨地强调了‘我们登岛’,这说明她也意识到了时间问题。”
江倦幽幽跟在人群之后,向王宫遗址的方向走去。
萧始还是很在意他那枚耳骨钉,路上问了好几个玩家,都说自己是被大祭司涂抹油膏祝福的。
“好像只有你一个人是被打了耳钉还见了血,你接下来这几天不准离开我身边,听到了没?”
江倦摆了摆手,“你太敏感了,哪有那么严重。”
“媳妇儿,你不懂啊!别人都把你当小白兔,恨不得把你连皮带骨地吃了,我可不得护着你么,万一给人抓去,你……”
萧始还没骚完,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循声望去,出事的应该是个小型港口,此时正聚着几个岛民。
这港口算是个集散地,满载而归的渔船会先回到这里把捕捞到的鱼类海鲜卖给商人,再由商人统一送到岛上各处,平时就聚着不少人,一听见动静都围了过去。
这岛看上去不大,走起来还是很费时间的,看起来没几步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
两个外来人的靠近让岛民有些排斥,可看到江倦的耳骨钉,他们都压下了心里的不满,窃窃私语着。
江倦跟他们语言不通,也没白费力气用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肢体语言交流,从没人的缝隙里钻了进去,就看到了引起众人瞩目的焦点。
“萧始,你最好别过来。”
不过听到他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萧始刚探头穿过人群,就被吓得“嗷”一嗓子叫了出来。
“他娘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也不怪萧始反应过度,这东西就连江倦见了也觉着心慌。
只见沙滩上刚被渔民卸下船的渔网里躺着个庞然大物,足有一米多长,被乱网缠绕,还有其他鱼类海鲜遮挡,看得并不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条金枪鱼。
不知是谁把渔网掀开了一边,当看到里面乱七八糟勾连在一起的头发时,渔民都被吓了一跳,谁也不敢再碰这东西了。
江倦捂着鼻子,挡着那过于浓重的腥臭味,扯开渔网,露出了那东西的全貌。
萧始差点破音:“人鱼??!”
躺在他们面前的是个人身鱼尾的怪物,的确说得上是人鱼,可与印象中的美人鱼不同,这条人鱼面目狰狞,虽然也有着人一样的五官,口中却像鲨鱼一样长着好几排牙齿,每一颗都尖锐无比,被咬上一口可不是闹着玩的。
它的脖子两侧还有血红色的腮,随着呼吸快速翕动着,两只指甲尖锐,手指之间还连着蹼的爪子看起来也有很强的攻击力,这东西在海里绝对算得上一霸!
在被江倦惊动以后,人鱼的情绪不大稳定,摆动鱼尾扑腾了起来,把围观的岛民吓得一蹦好几米远。
萧始也拉着江倦,硬把他往后拖了几步,生怕那怪物回过头来咬他一口。
周悬看着那还在挣扎的诡异生物,语气凉凉道:“你们有没有觉着,这怪物和岛民供奉的女神有点像?”
萧始表情扭曲,嘴角抽搐,“你说这个……和神庙里的大美女是同一个人??美化过头了吧,岛民对她的滤镜都赶上PS易容术了!”
“恶相……”导游喃喃插了一句。
众人脸色怪异地看向她,她又匆忙补充道:“我、我也是听了岛上的传说才这么觉得,据说伊兰娜女神是赏罚分明的神祇,正面就如我们在神庙中看到的那样,美丽,善良,能带来丰收和富饶,而背面则是她的恶相,公正,无私,不留情面。”
江倦有些诧异,“……两副面孔?”
“是的,我们在神庙中只看到了她的常态,其实神像背后还有她的恶相,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好像我们的传统文化里也有这样的神明。”
萧始咋呼道:“没听过!老子根正苗红,是立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他回过头又问江倦:“宝贝儿,这是幻觉吧?是幻觉没错吧?”
江倦幽幽道:“谁知道呢,你就当是一场梦吧。”
作为向导的村长麦迪也闻讯赶了过来,见了地上的怪物,与村民小声交谈几句,似乎是要将这人不人鱼不鱼的怪物送到哪里。
玩家们听不懂岛民交流,就连导游也听得一知半解,最后麦迪对人们挥了挥手,明显表现出了撵人的意思。
玩家小声嘀咕:“……这是要我们现在就回去吗?”
“回去也好,这鬼地方我真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待,拜完庙我就要在民宿里等救援了,谁都别想害我!”
导游又和麦迪做了简短的沟通,这时江倦注意到,短短几分钟,天色就暗了下来。
萧始轻声道:“看来这里的时间计算也和外界不同,用正常的时间来计算,现在也就过了六七个小时吧,这样算来我们是不是血赚?”
“别想得太美,现在给你六个小时的白天,之后可能就给你二十四个小时的极昼或者极夜,这狗系统什么都干得出来。”
萧始:“……”
在导游的指引下,众人踏上归途,向来时的山洞走去。
有胆小的女生悄悄问:“导游小姐,我们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走蝙蝠洞呀?那里好吓人,说不定除了蝙蝠还有什么可怕的动物,万一弄伤了我们会不会传染病菌?”
导游耐心地劝道:“但是捷径只有这一条呀,这是回民宿最短最快的路,不然的话我们就需要爬山绕路,麦迪大叔不帮我们带路的话,我们人生地不熟很可能迷路,在山上过一晚会更危险,相比起来还是原路返回更安全。”
那女生欲言又止,被同伴劝了一句,只好点点头,跟上了大部队。
进了山洞,恐怖的氛围让人脑洞大开,开始胡思乱想。
有人问:“这,怎么我们刚来的第一天岛上就发生了怪事?这些岛民不会觉得是我们害的,要像对那些船员一样对待我们吧?”
这话吓到了不少人,玩家们不由得都加快了脚步,生怕被变卦的村民留下,反倒是来时走在最前的江倦一行人这会儿慢悠悠走在最后面,还真像是来旅游观光的。
江倦忽然停下脚步,对身边的几人道:“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一起?”
周悬一脸无奈,“你又有什么幺蛾子?”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习惯,反正我是不喜欢完全听从NPC指示的。再说,系统并没有规定我们晚上一定要回民宿,安全区只是能让人睡得更安心一些,但不代表我们在安全区外就一定会遭遇什么。”
萧始有些不好的预感,“你的意思是……”
江倦回头看了一眼燃起火光的神庙,站在高处能看得更加清楚,在麦迪的带领下,村民们将那人鱼怪物用渔网兜了架在木杆上送进神庙,站在殿前的大祭司就像有什么预感一样,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遥望了一眼。
好在众人今早都是穿了一身黑,在夜幕下并不显眼,除非这大祭司有什么超能力,否则没道理隔着这么远还能看见。
“走,下山。”
周悬话音未落,江倦就带头冲了下去。
他身手矫健,行动力完全没被山地所影响,从高处跳下去也没受伤,还能回过头来向萧始伸出手,把他一并拉下来。
凯尔在旁笑着调戏他们:“萧,以后是不是可以改口叫你江家儿媳了?”
众人正笑着,忽听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音似乎是从洞口传来的,在半山腰处戛然而止,证明在发出叫声时这人移动过位置。
紧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众人觉着不妙,循声追去,崎岖的山地上已经不见了人影。
秦数骇然道:“不,不会是有人坠崖了吧?”
“听声音不像。”
萧始打开灯光照了照地面的沙石,一道将近半米来宽的蜿蜒痕迹很清晰,显然是刚留下的,否则就会被路过的玩家脚印所覆盖。
江倦断言:“是被拖拽的。这个方向……通往那一片坟场。”
不止他们,其他玩家也注意到了方才的喊声,导游带着人折返回来,急切地问:“发生什么了?刚刚好像有女孩子的尖叫声!”
“我们也是刚赶过来,就看到地上留下了这个。”周悬一指地上的拖痕,“像是遭到袭击,被拖到山下了。”
江倦又在地上找到了找到了几滴深色的粘稠液体,指尖一蹭送到鼻息前,“是血,这个人在掉下来的时候受伤了。”
“那,那我们快点去把她找回来吧!”导游心急如焚。
有个四十来岁的秃顶男人反驳道:“这黑灯瞎火,人生地不熟的,去找人岂不是容易把我们自己搭进去?再说你没听见刚才村长赶我们回去吗?让他不高兴了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别为了一个人害了大家伙儿啊!”
有几个人表示赞同秃顶。
导游态度坚决,斩钉截铁道:“不,我绝对不会抛下任何一名游客!你们如果害怕可以先回去,在明知道她可能遭遇危险的情况下,我必须把她带回来!”
江倦转过头指着山洞对秃顶道:“请便。但同样的,如果你之后遭遇不测,我们也不会管你,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就怎么对你,没问题吧?”
秃顶有些迟疑,和其他几个人一样,嘴上还骂骂咧咧,还是不情不愿跟在他们后面去看了看情况。
江倦循着血迹和拖痕,很快就在坟场找到了那名失踪的女孩,不过被找到的时候,女孩已经没了气息。
她被绳索缠绕脖子,和那些惨死于此的船员一样,被吊在木桩上,头以扭曲的角度搭在肩膀上,身体还在夜风中摇曳。
不少人见了这场面直接吓晕过去,一时间惊叫声四起。
萧始还抱着一线希望将人放了下来,随即确认女孩已经丧失了生命体征。
“致命伤应该是颈椎骨折导致的椎管内脊髓损伤,几乎一击毙命。”
“死……死了?可她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死了?”有人怯生生地问。
秃顶觉着晦气,啐了一口躲远了些,没好气地问:“那现在怎么办?人都死了,我们还要把尸体带回民宿吗?你们来背?”
江倦给队友试了个眼色,身上有伤不方便做事的萧始自觉退后,凯尔和周悬带着秦数就地挖了个浅坑,暂时把女孩的遗体安置进去,盖了层薄土。
“等游戏结束后,自然是要让她回家的。”
萧始习惯性地想双手合十默念一句走好,却被江倦制止了。
他对导游说:“发生了这种事,大家肯定都不安,还是早些回去吧。”
导游点了点头,便组织其他玩家回程了,这一次人们都抱紧了团,谁都害怕落单,成为第二个被吊在坟场的受害者。
只有江倦一行人装模作样地跟了几步,半路又悄无声息地偷偷溜了。
周悬道:“吊起女孩的木桩很新,今天我们到坟场的时候还没看到它,应该是特意为受害者准备的。可为什么会选中那个女孩?都说枪打出头鸟,她今天除了祭奠船员以外应该没做什么特别的举动吧?难道岛民排斥这样的行为,所以先害死了她?”
“不,她有一个很特别的举动。”江倦到现在还按着萧始的手腕,生怕他犯病似的,“她双手合十,祭拜了死去的船员。而合十礼正是外来人朝拜伊兰娜女神的姿势,她很可能是因为这种‘渎神’的行为才惹来了杀身之祸。”
萧始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不让自己祭拜死者。
可惜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当时江倦也只是觉得女孩祭拜岛民仇视的船员这一举动有些危险,万万没想到竟会导致她成为游戏正式开始后的第一个牺牲者。
“这个系统,真是越来越像人了。”萧始低声道,“先是灌输恐惧,再将团体逐渐分割成个体,一个个击破。真他娘的是行家啊。”
江倦很赞同他这话,虽然不知道科技发展到最后,人工智能是否会拥有智慧,但现在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这位确实很像获得了人性,深谙人心。
凯尔提议:“今晚夜不归宿,我们去做点不良少年该做的事吧,比如蒙面打家劫舍什么的。”
秦数小声怼他:“你早就过了少年的年纪了吧……”
“啧!老秦,你怎么回事,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周悬眼角直抽抽,“打家劫舍就算了吧,刚来第一天,多少消停点儿。”
“但蒙面还是可以的,我这里刚好有道具。”
萧始把手伸进背包,接下来掏出来的东西让四人都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萧始:我这有一个大宝贝!(掏)
周悬:……
凯尔:……
秦数:……
江倦:…………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203章 角逐
“黑……丝?”凯尔拿着那几袋还没开封的女士丝袜, 陷入了沉思。
周悬的脸色黑得更厉害了,“上一次这玩意儿被套在男人的头上应该还是在二战。”
秦数幽幽挤进来一句:“我觉得他带黑丝的目的可能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单纯……”
凯尔:“……老兄,你性/癖好怪, 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江倦:“……”
萧始不知死活, 大言不惭道:“那肯定不是给你们准备的啊, 我跟江二都半个多月没见了, 小别胜新婚你们懂不懂啊?他让野男人给勾引了,我当然得把他追回来,让他知道谁才是他正房啊!昨晚他用腿给我量腰围的时候都承认我不可撼动的正室地位了!”
江倦强忍着揍他的冲动,才没让自己那举起来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他从自己的包里翻出几张口罩递给众人, “还是这个靠谱点, 我们今晚先去王宫遗址, 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五人一拍即合, 从阴暗的小路向王宫遗址的方向进发。
此时神庙四周燃起了火把,映得金碧辉煌, 犹如白昼。
以麦迪为首的不少岛民都在殿前广场上虔诚跪拜,场面很壮观。
萧始开始担忧:“他们不会真把那怪物当成女神的化身了吧?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上次他们捞着一条怪鱼, 就杀了几十个船员,搞不好接下来会对我们不利啊。”
江倦沉思道:“应该不会, 船员被屠杀是因为岛上的孩子接连失踪,村民恼羞成怒才会杀他们泄愤。事实上就算他们杀了所有的船员, 还是没能阻止女神降下神罚, 他们现在应该知道杀害外来人并不能终结噩运, 只会加重他们的罪业。”
放眼望去, 那些跪拜的岛民中最年轻的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可见岛上确实孩子不多。
“你们有没有觉得饿?一天没吃东西了, 要不要先吃点干粮再走?”
被秦数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感觉到饥肠辘辘,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吃了些饼干牛奶。
就在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赶路时,他们发现神庙内居然有神官用白色的帐帘将神庙四周围了起来。
那些守在殿前的岛民见状都感动得热泪盈眶,拜得更起劲了。
萧始愕然:“……这什么情况?”
周悬想起了昨天经理的提醒,“该不会是那位圣女要生了吧?”
秦数惊得瞪大了眼,“赶在这种时候?这么巧??”
“别忘了你现在在哪儿,觉着戏剧性也是正常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不太妙了。”江倦凉凉道,“这种时候圣女和她的孩子出现任何事情,都可能要由我们这些外来人背锅,搞不好他们会打着天罚的名义把我们大卸八块了也说不定。”
萧始柔柔弱弱地靠在他肩头,“那,那江二哥哥可一定要保护好我,我好害怕。”
江倦:“……”
他幽幽看了萧始一眼,“你能不玩恶心的吗?”
萧始清了清嗓子,坐直了把他往怀里一揽,“那宝贝儿,哥哥来保护你!”
被喂狗粮的三人:“……”
江倦推开萧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周悬的右眼皮狠狠一跳,“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那人一指远处的神庙,“我想去看看。”
江倦是个行动派、说走就走,而且大多时候并不在乎其他人会不会跟他一起。
看着他抬腿就朝神庙的方向走去,周悬拦住了他。
“……你干什么?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你是有隐身斗篷吗这么狂?”
“没有,但我有第二条命。”
周悬:“……”
果然是这小子会说的话!
周悬觉着眉心冒火,把江倦往萧始怀里一推,“看好他!别让他惹事!”
他回过头对凯尔说:“这里情况不大对,按照正常的流程,在被村长驱赶以后,所有玩家都应该顺着剧情线回到民宿,也就是安全区,是看不到这里后续发生的剧情的,所以我倾向于,现在发生的一切并不是系统想呈现给玩家的。”
“是隐藏剧情。”江倦拉下了萧始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还可能会有隐藏奖励。”
萧始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你还真打算在这里规规矩矩玩到最后一天?”
“当然不是,可要想尽早结束游戏就必须抢占先机,拿到关键的线索,再直抵老巢。”他看了看萧始和凯尔,又望了周悬一眼,“我不知道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反正我肯定是摧毁系统。”
这是打从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对其他人提起自己的目的。
萧始对凯尔点了点头,回过头问江倦:“你有什么计划吗?”
江倦沉静道:“这个系统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具有‘人性’,甚至有可能将自己伪装成‘人’,制造幻觉让我们觉得它远在天边,其实近在咫尺,甚至可能就潜伏在我们身边。所以,无论NPC还是玩家,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尽早结束这一切的方法就是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萧始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假如它真的假扮成人,会有人的记忆吗?”
江倦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便垂下眼眸,避开了他的目光,“谁知道……”
“这么说的话,有一个人岂不是很可疑……”周悬喃喃道,“我们离开雁息以后,市精神卫生中心就通知你们在凤鸣山招待所救出的那位张庭君失踪了,在船上我好像瞄到了他,一转眼就不见了。”
作为“鬼域”的幸存者,张庭君会被卷入“海沟”并不奇怪,可在此之前,他们都以为他受了刺激精神失常,并且无法从他口中得到有用信息,已经放弃了从他身上深挖线索,现在却得知他很可能和系统密切相关,众人都觉着损失了一个亿。
“可以肯定的是,张庭君今天没有跟着大部分玩家一起拜庙。”
江倦可以确定,今天人群中绝对没有疑似张庭君的人,否则他肯定会认出对方。
“回去再找他,当务之急是要先搞清楚岛上发生了什么。”
江倦刚起身,神庙的方向又传来了一阵呼声。
在殿前跪拜的岛民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愤怒地吆喝着什么,纷纷振臂示威。
众人弓身靠前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隐蔽起来,就见几名神官在广场上立起了十字木架,一名形容狼狈的美貌女子被年长神女从神庙中押了出来,在岛民的怒吼声中被绑上了刑架,看神女们在她脚下堆起木柴的架势,像是要把她火刑处死一样。
这女子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身上穿着轻便的纱绸,鬓发汗湿,贴在了脸上,她疲于挣扎,便垂下头去,浓密的睫毛挡住了海一样蔚蓝的美眸,看不出眼底的悲伤。
“这不会就是那位怀了大祭司孩子的圣女吧?……这是在干什么?是什么我看不懂的仪式吗??”秦数弱弱问道。
“他们要烧死她。”江倦放下背包,起身道:“得去救她,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死。”
“可我们要怎么救??”秦数一脸懵逼。
凯尔“噗嗤”一声笑了,“这是我们第二擅长的事,秦,你就在这里接应我们。”
秦数更摸不着头脑了,“那最擅长的是什么?”
“暗杀。”
凯尔言简意赅,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堆零件,组装成了一把CZ75自动手/枪。
这种冲锋手/枪并不多见,多用于军队和执法机构,凯尔拿它也不是为了伤人,只想对岛民起到震慑作用罢了。
萧始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拉住按捺不住冲动的江倦,“别多想,这只是个游戏,那是系统给你的幻觉,不是真实的。”
秦数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小声问周悬:“他在说什么?”
周悬叹了口气,咬牙切齿道:“那位圣女……长得很像江家兄弟的母亲,眉眼,嘴唇都很像,这鬼系统绝对是故意的!”
