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狐狸无辜地望着他,神态有点发懵。
甚至因为江慎拉他拉得太快,一小截舌尖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我不是故意咬到你的!”小狐狸回过神来,为自己辩解道,“谁让你忽然抓我!”
竟然还怨上他了。
江慎磨了下牙:“谁让你乱舔的?”
那话本子里描绘的妖怪吸食凡人精元,至多就是靠得亲近一些,吸收一些精气,哪……哪像这只坏狐狸。
江慎气得耳根滚烫。
小狐狸在半空扑腾一下,江慎松了手,让小狐狸落回桌案上。
他坐在江慎面前,理直气壮:“可是你刚才答应过我,说我想怎么做都可以。”
妖族的修炼方式也是会进步的,有了当初在长鸣山那好几个月的尝试,黎阮早就摸索出了最合适的修炼方法。
这种法子对凡人的伤害最小,虽然根据江慎的说法,只能七天一次,但一次就能顶好长时间。
是仅次于双修的法子。
但江慎态度坚决:“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呀?”小狐狸气成了球,“做人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凡人就是这么说话不算话。”江慎伸出手去,捏了捏小狐狸鼓起的脸颊,故意道,“你第一天才知道吗?”
小狐狸:“哼!”
江慎学他:“哼。”
一人一狐僵持了一会儿,江慎还是心软了,问:“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吗?”
小狐狸需要他,他当然愿意帮忙,但不能用这种方式。
这种事意味着什么,小狐狸或许不懂,可他不会不懂。他自己的心思本就不那么干净,要是再哄骗或默许小狐狸帮他……做这种事,那也太恶劣了。
小狐狸生性单纯,心思纯净,他不能——
“那你要和我双修吗?”小狐狸问。
“咳咳咳——”江慎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双……双什么?”
“双修。”小狐狸眼睛眯起,给了他一个“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的眼神,又重复了一遍当初头一次向江慎提起双修时说过的话,“就是要你和我睡。”
然后果然看见江慎露出了当初在长鸣山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无论记忆是否缺失,性格一点也没变。
但这次小狐狸不同了,他低下头:“可惜我们现在不能双修。”
之前他不懂双修具体要怎么做,所以才会在被打回原形时,也一直缠着江慎要求双修。
但他现在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了。
他变回狐狸时身体只有这么一点,江慎那分量,他以人形与他双修都很困难了,如果让原形来做,他会死掉的。
小狐狸遗憾道:“我不能和你双修。”
江慎还没从小狐狸为何能这么坦然的说出双修中反应过来,便听见小狐狸自己下了这个结论,竟忽然感觉有些失落。
小狐狸好像……并不愿意与他做那种事。
也罢,他总不能勉强人家。
江慎按下心中低落,又试探地问道:“我好像听说,只吸取凡人精气,也可以恢复修为。应该不用……吃那儿?”
“可以是可以……”小狐狸叹了口气,“现在好像也只能这样了,我会小心别伤到你的。”
江慎应了声“好”,穿好衣服,重新让小狐狸跳进他怀里,在他脖颈间轻轻蹭了两下.
可接下来两日,黎阮还是不能稳定变回人形。
就算有了从江慎那儿吸取的精元,也只够他每日勉强维持人形一到两个时辰,他担心过度吸取精元又会害江慎生病,因此也不敢多吃。
这就不应该是那杯酒能造成的了。
黎阮猜测,大概是因为他现在的灵力原本就只够勉强维持人形,那杯酒让他法力运转短暂停滞了一段时间,正好将灵力消耗到了不足以维持人形的临界点。
就算没有喝那杯酒,他的灵力在这几日多半也要耗尽了。
前几日总是时不时露出耳朵和尾巴,就是征兆。
黎阮索性不再尝试变回人形,而是一直维持着狐狸形态,将灵力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这样做唯一的缺点就是,黎阮没办法再跟着江慎出去玩了。
“那你乖乖在寝宫等我回来。”江慎摸了摸小狐狸的脑袋,摸得小狐狸在床上舒服地打了个滚。
“我知道啦。”小狐狸问,“你今天是不是要出宫啊?”
江慎点头:“嗯,我要去刑部一趟。”
又是好几天过去,李宏中还是没松口。
虽然江慎没让人给李宏中用刑,但天牢环境恶劣,再拖几天,那位老臣恐怕就要死在天牢中了。
他得亲自去看看。
“原本还答应出宫时带你去玩,可惜……”江慎顿了顿,又道,“你上次说想吃糖人,我回来时帮你买。”
小狐狸耳朵竖起来:“好呀!”
太子东宫外,出宫的马车已经一早就备好了。
江慎走出宫门,守门的小太监迎上前来,要扶江慎上马车,视线却又不自觉地往他身后打量。
“你在看什么?”江慎瞧出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问他。
小太监连忙跪地:“奴、奴才不敢!”
“起来。”江慎道,“不过是问你两句话,本殿下是会吃人不成?”
“不……不会。”小太监道,“奴才只是在想,已经好些时日没见过小公子,不知小公子是否安好,所、所以才……”
江慎恍然:“你惦记他?”
“不不不不敢——”
“紧张什么。”江慎摆了摆手,没让他搀扶,自己跳上马车,才悠悠道,“反正你惦记也没用。”
他的小狐狸只会喜欢他,旁人再是惦记也没用。
江慎在心头甜滋滋地想着,俯身进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守门的小太监才抬起头,心下骇然。
这几日太子殿下都没带小公子出过门,宫中已有风言风语,说太子薄情,小公子尚未得恩宠几日,便已经失宠了。小太监原本还心存怀疑,可听了太子殿下的话,又觉得传言并非是假。
惦记也没用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小公子已经被厌弃,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
又或者……已经暗地里送出了宫?
小太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回望东宫,深深地叹了口气.
刑部天牢建于地底,环境阴暗,透不出半分光亮。刚一走进去,便能闻到一股腐败潮湿的气味。
江慎在狱卒的引路下往里走,很快在天牢最深处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从押解回京入狱到现在,李宏中已经在这牢里待了有五六日。他靠坐在墙边的破草席上,神态略微有些疲惫,但身上的囚服依旧是素白干净的,花白的头发也被一根木簪系在脑后。
模样倒是瞧不出有多狼狈。
见了江慎,甚至还朝他笑了笑:“老臣就知道,太子殿下迟早会亲自来见我。”
狱卒帮江慎打开牢门,又搬了把椅子进去,才转身离开。
“李大人,既然我来了,我们便开门见山吧。”江慎在李宏中面前坐下,平静道,“把指使你做这些事的幕后之人供出来,我这就放你出去。”
李宏中道:“老臣已说过很多次,无人指使,是老臣一心想完成三殿下未完之事,误入了歧途。”
“你是当真不怕死?”江慎眯起眼睛,“也不怕你的家人因你而受到牵连?”
听了江慎这话,李宏中眸光微动。
他挺直的脊背忽然松懈下来,靠在囚室冰冷潮湿的墙面上,缓缓叹了口气:“家人?我还有家人吗?”
江慎脸色沉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牢狱中光线昏暗,看不清老者的面容,只能听见他似乎轻轻笑了下:“我是什么意思,殿下应当最清楚不过。在祖庙纵火是诛九族的大罪,老臣在祠祭司干了一辈子,清楚得很。”
“但我的家人……殿下还找得到吗?”
江慎没有回答,他望着墙边那老人,眼神变得极其冰冷。
“我找到了。”半晌,江慎轻声道,“上至你的夫人和年迈的母亲,下至你刚满五岁的小孙女,还有侍奉你家多年的仆役,一家老小共四十七口人,我全找到了。”
“……在距京城外数百里的一处无名山谷之中。”
在李宏中被捕的第二天,他家中那数十口人便举家逃离了京城。江慎自然派了人去追,却在前几天,发现那逃走的一家老小,全死在了一处山谷之中。
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江慎原本以为,这家人是在逃命时,意外坠崖而死。
可现在看来……
“他们是自己跳的。”江慎冰冷道,“你知道自己如果被捕,家人必将受到牵连入狱,以相威胁。所以你在离开京城之前便计划好,索性将人全都杀了,这样旁人便不能再用他们威胁你了。”
“……李大人,好狠的心啊。”
李宏中深深吸了口气:“……我对不住他们。”
“你是够对不住他们的。”江慎闭了闭眼,“寻到那山谷中时,前一日正好下了雨,山谷之中血流成河,我派人搜寻了两日,才将所有尸身找全。”
“想知道那些残骸是什么样吗?要不要我现在让人带来给你看看?”