听他这么说了,秦数仔细一看,那圣女确实和江倦长得有几分相似,同时也拥有欧美人独特的高鼻梁,这种混血长相让人一时联系不到两者之间的关系。
“我没多想。”江倦淡淡道,“我只是觉得,当年我没能救下她,要是有机会弥补遗憾的话,我想去求个心理安慰。”
萧始知道,江倦嘴上从来不提,心里对于没能给母亲送终一直抱有愧疚。
当年他母亲过世时,正是他卧底回来的那段日子,身心状态相当差,江住为了不刺激他,对他隐瞒了母亲过世的消息,他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份缺憾深埋在江倦心底,也是他的一大心病,对至亲的愧疚让他至今无法走出阴霾,这或许是他跟过去道别的最好机会。
萧始打消了劝他放弃的念头,轻轻在他鼻尖上吻了一下,“注意安全,别因为自己有重生技能就不爱惜自己这条命。”
江倦头一回面对他的劝说会乖乖回答:“好……”
“走吧,我陪你一起。”
众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计划,打算赶在岛民点火前迅速救下圣女。
凯尔从背包里翻出了一小瓶秦数这闷骚怪用来拌沙拉的橄榄油,嘱咐秦数在远处的安全位置打配合。
其他四人则去广场上救援,江倦和萧始负责救下圣女,凯尔和周悬负责控制岛民。
待四人接近广场,各自就位后,凯尔吹了声口哨,给远处的秦数发出了信号。
秦数会意,将装着橄榄油的玻璃瓶用力向天上抛起,一头栽进了旁边的草丛。
凯尔瞄准瓶子开了枪,随着一声巨响,玻璃瓶应声炸裂,油遇火星瞬间炸出了火团。
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光亮惊动了广场上的岛民,趁人不备,在旁待命的江倦迅速翻上广场的大理石台阶,还想回身拉萧始一把,却发现那人已经跳了上来。
“你男人身手还行,六块腹肌不是白长的。”
江倦朝他微微一笑,趁着神官和岛民的注意力都在夜空中炸起的火花上,迅速解开了捆绑圣女的绳索。
神官正打算用燧石点火,萧始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凶器,再补一脚,把人从台阶上踹了下去。
“这一脚真眼熟。”江倦趁着把圣女扛上肩时抽空说了一句。
萧始也不避讳,“跟你学的。”
看到几人劫走了神女,岛民的情绪更加激动,甚至有人爬上台阶来抓他们的脚,阻止他们继续逃跑。
见凯尔举了枪,江倦提醒道:“别伤害这些NPC,可能有负面影响。”
“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和萧快撤退!”
凯尔和周悬掩护着江倦和萧始,朝天放枪震慑着岛民。
大祭司闻声走出神庙,一声令下,激愤的岛民纷纷怒吼着扑了上来,像是恨不得把他们撕碎一样。
江倦并不担心凯尔和周悬的自保能力,拉着萧始便朝王宫遗址的方向跑去。
那里是岛上最黑暗的地方,一丝光亮都没有,和火光映天的神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时正是深夜,昏暗的环境方便他们隐匿踪迹,只要他们这一小队再次汇合,就能靠秦数的技能转移回安全区。
萧始突然冒出一句话,让江倦意识到事情可能没他们想得那么乐观。
萧始问:“秦数的卡牌不是只能传送队友吗?NPC……算队友吗?”
江倦看着肩头柔若无骨的女子,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系统通报打破了死寂。
【恭喜玩家江倦成功解救圣女艾琳,触发奇遇[圣女泪]。】
【完成奇遇任务即可获得隐藏Buff[圣女的祝福],及金色品质道具[圣女之泪]。】
凯尔和周悬甩开了纠缠不休的岛民,和江萧二人汇合的时候,秦数也刚好赶到,众人听到系统通报的时候都懵了一下,谁能想到江倦一时兴起的决定,居然就触发了奇遇任务,还能获得奖励?
不过众人都没急着高兴,显然都了解以系统的尿性绝对不可能给他们这么大的便宜。
江倦将圣女扛到王宫遗址后身的沙滩,萧始脱下外套,把圣女裹了个严实。
他们都有些头疼该怎么安置这位NPC,虽然是系统安排的剧情,可他们毕竟是帮五大三粗的爷们,大晚上的围观一个狼狈的姑娘不是那么回事,更何况这位落魄的NPC跟江倦母亲还有几分相似,众人的心情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
萧始有些没主意地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岛民暂时追不到这里,还算安全,我们是要把她带回去,还是留在这里陪她?”
凯尔琢磨道:“ 一般来说,游戏任务卡住不是出了BUG,就是暗示玩家等待剧情结束才能接取下一步任务,先等等看。”
他刚说完,圣女忽然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蹲在她身前的江倦的脸。
江倦似乎从她身上看到了模糊的影子,按住她的手背,贴着她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圣女轻声说了句什么,其他人语言不通,都是一脸茫然,只有江倦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仿佛从她的话中得到了线索。
他抬眼对上萧始好奇的目光,“我能听懂她的话了,这可能就是祝福Buff的效果。”
“她对你说什么了?”
江倦认真地听着圣女的话,对方说一句,他便跟着翻译一句。
“这位圣女从出生起就被大祭司选定成为新的信仰象征,注定要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神明,岛上有规定,圣女必须一生贞洁,至死不可婚嫁,可在她17岁那年,岛上的儿童接连失踪,此后三年都没有婴儿降生。大祭司向伊兰娜女神祈祷七天七夜后得到神谕,受女神之命与圣女结合,为岛上带来新生的希望。”
不少教派都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掩一些见不得人的丑事,这样的剧情也没出乎他们的意料。
江倦继续道:“今天她被渔民捕捞上岸,送到神庙的人鱼怪物惊吓导致早产,生下的孩子很虚弱,落地就咽了气,神官认为是她没有保护好圣子,所以想处决她平息女神和岛民的愤怒。”
“离谱!离大谱!”萧始拍着大腿,愤恨道:“这是人能理解的吗?”
其他三人也很同情圣女悲惨的遭遇,秦数从包里翻了些干粮递给圣女,不禁有些心疼,“这姑娘也才二十岁的年纪,现实里刚上大二,应该有很好的未来,可惜了……”
周悬叹道:“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唯独凯尔人间清醒:“别多愁善感,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再怎么催人泪下,也只是虚假的剧情。”
萧始揉了揉眼睛,如梦初醒,“糟了,好像被带歪了,稍不注意就容易被操控情绪,大意了。”
周悬和秦数也像刚睡醒的似的,带着些许茫然。
周悬拍了拍额头,“是啊,差一点儿就陷进去了。”
凯尔勾着他的脖子,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正常,很多玩家都会被控制情绪和思维,逐渐迷失在猎场里,所以你们找到的那个幸存者才会精神失常,他就是属于精神力比较薄弱的。我就不一样了,我经历过催眠训练,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萧始提出了异议:“我也经历过那些训练,可我还是中招了。”
周悬举手,表示自己也是一样。
江倦一语惊醒梦中人:“很可能因为凯尔是个BUG,并不算是玩家。”
正说着,圣女忽然站起身,将身上的外套还给了萧始。
他们望着这个站在咸湿海风中,像摇曳的浮草一样单薄的姑娘,心里很不是滋味。
圣女解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将那颗深蓝色的水滴状宝石吊坠交给了江倦,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便朝着一望无际的漆黑海面走去了。
直到她踏进了冰冷的海水,江倦才从她那一句简短的道别中明白了她要做的事,疯了一般追向她的背影,嘶声挽留。
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跟着追了过去。
萧始跑得最快,甚至超过了江倦的速度,在那人将手伸向猎场的边缘时,狠狠将他拉了回来。
两人相抗的力道太大,撞在一起都跌倒在地,萧始生怕江倦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傻事,拼命地压着他,不肯让他踏出边界。
江倦朝他喊道:“不!把她拉回来!她知道岛上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她要去寻死!!”
他情绪太过激动,快没了理智,萧始狠了狠心,左右开弓打了他两巴掌,才算是把他打醒了。
萧始指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平静海面说道:“江二!你看清楚了,那就是个幻影!她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存在过,但你出去就一定会死!!”
萧始惊魂未定地抱住江倦,将他死死按在怀里,不敢再放他去做傻事。
原来看似清醒的江倦才是他们之中陷得最深的那个。
他呆愣愣地望着海面,好像终于被惊醒,用嘶喊后略显沙哑的嗓音说:“……我知道了,起来吧。”
萧始还不是很放心,又观察了他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犯险了,才起身将他拉了起来。
周悬纠结着开口:“她有没有告诉你这项链有什么用?”
江倦摇了摇头,“先回去吧,我们留在这里应该没什么用了。”
众人穿过幽深的山洞原路回了民宿,江倦注意到在民宿黑着灯的房间里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窥视着他们,显然都被刚刚的系统通报惊动,好奇到底是谁触发了第一个奇遇,最主要的是他们根本就没想到居然有人会脱队留在那渗人的渔村里。
他们很快各自回房,周悬对众人道:“先别声张,早些休息,有什么问题再联系。”
为了不让秦数落单,他和凯尔干脆住进了秦数的房间。
一回房,萧始就把江倦推进了浴室,一件件脱去他身上沾满沙粒的衣服,将他顶在墙上深吻。
江倦逃离不得,半迁就半反抗地任由他吻着。屿呬
“刚才真犯傻了是不是?追着那NPC的背影就要往猎场外面跑,也不怕被电出个好歹。”
“是有点昏头了。”江倦一手挡着眼睛,垂下头去,“她和我妈有点像,忍不住就把她们当成同一个人了,所以看到她自寻死路的时候,我很想拉她一把。”
萧始放了热水,冲洗着他冰凉的身体。
江倦没有胡闹,乖乖任他洗着,:“她和我……也挺像的。”
“怎么说?”
江倦没有直接回答,喃喃道:“其实,窝可以自己建,巢可以自己筑,并不是没了容身之处就一定要离开的,可她和我一样,是个拒绝孤独的人,总想鸠占鹊巢,睡在别人搭好的窝里,甚至还要窝的主人陪着自己,撑过那难熬的冬天。”
他叹着气,搂住了萧始的脖子,“别人的家永远是温暖的,却没有我的一席之地,所以我只能跟着寒来暑往不断迁徙,一生都在奔波,疲惫不堪。”
所以他是候鸟。
“我可以给你筑巢,引你这只凤凰在我这里停驻,只要你愿意,不管几辈子,都可以留下来。”
“好。”
江倦没再说那些生硬的话拒绝他,低下头,靠在他怀里,轻声道:“我留下了,你也不准走。”
“不走,我怎么会舍得走呢。”
迷蒙间,江倦再次问了那个让他牵念的问题。
“萧始,你是真的吗?”
“还在犯傻,看来昨天教训还没吃够,居然还能怀疑。”
江倦没绷住笑了,靠在他肩头朝他耳朵吹着气:“我还真就分不清,在我的春/梦里,你比平时还厉害。”
萧始一听这话不高兴了,匆匆把人洗干净扔上了床,非磨着他承认现实里的自己更胜一筹,还以此逼问他梦里的自己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他弄得欲/仙/欲/死。
凌晨凯尔出来巡视的时候听着他们还在折腾,不禁在心里感慨:“年轻就是好啊……”
后来江倦嘴上服了软,可萧始知道,他心里还是没有安全感,那一刀带给他的余痛远比自己挨的外伤更甚,那些灼伤灵魂的痛彻心扉,经久不愈。
萧始搂着坐在腿上的江倦,揉着那人劲瘦的腰,毫不避讳地咬着他的耳朵:“你啊你,浑身酸软,只有嘴是硬的,以后怕是不服管了,我得再想个法子治你。”
“服啊,服的。”江倦如猫叫般嘤咛了一声,“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再反悔,我已经原谅你了,要是能活着离开……咱们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
和萧始重逢以后,江倦每晚都睡得踏实,可以缩在萧始怀里一梦到天明,也不避讳与他面对面坦诚相见。
他就像是想把过去那十年间欠的都补回来一样,睡前最后一眼也必须看够那人。
那坚实的怀抱,炙热的体温,沉稳的呼吸,无一不让江倦沉沦其中。
而萧始却刚好相反,以前刮风打雷也叫不醒的人,现在稍微有点响动就没了睡意。
江倦说他这是伤得太重了,身心都受到了影响,吃不下睡不好,精神还有点衰弱。
他抚着萧始胸前那一道伤口,那人笑说:“不疼。”
“怎么会不疼,别骗我。”
萧始就会凑到他怀里,小声道:“那还是有一点儿疼的,就一点儿。”
江倦想给他换药,他却不肯,明明是担心江倦见了自责又心疼,却非要说些气死人的怪话,什么害羞羞,脸红红,倒是气得江倦耳根发红。
他趁着萧始睡着了,清早起来解开了他胸前的纱布,帮他擦去了伤口周围凝结的药膏,手法轻柔,仔仔细细地又涂上了一层新的。
那道狰狞的刀伤还没结痂,要不是缝合了,可能皮肉还外翻着,看上去创口不大,但江倦知道自己刺得多深。
萧始忽然睁眼,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进了怀里。
“一刀就能把你追回来,我血赚。”
两人趁着气氛正好又折腾了会儿,其他玩家也渐渐醒了过来,走廊里来往的人多了,也喧闹起来。
萧始搂着江倦,不满地哼唧几声,翻过身去还想再赖会儿床。
江倦数落了他几句,却也没动手,哄了几句让他起床,萧始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
就在洗漱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惊叫,两人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就见人们都聚在了二楼楼梯口。
“怎么了?什么情况?”
咬着面包片的周悬对上了叼着牙刷的两人,无奈地移开了目光,转头去询问围观群众:“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我也是听见叫声才过来的……”
“是小瑾!!”一个女声撕心裂肺地喊道:“小瑾她倒在屋子里,浑身都是血!!”
一听这话,胆小的都一退老远,周悬则在人群中找到了那说话的栗发女孩,走近她指的房间,江倦和萧始紧随其后。
如女孩所言,房间的门大开着,血从门缝下面流到了走廊里,洇湿了地毯。
顺着血流的轨迹望去,一个脸色青灰的女孩倒在地上,一脸惊恐,已经死去多时。
萧始俯下身去检查了尸体,做出了判断:“死因是胸口的刀伤,一击穿透心脏毙命,下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凶手很可能是医生、护士这一类对人体结构比较了解的人,也可能是职业杀手。”
江倦打量了一下房间内的陈设,似乎每个房间都有标配的双人大床、沙发、茶几、桌椅和必备的电器,和一般酒店不同的是,每间房都有体积足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柜架,一侧用来摆放书籍,另一侧则是些极具特色的工艺品。
而死者的尸体就倒在房间正中,头朝向门口的方向,身下的血迹已经干了。
周悬问那最先发现尸体的女孩:“死者是什么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事的吗?”
女孩战战兢兢地答道:“她,她叫孙瑾,是我朋友,这次是我们两个一起出门旅行的。她胆子小,听说了岛上的事以后不敢去拜庙,我就和她商量说我去拜庙,让她留在民宿等救援,我们手机都充好电,随时联系。昨晚跟着导游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我在她房里随便吃了点东西,跟她说了昨天发生的事以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了,今早来找她的时候,就这样了……”
女孩受到惊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导游上前去给她递了纸巾,安慰了她几句。
周悬闻言眯起眼睛,追问:“你确定是你们两个一起来的,没有别人?”
女孩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玩家都很同情这两个女孩的遭遇,好言劝了她许久,江倦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在现场转了一圈以后,站到女孩面前问:“为什么杀她?”
此话一出,吃瓜群众都惊了,眼神在两人身上不住打量,纠结着到底是看破红尘的三十岁老男人更可靠,还是看起来单纯无害的女大学生更可信。
大多数人选择了后者。
不过江倦并不在意外人的看法,直截了当地问:“你朋友既然会陈尸在房间里,说明凶手是她信任的人,否则她根本不会让对方进入房间。心脏被刺伤时如果没有特殊措施,一定会形成喷溅血迹,但房间的墙壁上血迹有明显的空白区,证明血迹喷溅时曾被遮挡,从现场情况判断,大概率是因为凶手站在这里,所以挡住了那一部分血迹。”
女孩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因为这个怀疑我,那你们尽管去查我的房间和我的行李,看看会不会找到沾着血的衣物。”
“当然不会。”江倦笃定道,“不止你的房间,整个岛上都找不到你在行凶时穿的血衣。”
女孩反驳道:“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吗?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就算找不到杀害她的凶手,别诬陷我吧!”
昨天那个骂骂咧咧的秃顶似乎是跟江倦他们杠上了,帮腔道:“你们这么关心干什么,该不会就是你们杀的人,跑出来带节奏吧?”
导游否认道:“应该不会,那位先生应该是医生,昨天我们都看到他救人了,至于这两位……”
周悬从口袋里一翻警察证,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的职务和警衔,这下秃顶和疑似杀人凶手的女孩都歇菜了。
周悬转过头,对江倦道:“你接着说。”
江倦“嗯”了一声,幽幽走进了洗手间,戴着手套从浴室的地漏处捡起了几根栗色的头发,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死者是黑色直发,这些明显经过烫染的栗色卷发应该不是她的吧。”
很明显,这些头发就属于面前这位疑似凶手的女孩。
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姑娘顿时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
多亏刚刚江倦着急吐了嘴里的牙膏沫,临时借用了洗手间,不然可能也不会这么快发现这一细节。
萧始也借用盥洗池漱了口,好在这系统控制的鬼地方的现场没什么勘察的意义,不然周悬强迫症犯了很可能把他们都踹出去,罚俸三个月。
转念一想,他和江倦现在都不在公安系统了,属于无业游民。
他出来后点了点死者身下的浅色地毯,“水渍还留在上面呢,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昨天洗完澡之后光着身子出来,刺死了死者,之后又洗去了身上的血迹?这样一来也就不可能找到你行凶时穿的血衣了,你以为这样就没有你杀人的证据了?”
江倦淡淡道:“可惜百密一疏,你忽略了下水口的头发。”
“我……我是借用了小瑾房间的浴室,可那是……那是因为我害怕被偷窥,这地方不安全,谁、谁知道会不会有变态?”
江倦扭头对萧始道:“死亡时间推测是什么时候?”
萧始答道:“从尸僵和尸斑状态来看,死亡时间应该在八九个小时前,也就是昨晚的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也就是说,从时间上来看,你跟随旅游团在九点左右回到民宿后,是有机会……”
说着,江倦的脸色忽然变了,忙对挤在走廊里的吃瓜群众道:“还有什么人昨天没拜过庙,一直留在民宿里吗?”