“看与不看,与老臣而言没有差别。”李宏中道,“他们是为大义牺牲,我当初既然做了这选择,便没有想过退路。殿下不必白费力气。”
“大义?”江慎霍然起身,“你那五岁的小孙女也是为了大义?你那卧病在床数年,已经几乎不识得任何人的母亲,也是为了大义?你做出这种不仁不孝之事,还敢自诩大义?”
李宏中大半身体隐藏在阴影之中,阖着眼眸,没有回答。
江慎轻轻舒了口气:“罢了。”
他回过头,看向守在他身后的郁修:“我知道你前几日为何那么为难了。”
郁修低声问:“殿下,可要让属下用刑……”
一袭囚衣的老人依旧坐在原地,听见郁修这话,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你今天就算是打死他,他也什么都不会说的。”江慎道,“走吧,没必要继续审了。”
一心赴死的人,哪怕只是个读书人,仍比那些武夫更难对付。
他带着郁修走出囚室,狱卒又上前来,撤走椅子,锁上牢门。
“奏请陛下,赐一碗毒酒吧。”江慎隔着牢门望向那墙边的老人,淡声道,“给他留个全尸,死后抛去那无名山谷之中,与他家人团聚。”
囚室内的老人骤然抬起头。
但江慎没再看他,转身朝外走去。
囚室内,李宏中膝行几步,爬到牢门边,朝江慎重重磕了个头。
“……多谢太子殿下。”
那声音被牢狱中阴冷的风声所掩盖,也同样掩盖住了老者低低的啜泣声.
江慎今天是午后才到的刑部,在天牢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待他踏出天牢时,太阳已经落了山。
天牢内环境恶劣,味道也难闻。江慎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候在天牢外的内侍立刻迎上前来,帮江慎脱去了染上污秽气味的外袍,换了件崭新的。
江慎任由内侍帮他更衣,身后的郁修问:“殿下,就这么把人杀了,不继续查下去吗?”
“他态度这么坚决,再耗下去没用的。”江慎接过内侍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李宏中对家人不仁不孝,对他幕后那位,却是尽忠尽义。本朝到现在都没出过几个能做到这般地步的朝臣,给他个痛快吧。”
郁修:“……是。”
江慎又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下,领着郁修大步往外走。
“别苦着脸,此行我们并非全无所获。”
郁修:“殿下的意思是……”
“李宏中的态度如此坚决,反倒让我确定了一件事。”江慎道,“他所追随的,绝对不是老三。”
三皇子伪造密印,刺杀太子,虽然没有被废除皇子身份,但已经提前退出了皇储之争。这样一来,就算李宏中当日计划得逞,他能得到的,至多不过是江慎的太子之位被废。
对三皇子并无任何助益。
江慎不觉得李宏中会为了这个理由,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
而且,能先下手为强,将一家老小提前害死,他怕的不就是落到江慎手中后,会以家人性命相威胁,逼他供出幕后指使。
他既然担心被威胁逼供,当初就不会这么轻易说出三皇子的名字。
甚至,用原油纵火,现在看来也像是在嫁祸工部。
一场纵火,既损了太子声望,又将三皇子四皇子都牵扯其中,这才是这个局真正的用意。
“这么说来……”郁修压低声音,“难道是六皇子?”
江慎眉宇蹙起:“你觉得老六……有这胆子吗?”
六皇子江信,今年才刚十七,是几位皇子里天赋最差的,性子也最懦弱的一位。要让他以一己之力,做出这么大个局来,江慎是不相信的。
郁修道:“可六皇子背后,有相国大人撑腰。”
当朝相国的独女,是当今圣上的贤妃,乃六皇子的母妃。
这些年圣上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当朝相国把持朝政,民间的确有过不少传言,说相国狼子野心,想取皇权而代之。
他自己做不了这叛国之徒,将主意打到他外孙身上,倒是说得通。
“去查一查吧。”江慎道,“是与不是,这件事都只能先到此为止,如果真是相国那边……他们的后招不会远了。”
郁修:“是。”
江慎的马车就停在刑部门口,江慎带着郁修走出刑部,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跑过来,在他面前跪下:“殿下,殿下您可算出来了,宫里出事了!”
江慎忙问:“怎么了?”
“是……是圣上。”小太监道:“半个时辰前,圣上忽然传旨来了东宫,要让小公子去乾清宫用膳。”
江慎眉宇蹙起:“父皇怎么会忽然传他用膳?”
“奴才也不知道啊!”小太监的声音听上去马上就能哭出来,“但来传旨的是淑贵妃宫中的人,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淑贵妃在圣上面前说了什么,圣上才……才忽然想见一见小公子。”
江慎急问:“现在如何了,他去了吗?”
“啊?”小太监愣了下,道,“小……小公子不是,不是不在宫里吗?”
江慎怔愣一下。
而后立即反应过来。
小狐狸如今人形保持得不稳定,多半是自己躲起来了。
他稍稍冷静了些,又问:“你慢慢说,传旨到东宫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殿下今日不在宫内,奴才们本想按照殿下的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寝宫。可来传信的是淑贵妃宫里的嬷嬷,说是带了圣上口谕,奴才们没敢拦着。”
“他们想让小公子出来接旨,可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应,就……就闯进去了。”
“谁知道小公子没在宫内,宫中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他们找不到人,只能先行离开。”
“……圣上方才还传了口谕,让您回宫之后,立即去乾清宫面圣呢。”
江慎默然。
他的小狐狸如今在宫里无名无分,只是个民间少年。淑贵妃掌管宫务,想见他,自然不会只是一时兴起。
与四皇子江衡做出的那副浪荡性子不同,淑贵妃向来野心不小,当不上皇后,便想当皇太后。
今日闹这一出,江慎暂时不清楚她意欲何为,但多半是冲着他来的。
好在小狐狸还算机灵,没入套。
江慎想了想,三两步跃上马车:“先回宫。”
马车晃晃悠悠朝前驶去,江慎坐在车里闭目养神,思绪却飞快运转起来。
来传旨的那几人没找到小狐狸,证明他现在应当是安全的。现在的问题是,他该怎么向圣上解释,为何本该在他寝宫的少年不见了,又去了哪里?
万一圣上今晚一定要见他,江慎从哪里去找个少年给他见?
但又不能不回宫。
小狐狸现在还躲在宫里,江慎晚回去一刻,他便多一刻危险。
“你现在在哪儿呢……”江慎喃喃道。
若是知道他躲在哪里,接下来该怎么做便好办了,可是……
江慎正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裤腿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
他睁开眼,低头看过去,他身旁坐垫的下方,竟有一条蓬松鲜红的狐狸尾巴。
江慎:“……”
江慎揭开那一侧坐垫,一道鲜红的影子从里面跳出来,扑进了他怀里。
“你刚才是在问我吗?”小狐狸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开心道,“我在这里呀。”
江慎被他蹭得痒痒,将小狐狸从身上扒拉下来,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找过来的呀。”小狐狸道,“刚刚我正在睡觉,听见你寝宫外面有人嚷嚷,好像说要见我。我现在连人都变不好,怎么见他们呀,所以就趁他们进屋子找我之前,偷偷从窗户溜出去了。”
江慎问:“所以,你就这么从东宫,一直找到了这里?”
“对啊,你说过你要去刑部嘛。”
黎阮从宫里出来之后,先找到了小山雀。它对京城熟悉,也认识很多小鸟,他们一路问一路找,没多久就找到了这里。
“你放心,没有任何人看见我,连我钻上你的马车也没人看见。”小狐狸得意地翘起尾巴,“我聪明吧。”
江慎笑了下,揉了揉他的脑袋:“嗯,聪明。”
“可是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小狐狸又问他,“你总不能抱只狐狸去见你爹吧?”
江慎问:“你还是变不回人形吗?”
“变是能变的,但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小狐狸忧心忡忡,“你爹身体那么差,要是我在你爹面前变回狐狸,他会不会直接被我吓死啊?”