有人指了指转角的房间,“那屋里住着的小伙子好像没去,昨天在餐厅吃早饭的时候他就说不想去,路上也没见着。”
江倦立刻过去敲了敲门,见里面没有回应,干脆利落地几脚踹开了门。
外面的人看到房间里的情形,都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吊在灯架垂下的绳索上,眼睛里布满血丝,舌头伸得老长,尸体都僵硬了。
江倦咬牙道:“我早该想到的……昨夜没有触发处决机制,不是因为系统第一天对我们仁慈,是因为死的人数已经够了……”
周悬立刻吩咐众人:“有熟人在岛上的快去确认一下他们是否安全,尤其是昨天没有拜庙的人!”
好几个人听了这话,又没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急着去确认他们的现状。
导游帮忙清点了一下人数,除去已经死去的三人外,还有两人目前没有联系上,在之后的寻找中,也确认这两人分别死在了自己的房间,和民宿一个偏僻的储物间里。
这两人一个是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初步判定是突发心肌梗塞猝死,另一个是三十来岁上班族模样的男子,被勒死在了民宿的公共区域。
这才刚过去一天,78人的团队里就有5人丧命了,接下来的几天死亡人数一定还有增长,这让玩家心惊不已,胆小的甚至当众放声大哭。
经过初步勘查,除了死于心肌梗塞的中年人外,其他3人均为他杀,并且房间有外人进入的痕迹,江倦和萧始检查了他们的尸体和房间,暂时还查不到凶手的身份。
可以肯定的是,杀人凶手,一定就在玩家之中。
江倦趁着萧始检查尸体,凑到他身边耳语着:“第一天就杀人的应该不是新手,从杀人手法来看,行凶杀害这三人的凶手并不是同一人,看来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
一旦玩家里有心狠手辣的老手,并且数量还不小的话,游戏就会加速进程。
这场生死角逐,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残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204章 威胁
杀害其他两名被害者的凶手身份暂时还没有头绪, 人们只能暂时把注意力放在被江倦指控杀害同伴的女大学生身上。
据她自己交代,她叫吴雪茹,和死者孙瑾都是雁息护士学校大二年级的学生。
她并不承认自己杀害了同伴, 但江倦的警察身份和接下来找到的几具尸体使得玩家人心惶惶, 急于找到那个藏在羊群之中的狼, 对待她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么客气了, 甚至方才安慰过她的人也离她老远,生怕被她反咬一口。
吴雪茹直跺脚,气急败坏地指着江倦说道:“你们就信他胡说八道?他们的警察证是真是假你们认得出来吗?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假冒警察的身份来害人的!今天的倒霉蛋是我,明天就可能是你们!今天不帮我说话, 明天你们站在我这个位置也孤立无援!!”
这话的效果不错, 其他人也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不知是谁弱弱说了句:“这位警官, 你有证据能证明是这姑娘害死了她的朋友吗?你刚刚说的那些, 我们也都看到了,但这些还不是决定性证据, 要说是这位姑娘离开了这个房间以后,她的朋友才被杀害也是说得通的, 我们是不是应该……找点更有力的证据出来, 以免冤枉好人啊。”
江倦懒得在这种问题上纠结,只顾检查另外两具尸体, 也不插话。
吴雪茹见状又道:“搞不好,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说些妖言惑众的话好嫁祸给无辜的人, 只是方便你之后行凶吧!好好想想, 警察才是最了解怎么杀人的人, 你那么有经验, 杀几个人再抹消证据, 随便找个无辜者来顶罪不是很方便吗?”
江倦没什么反应,倒是萧始坐不住了,“要证据是吧。”
他起身走到吴雪茹面前,男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很有压迫感,吴雪茹有些慌乱,尤其是在对方伸出手时甚至还捂住胸口大喊了一声。
可没想到,萧始竟然只是从她的鼻梁上取下了她的金属框眼镜,“这么高的度数,摘了眼镜应该什么都看不清,你平时应该做什么都离不开这副眼镜吧?”
“那,那又怎么样?和小瑾被害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鲁米诺试剂,它被广泛应用于刑事侦查,就是因为它能够显现出微量的潜血反应,即使过了很多年依然能检测出血液中的铁,不管怎么清洗,都无法……”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喷瓶,对着眼镜片按了几下,很快,镜片就反射出了荧蓝色的微光,都是她在行凶时喷溅而出的鲜血。
“……彻底抹除。”
吴雪茹顿时面无人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面对如山的铁证,不得不将罪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下。
这姑娘不太会情绪管理,先是歇斯底里地哭了一通,又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哭哭笑笑,挺渗人的。
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她干脆地承认了自己的杀人行为,“对,就是我!就是我杀了她!她该死!!她总是在抢我的东西,总在抢,总在抢!这个贱人,抢走了我的奖学金,抢走了我最喜欢的裙子,抢走了属于我的荣誉,现在还要抢我的男朋友!!总是以闺蜜为借口向我索取,自己却一点儿都不付出,这种贱人,不如死了算了!!”
“可,可是你也不用杀了她吧……”导游被这女孩的疯狂吓到了,小声劝着:“明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和她绝交不就好了,何必做这种伤人害己的事呢?你要为了她坐牢,很可能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样……值得吗?”
吴雪茹嗤笑着,冷冷道:“我原本有个还不错的计划,就是打算回程的时候在公海上弄死她,这样我就不用坐牢了,还可以像受害者一样悼念她,博取同情,他……他也会回到我身边。可是……她竟然有脸对我说,她是个猎物,很可能活不到最后,希望我把自己的职业和身份牌偷偷转让给她。”
“系统不是规定……”
“是啊,规定了不可以私下交易,只可以夺取,她却趁着我洗澡时拿了我的牌,求我能把东西让给她……这么说的话,我杀了她算不算正当防卫?”
吴雪茹看着江倦,似乎很希望那个揭穿了她的男人能转过身来,让她好好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别用背影对着她。
可江倦还是让她失望了,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算。我觉得不算,法庭上会判定你算的可能性也不大,还是别做这个梦了,想点现实的吧,比如回去之后积极主动向警方自首,如实交代犯案过程,争取宽大处理。”
吴雪茹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是在希塞尔岛上杀了人,可这个小岛现在还没划分归属,谁能定我的罪?!”
江倦叹了口气,心道现在的小孩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好骗?
“我是不知道你从哪儿了解到这种毫无根据的骗局,你这种情况大概分为两种管辖,属人管辖和保护管辖,区别在于根据犯罪嫌疑人的国籍和被害人的国籍来确定管辖,你还是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不可能逍遥法外。”
周悬在旁听了半天,点点头给出了反应,抬手一指周围看似无辜的吃瓜群众,“这句话也送给在场的各位,希望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能安分守己,不要惹事生非,珍爱生命——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吴雪茹满脸惊恐,话都说不清了,“等等,你在说什么……你是说我可能……我可能会被抓,会被判刑吗?”
周悬觉着这事荒唐得很,“到底是谁告诉你这么离谱的事,你被人骗了!”
“骗……他骗,骗了我?怎么会,怎么会呢……”
吴雪茹摇着头,不敢相信这话,一头漂亮的栗色卷发被她揉得乱七八糟,她哭得更厉害了。
“他明明说,明明说这样不会有问题,答应事成之后就回到我身边的,他怎么能这样……?”
听了这话,人们也大概明白了,这姑娘是被渣男给骗了,对方一箭双雕,借她的手杀了闺蜜,还打算把她送进监狱,一次性摆脱两个女人,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可旁人都是可怜这两个女孩遇人不淑,江倦却发现了一丝异样。
他把几名死者的随身衣物都检查了一遍,而后又说出了一句让人无比震惊的话:“死者手上的身份牌和邀请函不见了,在你手里吗?”
萧始在目无焦距,空洞无神的吴雪茹面前摆了摆手,“他在问你话呢,你拿了死者的身份牌和邀请函吗?”
吴雪茹盯了他好半天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第一次杀人,很慌,洗掉身上的血,换了衣服就赶紧跑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把头发留在浴室里。”
萧始明白了江倦的意思。
系统规定的“夺取”方式是有限制的,如果吴雪茹没有拿走孙瑾的身份牌和邀请函,那肯定有人在孙瑾死前进入过现场这个房间,并抢走了她的牌。
那么这个人现在很可能拥有4个甚至以上的技能,对其他人来说,是个不小的威胁。
不过江倦没有强调这一点,在他和周悬商量后续该怎么办时,民宿经理带着几个保安穿过人群,一言不发用担架抬走了尸体。
这画面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大早上起来就目睹了几个凶杀现场,玩家的心态都不大好,甚至不敢一个人留在房间里,都结伴待在大厅和餐厅,等着下一步的安排。
有人问:“民宿明明是安全区不是吗?NPC说我们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为什么还会死人啊?昨天一连死了好几个人,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这要我们怎么住下去啊?”
“就是啊……连安全区都不安全的话,我们在岛上还有什么能躲的地方吗?”
萧始叼着面包片从他们身边经过,“你们记不记得经理说过什么?只要外来者遵循规则就不会受到伤害,绝对的安全是有条件的。昨天死的都是没拜过庙的人,看来这就是规则中的一项。”
一听他这话,昨天没拜庙的其他玩家都害怕了起来,商量着要不要跟着去拜一次。
导游无奈道:“岛上的规矩是外来者抵达的一天之内前去拜庙才能得到女神的祝福,我不太确定现在去的话神庙还会不会接待我们。”
“求您给我们带个路吧,我们还不想死啊!”
其他拜过庙的玩家也有些心痒,“我们本来就是来岛上观光的,出去走一走逛一逛也不过分,万一哪个运气好的又碰上了奇遇呢?”
昨晚听到江倦触发奇遇的系统公告,玩家都有些眼红,加上今天死了人,有经验的老手很可能蠢蠢欲动,会组团搞事,淘汰一批看起来不怎么聪明又没什么自保能力的新手,以保证自己在处决时间不会被判出局。
江倦装作倒水的样子从导游身边经过,悄声提醒了她一句:“如果你能安全回来,可以来找我。”
说着,他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亮了自己的身份牌。
导游掩饰着她的惊讶,压低声音道:“你就不怕我曝光你的身份吗?”
“你会吗?”江倦笑着反问。
“要我现在说的话,不会。但谁又说得准以后的事呢。”
江倦微微一笑,“果然是个聪明人,我开始对你好奇了。”
导游站起身,朝他眨了眨眼,“巧了,我也是,那今晚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见个面吧,就在……你房里。”
说着,她还用手指在江倦胸前轻轻划了一下。
那人反手抓住她,“3011。”
萧始在旁看着两人的举动,血压都升高了,要不是凯尔在身后捂着他的嘴,他能当场驴叫出来。
“别搞事啊朋友,江在牺牲美色为我们拉拢队友,你可别坏他的事!”
萧始呜呜咽咽嚎了半天,说的可能是“为什么非得我媳妇儿牺牲美色,你这张脸不够帅吗?”
凯尔“啧”了一身,“够帅,但帅的方向不太对,毕竟昨天主动来加我微信的都是男的,姑娘们只享受跟我搭讪的乐趣,并不想进入我的生活。”
周悬幽幽道:“昨天找你的那些0大概只想让你进入他们的身体。”
凯尔:“……”
萧始:“……”
秦数看着昨天刚加上的好友,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
秦数:作为为数不多的直男,我想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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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雄竞
第二天刚开始, 玩家们就发现民宿里死了三个人,全都是昨天没有拜庙的玩家,吓得其他留在民宿寸步未出的玩家不顾一切地想要弥补这致命的疏漏。
除他们之外, 也有不少拜过庙的玩家想去捡漏, 几个小队一拍即合, 便准备出发了。
江倦看到整装待发, 迫不及待的人群,思忖片刻,心里有了个计划。
他提议分头行动,将五人分成两组, 一组留在民宿静观其变, 而另一组则跟着导游去跟岛民接触, 顺着剧情线继续走。
这样做是有好处的, 他们可以同时兼顾两边,随时能共享情报。
看在这两人一个病号, 一个伤员的份儿上,周悬和凯尔先带着秦数去岛上探查, 留下了江倦和萧始两人。
看着众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植被茂密的黑山上, 江倦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餐厅角落里慢慢喝茶的两个俄罗斯人,认出了对方身份的萧始心里不免觉着有些怪异, 为什么“D.E”乐队的贝斯手和吉他手也会出现在这里?是碰巧被发疯的系统拉进来的,还是他们早就跟猎杀游戏有关?
他还想问问江倦对此有什么看法, 没想到一个转身的工夫, 那人挑了把趁手的餐刀就朝着那两人走过去了。
萧始心道不妙, 忙追上前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 那个平日里冷淡温和, 看似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也没有太多激烈情感的江倦,居然会举刀向吉他手刺去。
萧始眼疾手快,搂着他的腰把人抱了回来,按住他持刀的手,劝道:“倦!冷静点儿,你这是怎么了?他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江倦指着那被划破手臂,眼神冰冷的男人,咬牙切齿道:“杀了他!”
萧始从没见过他这么狠毒的眼神。
不等他深问缘由,江倦眼角忽然滑下两行清泪。
他指着对方的手青筋毕露,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是没有萧始压制,对方此刻绝对会躺在地上血流满地。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们的吗?”
“他杀了哥哥!!”江倦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喊道:“他就是在‘鬼域’里出卖哥哥的那个人!不能留他!!”
萧始听了这话仿佛挨了当头一棒,缓缓回过头来看向那名叫Aes的吉他手,思考着是不是自己误解了江倦这话的意思。
跟他坐在一起的另一名俄罗斯人,也是乐队的贝斯手Luc瞟了眼闻声而来的好奇玩家,主动伸手表示了善意,用标准的中文说道:“我们可能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请给我一个和你们说明一切的机会。”
萧始对待两人的态度在江倦说出真相时就变了,他无视了Luc的示好,扶起了被他按在身下的江倦,“你想吗?”
江倦想杀Aes不假,但同时他也想知道真相,确认卡索所言是真是假。
即使他不答,也不做任何反应,萧始也知道他是想的。
Luc低声道,“3022,等你们。”
说罢就拖着Aes离开了。
萧始把江倦带回房间,没让其他人看到他失态的样子,擦着他眼角的泪小声哄着:“哎哟,哭成这样老公心疼死了,到底怎么回事,能不能跟我说说?”
这会儿江倦的情绪不再像之前那样激动,闭眼叹着气,仰靠在沙发上,任由萧始抱着他,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卡索说,害死哥哥的孩子名叫迭戈。”
“这名字挺常见的,你怎么知道就是他?”萧始回忆了一下,“我记得这个乐队为了保持神秘感,成员都不会公开真实身份,甚至要戴着特制的头盔出现在人前,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他?”
“时代广场的那次案子,我记下了他的名字,因为当时,他是个很重要的角色。”
当时萧始也在他身边,虽然看到了他从事发现场的舞台桁架下拿到了Aes丢失的那枚祁未生前送给他的戒指,却没有机会仔细查看证物。
事实上那枚枪灰色的指环上有一个极其显眼的复古十字架装饰,Aes一直习惯反戴,从他自己的角度看上去就是个逆十字的标志。
由着从宿安老家找到的照片和倒吊人塔罗牌上的逆十字提醒,江倦很快就联想到Aes与这些事有关,借着单独审问他的机会,与他达成了交易,那时他便知道了这个男人的名字。
——迭戈·诺维科夫。
迭戈是很常见的欧美人名,而诺维科夫则是俄罗斯姓氏。
江倦觉得这位吉他手很可能是个混血儿,他的长相也确实融合了俄罗斯人的高大身材、大鼻头,和偏向印第安人的棕色皮肤这些特征。
所以当卡索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吉他手Aes。
这个人看上去年纪只有二十五六,倒推十年,如果他参与了“鬼域”,当时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的确会被江住认为是需要保护的“孩子”。
百里述没有明说,江倦猜测祁未死在“鬼域”到“乐园”之间的十年里,假如迭戈真的参与了“鬼域”并活了下来,他完全有机会回到墨西哥为祁未做事。
反过来说,一个年仅十六岁的“牲畜”能在游戏中靠夺取他人的身份牌活命,在祁未看来一定相当耀眼,把他留在身边重用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至少时间上是吻合的。
所以江倦这一次进入猎场,除了摧毁系统以外,最大的目的就是亲手报仇,送他的杀兄仇人上路!
他支开周悬和凯尔,为的也不过是这个目的,可他冲动之下还是办了件错事。
萧始指尖抵着他洇红的眼尾,无奈道:“可是倦,他去拜了庙,在安全区内是被规则保护的人,你强行杀他的后果很可能是被反伤。下次别这么冲动了,你心里藏着这么多事,被拖累得这么痛苦,不如试试交给我,让我来跟你一起分担,好不好?”
江倦确实是气糊涂了,太冲动,太急于求成。
“我没忘记规则。”江倦理着凌乱的额发,疲惫道:“我知道自己杀不了他,所以只拿了那杀不死人的餐刀,比起报复,我更想知道前因后果。我等了十年啊,十年……爸的仇我没机会报了,那我总得帮哥哥讨回公道。”
萧始轻吻着他的鼻尖,安慰道:“你放心,我是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过你有没有觉得那两个人好像不太对劲?我记得吉他手明确表示过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也不想再继续从前的勾当,如果他真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又何必跑到这种鬼地方来?”
这话本是Aes对江倦说的,碰巧当时萧始就在门外偷听,勉强听懂了这句。
江倦也不解,“Aes加入游戏我觉得还算能理解,毕竟他是‘鬼域’和祁未的关系人,可Luc又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这些问题只有找到本人才能得到答案。
江倦洗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狼狈了,才跟萧始来到3022房间。
不等他们敲门,里面的人就通过脚步声认出他们并主动开了门。
Luc对他们礼貌一笑,“请进。”
江倦进了房间,萧始则抱臂站在门口,这是缺乏信任的表现,这样的站位随时方便他们脱身。
Luc也充分表示了理解,面对怀疑,他耸了耸肩,从房间的冰箱里拿了几罐饮料出来摆在桌上,“想喝什么可以自己选,不放心的话也不勉强。”
“长话短说,我们的时间不多。”江倦在房间里踱着步子。
这间客房和他们的房间在同一楼层,豪华程度不相上下,但家具和摆放位置却截然不同。
在入住民宿的第一天,江倦就发现他和萧始的房间内部装潢不同,本来以为只是巧合,可当看到楼下几间死过人的客房和3022房后,他基本可以确认这间民宿的每个房间布置都有所不同,很可能是根据住在房间里的人所拿到的身份牌而布置的。
三楼基本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特征,而一二两层的房间里却能明显看到权杖、星币、宝剑和圣杯的雕塑或工艺品,正对应着小阿尔卡纳的四个牌型。
看来三楼的人拿到的身份牌都属于大阿尔卡纳,而住在一二楼的人拿到的则是小阿荏壭尔卡纳。
但从江倦自己住在3011房,拿到的却是排行第12张的倒吊人这一点来看,并不能单纯从房间号码来推测住在每个房间的人拿到了什么身份牌。
他在心里暗暗琢磨着,抬眼就看到了床脚处被铐住的男人。
Aes顶着他那一头耀眼的金发,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顾自抽着烟,满眼惆怅。
Luc走上前去,递给了他一个玻璃制的烟灰缸,让他熄灭烟头。
他还不大乐意,非得看到对方的脸色阴沉下来,才不情不愿地照做。
萧始轻咳几声,指着眼前的场面,示意这两个外国人解释一下。
Luc耸了耸肩,“本来我还以为能再瞒几天的,看来你们现在都知道他干过什么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没错,他是个罪犯,曾在‘鬼域’猎场中害死了一名无辜的中国警察,被害人就是这位江警官的哥哥。原本在三年前他就应该被捕了,可我们为了深挖他身上的秘密,牵出他背后的整个组织,决定推迟收网的时间,并派人潜伏在他身边,却没想到竟和其他组织的行动有了冲突。”
Luc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给江倦鞠了个躬,“很抱歉现在才告诉您这些,因为此前的保密任务,我不能对您透露任何消息,事已至此,请容许我冒昧地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萧始注意到了他话里的细节,“你们?其他机构?在请求之前最好先自报家门。”
他知道江倦原本对这男人就有点好感,当初天天捧着他的照片眼睛放光,还嫌弃过自己“性/张力”比不上人家的身材,这种时候格外不给对方面子。
Luc并不知道他这份敌意是从哪儿来的,只当自己是因为Aes才被迁怒,也没有多想,耿直地答道:“FSB,Alpha。”
萧始听了这话有如被一记重拳砸向胸口,当场蔫了。
居然是FSB!居然是Alpha!