江慎:“……”
吓死应该不至于,但某只小狐狸会没命是一定的。
江慎正思索着,却见小狐狸挣扎一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跳到了地上。
小狐狸仰起头看他,江慎竟从他清亮的眸光中瞧出几分狡黠。
“我有办法的。”
他用后腿站立,前爪搭在江慎的膝盖上,尾巴得意地摇晃两下。
接着,跟民间那些喜欢占良家妇女便宜的小混混似的,伸出一只爪子,落到江慎腿上。
小狐狸坏兮兮道:“你给我吃一口,坚持一天肯定没问题。”
第32章
江慎没说话,伸出手在小狐狸脑袋上揉捏了几把,直给他把脑袋上的绒毛都揉得乱糟糟的。
“干……干嘛呀!”小狐狸勉力挣脱开,甩了甩脑袋。
“我还想问你想干嘛呢。”江慎又气又笑,揪着小狐狸后颈把他提起来,“你想都别想,坏狐狸。”
江慎都不知道,自己过去到底是为什么会觉得这只小狐狸心思单纯。
明明忒坏了。
被这么拎起来,短小的四肢什么也碰不到。小狐狸在半空徒劳地扑腾了一下爪子,气得耳朵竖起:“小气。”
“我就小气了。”江慎道,“如何?你要逼我就范吗?”
小狐狸凶巴巴眯起眼睛:“我可是大妖,你以为我不敢?”
大妖的气势没瞧出来,倒是只瞧出了可爱,被江慎抱进怀里又肆意揉搓了一顿。
江慎今日心情其实不怎么好。
李宏中破罐破摔的态度让他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从天牢出来后,又听说圣上要见小狐狸,更是焦急万分。
可那一切的不顺心,仿佛都在看见了小狐狸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江慎玩够了狐狸,才悠悠道:“我已经有办法了,放心吧。”
片刻后,马车停在了某处僻静的巷尾。
郁修跳下马车,前后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对马车内道:“殿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人都支开了。”
马车内传来回应:“好,你也先回宫吧。”
郁修一怔:“可是……”
“我还有些事要办,办完之后自会回宫去见父皇,不必担心。”江慎道,“你去吧。”
郁修迟疑片刻,但仍然应了声:“是。”
一袭黑衣的青年很快消失在巷尾,少顷,一颗圆滚滚的脑袋从马车里探出来。
“我感觉不到这附近有人了。”小狐狸把脑袋缩回来,问,“你为什么把人都弄走了呀?”
江慎道:“因为我们暂时不能回宫。”
小狐狸:“为什么?”
江慎:“因为你不在宫内。”
小狐狸眨了眨眼。
江慎解释道:“你方才不在东宫,就算你能变回人形与我去面见父皇,他们要是问起你方才去哪儿了,你想怎么解释?”
小狐狸“唔”了声:“去御花园了?”
“但只要进了宫,我们的一切就在父皇的监视下,你要如何找到机会上我的马车?”
江慎出宫时没带人,回来时却忽然从马车里钻出个人来,他解释不清。
小狐狸问:“那该怎么办呀?”
江慎沉吟片刻,似乎思索着什么,对小狐狸道:“你先在马车里等我,别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小狐狸点头:“嗯。”
江慎起身下了马车,但他没离开多久,很快便回来了。
回来时手里还多了样东西。
是一串糖人。
糖人被绘成一只小狐狸模样,毛绒绒的尾巴卷着身体,似乎正在熟睡。
他将糖人放在小狐狸面前,对比了一下,摇头:“还是不像,都说了让那摊贩再画圆一些,他偏与我争这世上没有这么圆的狐狸。”
小狐狸歪了歪脑袋。
江慎笑了下,将糖人递给他用两只爪子抱着:“答应给你买的,吃吧,我们要出城一趟。”
江慎没在马车上留人,只能自己去前头驾车,也没想着寻什么小路避人耳目,直接正大光明从正路出了城。
今日当职城门守卫统领正巧认识江慎,江慎一路没人阻拦,直到驶出京城,在城外一片树林中驻马。
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天边隐隐约约瞧得见一点月色,将树林映得朦胧。
一只小狐狸从马车里钻出来:“到地方了吗?”