这回雄竞,他居然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
Alpha指的是FSB(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下属的阿尔法特种部队。
萧始:淦!为什么我的情敌都那么耀眼。
秦数:(叼烟,两眼放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情人也很耀眼。
江倦: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也很耀眼(——消息来自江倦·热恋版P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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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真凶
气氛似乎有些怪异。
Luc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 他对江倦诚恳道:“我们目的相同,都是为了摧毁这该死的系统,没必要站在对立面, 至少针对猎杀游戏这件事, 我们可以合作。”
萧始以为, 以江倦那通情达理的性子, 只要对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会很干脆地点头,或许连Luc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在江倦发出一声冷笑时,两人都感到很意外。
“事成之后, 你会让我杀了他吗?”江倦诘问道。
他明知对方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也不追问, 自问自答道:“你不会, 你会跟我讲些大道理,让我想起自己身法律的捍卫者, 应该守护它的尊严,让这卑鄙的仇人接受正义的审判, 走正规的流程去吃那颗枪子。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 旁观者就只会站在道德高地指手画脚,根本感觉不到疼, 所以我拒绝。”
Luc哑然,颇有些无助地看向萧始, 似乎是在无声询问:“你能劝劝他吗?”
萧始很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能。
因为这一次, 他站在江倦这边。
Luc叹了口气, “那这样吧, 我们各退一步, 虽然我不能让您杀了他, 但事后我可以把他交给中国警方,这样可以吗?”
江倦没有回答,而是走到Aes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闭目养神,好像这一切争执跟他无关似的男人。
他就像只正在休息的狮子一样,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瞟了江倦一眼,又悠哉悠哉地合上了,根本不在意这个男人对他的恨意,也丝毫不怕他暴起,像刚才那样把刀子刺向他。
“我有话问你。”江倦冷声道。
“你不如直接弄死我,反正我也活够了。”
Aes扭过头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显然是觉着自己现在手里还押着免死金牌,谁都不敢动他。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报复性地对江倦森然一笑,“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想让我亲口承认杀死了你哥哥,对不对?我可以告诉你,没错,就是我弄死了他!”
看着江倦眸色一暗,咬牙切齿,额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Aes更加兴奋,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罪行公布了出来。
“那时候我还只有十五岁,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就被人贩子拐到了中国。他们见我金发碧眼,卖不上好价钱,就想绑我去做血/奴,被我趁机逃了出来。可我刚逃出了狼窝,就又掉进了虎穴,又被当做‘牲畜’投放进了猎场,成了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杀的弱者。幸好有你哥哥在,要不是他,我可能早就没命了,看着你这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我真的很兴奋,就好像当年把刀子捅进他的身体,那种被热血溅了满手满身的感觉又回来了!”
Aes被铐住的双手抬起,在江倦脸上放肆地一蹭,被那人狠狠按住,随着一声脆响卸掉了腕关节。
明明吃了痛,可Aes还是低沉地笑着,就好像激怒江倦是他目前唯一的乐子。
“他是个烂好人,真是个烂好人,明明自身难保,还非要保护弱者,真把自己当成什么拯救世界的超人了。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太容易轻信别人,我只要哭两声,示个弱,就会激起他那母亲般的保护欲。我想在被我那一刀捅进身体的时候,他应该一点都不惊讶,他早就知道我会害死他,但为了保护其他‘牲畜’,他还是决定牺牲自己,这是多么伟大,多么感人的壮举啊!”
江倦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力道不小,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Aes依然不以为然,舔掉了那丝腥甜,继续着他犯案后的宣言。
“用不着这么激动吧,死了是他活该啊,是他不自量力装大尾巴狼,没那个本事还非要充那个大头,就算我不动手,别人也会趁机收割了他,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吧?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在这残酷的游戏里,如果不扼杀人性,化身恶鬼,根本就没机会活下去,他根本就没有生路。所以比起认为我是杀害他的凶手,可能还是把我当做被他救下的幸存者更能让你心里舒服一些,不是吗?”
他大言不惭说出这话,连萧始也忍不住了,要不是Luc在旁拦着,他能当场拧了Aes的脑袋。
Luc低喝一声:“你少说两句!”
“我?凭什么?”Aes冷笑着反问,“就凭你是反恐的精英,而我是恐怖分子和罪犯,所以我就要凡事都听你的安排吗?你这个崽种如果光明正大地接近我,我还敬你是条汉子,他妈的睡出感情了翻脸不认人,可真有你的。”
江倦和萧始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都是一怔,茫然地看向Luc。
对方脸上那心虚的歉意已经对他的疑惑做出了回答。
萧始嘴角一抽,看这两人的眼神都变了。
Luc拗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轻咳一声道:“他方才交代的的确是事实,在‘鬼域’之后,一名俄罗斯籍的受害者被护送回国后经过了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对警方讲述了他在猎场中的遭遇,称自己被一名叫‘江’的中国人庇护了很多天,后来团队中出了叛徒,江在临死前托一名美国人将他们带离,与A……迭戈交代的内容大差不差。”
萧始蓦地想起了什么,他走到Aes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有件事想问你。”
对方翻着白眼,一脸的不屑,抬手一指Luc,“问他。”
“不,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你必须告诉我!”
萧始扳着江倦的肩膀,让他的身子向□□去,将失聪的右耳正对着他们,确保他听不清他们之间的耳语。
Aes听了他的话,显得有些意外,很快就想通了他问这话的原因,嗤笑道:“对,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萧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猛地拉住江倦,像是怕他从指间溜走似的。
江倦不明所以,就在这时,一道惊雷划破天际,暴雨倾盆而下。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人措手不及,江倦拉开落地窗走上阳台,看着早前导游带着那些玩家离开的方向,不由得担心起周悬他们。
天气是很重要的自然因素,突然天降大雨,于剧情而言不是个好兆头。
萧始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在他好不容易措好了词,打算开口的时候,远处又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Luc也觉察到异样,走进阳台望向声音的源头。
他们远远望见见上午那些跟随导游离开的玩家慌慌张张地飞奔着,口里还发出着惊恐的叫喊,这些被淋湿的玩家一身落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衣物都被染红了,甚至有人需要同伴的搀扶。
萧始惊道:“出事了!”
说罢转身冲出门去,拿了民宿应急的急救箱在大厅做好了准备。
江倦和Luc将Aes锁在房间里后便出门接应那些遭遇了不测的玩家,将他们一个个送进了大厅。
有一些留守在民宿的玩家听到了声音也出来帮忙,给那些落汤鸡似的玩家送上了毯子和热水,所有人都是满脸惊恐,抖得像筛糠一样,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江倦清点着人数,没看到周悬凯尔和秦数,心里不免着急,打电话联系那三人,却没有一个人接电话。
他在赶回的玩家中找到了导游,立即上前去问三人的情况。
导游靠在墙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暂时还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摇着头。
“这是什么意思??”
玩家们都受了惊吓,又是死命逃回来的,一时之间没有人能说明白发生了什么。
萧始一人分身乏术,只能救治伤势最为严重的玩家,将其他伤势较轻的人交给了江倦和Luc帮忙处理伤口。
这也是他稳住江倦的办法,要是不想办法绊住他,他很可能冲动之下会出去找人。
这种局面下,他绝不可能放江倦出去冒险。
保险起见,他甚至还在江倦腰上绑了根绳子,另一端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无奈道:“我知道你要是想走,这点小手段也留不住你,但求你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儿上,别到处乱跑,别让我担心你。”
江倦咬着嘴唇,垂下眼眸,声音几不可闻:“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做让你为难的事了。”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萧始专心帮伤员处理伤口,用绷带扎紧受伤最为严重的年轻人大腿伤口的近心端。
这人的伤血流不止,显然是伤到了大动脉,不规则的伤口不是利器造成的,看着那皮肤上的撕裂伤和齿痕,萧始心存的那点侥幸荡然无存。
“妈的,这他娘的是……”
江倦眉头紧锁,下了定论:“是被撕咬的伤口,而且有多排齿痕,是鲨鱼齿!”
这些玩家应该没蠢到下海的地步,况且就算离开了,猎场的高压电网也会生效,不可能在海滩上被鲨鱼咬成这样。
唯一的解释就是,伤害他们的很可能是昨天岛民打捞上来的人鱼怪物!
这么多人都受了轻重不一的伤,绝不可能是一两只怪物能搞出的效果。
对于未知场面的推测,让他们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萧始顾不上害怕,竭力为那受伤的年轻人止着血,可那人伤得太重,在回程的途中大量失血,纯是拼着一口气才回到了民宿,现在已经引发失血性休克。
在他的全力救治下,还是回天乏术,年轻人咽气的那一刻,萧始疲惫地跌坐在地上,痛苦地用手背抵着额头。
江倦擦去了他脸上蹭的血痕,搂着他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别自责。”
萧始在他怀里点点头,很快打起精神,继续为其他人处理伤口。
江倦统计目前已有5名玩家确认死亡,而现在民宿里的人只有46人,则有27名玩家失联,其中就包括周悬和秦数两人,以及没有获得玩家身份的凯尔。
即使始终没有接通,他仍坚持给那三人打着电话,心里默默祈祷他们能够平安。
“放心吧。”萧始安慰道,“他们不会有事的。”
江倦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落地钟发出的沉重节奏与人们克制不住的呻/吟声,反衬得更加令人窒息。
Luc的听力比右耳失聪的江倦要好,也是最先听到了远处传来了声音的人。
几乎在江倦的电话接通的同时,民宿的大门也被拉开了。
周悬带着他失联的两名队友,各自拖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玩家,长出一口气,对着举到嘴边的话筒,和大厅里满面惊愕,难掩惊喜的江倦轻声道:“小倦子,哥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数这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其实在前期做了一个铺垫,在《缴枪》里,秦数是姜惩的朋友,而且是在两人入警后才认识的,所以理论上江倦并不认识秦数,也就不应该把他关在小山沟沟里保护他。
江倦和秦数会认识,其实是因为江住。
让我们恭喜秦科,在下一部沈老师和宋律的故事里终于作为主要配角拥有了姓名,不用再做龙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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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和解
今天离开民宿的几乎每个人都挂了彩, 身上都有见血的伤口。
周悬等人回到民宿后来不及多说什么,匆匆处理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以后又帮着其他伤员消毒包扎。
等到所有人都得到有效救治时已经入了夜。
几个白天没有离开民宿的女孩主动承担起了照料大家的责任,为每个伤员熬了姜汤, 煲了热粥。
刚刚经历了死里逃生的惨剧, 很多人惊魂未定, 食难下咽, 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江倦和萧始不好多问,只能先等他们的情绪暂时稳定下来。
周悬和凯尔的情况还好,都只是受了些皮肉伤, 匆匆吃了几口便上楼洗去了一身脏污, 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秦数的伤稍微重些, 左上臂被咬掉了一块肉, 好不容易才止了血,还有点发炎, 人发着烧,往沙发上一倒就人事不省了。
萧始觉着不大乐观, 便给伤员们分发了消炎药和退烧药, 看着他们一一服下,江倦则是抱膝蜷在椅子上坐着, 盯着大厅里的电子钟。
在他们毫无察觉时,当前场内玩家人数已经骤减至52人, 算上在猎场正式开启前因为触发死亡条件而被NPC处决的那位, 仅仅两天的时间, 已有27名玩家丧命。
江倦焦虑地咬着手指骨节, 对端着粥碗走来的萧始摇了摇头, 小声道:“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你也说了不太成熟, 那就别胡思乱想。”不用他开口,萧始都知道他想说什么,贴近他耳边,飞快地咬了他的耳垂一口,“你想都别想。”
阻止系统大开杀戒的方法屈指可数,要么抓到黑金猎物,提前结束游戏,要么找到主控区,一击摧毁系统的核心。
后者难度太大,至少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做到的,相比之下,稍微显得可行的办法就是献祭江倦自己。
以他的性子,绝对会选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危险法子,萧始真觉着头大。
他悄悄搂住江倦的腰,压低声音道:“我有话跟你说。”
江倦看了看,似乎是想跟他回房,就在这个时候,萧始和凯尔从楼上走了下来,江倦的心思又立刻飞了过去,几步上前,想问他们怎么样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大好,江倦不好开口,周悬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小伤。”
男人的背部有被咬伤的痕迹,索性连衣服也不穿了,光用纱布缠着,露出了紧实的肌肉。
为了防止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众人都聚在大厅里,谁也不敢脱队,这也正好方便了管理。
他们在靠近秦数的位置围坐下来,周悬喝水润了润干痛得厉害的喉咙,讲述了他们这一天的遭遇。
“今天没有那个村长做向导,导游按照昨天的原路带我们去了神庙,刚出山洞的时候就觉着不对,放眼望去,整个岛上一个人都见不着,连应该出海的渔船都还停在那个简易港口,这至少说明岛民都在岛上。发生了昨晚的事,岛民对我们可能怀着敌意,我建议导游谨慎一些,最好不要贸然触犯岛民的领地,这很可能是个引人入瓮的局,没准儿就是等着把我们一网打尽呢。但那些没拜过庙的玩家被吓坏了,极力要求去神庙看看,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便跟着去了。”
凯尔身经百战,心态是最好的,还有心情边吃零食边说:“可惜啊,神庙也没人,什么大祭司,神女、神官,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只有立在广场上的十字架和柴火堆能证明我们昨天经历的一切是真实的。那些玩家找来了大祭司此前用的油膏,和用来卜算吉凶的贝壳,自欺欺人地拜了神像,去拿象征好运的红贝壳,自己给自己祝福,但就在仪式中途,我们听到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
他和周悬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周悬生硬地描述:“非要说的话,可能是一种咯吱咯吱,类似咬牙的声音,挺渗人的。”
凯尔跟着点点头,“不知道是谁抬头看了一眼,当场就吓瘫了,声音的源头就是我们昨天看到的人鱼怪物,它一夜之间居然疯长到了成年形态,尾巴像是蜕皮一样,旧鳞黯淡无光,脱落得厉害,下面却是光泽度极好,很耀眼的银白色鳞片。”
“你还有心情观察它的尾巴?!”周悬瞪眼看着凯尔,“我他妈的只注意到那东西进化了!手掌里长出了吸盘,可以吸附在墙壁上,还和娃娃鱼一样长出了后腿,在陆地上也跑得飞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情绪很激动,看得出来也是给吓得不轻。
想起当时的情形,就算是周悬也觉着怵得慌,“那东西趴在神殿的天花板上,嘴里还嚼着残肢,有个中年男人见了那场面被吓疯了,慌不择路跑向了和出口相反的方向,边跑边叫,惊动了那怪物,那怪物的智商比我们想得要高!见他跑向里面,第一反应就是去堵门,它知道里面是死路一条,想把我们都困死在神庙里!”
凯尔点了支烟,葛优瘫在沙发上,一脸看破生死的虚相,“那东西的智商简直是体现在方方面面,它堵了门口,逼得我们不得不往神庙里面跑。越过神像到了后殿,才发现满地都是它吃剩下的血迹和残肢断骨,那玩意儿居然还知道把尸体藏起来,把我们引进去,这东西真是成精了……”
周悬也拍着额头,有些崩溃,“当时我甚至对自己产生的怀疑,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妈的,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吗?当初也没人告诉我当警察要跟哥斯拉大战啊!”
“嘶……”凯尔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像啊。”
江倦叹了口气,“都是幻觉,再怎么真实,这岛上也不可能真有那种怪物。”
萧始也附和道:“就是,没准儿就是条娃娃鱼呢?”
劫后余生的两人狠狠瞪了他一眼。
周悬阴阳怪气道:“那条娃娃鱼追得我们四散奔逃,好在神庙的出口不止一个,误打误撞还是让我们跑了出去。看着它没追上来,我们还松了口气,以为那东西只能在神庙里活动,之后因为几个嫌命长的王八蛋搞内讧,原本就不怎么心齐的人分成了几队在岛上探查,他们都想像你一样触发奇遇,弄点儿特殊奖励。”
江倦追问道:“你们呢?”
凯尔摊了摊手,“我们倒是没那个想法,却有点儿惦记昨天没去上的王宫遗址,总觉得那里应该有什么东西能指向接下来的剧情。”
“还别说,我们真有了收获。”周悬从划破了几道的西裤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首饰盒递给江倦。
里面空无一物,但衬布上水滴形的凹槽刚好与江倦脖子上的吊坠吻合。
盒子上用花体英文写着“Time backtracking”,似乎是在暗示圣女在死前交给他的吊坠的真正用途。
“时间回溯。”萧始喃喃道,不禁苦笑了一下,“能让我们回到这一切悲剧发生以前吗?”
看着江倦神情复杂地回过头来看着他,他吻着那人的鼻尖,轻声道:“我乱说的,别放在心上。”
仅仅这一条线索还不足以让江倦相信吊坠的真实用途,万一这是系统给他设下的坑,一旦使用就会成为团灭发动机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周悬找凯尔要了支烟,吞云吐雾地抽了一会儿,继续道:“但我们低估了那怪物的能耐,谁也没想到它暂时不离开神庙只是为了让我们这群愚蠢的人类分散开来,给它可乘之机。我们从王宫遗址出来的时候,就看到那怪物爬到了神庙顶上,发出嘶哑又难听的声音,像是在召唤什么。很快海面就扑腾了起来,一群和它昨天刚被捕捞上来的样子一模一样,偏偏长了后腿的人鱼怪物从海里爬了上来攻击我们,后来发生的事,你们应该也能想到了。”
光是看着这一屋子伤员,就能想到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
那二十多个没来得及回来的玩家迷失在暴雨中,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凯尔碰了碰周悬的膝盖,用眼神暗示鼓励着他。
周悬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扭过头去不想理他,在凯尔坚持不懈的怂恿下还是动摇了。
他坐直了身子,神情有些尴尬,叫了江倦一声,又揉着湿漉漉的乱发低下头去,不太敢抬头直视那人。
他的声音含糊在喉咙里,憋憋屈屈地说了句什么,江倦没听清。
“……什么?”
“我说……”周悬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一拍大腿说道:“我说,咱们和解吧。”
江倦闻言一怔,不太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似的,回头用眼神向萧始确认着自己听到的内容。
萧始“噗”一声笑了,捏了捏他的腰,“好事。”
江倦跟周悬没什么积怨,一直是周悬迈不过心里的坎儿,单方面和江倦置气,而现在,这个性子又硬又倔的男人居然向他主动提出了和解,这让江倦非常意外。
他有些迟疑,可能又在怀疑这到底是真的还是系统又给了他幻觉,让他脑补出了自己心底期待的剧情。
周悬摸了摸鼻头,有点心虚,话也支支吾吾的,“这么久了,一直气你自私自利,心深似海,让人捉摸不透,又会在出其不意时捅人一刀,其实也不对。你这个人,没什么坏心思的,过去看着你长大的我是最清楚这点的,偏偏钻牛角尖的时候就是想不明白。过去我总是恨你伤人害己,直到最近某一个瞬间才明白过来,你并不是在通过伤人获取快感或安慰,你只是……有太多身不由己了。”
想到过去那些年江倦受过的委屈,周悬就觉着鼻尖发酸。
“就在今天,我拿起手机,看到你打来的三十多个未接电话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幼稚的一直是我,没保护好你就算了,甚至不能理解你的难处,没能当好你的哥哥,反倒是你不计前嫌,一次次包容我。江住要是还活着,一定会怨我的吧……”
“我也有错,”江倦低下头去,轻叹道:“你指责的那些,都是我确实存在的问题,以后有机会,我会努力改正这些的。”
周悬欣慰地笑笑,与江倦关系的恶化在过去的半年间一直是他最头疼的问题,现在解决了,他心里一块巨石落了地,也终于能专心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了。
而萧始却敏锐地注意到了江倦的话里的细节。
以后,有机会……
他眸色一暗,拉住江倦,在人们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将那人拉上楼,推进了房间。
可在他把江倦顶到死角,让他无处可逃之前,那人就先一步将他抵在墙上,强势地吻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萧始很不安,他觉得当江倦所有的心愿都完成了,执念消散了,就到了他该离开自己的时候。
但他不知道江倦并不是不想留下,而是他不能,于是两个人就在不断秦王绕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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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系统
黑暗中, 两人注视着彼此。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对方沉稳的呼吸声萦绕耳畔,呵在面上的炙热气息也能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那种引起身心不适的不安也在缱绻中一点点化散。
面对江倦的主动, 萧始知道, 他也在害怕。
这世上会让他在意的人不多, 每一个都足以剜心裂骨。
萧始抚着江倦冰凉的脸,能感受到他牙关轻颤,死命地抱住自己,只有几乎窒息的力道才能让他得到些许的安全感。
“不怕, 不怕, 我在呢。”萧始就像在安抚一只受惊应激的小动物一样, 一下下顺着毛轻抚他的脊背, 想靠那落在眉间的吻给予他一丝安心。
“我……不怕。”每次说谎,江倦都会先心虚, 避开对方的眼睛。
好在他们双双置身暗处,此刻都看不到彼此的神情。
“只是……很难过。”
他借着黑暗掩藏情绪, 又想用目光仔细描摹那人的轮廓。
江倦徒劳地将冰凉的手覆上萧始的脸, 从额角、眼尾,到鼻梁、嘴唇, 用指尖的触感感知着他的爱人。
萧始搂住他的腰,反将他扔在床上, 欺身压上。
两人的目光并未触及到对方, 却在更深处相互对视着。
周遭太暗, 萧始看不到江倦。好在是能感知到的。
他垂下头去, 贴着江倦的心口, 听着那人急促的心跳。
“我知道你想冒险, 可我不准。”
江倦老老实实被他压着,也不反抗,只是声音有些发虚:“这或许是最快结束游戏的办法。”
“我不准!”
“萧始。”江倦唤道,“我是猎物,你是猎人,只要你捕获我,就可以结束这荒唐的一切。”
萧始没有答他的话,听他越来越急促粗重的呼吸,怕是气得不轻。
江倦努力让自己平静说道:“捅你那一刀之前,我原本是觉着过去这些年硬要算笔账的话,还是你欠我更多一点,要是你能活下来,我愿意用余生去弥补对你的亏欠,可我……在你走后的那些日子里所经受的折磨远比我想得更加煎熬,我突然觉得,欠你的这两条命,我根本就还不起。”
此刻他还没有勇气告诉萧始自己命不久矣的真相,发自内心地愧疚自己给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承诺。
所谓的余生或许仅仅是一天,七天,最多可能不超过一个月,他用这样的代价去换萧始的一条命,公平吗?
“系统深谙人性,它从一开始就在每个人心底落下了恐惧的种子,给了它迅速扎根的大环境,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来将会面临什么,我想阻止它。”
萧始长吁一口气,呼吸微微带着颤声。
他说:“江倦,你会死的。”
“不会。”江倦的语气轻松又勉强,“我有保命的技能,甚至可以重生。”
“十年前,江住也拿到了倒吊人身份牌。”萧始紧紧抱住江倦,身体也开始颤抖,“当年系统赋予他的技能或许跟你并不完全相同,但一定是相似的,你看到他的结局了吗……”
“可那是因为……”
“没有例外,倦,真的,没有例外。”
萧始俯首,埋在江倦的颈窝,热泪顺着锁骨,滑进了他的胸膛。
“系统的确赋予了他重生的技能,可他每一天死而复生都要被杀死一次,他身上那些伤就是最好的证据。即使系统给了你虚假的幻觉,让你在游戏里可以一次次复活,可那些留在身上的伤却是真实的,无法抹消的,你是会死的!”
江倦恍然大悟,原来他今天找Aes确认的就是这个!他在看到倒吊人身份牌所赋予的技能时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不上自己的当。
江倦抱住萧始,明明是想安慰他的,可话哽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萧始抽噎着哀求:“你别犯傻,我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当年江住出事,我痛苦,我绝望,但我依然能活下去,因为我真正的牵绊还在这世上,可我不认为我能承受得住你的离开……倦,你可怜可怜我,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
江倦答应过会给萧始挽留他的机会,可当他要失约时,这承诺并不能成为他犹豫的理由。
他和萧始靠着激烈的情/事暂时忘却了使命和痛苦,江倦头一回那么主动,那么顺从,甚至会应萧始此前每一次都会提起的请求,放松紧咬的牙关,释放出那隐忍的快意。
但萧始却丝毫没感到满足,甚至绝望地意识到这个人心意已决,要再一次抛弃自己了。
“……萧始,你会恨我吗?”江倦还是忍不住问。
“你会因为我恨你而留下吗?”萧始反问,“如果可以,那我会试着去恨你,就算从今往后都无法拥有你,我也希望你平安喜乐。但要我说心里话,我还是不忍心。”
他长叹一声,将那人捂不暖的身子拥入怀中,“江二,我舍不得恨你。”
他话音未落,江倦便吻住了他。
江倦疯狂地向萧始索吻,那人积极回应着,或许内心深处想借此弥补对他的亏欠,可萧始的反应却越来越迟缓,到后来沉沉压在他身上,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江倦小心翼翼翻动萧始的身体,使他的睡姿不至于压迫伤口,帮他掖好了被角,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他吐了嘴里的药,仔细漱了口,看着镜子里面无人色的自己,两手死死按着盥洗池边,俯下身去,终于吐出了那一口淤积胸中已久的血。
大限将至。
吐血之后几近虚脱,他靠在墙上缓了许久才有力气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了那颗阿苏临走前塞给他的药丸,闭眼吞服下去。
雨不知何时停了,偶尔几滴雨珠坠在积水中,发出空灵的响声。
江倦坐在床边,静听着那声音,默默看着萧始的睡颜,将手伸进被窝,与那人温热的手十指相扣,喃喃道:“对不起,这一次,又是我失约了……”
萧始双目紧闭,呼吸沉稳,陷在深度睡眠中,没有醒来。
江倦凑近去,最后吻了他一次,也凑上前去,鼻尖贴着那人的唇蹭了蹭,就像萧始往常吻他那样。
他没有道别,做完这一切后便起了身,换上一身黑色的作训服,全副武装,从阳台翻了出去。
他身手矫健,一脸翻越了几间客房,摸到了周悬的房间,从凯尔的行李中摸出了□□,一根根塞进裤子侧边口袋,又组装了两支用着称手的TMP,这才离开。
夜已深了,有了白天的惊险经历,玩家们筋疲力尽又受了伤,安定下来就在大厅凑合着睡了过去。
这种时候就谁也不挑了,大部分人还是胆小怕死的,现在谁也说不准这安全区到底安全到什么程度,还是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更保险一点。
连周悬和凯尔也没抗住睡了过去,江倦蹑手蹑脚从胡乱睡下的玩家中穿过,找到了合衣坐在角落,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导游。
他上前去拍了拍那人,对方惊醒后下意识要喊,被他捂住了嘴。
“是我。”江倦摆着口型说道,说罢指了指门外。
导游会意,点了点头,爬起来便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两人一出门就差点傻在了原地,只见民宿的院墙外密密麻麻趴着那些白天攻击过玩家的人鱼怪物,也处在深度睡眠中。
这些东西的听力可能不怎么样,但嗅觉一定不错,这个时候出去绝对是死路一条。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导游见了外面的东西就控制不住发起抖来,她也是个有点姿色的女孩,换作别人见了她这模样就算不心疼也会放软态度,偏偏江倦是个不合群的。
他点了支烟,望着伫立在黑山顶的钟塔,吐了口烟雾,一抬下巴说道:“我要去那儿,就现在。”
导游脸色唰的白了,“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外面都是怪物,出去了就会被咬死,你这不是找死吗?”
江倦也不废话,直视着导游问:“能给我带路吗?”
他的眼神太冰冷,太有攻击性,让人心慌。
导游连连摇头,转身就要回大厅,却被江倦拎着后领拉了回来,捂着嘴一肘击捣在腹肋,把痛呼都捂在了嘴里。
“带我去找你的本体,不然等我自己找上门就没这么温和了。”
导游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江倦放了手,只听一个略有些熟悉,却因为过于沙哑而变得难以辨认的男声怒问:“你这他妈的也叫温和?”
“已经算很温和了,不想找事就快点,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
导游冷笑:“你真是疯了,出去就是个死,你想死凭什么要我做你的垫背?”
“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死。”
江倦抓着导游的领子,竟然一用力将他从低矮的院门上面扔了出去。
女性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因为坡度的关系还往下滚了几圈,惊动了周围的怪物。
可那些怪物非但没有发起攻击,反而被吓得到处乱蹿,一退好几米,压根不敢上前。
这跟它们今天攻击玩家时简直就是两个状态。
瞬间导游身边的地面都空了出来,只有他自己还跌坐在地上,揉着被打疼的肋骨,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刚才不是还叫得挺唬人的吗,怎么这会儿它们都不碰你,嗯?”
江倦推开院门走了出来,向怪物的方向靠近几步,那些东西就像受了惊吓似的,又潮水似的退远了。
“我想,整个猎场之内有免死金牌的人除了我这个黑金猎物之外,应该,就只有一个东西了吧?”
江倦蹲在导游面前,狠狠捏住导游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对吧?狗系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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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影子
“导游”被江倦逼得无处可逃, 只能被迫顺着他的意思,带他上山。
两个人摸黑走在崎岖又湿滑的山路上,似乎是有些不甘寂寞, “导游”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和村长交流的时候。”江倦克制着呼吸, 努力让自己表现出的状态比实际要好, “登岛之前我在游轮上见过这位导游, 她说过自己也没有来过希塞尔岛,有关岛上的风土人情都是通过PPT培训知道的,而且很依赖她的一位前辈。”
江倦转过头来,看着“导游”那张娇俏, 此刻却有种麻木和冰冷感的面容, “她的那位前辈没来得及登岛, 而她自从上了岛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从一个刚结束培训的新人,变成了富有经验的向导, 难道不可疑吗?”
“原来如此,你的确很聪明, 这一点的确是我疏忽了, 毕竟我不能监控你们在海岛之外的所有行为。”“导游”语气有些惋惜,却也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 “可我自认为脱离控制这么久,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非常不错了。”
江倦用手电筒晃了晃“导游”的脸, 也不见她因为光线刺眼而本能地闭眼。
“祁未死前就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修复工具吗?还是说他是突然间疯癫的, 没有任何征兆?”
“不算是。”
提到自己这位已经过世多年的创造者, 系统借由导游之口发出的声音依然平静得没什么起伏。
“他死前一直活在漫长的痛苦里, 忍受着爱人离世的孤独, 还需要克服这种如潮水般与日俱增的爱意和思念, 强制自己制造出一个和爱人无比相似的东西,这是比寂寞更难接受的东西。”
江倦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导游”。
后者一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直挺挺地撞了上来。
“他一直这样痛苦吗?”江倦问。
“也不是。”“导游”坦然道,“大概,是从他复完仇时开始的吧。他杀尽了所有害死爱人的凶手,甚至连自己的父亲也没有放过,虽然没有亲手杀死对方,背上弑父的罪名,但无法否认,的确是他策划了数个犯罪集团之间的冲突,导致他父亲在乱战中惨死,并亲手把家族产业推向覆没,如今继承了他父亲事业的兄弟只能在克钦邦山区栖身。”
江倦似乎因为这话有了些许触动,他问:“他痛苦的来源是爱人的离世吗?”
“不,是因为仇怨的消散。”
“导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突然两手捂住脸,在撕裂声中扭曲了自己的容貌,骨骼也在瞬间拔高,在虚幻的假象中将体型切换成了男性。
他以花知北那张与江倦有几分相似的外貌站在他面前,那笑容说不出的怪异。
在江倦看来,那是无感情的机器非要效仿人类的情感而呈现出的“东施效颦”的效果。说到底,做得再像,再怎么会蛊惑人心,也改变不了他只是一串代码的事实,跟人永远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或许祁未就是在某一个瞬间顿悟,蓦然意识到自己是无法复制出爱人的,也因此崩溃。
“在除掉所有的仇人后,没了生存希望的祁未不得不给自己换一个复仇之外的执念。我不能理解你们人类的情感,但我觉得,你应该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吧?”
让这不阴不阳不人不鬼的东西说中了。
即使不情愿,江倦还是得承认,确实如此。
在得知父亲的仇无处可报时,他的确有种“活着再没什么意思”的消极,也想一了百了,结束自己这荒唐又悲哀的一生。
但建立在他失去萧始的前提上。
假如能让他现在重选一次,他一定不会有那些可笑可悲的想法,会不顾一切向萧始奔赴,不管多么痛,多么苦,都一定会为了他而活下去,甚至有可能会……死皮赖脸地追萧始一次。
或者,很多次。
为了回避这个尖锐的问题,江倦扯着对方的领子,将他硬拉上来几步,走在自己之前。
“花知北”笑了笑,举起两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
“我想你心里一定在疑惑,我这种东西到底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可以否定我的价值,否定我所做的一切,但你不能否定我存在的意义,只要我曾让人满足,给过他活下去的希望,就不枉成为被造物。”
他停下脚步,环视着整座海岛,闭目深吸迎面拂来的海风,仿佛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我想,错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些不懂得把我用在正途的人,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辩解?”
江倦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被它说服了。
的确如它所说,机器本身并没有情感,使用它的人让它向善,它便向善,让它作恶,它便作恶。
“我只是觉得创造你的人过于执着过去了,有些东西注定失去就回不来了,人不能画地为牢,永远囿于某一点。”
系统顶着花知北的脸回过头来,朝江倦微微一笑。
这一次是富有感情的,让江倦见了有一瞬间的错愕,觉得他或许真的能理解自己的话。
“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是否恰当,当你给动物倾注真挚的感情,时间越久,它就越能和你心意相通。程序也是如此,你耗费的时间越多,给它的规则和限制越多,它就越倾向于完美,至少在祁未看来,机器并不是不能拥有人性的,只是得到的情感还远远不够。”
交谈间,二人已经登上山顶。
系统没有急于走向制高点的钟塔,而是驻足在那不远不近的距离,用无比复杂的神情遥望着自己的栖身之处。
“祁未给我灌输了很多花知北的记忆,从生到与他相爱的细节都有,唯独没有死亡。那些丰满的回忆让我觉得自己就是花知北,即使没有人类那种心动的感觉,我依然知道面前的那个男人,就是我的爱人。”
他思考了很久,似乎在此之前也做了很久的抉择,终于下了结论。
“我想,我就是花知北,我和他一样爱祁未。”
江倦点了支烟,黑暗中火星闪烁,忽明忽暗。
他就在无形中与那人工智能对视着。
“祁未最初创造我,是希望借我满足他让花知北亲手复仇的愿望,随着系统的逐步完善,他发现我越来越真实,和真正的花知北越来越相似,会将自己也投身于猎场中,在幻境中找寻恋人还在世的实感,并且迷失其中,无法停下了。在虚幻中寻找真实,挺讽刺的吧。”
系统在说这话时的伤感和苦笑不像虚假之物,江倦有种错觉,他或许就是真实存在的。
意识到了危险,江倦用力晃了晃脑袋,狠掐自己一把,将那些荒诞的想法驱出脑海,举枪指向“花知北”的脑袋,“你在催眠我?”
“实话而已,既然注定我们只有一个人能离开这里,那至少请活下来的那位带着对方这一生凝聚的情感离开这里吧……不过我真的很好奇。”
他走到江倦身前,扔了那人嘴里还没抽完的半支烟,冰冷的双手覆上江倦的双眼,喃喃道:“我真的很好奇,你会毁掉我吗?”
江倦用力甩开他的束缚,连退几步跟他拉开距离,却在怒目瞪向对方的瞬间愣住了。
在那须臾间,系统竟然又换了副脸孔来蛊惑他,而且还是……
“真像在照镜子啊……”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声音,刺激着江倦的每一根神经。
这狗系统竟然以江住的形貌来诱惑他!!
看着那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年龄却被定格在十年前,甚至身上还穿着出事那□□服的江住,江倦膝盖发软,几乎要给他跪下。
“只要进入我的监控范围,我就可以读取你们的部分记忆,包括十年前的江住,也包括现在的你。在系统控制的领域,我能为你造出你内心期待的美好幻境,这也曾是我存在的最大价值,你真的,不想留下来吗?”