“到了。”江慎道。
小狐狸左右看看:“可这林子里什么也没有啊。”
江慎没答话,朝他伸出手,小狐狸顺着他手臂爬上去,攀住肩头。江慎带着小狐狸下了马车。
往树林深处步行一小段距离,是一条溪流。
对岸还有一户人家。
那木屋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小狐狸连忙把脑袋缩回江慎身后:“有人。”
“无妨,你接着看。”江慎道。
小狐狸抬眼看过去。
那木屋里住的是一对年迈的夫妇。
这会儿正是做饭时间,先出来的妇人朝屋里比划了些什么,一位老者也跟着走了出来。而后,那妇人走向后厨,另一位老者则出了院子,从院子边的柴堆里拾了点干柴。
他拾柴时不经意般抬头,看见了溪流这头的江慎。
小狐狸下意识又想躲,却见那老者怔愣一下,弯腰朝江慎行了一礼。
江慎向他点头示意,老者拾起柴火,转头进了屋。
江慎抱着小狐狸绕到树后:“方才那两张脸,都记住了吗?”
“记是记住了……”小狐狸疑惑地问,“可那两个人是谁,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他们?”
江慎道:“他们是为你准备的父母。”
“……啊?”
“你来历不明,如今入了宫,自然会有人想查你的身世。”江慎道,“先前连我都以为你只是个普通村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谁知道……你是个小妖怪。”
小狐狸是妖,他便不会有来历。
一个查不出来历的人,是很难留在宫里的。
所以在知道小狐狸是妖之后,江慎便着手替他准备了身世。
“那对夫妇是我的人,他们不会说话也不识字,不会泄露秘密。”江慎道,“我已经给他们看过你的画像,若有人想调查你的身世,便会查到此处。他们会说你是他们自小捡来,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
小狐狸点点头:“我知道啦。”
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恍然:“所以,你是不是打算告诉皇帝,我今天不在宫里,是因为我回来探亲了?”
江慎诧异地看他:“变聪明了嘛。”
“那当然——”小狐狸话说到一半,又不满道,“不对,我本来就聪明。”
江慎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从你变不回人的那天开始,我便派人来打点好了。”江慎道,“这对夫妇会在家中做出有第三人生活的痕迹,并告诉别人,你这段时间因为思念养父母,特意从宫内溜回家里住了几天。”
他当初打点这些是以备不时之需,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小狐狸又有点担忧:“但我偷偷离开皇宫,是不是不合规矩呀?”
这担忧在他先前溜出东宫时就有,可那时候他别无选择。万一在皇帝和妃子面前暴露了自己是妖怪,或者说出什么对江慎不利的话,影响更不好。
“是有些不合规矩,所以我才‘偷偷’把你送出宫,本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小狐狸虽然还没有名分,但他既入了东宫,就是东宫的人。
这私自出宫的罪责,江慎替他扛了就是。
料想淑贵妃也不会真的重罚他。
“唯一的问题是……”江慎悠悠叹了口气,“你该怎么变回人,与我回宫请罪呢?”
他带着小狐狸出城,自然也是为了将这场戏演完。
圣上忽然召见,太子计划败露,只能亲自出城将回家探亲的小公子接回宫里,带去圣上面前请罪。
可是……
江慎看向怀中的小狐狸。
他总不能带只狐狸回去。
此时已经月色高悬,小狐狸乖乖趴在江慎怀里,沐浴在月色下的每一根绒毛都仿佛镀上一层银光,根根分明。
江慎注视他片刻,道:“我听说,精元不止有一种方法可以吸取,凡人的气息、血肉、津液内皆含有精元。”
他轻声道:“小狐狸,变回来。”
小狐狸眨了眨眼,下一秒,江慎感觉到怀中一沉。
怀中的小狐狸乖乖化作了少年,江慎解下外衣披在少年身上,将人搂着转了个身,让他靠坐在树下。
少年的化形并不完整,脑袋上还立着两只兽耳,呆呆愣愣地看着江慎。
江慎抬起他的下巴 ,直接吻了上去。
这亲吻很轻,像是怕稍微用力都用弄疼了他似的。少年毫无防备,被江慎舌尖抵开唇齿,轻而易举长驱直入。
漫长而深入的一吻之后,江慎抬起头:“好了吗?”