“江住”朝江倦伸出手,冰冷的手指抚摸着那人惨白的面庞,擦去了那人眼角还未落下的泪滴。
“江住”满眼疼惜,将弟弟拥入怀中,“阿倦,哥哥好想你,留下吧,留在我们的世界,你会比现在快乐十倍百倍,所有的伤痛都会愈合,你也能拥有回溯时间,改变现实的机会,从头再来一次,那才是你真正应该过的生活啊。”
江倦从震惊中猛然惊醒,狠狠推开面前有着熟悉面孔的陌生人,不住摇头,“不,你不是他!这都是假的!!”
“江住”眼中流露出悲色,垂下眸子,向后一步步退远。
“可你明明期待的不是吗?为什么要抗拒呢?”
那质问逐渐远去,江倦下意识去追那虚幻的影子,可他伸出手来,又觉着那人无比遥远。
眼前光影一闪,瞬间亮了起来。
长时间在黑暗中的江倦一时无法适应这光线,不得不挡住了双眼。
当他再次睁眼时,一切都变了。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座母亲留给他的宅院。
午后阳光正好,照在身上令暖意蔓延开来,四肢百骸仿佛又恢复了体温,就连身上那些暗伤都不再作痛了。
满枝白茶花开得正盛,在风中缓缓摇曳。
江倦陡然意识到了什么,疯了似的冲到树下,徒手去挖松软的泥土。
他挖了很久,却没有找到那具被他藏在树下的铁箱,在他思索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时,宅子里却传出了熟悉的欢声笑语。
他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似的,遵循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推开了家的大门。
只留存在记忆中的满室阳光映在眼前,仿佛将幻梦镀上了一层和煦的滤镜。
他看到了……看到了那只可能在梦中出现,他却从来不敢梦的场景。
温柔的母亲穿着围裙,在客厅里和哥哥一边说笑,一边包着饺子,低着头笑着招呼他:“阿倦回来了呀,快坐下歇会儿,喝点你哥哥刚泡的茶,等下我们煮饺子,是你最爱的芹菜牛肉。”
江住转过头来,看到他一身落魄变了脸色,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担忧地问他:“阿倦,你这是怎么了,脸色不大好啊,怎么手上全是土,还流血了!快,跟我去洗洗,我给你上药。”
一如记忆中的那般,江住焦急地把弟弟拉进洗手间,细细帮他洗去指缝里的泥土,擦干了,又从柜子里翻出碘酒。
“别怕,这个不疼。要不是你小子太怕疼了,我真该用酒精让你长长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闹。”
江倦乖乖地任由哥哥帮他消毒上药,他已经很多年都没露出过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疼点就疼点吧,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至于这点小疼还遭不住。”
那曾经熟悉,却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陌生的男声传来时,江倦几乎不敢回头。
江住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悄声对他说道:“放心吧,爸这次回来不是教训你的。告诉你个好消息,爸退居二线了,都是快要退休的人了,上面照顾他就把他调回了雁息,以后他就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陪我们了。”
见江倦迟迟没有回身,江住有些疑惑,扳着他的肩膀,让他看到了坐在落地窗边的摇椅上,戴着老花镜读着报纸的男人。
他还是记忆中的那样,冷峻中透着温和,对待儿子们很严格,也很爱他们。
江倦看到眼前的一幕当场哭出声来,跌跌撞撞向那人走近,抓着摇椅的扶手,跪在了男人身边。
“……爸!”
他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很淡了,六岁时离开他的至亲,到现在只能通过那些泛黄的旧照片忆起当年的风华。
可是,面前这个人虽然佝偻着背,戴着花镜,手背上青筋虬结,皮肤粗糙,也有了斑痕,尽显老态,面容却很年轻。
……和他记忆中的父亲几乎没有两样。
男人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落在他身上,仿佛那报纸上有什么吸引他的内容似的,眼神连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时雨啊,这孩子是不是着凉了,怎么不大正常?”
男人探着他额头的温度,那手简直就像死人的手一样,毫无温度,在一瞬间惊醒了江倦。
这的确是……的确是他日思夜想的场景,可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一家四口之中好像少了什么人……
……少了那个,最让他放不下的人。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母亲笑着招呼兄弟两个吃饭。
江住把弟弟按在桌前,笑说:“我去帮你调蘸料,你手指受了伤,不好碰水,就在这儿等着吧。”
江倦坐在餐桌前,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母亲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叮嘱道:“阿住,记得多放醋和辣椒,阿倦喜欢吃。”
“知道啦,妈。不过阿倦前些日子说他喜欢上了凉拌饺子,我给他调点芝麻酱吧。”
江倦忽地愣住了。
他的确因为尝了一次萧始做的凉拌饺子就喜欢上了这种吃法,可那是最近的事,哥哥……已经离开很久了,是不该知道的。
他迷茫地捂着脸,觉得某些尖锐的,让他执着的记忆,似乎正在无声无息地刺痛他。
江住单独给江倦拌了盘饺子,没忍住也尝了一个,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爸,妈,这个真的不错,你们也来尝尝。”
“是吗,那我夹一个尝尝,老江,你也试试。”
“一个就够了……嗯,是不错,那再来一个吧。”
母亲和兄长都被父亲逗笑了,江倦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睛也舍不得眨,努力将至亲的音容笑貌烙进记忆里。
他知道,梦就快醒了,每次当他梦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被闹钟惊醒,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停留在自己的幻梦里。
不知是谁的手机响了,江倦想:果然。
可让他意外的是,眼前的景象并没有随着这一声响而消散,他等了许久,都没有从梦中苏醒的迹象。
电话响了几声,江住忙去接了,匆忙应了几声,便放下筷子,说要回一趟市局。
江倦惊愕道:“市局?你要去做什么?”
江住无奈地看着问傻话的弟弟,“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上班啊。昨晚我把结案报告带回来连夜写完了,今天给队里送去,你要不要一起?今天调休,小惩不会留你的,正好我们两兄弟也有些日子没回公大了,去看看温老师吧。”
江倦道了声好,便起身出了门。
母亲在身后数落他们又不好好吃完一顿饭,噘嘴叉腰嗔道:“老江,看看你的儿子们,简直跟你一模一样。”
父亲喝了口茶,笑着摇了摇头,“像我才对,这才对嘛……”
江倦从江住口中得知,他们现在都被分配到雁息市局,哥哥在刑侦做支队长,姜惩是他的副手,而自己在禁毒做副支,每天除了外勤就是两点一线。
即使在同一单位,他们的时间也很少能对上,总有人凌晨两三点才能回家,搞得母亲很担心他们的身体,每个月都督促他们去做全身检查。
除了他们之外,花知北也还活着,江住笑说:“孩子都二十多了,要不是舅舅结婚晚,他儿子还能跟我们玩到一起去。”
这样柴米油盐的普通生活对江倦而言曾经是遥不可及的,而现在却在咫尺之间,
不知第多少次睡去又醒来,江倦浑浑噩噩坐在餐桌前,对着那味道熟悉的芹菜牛肉饺子,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
江住见他情绪波动,忽然慌了,“阿倦,你这是怎么了?被欺负了吗?不能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怎么了?你有话就和哥哥说,别憋着。”
江倦眼尾通红,看着那明明就在他面前,却垂眼不肯直视他的哥哥,疲惫又痛苦地问道:“哥,每天都在吃饺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在这段重复的时间里,母亲永远在包饺子,父亲永远在看报纸,而他和哥哥则重复着饭吃了一半就要回市局的举动,日复一日。
江倦忽然惊醒,眼前人其实从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当过去那些被他刻意淡忘的记忆浮上心头,撕裂般的痛楚让他有怆然恸哭的冲动,他按捺住了那汹涌的情绪,只问了一句:“哥哥,萧始呢?”
江住眼中流露出愕然,随即眸光黯淡,惋惜道:“他很早以前就不在了,还那么年轻,真是可惜了……”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阿倦,你这是怎么了,从几天前就不太正常,你忘了吗?萧始十年前……就不在了啊。”
江住看他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惶恐,“你难道忘记了吗……就在十年前,你和姜惩在一起,他不忍心插手你们的生活,所以来找了我,说想和我……我知道他只是想把我当做你的替代品,也很心疼爱而不得的他,可是我不能答应他……阿倦,我并不排斥同性恋,可我不是,我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后来呢!”江倦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我拒绝了他,他……脑子有点热,大晚上跑了出去,不小心出了车祸……”
看着江倦越来越沉的脸色,江住有些慌乱,“我知道我不该那么直接拒绝他的,应该再委婉一点,或者拦住他,总之那天晚上不应该让他做傻事。可你也怨过我了,这事过去已经十年了,你怎么又提起来了,你不是最……最讨厌了他了吗?”
“不是!我不讨厌他!!”江倦厉声反驳,“当年的我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阿倦,你……”
“哥哥,谢谢你愿意入我的梦,让我再见你,再见爸妈一次,弥补了我心里的遗憾。可是梦总该醒的……如果说在此之前我也没想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现在就是彻底明白了……无论是梦还是现实,都应该有他在。”
一向沉默的父亲忽然插了话:“这不是梦,阿倦,你那些痛苦的回忆才是噩梦,留下来,你就不用过得那么苦那么累了,你难道不想回到现实吗?”
“这不是现实!!”江倦嘶声吼道。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歇斯底里过了,疯了一样发泄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
他说:“你们只是因为我念念不忘而生的幻影,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已经失魂落魄活了十年,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这就是现实。”
“那你们为什么不敢抬眼看着我!!”
即使他说了这话,母亲依然含泪包着饺子,父亲叹气盯着报纸,而哥哥则低垂着眼眸,也不肯抬眼瞧他。
在这个梦里,没有人敢与他对视,他们都知道,其实只要一眼,江倦就能清醒过来。
镜花水月终成空,这样的幻境又怎能留得住在痛苦中现实了十年的人呢?
在江倦蓦然醒悟的一刻,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裂痕,细碎地向外扩张着,打碎了这完整的梦境。
江倦向面前的江住微微一笑,“从前的我无能又无助,没能留住你,这样的遗憾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了,所以我得回到现实,哥哥,你能原谅我吗?”
始终低着头的江住忽然抬眼,对上他温柔眸光的那一瞬,江倦仿佛穿过漫长的时间,再次见到了故去的至亲。
与此前的江住不同,他仿佛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眼中有了神采,捧着江倦的脸,仔细观察着自己阔别已久的弟弟。
“我理解你,不怨你,你说得对,你得离开这里。”
江住拉住江倦的手,让他站起身来。
一瞬间,周遭的景象就崩塌了,父亲,母亲,还有那被镀了柔和暖光的宅子都裂成碎片,在巨响中散去了。
江倦又回到了漆黑一片的山顶,如愿回到现实,却难以抑制心口的剧痛。
疼,真是太疼了……
生生拔出陷在血肉里多年的毒刺,最后抽离的瞬间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醒来真的太痛了……太痛了。
虚幻的一切都远去了,江倦抬眼,却看到了不应属于这里的人。
唯独江住……只有江住从那幻梦中走了出来,依然站在他身前,伸出手来,轻抚着他的脸。
江倦狠狠推开他的手,厉声道:“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你还想骗我!你走开!别装成他的样子!!”
江住包容了歇斯底里发疯的他,一如既往地笑着,温柔,和善,眼中透出的情绪显然就是他所熟悉的哥哥。
江倦倏地愣住了。
江住开了口,那熟悉的声音与方才江倦在幻觉中听到的相同,却多了些让他更具感情的东西。
“原来十年后的你和当年一样,没怎么变。”
江住的手再次抚上弟弟的面颊,手指的温度依然冰冷,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真实感。
“走的时候我就在想,没能和你好好道歉,也没能好好道别,也看不到你结婚生子,也不知道你一个人能不能好好生活,我有好多好多的遗憾。可我没想到,读取了我记忆的系统能将十年前的我留在它庞大的数据库里,或许对你们来说,我只是一串冰冷的代码,但对我而言,这是我意识的保留,即使代码写成的我根本不能算是我,但它所存储的感情与我本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江住的指尖在江倦眼尾停留须臾,将他拥入了怀中。
相隔十年,可遇不可求的重逢来得如此突然,江倦瞬间泪如雨下,疯了似的抱住哥哥。
“哥,哥……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回来了吗?”
那哭声让人不忍多听。
江倦轻抚着弟弟的背,紧紧抱着他。
“我知道你或许是希望我能骗骗你的,可我不想你迷失在这虚假的幻觉里,你必须得保持清醒,所以我得承认,这不是真的,人死不能复生,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老天待我不薄,听到了我临终时的心愿,给了我与你道别的机会,看着你离开,我也能安心走了。”
“不,不!我不要!哥,你别走,求你了,别走……”
江倦抓住了江住,不肯放手。
江住任他抱着,那身体虽然没有温度,摸上去却是真实存在的,江倦不相信那是幻觉!
“阿倦……”江住叹着气,“醒醒吧,这不是属于你的地方。还有人在等你,你必须回去的,不是吗?”
神经被这话刺痛,江倦借着那痛意,找回了些许理智。
还有人在等他……
是啊,还有人在等他,他必须回去的。
他咬着嘴唇,借着那痛感清醒,竭力将这一刻哥哥的样子留在记忆深处。
江住明明也想再看看他,伸出的手中途还是缩了回去,甚至推开他大退了几步,挣扎着发出隐忍而痛苦的闷哼,就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欲挣脱而出,占据他的意识。
“哥?你怎么了!”
不属于江住的变了调的低沉男声从他口中溢了出来,狠厉地训斥着:“你在做什么!谁准你有自己的意识!你可想好了,他要是摧毁了系统,你最后的意识也会随之消失,彻底死去!!”
“别……碰我弟弟,别伤害他!”
仿佛拥有了双重人格一样,两个并存在江住体内的声音打着架,眼看都无法说服对方,就把主意打在了江倦身上。
系统向他低吼:“别忘了你哥哥为什么还能存在!就算你不想留在这里,日后也可以提取江住的数据,保留他最后的记忆!可你要是毁了系统就什么都不存在了!你真的忍心和他再经历一次死别吗!”
“阿倦,别信他的!别像祁未一样迷失在自己虚幻的臆想里!”
江住的意识与系统共通,系统能窃取江倦的意识,以他和萧始的过去来攻击他,江住也同样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两人发生了什么。
他怕自己伤害到弟弟,所以不住向后退着,身体里做主的另一位却偏要他上前去掐住江倦的脖子。
“阿倦,你……你想想萧始。”江住柔声道,“想想他,你就不再会受系统蛊惑了。”
江倦闻言就好像被重锤当胸捶下,猛然清醒了过来。
是啊,萧始……
系统给他的父母兄长的记忆都是虚假的幻觉,但萧始却是真的,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羁绊,他得回去……得回去!!
恍惚怔了许久的江倦终于清醒过来,向钟塔的方向跑去,他知道这岛上唯一可能让系统藏起主控区的地方只有这里!
海岛上的一切景象都可能是假象,只有这座塔是真实存在的!
因为哥哥死前被吊在了钟塔上,所以系统认定他不会靠近相似的地方,事实上这样的判断的确没错,但在这种局面下却是欲盖弥彰。
毕竟系统没有人类的智商,它只能通过代码和数据来做运算,一旦涉及到人性,做出的判断就会失准,会犯对人而言相当可笑的错误。
想到这一点,江倦真是觉得又好笑又可悲。
他奔向钟塔,摸出了□□,打算将炸药安装在钟塔周围,到时连塔带里面的东西一起炸上天。
可他没出几步,背后突如其来的力道就将他推倒在地,他翻过身来照着对方的脸挥拳而去,却因为对着的是江住的脸而有所迟疑。
对方只是压住了他的身体,扑上来用膝盖顶着他的腿,按住了他的双臂,无需动手,江倦便感到身体各处的剧痛在瞬间强烈了起来,令他发出了难忍的呻/吟。
“你的身体早就是千疮百孔了,药物对你的毒害和蚕食令你苦不堪言,要不是我麻痹你的感官,抑制你的痛苦,你怎么可能站在这里?”
系统顶着这张和江倦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比现在的他年轻许多的脸,让江倦心生怒火,一脚踢开身上的人,翻身跪在地上,吐出一口滚烫的鲜血。
系统制造出的幻觉的确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江倦的痛苦,甚至可能会使用“寒鸦”抑制他的感官,现在所有的痛楚都涌了上来,确实会成为他的阻力。
阿苏给他的药只是用在关键时续命的,没有止痛的功效,一疼起来,早被腐蚀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撕扯、割裂,很快就让他失去了反抗能力。
这也让他更加确信,如果他放任自己留在系统给他造成的幻象中,用不了多久就会死在想象中的美好世界,随后自己的记忆和残存的意识也会成为系统的一部分,等待着有人将数据重新发掘的一天。
……可他不想那样!他得回到现实,他还有必须要见的人,还有必须要道的歉,还有他们约定好的未来!!他必须回去!!
江倦匆匆抹去嘴角的血,继续向钟塔走去。
他看透了猎场里的规则,系统能在一定程度上对他造成限制不假,但没有实体的系统出现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个虚影,只要想清那些都是幻觉,都是幻觉……
在江倦拖着沉重的身体进入钟塔的那一刻,化身成江住的系统诘问:“你难道,就不怕你哥哥跟我一起,永远消散吗?”
关于这点,江倦已经想通了。
“人都有终时,尘归尘,土归土,不能逆天强留,那样无论逝者还是生者,都会很痛苦。”
“那萧始呢!!”
系统窥见了江倦真正的弱点,尝试以此作为突破口。
对江倦来说,江住离去的余痛虽然未消,但长达十年的拉扯已经使那痛苦不再像当初一样强烈,已经无法牵绊他了。
但有一个人恰恰相反。
江倦驻足停留,有所迟疑。
系统又道:“其实你意识到了,萧始已经不在了,被你捅了刀子推下海的萧始根本就没有活路,理智上清清楚楚,只是情感上不肯承认罢了,你能与他重逢,恰恰是因为我复现了你的执着,给了你和他再续前缘的机会。”
江倦仿佛听到了萧始声嘶力竭的指责:“我那么爱你!你却将刀尖刺向我!江倦,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你知道被你推下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想,只要我活下来了,你是不是就肯跟我在一起了?我拼命地游,却扛不住失血,直到死前的最后一秒,我都想努力活下去!”
“可我还是死了。”
他卑微地哀求:“海水好冷啊,江倦,你来陪我吧……”
“不……”江倦如遭雷击。
系统蛊惑道:“醒醒吧,他不在了,那个赶在最后一秒冲进猎场,跟你共处了几天,做了所有想做的事的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萧始啊。”
系统恢复了花知北的样貌,也是它最初的形态,缓缓走到江倦面前,挡在了他与钟塔之间。
“你所有在意的人都不在人世了,只有在这里,你能与他们重逢,不必再忍受分别的痛苦。不止是你,所有人,只要对现实有所不满的人,都能在这里弥补缺憾,这是不可求的恩赐,你真的要毁了我吗?”
“你住口!!”