“啊?”
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脸颊也红起来,神情比方才还要呆,甚至在江慎离开时还下意识想追上去。
“精元。”江慎眼底含着笑意,低声问他,“吸够了吗?”
“原、原来是为了精元啊……”少年后知后觉,抿了下唇,“……我忘记了。”
一点都没想起来。
江慎叹气:“专心一点,你还想不想回宫了?”
“我当然想,但是……”少年又抿了抿唇,视线落在江慎的嘴唇上,“但是这样会很慢。”
“是么?”江慎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少年抬起手臂,勾住江慎的肩膀,用极小声的声音道:“可以多亲几次。”
江慎笑着应了声“好”,低头再次吻住了他.
临近亥时,太子的马车才终于紧赶慢赶回了皇宫。
回宫后也没去别处,直接往当今圣上的乾清宫去了。
内侍总管常公公正守在宫门前,见到马车停在乾清宫外,立即迎上去。
“见过太子殿下。”
江慎坐在马车前方的车辕上,看了他一眼:“常公公请免礼,你不在父皇面前侍奉,怎么会在这儿?”
常公公道:“陛下特意让老奴在宫门前等候太子殿下。”
江慎沉默片刻,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压低声音问:“父皇很生气吗?”
“老奴不敢轻易揣摩圣意。”常公公道,“但陛下今天晚上胃口不错,喝了淑贵妃亲手熬的汤,这会儿还留淑贵妃在宫中说话,心情瞧着倒是不错。”
江慎眉宇舒展开,笑起来:“多谢常公公了。”
他没让人扶,跳下马车,掀开了车前的帷帘。
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少年穿了身普通布衣,身上披了件鲜红的薄斗篷,被江慎扶着下了马车。
他极拘谨似的,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常公公,又飞快收回目光,下意识想往江慎身后躲。
江慎牵起他的手,低声安抚:“别怕。”
然后才对常公公道:“烦请常公公通报一声,就说……儿臣请罪来了。”.
江慎与黎阮直接被引进了皇帝寝殿。
往日这个时间,圣上应当已经就寝了,但今日,他的寝殿还灯火通明。黎阮被江慎牵着走进去时,一眼便看见了前方卧榻上的人。
圣上穿了件暗紫色的里衣,依靠在卧榻上,身旁还跟了个年轻美艳的妇人。
便是淑贵妃了。
可黎阮没怎么关注那妇人,视线落到崇宣帝身上,略微皱了皱眉。
直到江慎轻轻拉他,他才回过神来,与江慎一起俯身跪拜,朝崇宣帝磕了个头。
江慎道:“父皇,儿臣前来请罪。”
崇宣帝今日精神瞧着的确不错,在淑贵妃的搀扶下坐了起来,说话时依旧是那副温和的语气:“你何罪之有?”
江慎说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他一介平民,不懂宫中规矩,儿臣念他思念父母,才偷偷将人送出宫去。父皇若要责罚,便罚我吧。”
“原来是送出宫了,难怪淑贵妃让人去东宫传召,却跑了个空。”崇宣帝悠悠道,“淑贵妃,后宫事务皆是由你来管,以你所见,太子这罪该怎么罚?”
“回陛下。”淑贵妃道,“根据宫规,私自出宫,当罚杖责三十,禁足一月,扣三月俸禄。”
黎阮抬起头。
江慎在回来的路上就和他说过,见到皇帝之后,让他一句话也别说,江慎会替他解决。
可是他没想到,惩罚竟然会这么严重。
江慎自然知道宫规,对此早有预料,听言连眸光都没动一下。可身旁的少年却忽然说话了:“陛下,您还是罚我吧。”
江慎一怔,转头看他。
少年还跪在他身边,但已经直起了脊背。他仰头望向前方的崇宣帝,脸上没有方才装出来那副畏首畏尾的模样,认真道:“是我求太子殿下带我出去的,不能让他替我受罚,这样不公平。”
黎阮的想法很简单。
凡人那点惩罚手段对他来说其实不会带来多少伤害,只要不被人赶出宫去,罚他什么都可以。
但这件事一开始是他闹出来的,他不能全然江慎替他扛着。
江慎眉宇蹙起,听见崇宣帝问:“你说,你愿意受罚?”