江倦嘶哑地喊道,随即像被抽离了灵魂一样,逃避着这个尖锐的问题,向后倒退着。
没几步,他便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
冰冷,且熟悉。
江倦顿时泪如雨下。
“萧始……对……”
冰凉的,带着海水的咸湿和血液的腥甜的手覆上了他的唇。
那人不想听他的道歉。
“倦,现在的我虽然是依附于系统而存在的,但我和江住不同,它并不能控制我。可我和江住的想法相同,都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萧始浑身湿淋淋的,在江倦耳边轻语着。
他的声音很虚弱,句尾总要带一声轻咳,揪着江倦的心跟着疼得乱颤。
“你不能留在这儿,那些幸存的玩家,还需要你带他们回家,我也……在等着你带我回家。”
“可我要是结束这一切,你是不是也……”
也会离开我,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就和哥哥一样,断了我所有的念想?
江倦不敢问。
他觉得自己是知道答案的,所以他不敢问。
萧始从身后抱住江倦,冰冷的十指穿入他的指间,与他相扣,握住了他执枪的手。
“是的话,你该怎么办?”
江倦的每根神经都绷紧了,仰起头来,靠在身后那人的肩上,闭上眼眸,挣扎了许久,苦笑道:“那我……就不走了吧……”
他感觉到萧始的身子僵了一下。
“哥哥走了十年,我在那漫长的时间里学会了接受现实,代价是我无法再忍受离别。和你一样,萧始,我也承受不住你的离开,所以这一次……我宁可留下。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就当是再纵容一次我的自私,哄哄我吧……”
如果说江住近在咫尺的幻象还能让江倦顶住诱惑,那么萧始的出现就是彻底击垮了他。
他早在萧始坠海时就明白了他的重要性,只是还没有意识到在取舍之间自己会为萧始做出怎样的抉择。
现在,他什么都懂了。
“这话传出去,没准会有人当我们是殉情。”他绽开一个牵强的笑容,“不过,也没错。”
“倦,我要你活着。”萧始在江倦耳畔轻声道,“我不管别人怎么想,你得好好活着……”
“萧始……”
“打从你回来,除了死皮赖脸在你身边求复合,我没强求过你什么,这回你让我做一次主,好不好?”
江倦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阴沉的夜幕。
狂风肆虐,暴雨即将覆盆而下,江倦睁开眼,暗色的眸子盯着虚无的某一点,反握住萧始那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再一次问出了那个问题:“萧始,你……恨过我吗?”
萧始反问他:“想听实话吗?”
江倦没有回答。
是否要说实话取决于萧始自己,而他不想去做这个选择,只想听萧始最后给他的答案。
萧始环着他的腰,轻声道:“实话说,恨过,有那么一瞬间。恨这世上的一切对你来说都不可抛弃,除了我,也恨你这一身反骨不管付出多少都捂不热,养不熟。但归根结底,这并不是你的错,该怪我,所以恨的也仅仅是那一瞬间。”
萧始长叹一声,“倦,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平安,即使你身边的人不是我,也希望你能快乐,这一切都建立在你活着的基础上,所以……”
他轻吻着江倦的耳垂,温柔地说服着:“你回过头来,再看我一眼吧。”
“……不!我还不想走……还不想,让你走……”
江倦拿起颈子上的蓝水晶吊坠,泪珠接连砸在上面,将那滴圣女泪映得更加晶莹。
“如果这枚吊坠真的可以回溯时间,我可以回到那个时候,重新做一次选择吗?”他话音哽咽,喉间苦涩,“这一次,我绝对不会……不会再犯傻了,萧始,你回来好不好……”
萧始冰冷的掌心包裹住他的手,没有温度的唇贴在江倦颈后,轻柔地蹭着。
“这东西就算真的能回到过去,也仅仅是作用于猎场范围,对现实没有任何帮助,只会浪费你的时间。”
萧始按着他的手发力,力道大得竟借着他的手将那晶石碾碎了。
“它只是想骗你留下而已,所以才把自己最重要的核心交给了你,也就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吧,这玩意儿果然是个人工智障,只能做到五六分像人,其实那些让人身临其境相信的真实感都不过是我们在幻觉下看到的假象罢了。 ”
“……你也会有幻觉吗?”
“当然了,是人就有欲/望和弱点,我的欲/望和弱点都是你,所以毫无悬念地在那幻象中看到了你。”
江倦生了深究的心思,又追问道:“那你看到了我的什么?”
萧始叹道:“不大好,还是不提了。”
趁着那人不注意,他按着江倦的肩膀,令他回过身来,与自己面对面。
江倦不敢看萧始,正如他说的那样,看到萧始他就会醒来,他还没做好准备。
但他知道,萧始正在凝视着他,依旧是那样饱含爱意的目光。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勇气去与他对视了。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萧始竟笑了出来。
他说:“倦,你跟你哥哥一点都不像。”
江倦的心跳因着这话漏了一拍。
“从认识你们起,我就能认出你们两个的不同,现在更是,就算系统变成江住的样子,和你并排站在一起,我还是能认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知道江倦不会回答,便低下头去,在那人的鼻尖轻轻落下一吻。
“情人之间那种相吸的默契暂且不提,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鼻尖,就是我最爱吻的地方,长了一颗很小的痣。”
他将江倦散在额前的乱发掀了上去,吻着他被晚风吹凉的额头。
“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做任何人的影子,你只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秦数:喂?系统客服吗?我举报有人开挂,在场外卡BUG边缘OB还影响副本平衡,公然跟媳妇儿秀恩爱虐单身狗,对对对,他叫萧始来着,给我把他噶了!什么?系统你已经嗝屁了?个完蛋玩意儿!!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210章 夜莺
“现在, 睁开眼来看看我吧。”
萧始捧着江倦的脸颊,舐去了他嘴角干涸的血迹。
“倦,梦总要醒的, 长痛不如短痛, 醒来了, 或许你就能释然了。”
他吻着江倦的眼睑, 让那人情不自禁地睁开眼。
萧始还是萧始,只不过并不是那方才被他喂药昏睡的萧始,而是那天被他捅了一刀,跌下甲板的萧始。
萧始抱歉地笑笑, “别在意我现在的样子, 我也不想一直湿淋淋的, 所以……”
他把江倦拉进怀里, 让他背对着自己,随后握紧他持枪的手, 缓缓抬了起来。
“不,不!萧始, 别这样……”江倦泣不成声地哀求着。
眼看着他的枪口直指系统化身的花知北, 后者怒不可遏,面目狰狞, 声音嘶哑,向他们吼着:“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傻逼系统, 说到底你也只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而已, 理解不了人的情感, 你不敢自毁, 但我是敢的, 为了他, 我什么都能做。”
花知北那张英俊的脸上戾气尽退,他悲伤地望着江倦,失落地问道:“……你也要抛弃我了吗?”
江倦瞳孔紧缩,微微一怔。
“当初因为我被人需要着,所以才被创造,可最后,亲手创造了我的人却从迷失中清醒,抛弃了我……我好不容易才穿越漫长的时间,再次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找到了可能需要我的人,现在连你,也要抛弃我,毁掉我吗……”
江倦握枪的手一抖,或许他应该收回之前的话,这东西看起来确实是有人性的。
只是……
“别信它。”萧始提醒,“它这不知道是靠占据哪个人的意识来跟你打感情牌,上当就输了。”
“可你知道的,我舍不得。”
江倦抗拒着压在他手指上的力道,拒绝按下扳机。
“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萧始……”
“再相信我一次,系统不会在你最动摇时特意搞出一个我来增加摧毁他的可能性,我虽然受系统限制,但他并不能完全控制我,因为我是个BUG。”
萧始在他耳边,落下了最后一个冰凉的吻,留下了他散在风中的情话:“倦,我们会重逢的。”
说罢,江倦扣下了扳机。
或者该说,是被迫扣下了扳机。
随着一声巨响,眼前的景象再次破碎,花知北的身体因为中弹而千疮百孔,在他的影响下,整个猎场的幻境开始崩裂、塌陷,狂风暴雨的黑夜背景被一片片剥离,耀眼的阳光自裂缝倾泻而入,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受控已久的大脑在这一刻解脱,幻觉很快便消散了。
江倦眼睁睁看着花知北的虚影从眼前消失,他周遭的实景也逐渐清晰起来。
中了他一枪,导致中枢受损,不得不停止游戏的只是主控区密密麻麻摆放的庞大主机之一,萧始没有引爆他的□□,或许是不想增加他被波及的危险,而这一枪也足够所有陷在幻觉里的人苏醒过来。
所有人都期待着黎明破晓,只有江倦想与那黑暗一同沉沦。
他猛然回过身,看到了萧始也逐渐透明的虚影。
“别走!你别走!告诉我,你还在的对不对?萧始!!”
系统的崩溃使得萧始无法再回答任何问题,他就在虚空中笑着注视此刻为了他而落泪的江倦。
只可惜,他接不住那人的泪滴。
他的身体虚化越发严重,江倦疯狂地想挽留他,可最后他还是在他怀里化成齑粉,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倦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忍不住嘶喊出声,循着他被风吹散的方向猛追着,直至因为身体逐渐清晰的痛感而跪倒。
“萧始,你这个骗子,骗子……你根本就没原谅我,你是在报复我……”
笼罩在岛上多日的阴云终于散了,江倦看着那拨云见日的景象,非但没有释然,反而愈发痛苦,嚎啕痛哭。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终于也轮到萧始了……
这一次是他亲手害死了萧始,他根本不配被可怜。
血从江倦嘴角滴落,他仰起头来,被那灼目的光映得不得不闭上了眼。
一阵嘲哳的鸟鸣扰了清净。
江倦缓缓睁开眼,看到一只背翅蓝灰,胸腹微微泛黄的鸟儿朝他飞来,落在了他面前,歪着小脑袋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是把他当成了雕像,蹦跳着又向他靠近了几步。
江倦朝它伸出手,它也没被吓跑,一跃跳进了他的掌心,身子圆滚滚的,还显得有些笨拙,一头撞在他手上,又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小东西胸前有一片血红色的斑块,也是它最明显的特征。
吕宋鸡鸠,传说是童话《夜莺与玫瑰》中夜莺的原型,为了爱情用心血染红了玫瑰,最终真心却被践踏。
看到鸟儿的瞬间,江倦哽咽着几乎透不过气,哭得声嘶力竭。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就在与他相近之处,那个男人在病床上缓缓睁开了眼。
鸟儿不懂人类的情感,只是感受到江倦那生不如死的折磨,想去安慰安慰他,便用小脑袋蹭着江倦的手,发出了婉转的啼鸣。
“萧始……是你回来了吗?”
鸟儿啾啾地叫着,在他手里扑腾着翅膀,两只眼睛有神地望着他。
江倦用了很久才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一丝理智,这种梁祝化蝶的爱情神话怎么可能发生在现实里,可这种吕宋岛才有的鸟儿会出现在这里或许也是一种暗示。
暗示着他,萧始其实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他隐约听到了远处嘈杂的人声,灵魂终于归位,想起了萧始和哥哥的嘱托,那也是他非来这里不可的理由。
他还得带那些不属于这里的人回家!
江倦站起身,鸟儿像有灵性似的乖乖站在他肩头,任他步履蹒跚,走得跌跌撞撞也没有飞远。
岛上的情况其实远比他想得危险,在他们都被幻觉搞得七荤八素,分不清东南西北时,潮水已经吞没了大半座岛,连仅有的那一座像样的建筑物民宿也被淹了。
江倦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希塞尔岛的噱头确实是杜撰出来的,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这座因地壳变迁而浮出水面的岛屿,他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现在幻象消失,他看得清楚了,玩家分明是置身于航母般的海上人造陆地,恐怕在他摧毁系统时控制安全部分的程序也随之崩溃了,这座人工岛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不少人刚清醒就面临着溺水的危险,一窝蜂似的从门窗游了出来,甚至还有些意识薄弱的人没有醒来。
周悬和凯尔是最先苏醒的那批人,第一时间组织人们逃生,秦数在被强行叫醒后也参与了救援,将两个体重较轻且不会游泳的女孩从民宿里救了出来,安置在飘在水面的门板上。
其他玩家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开始自救,在潮水彻底淹没民宿前,有几十个玩家和住在顶层的“VIP”及时从民宿逃脱,不知所措地飘在海面上,眼睁睁看着潮水一点点涌上来却无处可逃,甚至没有任何求生工具和物资,漂流在海上又无法被定位,横竖就是个死。
在这种绝望的氛围下,所有人都能预料到自己葬身大海尸骨无存的结局。
凯尔安慰道:“救援会到的,我们的人就在附近的海域待命,发现情况不对一定会立刻实施救援。”
周悬也劝道:“别悲观,现在我们的共同目标是活下去!我们先转移到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所有人保持体力和清醒,有什么困难第一时间通知我!”
“可是我们要去哪儿啊?岛都没了,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就是!这岛上还有想杀我们的岛民和怪物,生存难度也太大了吧!”
大部分玩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分不清幻觉与现实,短时间内周悬也解释不清这件事,总得先找个地方安置了这群人。
就在一筹莫展时,秦数忽然抬手,指了指他们身后。
众人都回过头去,循着他所指的方向,只见被淹没了三分之一的黑山顶上飘着一面五星红旗,那是他们回家的方向。
江倦看到人们或游或划,奋力朝他的方向赶来,暗暗松了口气。
他现在太虚弱,已经没有力气通过喊声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了,所幸他想起了连骁在游轮上交给他的国旗,将之立在了黑山之巅。
虽然对方的用意并不在于此,但能借此救下更多的人,相信江住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哥哥……你看到了吧?”
江倦抹去脸上的血汗,欣慰地笑了笑。
可他知道,这样还远远不够。
玩家登上人造岛的最高点只能缓解一时,小岛沉没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在那之前还等不来救援,他们就死定了!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迟迟没有人来救他们呢?国安也好,国际刑警也罢,都留守在这片海域待命,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
江倦很快想到了方才航母的比喻,那么人造岛的坐标可能并不固定,而且系统会屏蔽所有信号,理论上相当于隐形飞机,他们现在并不在登岛的位置,救援人员此刻可能也很茫然。
他们必须自救,否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江倦立刻拿出手机,尝试拨通沈晋肃的电话,奈何信号打着叉,通讯被完全切断了。
这也就应了他的猜测,这片海域本身是没有信号的,他们此前能在鱼!希椟伽岛上联系附近的人也仅仅是因为系统架设了内网。
现在系统故障,能支撑他们求生的那部分功能也失灵了,他们只能靠自己。
江倦想起了什么,一头冲进主控区,也就是安置系统主机的钟塔,一进门就看到四壁密密麻麻摆放的屏幕此起彼伏的亮着,不少出现了雪花屏,意味着一部分程序处于失控和崩溃状态。
江倦尝试几次都没能唤醒程序重启,只能放弃,转而在钟塔里找着可用的道具。
他觉得曾经登岛做好一切准备的“17”应该会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计划失败,这些准备足以让他们脱身。
果不其然,江倦在钟塔的高层找到了几个武器箱,里面装着大量的军火,枪支弹药一应俱全,偏偏就是没有他能用的,显然这些准备是“17”为幸存的余党准备,让他们挟持人质向警方勒索,甚至是发生正面冲突时使用的。
可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就是废铁一堆,根本救不了人!
江倦急得直咬牙,偶然间余光似乎瞥见了角落里有个熟悉的物什,回头望去,竟是一把反曲弓,还有配套的箭。
这些箭不具备杀伤性,箭头都装有镁粉和铝粉制成的金属可燃物,随着箭矢离弦,经过短暂的燃烧就可以发出耀眼的光芒。
江倦恍然想起卡索是知道他箭术不错这件事的,在这种满地杀伤性武器的情况下,任谁来到这里也不会过多关注威力不足伤人性命的弓箭,这是卡索留给他求救用的!
来不及多想,江倦拿了弓箭便冲出钟塔,站在山巅上,拉了弓弦。
他已经很多年没碰过弓了,对自己的技术也没什么信心,尤其是在身体濒临极限的状态下,他现在太虚弱,没什么力气,弓弦都拉不满,双手也止不住地发颤。
可看到那些无助地挣扎着的人们,他知道,自己非成功不可。
江倦深吸一口气,拼着最后的气力,一连朝空中射出了三支信号箭,看着那光点拖着长尾在空中炸出耀眼的红光,他长吁一口气。
紧绷的精神就此放松,江倦捂住嘴,血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涌了出来,他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想就这样倒下,沉沉睡去。
在他瘫坐在地以前,后背就顶上了一个炙热的胸膛,他不禁瞪大了眼,下意识回头,却让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人。
“你……”
受了些伤,身上还挂着血痕的连骁一把捂住江倦的嘴,毫不留情将他摁倒在地,死死钳住了他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暴力使得江倦在头部撞击地面时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很快又被疼痛激醒,血顺着额头流到了鼻尖,血珠一颗接一颗砸了下来。
“不是你那姘头,很意外是不是,嗯?我他妈也挺意外的,真是死也想不出你居然真敢毁了系统!真敢毁了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
连骁就像只发了狂的野兽一样,从前的斯文假象一丝不剩,眼中布满血丝的骇人模样,好像恨不得把江倦生吞了。
“我为了能再见到他,为了能跟他在一起,心甘情愿来到这鬼地方,宁可迷失到死,可你都做了什么啊!十年前你害死他,如今又亲手抹杀了他,你要怎么赔我!怎么赔!!”
江倦抓着连骁的手腕,跟他较着劲,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沉静如水的眼眸直视着歇斯底里的连骁,用虚弱而沙哑的声音说道:“那不是他……别自欺欺人了!一旦沉溺进去,被唤醒时只会更痛苦!生者不能永远活在故人的回忆里,连骁,你清醒一点!!”
“你闭嘴!!”
连骁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江倦脸上。
“当初我放过你就是因为你跟他像,太像了,就算不能从你身上索取他的温度,我也想注视你的背影。江倦……我和你一样,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江住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我想见他,哪怕明知活下来的是你,我还是想见他,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做?”
泪珠打在江倦脸上,凉丝丝的,令那一巴掌的疼缓解了些许。
江倦茫然地盯着万里无云的清空,舔了舔还在流血的嘴角,“连骁,我不知道你对哥哥的感情有多深,可你要是真的在乎他……就让他早日安息吧。”
“你放屁!!”
连骁再次扬起了手,可这一次,面对这张和江住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却不忍心再动手了。
他泪流不止,伏在江倦身上,低三下四地哀求着:“你把他还给我……你怎么能……让我再失去他一次……”
江倦记得十年前,萧始也曾在他面前痛哭,要他归还亡人。
可当年的他做不到,现在,也依然做不到。
“连骁……你醒醒吧。”江倦轻声劝道,“我们做了十年的梦,都该清醒了……”
有了江倦的三颗信号弹的定位,待命在附近海域的直升机立刻精准定位,赶来岛上查看状况,找到了大量幸存者,雨{)兮}"团并通报救援船前去救援。
连骁听到远处的声音,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望着江倦的样子,就像是濒死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颤抖的手轻轻捏着那人伤还没好的耳垂。
“你可以的……对!你可以的!江倦……你可以像之前那样假扮他吗?我知道你可以的!你一定也不想江住真的死去,他让你活下来,也是希望你能替他好好活下去,所以你应该……”
“连骁!你疯了吗!”江倦厉声斥道,“我不是江住,也不可能是!”
岂料连骁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用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抵着他的脖子,嘶喊着威胁道:“我知道你可以!!你让我失去了他,总得把他还给我!你要是不肯,那今天,咱们就一起死在这儿,谁都别活!!”
江倦气尽力竭,早就没了挣扎的力气,就算明知连骁真的会杀了他也无力挣扎。
他垂下手,认命地闭上眼,不再与对方浪费口舌。
周悬他们就快到了,如果能及时赶来,或许他还能保住一条命,就算不能,那也是他的命。
他只是遗憾自己再一次失约,没能赴萧始的约。
明明说好了会重逢的……
可当那滚烫的鲜血溅在身上时,他却没觉着有多疼,甚至毫无感觉,都不知道对方的刀子落在了哪里。
“有句话,我在很久以前就该说了,当年总在犹豫当讲不当讲,现在我觉得,你这种男人真是烂透了,多余给你留脸。”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江倦条件反射般立刻睁眼,看到萧始的瞬间,他第一反应竟是自己太过思念那人才在死前出现了幻觉。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急于去确认这是不是系统死灰复燃给他的幻觉,可身上各处的痛感都如此清晰,让他很难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
萧始冷眼盯着在他刀下挣扎的连骁,抽离凶器,将人推到了一边,抬眼又满是笑意地望向江倦,“可别掐自己啊,已经够疼的了,别再给自己添伤了。”
说完这话,他像气虚一样捂住胸口顿了顿,又看向了被他刺伤的连骁。
“下手是重了点儿,没办法,我现在太虚了,可遭不住这家伙的反击,只能想办法一击弄残他。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弄死他。”
萧始俯下身去,匆匆帮连骁扎住伤口,抑制了血流。
他侧眼睨着奄奄一息的连骁,作为同样追求江倦的情敌,他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同情。
曾经的他所思所想也和现在的连骁相似,一念之差就可能做出无法回头的事,好在他守住了最后一线。
他捆住连骁双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身上的暗伤远比看上去要严重,也难怪他会打算同归于尽,连骁很可能无法活着离开这座岛,就算可以也逃不过法律的制裁,他只有死路一条。
“不管你有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都不是你伤害他的理由,有句话我憋了十年,终于到了能说的时候了,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却连他们兄弟是谁都分不清,你这些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连骁愣怔着盯着萧始,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听不懂这话的意思。
萧始蹲下身,抱起了无力起身的江倦,那人也顾不得自己满身血污,被拥进怀中就迫不及待摸着萧始的脸,确认着眼前人是否真实,蹭了那人一脸的血。
“萧始,这一次你是真的吗?是你回来了吗?”
萧始就像只做错了事的大狗,握着他因为失血而冰凉发僵的手,吻着他还沾着血的掌心。
“是我,倦,是我。事情解释起来会有点麻烦,先跟我回去,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他见江倦双目无神,直勾勾盯着他,反复用手指触摸着他的脸,确认他五官轮廓的样子,忽感不妙。
他伸手在江倦眼前晃了晃,那人眼中依然没什么神采,反应也很迟钝。
“可是萧始……我看不清你了……”
萧始听了这话就像被当头一记重锤打愣在了原地,他顾不得别的,抱起江倦转身便要往山下走。
可他的伤也很重,才刚抱着那人站起身,伤口就又撕裂了,胸前一片血红。
“倦!你再撑一下,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江倦张口想说什么,却被涌上来的血压了回去。
他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疯了似的搂住萧始不放。
“你嫌我吗?嫌我脏吗?萧始。”
“怎么会嫌,你在说什么傻话!”
“那就吻我。”
江倦主动凑上前去,贴着那人的脸颊蹭了蹭才找到位置,吻住了揪着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的人。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这个吻的感受算不上好,却是劫后余生的他们最直接地表达内心的不安,寻求对方尚在的真实感最直接的方式了。
可二人都还没尽兴,江倦就扭头躲开了,萧始还想追过去吻他,就见他死死捂着嘴,血色从他指缝间漫了出来,多到根本克制不住。
他吐血的样子吓坏了萧始,忙让他平躺在地,解开他的衣扣,查看他的状况。
江倦这个人就像猫一样,怕疼却很能忍疼,会藏起伤口偷偷舔舐,也会强装出一副健康的样子,在人前活蹦乱跳,实则早已无力回天。
看着他控制不住吐血的样子,萧始心疼得一塌糊涂,握住他的手,紧贴着他的额头,低声哀求:“倦,再撑一下,我这就带你回去,段镜词找到了救你的方法,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求你了!”
江倦嘴唇颤动,说不出话。
于情,他想点头答应,让萧始别那么害怕,可于理,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能力兑现承诺了。
所以他并不回答,只是睁大了眼看着萧始那模糊的轮廓。
就在这时,不知怎么挣脱束缚的连骁爬了起来,萧始因为怀里抱着江倦,来不及躲闪,在连骁那一枪托砸下来时硬是没躲,用身体护着江倦,咬牙硬吃下了那一击。
血滴溅在江倦唇上,灼痛了他。
连骁反手就要对着萧始开枪,可在他瞄准后者之前,一道黑黢黢的枪口已经指向了他。
江倦那搂着萧始的脖子,一只遍布瘀黑青筋的手握着枪,直指他昔日的旧友。
他手抖得厉害,几乎连枪都拿不稳,看着他双目无神无光,难以聚焦的模样,连骁冷笑着质问:“你真想杀我?你做得到吗?”
“连骁,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头吧,地狱太深,你会后悔的。”
说话时,江倦的下巴抵着萧始的肩头,话音显得有些闷。
他按着萧始的后脑,对他轻声道:“别回头,萧始,我给你开路。”
萧始在他耳边轻轻一吻,“好,那就交给你了。”
“你相信我吗?”
“怎么不信,我的命都是你的。”
江倦微微一笑,看向了眼前的虚影,“连骁,还不回头吗?”
“我不懂,我有什么错?”连骁不解,嘶喊道:“我只是和你们一样,喜欢着一个人而已,为什么全世界都要跟我作对!!”
“因为你和从前的我一样,执着于不该坚持的东西。现在我已经醒了,你还要再执迷不悟下去吗?”
或许是听觉,又或许是其他感官的作用,江倦察觉到了对方手指落在扳机上的细微动作,毫不犹豫地开了枪,率先击中了连骁。
等来了救援的周悬和凯尔抽出身来登上山顶时,就看到了连骁欲杀萧始被江倦反杀,一枪毙命的惊险一幕。
连骁还未出口的话,再无倾诉的机会。
凯尔上前去确认了连骁的伤,被一枪贯穿眉心的人确定当场死亡。
能在这种情况下完成如此高难度的射杀,可见江倦也是拼了命的。
周悬焦急道:“你们两个都别逞强,快!把江倦交给凯尔,救援的直升机已经到了,你们都上去!”
凯尔从萧始怀里接过了意识已经不大清醒的江倦,向山顶另一侧的平台跑去。
周悬扶起萧始,那人忽然就没了力气,膝盖发软,身体无力,好险跪在地上。
“别告诉我你是从病床上跑下来的,你不要命了吗!”
萧始说不出太多话,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周悬知道他的情况不好,紧跟在凯尔之后,把他送上了直升机。
萧始顾不上别的,听见江倦声音极轻地喊着冷,便把所有毯子都裹在他身上,可即使这样仍然无法缓解那人的不适。
“那个能救他的医生怎么没来?!”
看到江倦这样子,凯尔也开始慌了。
萧始紧拥着江倦,还是难以止住他身体的颤抖。
“段镜词来不了,他上不了飞机。”萧始拿过耳机问道:“赶回去要多久?”
飞行员应道:“回我们的船只需要十几分钟,再坚持一下,很快的。”
萧始有备而来,一早备好了血浆,可这也只能缓解一时,输血赶不上失血的速度,江倦还是挺不住。
“倦,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们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么多难关走到现在,你不能说走就走!求求你,活下来好不好?你答应过会让我挽留你的,你不能……不能这么对我。”
“萧始,萧……”江倦的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臂弯,对他勉强地笑着:“给我支烟吧,嘴里血腥味太重,压一压……”
“不!”萧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一些不堪回首的回忆浮现在眼前,萧始人都慌了,“当初江住在救护车上,就是向姜惩讨了烟,没抽完,人就咽了气……我不准你走他那条老路!”
江倦挣扎着抬起手,露出了他手指上那枚晶莹的素圈。
“可惜,有点脏了。”江倦想擦去戒指上的血迹,奈何双手不停使唤,僵硬又颤抖得厉害。
萧始调配了止痛剂和临走前段镜词交给他的抑制剂,顾不得太多,连给江倦打了几针,用温热的掌心将他的手包裹其中,把他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抱歉,我从来不做未来的准备,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别嫌弃。”
江倦拔了根头发,几乎失去了视觉的双眼无法聚焦,试了几次才将发丝绕在萧始手指上,却怎么都打不起结来。
可这事还偏偏只有他自己能做,谁也帮不了他。
“我不嫌,你给的,我都要,你能不能……”萧始泣不成声,“你能不能别走,留下来好不好?你也为我拼命争取一次……好不好?”
“萧始……”江倦轻声唤道,“再靠过来一点,我看不清你了,萧始……”
“我在,在呢!”
萧始握着他冷冰冰的手,贴在自己炙热的心口,想让他感受到自己就在他身边,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阻止那人的生命一点一滴流逝。
和当初在白云药厂的爆炸现场时一样,江倦一息尚存,却随时都可能弃他而去。
那种深深的恐惧和无助感让萧始不知所措,他曾发誓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那种痛苦,可老天到底还是没放过他。
这是他早年欠下的债,合该他来偿还,只是那恶果太难承受了。
江倦的意识逐渐模糊,眼神愈加迷离,身子也愈发沉了,当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侧时,萧始的心都要碎了。
闭眼前的那一刻,江倦艰难地向他伸出手,最后勾住了他的小指。
他们约好了的,会重逢,会再次相遇。
……
江倦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走过了一片无垠的黑暗,路途漫长,身心疲惫,有好几次都想停下脚步,就这样沉沉睡去,不再醒来。
每当他徘徊时,耳畔总会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却是江倦坚持下去的动力。
他拖着疲倦的身体,穿过那遍布蒺藜的冰原,终于得见了光辉遍照的盛景,见到了他牵念的人。
梦里的江住依然年轻,站在明暗的交界线上,成为了隔绝他直面死亡的高墙,站在那一线暗处,笑着对他说:“阿倦,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没了昔日面对亡兄的歇斯底里,江倦坦然地面对他,对他说:“哥,我不执着过去了,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江住站在阴影之下,对他敞开怀抱。
江倦就像孩提时那样乖乖地被哥哥抱着。
打从进入青春期开始,他就叛逆得不想再跟哥哥亲近,总觉得这样搂搂抱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丢人。
直到失去以后,他才后悔没能珍惜过去那些能和哥哥朝夕相处的日子,再拥抱一次哥哥成了他永远的奢求。
“他对你……好吗?”
他听到江住这样问。
他微微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好,很好……只是从前的我们走了不少弯路,错过了很多年,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阿倦,哥还欠你个道歉。”
江住站在咫尺处与江倦对视着,他们就好像站在不同的时间线上遥望着彼此,一人被湮没在时间的洪流中,而另一人则在惊涛骇浪中被迫沉浮,任由岁月摧残,那一身反骨也被磨成了风骨。
江住轻轻叹了口气,垂下眼帘,“当初瞒了你很多事,我一直很自责,丢下你孤零零一个人,是哥哥不好,希望你……别恨我。”
“我从没有恨过你,一直在恨的都是无能为力的自己。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的我能更懂事一点,更强一点,你就不会那么累,不必冒险,也不会是那样的结果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
江住抚着弟弟的脸,闭眼贴着他的额头,扯出了一个笑脸,“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萧始是个好人,不过他这个人身上有很多毛病,你们两个人在一起总少不了摩擦,要慢慢磨合才是,不爽他就揍他!他这个人皮实,禁打,敢还手就踹了他,以后不受他的委屈!”
江倦被这话逗笑了,江住也跟着舒展了愁眉,“我们阿倦这么好,追你的人能从城南排到城北,又不是没人要,天下两条腿的男人那么多,何苦受他的气。”
“现在的他已经很少给我添堵了,说实话,近十年来只有这半年我过得最舒心。”
“我知道你性子闷,有什么事总喜欢憋在心里,过去还能跟我说说,我走了以后就更没人能让你开口了。既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你决定跟了他,往后就可以将自己托付给他,让他陪你一起担着那些让你喘不过气的重压,不必总是纵着他,他也不是半岁小孩,总得你惦记给他喂奶。”
江倦有些犹疑,“话糙理不糙,可是哥,你真的愿意我跟他在一起吗?江家的血脉到了我这儿……真的要断了。”
“只要你过得好,我当然愿意。这条路是很艰辛不假,但我相信你们都已经做好了准备,除了彼此,没有什么再能让经历过生死的你们分开了。”
江住颔首,朝他点点头,“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吗?”
“爸,妈……他们都还好吗?”
“很好,一切都好,我们既想见你,又怕见你,最大的心愿就是熬住这漫长的时间,在遥远的未来与你重逢,所以,别让我们失望啊,千万保护好自己啊。”
“我知道了。”
江住最后抱了抱弟弟,而后几步退远,微笑着朝他挥挥手,“回去吧,我就这样看着你走。”
江倦点点头,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哥。”
“嗯?”
“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江倦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能不能答应以后常来看看我?以往我怕见你,就连睡觉也不安生,可现在不同了,你能不能……抽空来入我的梦?我真的……很想你。”
“好。”江住点头应了,看着越发灼目的光,还有那遥远的呼唤,催促道:“回去吧,他着急了,你再不醒,他就要疯了。”
“那我走了,哥,你和爸妈保重。”
“你身子虚,记得不要贪凉,天凉下雨记得保暖,不然骨伤会疼,要调整作息,按时吃饭,别再搞坏身子了。”江住的声音弱了下去,随着江倦的脚步变得越来越远,“哥哥也……很想你。”
时隔多日,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在江倦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床边的仪器就“嘀嘀”响起了警报,惊醒了在他身边合眼小憩的人。
男人猛地坐了起来,睁着愕然的双眼与他对视了片刻,紧接着就像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场面一样,凑到了他面前,认认真真地与他对视。
萧始眼底青了一片,看样子也是好些日子都没休息好了,受伤之后没得到充分的休息,脸色泛着淡淡的灰。
他笨手笨脚地想去摸江倦的脸,被那冰凉的呼吸面罩隔了去,又用滚烫的唇贴了贴江倦的额头,摘下面罩,迫不及待吻住了他。
江倦很想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奈何浑身上下都像被拆散了一样痛,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沉浸在这个焦躁急切,算不上太温柔的吻里,尽他所能地回应着萧始。
吻着吻着,两人脸上都是湿润一片,江倦能确信,那就豫蟋是萧始的泪水。
对方也没有刻意隐藏的意思,匆匆把面罩又给他扣了回去,便伏在他心口,放声哭了出来。
江倦就像对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一样给他顺着毛,可惜喉咙干痛,那些安慰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口。
萧始没能哭太久,就被闻声赶来的人打断了,周悬嘴里还叼着吃了一半的煎饼,凯尔更是连鞋带都没来及系,冲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幕,都觉着自己有点多余,只能又关上了门,悻悻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吓我一跳。”
“就是……昏过去哭一通,醒过来还要哭一通,现在的1都怎么了?”
萧始听见了两人在门外叨咕,哭得更大声了。
江倦为了自己的耳朵健康,不得不提醒他:“你现在嗓门怎么这么大,小点声……耳膜疼。”
萧始想起了什么,捂住他的左耳,轻声说了句什么。
那本不该听到的话音清清楚楚入了江倦的耳。
他听到萧始说:“倦,不准再离开我了,你答应我,别再走了。”
“好,答应你。”
江倦微微一笑,紧接着两人都是一怔。
萧始难掩喜色,“倦!你能听见了!你右耳的听力恢复了!”
江倦眨了眨眼,还有点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梦里的萧始绝对不会哭这么大声。
萧始滚下了床,研究着床边那一堆仪器刚打印出的数据,江倦趁着这一会儿打量了四周,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了苏拉村那个别墅,只不过那半开放式的房间都被装上了拉门,连窗子都没有开,估摸着就是为了照顾他这个不能受风的病人。
“之前在爆炸中,你的头部受到撞击,瘀血阻滞导致听力受损,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恢复,这一次因祸得福,又受了一次撞击,居然让血栓溶解了,这可能也和你在出事前长期服用的药物有关,总之你恢复了听力,这是件好事。”
萧始放下报告单,捏了捏他的下巴,贴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以后不准再这样冒险了,我这颗心脏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了,你要是不答应我,以后我就天天哭给你听。”
江倦:“……”
这事他还真能干出来。
“你就不怕我答应了也没用,到时候还是不长记性吗?”
“以前可能会,但我相信现在的你不会,所以……答应我吧。”
萧始与江倦的手交握着,十指相扣,吻了吻他手指上的素圈戒指。
“让我想想……”
江倦闭上眼,回忆着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一切,他所执着的一切都画上了句点,尽管那可能并不是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但那些悬而未决的执念都已经有处安放,已是他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局。
他们都为了这个结果付出太多太多。
现在的他除了眼前人外,确实没什么非执着下去不可的理由了。
萧始一直在心里念着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即使他很了解江倦,知道他一定会给自己正面的反馈,可他还是会为此紧张。
“好。”江倦说,“不走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萧始眼睛都亮了,“真的?”
“你是被我骗怕了,不相信我了吗?”
“……多少有点儿。”
不管是把他打晕后犯险,还是找借口把他打发走,自己却偷偷跑了,这些事情都给萧始留下了心理阴影,让他不敢再轻信江倦那些没有保证的话。
“这回你可以放心,原本我的打算是死在岛上也无所谓,只要目的达成,我能不能活着都不重要,是你让我又找回了活下去的意义,这一次,我是一心为你回来的,未来,我也会为你而活。”
萧始激动得手都颤抖起来,再次拉下江倦的呼吸面罩,吻住了他。
这一吻缠绵又缱绻,温柔到了骨子里。
劫后余生,他们都想把最好的给对方。
江倦喃喃道:“不走了,这回真的不走了,总有一处的春暖花开值得候鸟永远驻足,无论冬夏。”
“巧了,我这儿四季常春。”
萧始取下了江倦手上的素圈,从怀里取出了枚镶着钻的,一本正经地单膝跪地,将他的婚戒戴在了江倦的无名指上。
“窝巢都筑好了,快住进我心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吕宋鸡鸠:啾?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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