黎阮应道:“嗯,愿意的。”
“杖责可是很疼的。”崇宣帝语调很缓慢,“有些和你年纪一般大,身体比你结识很多的小太监,受了那杖责之后,都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你受得住吗?”
黎阮面不改色:“我不怕疼。”
说完就被江慎拽了一下,江慎压低声音:“别胡闹。”
黎阮:“……没有胡闹。”
这话说出来有几分给自己鼓劲的意思。如果黎阮法力还在全盛,直接施法护住自己,挨顿打下来是可以一点也不疼的。
但现在嘛……
疼就疼,反正不能让江慎替他挨打。
上方,崇宣帝笑起来:“瞧着弱不禁风,倒是个重性情的,那……就依你?”
江慎也直起身,望向崇宣帝:“父皇请三思。”
谁都知道,当朝太子殿下在圣上面前从来表现得都是一副孝顺懂事的模样,几乎没有违背过圣上的话。
这大概是他这些年第一次顶撞崇宣帝。
寝殿内一时寂静,片刻后,淑贵妃忽然开口了:“陛下,您就别吓唬他们了。”
她掩口笑了笑,温声细语道:“真难得,臣妾看着太子殿下长大,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着急。”
江慎抬眼看向她,那美貌年轻的妇人坐在龙榻边,神情闲适。
紧蹙的眉宇一点点舒展开。
崇宣帝却有点不悦了:“不是说好了多演一会儿,朕还想看太子要如何在杖下救人呢,怎么这就不演了?”
“是臣妾的错。”淑贵妃道,“可臣妾看太子殿下这模样,有些于心不忍。再说了,若真赐了杖刑,棍棒无眼,万一伤着这位黎公子,殿下要怪我的。”
江慎敛下眼:“儿臣触犯宫规在前,就算真被罚也心甘情愿,不敢有任何怨言。”
淑贵妃含笑不答,朝黎阮招了招手:“孩子,过来,让陛下好好看看你。”
黎阮先看了看江慎,后者微不可查地朝他点了点头,他才起身,往龙榻走去。
没等他走近,淑贵妃便主动起身,将他牵过来。
“陛下您瞧,臣妾就说宫中传言不会有错,太子殿下带回来的,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淑贵妃靠得有点近,身上的脂粉香熏得黎阮有点不舒服,但他忍住了。
他正想跪下,被崇宣帝忽然伸手扶了一下。
“不用跪。”崇宣帝对他说话时,语气听着比平日还要温和一些,但黎阮却听不出他话中有多少亲近之意,“站着说话就好。”
黎阮低低应了一声。
离得近了,他又闻到了崇宣帝身上那浓郁的草药香气。趁着崇宣帝看他的功夫,黎阮也偷偷抬眼打量那张脸。
眉心黑气萦绕,神情极其疲惫。
是命不久矣之相。
但又有点奇怪……
“今日吓着了吧?”淑贵妃开口,打断了黎阮的思绪,“陛下不是故意吓你,是我听宫人说,太子带回来个小美人,前几日还将人捧在手心里宠着,近来却不闻不问,不知将人藏到了何处。”
“我担心,你孤身一人这深宫中会受人欺负,便向陛下提了,陛下这才想召你过来问问。”
“啊?”黎阮愣了愣,“我……我没有被欺负。”
“瞧出来啦。”淑贵妃含着笑意,又对崇宣帝道,“这哪是被欺负的样子,这分明是浓情蜜意,恩爱着呢。陛下您说是吧?”
崇宣帝淡淡应了声。
淑贵妃又道:“你才刚入宫,还不懂得宫规,又没有位份官职,这两日私自出宫的事便罢了。以后若还想出宫,尽可派人到我宫中说一声,大大方方拿宫令出去,知道吗?”
黎阮规规矩矩应了:“知道了。”
这皇帝和皇贵妃对他的态度,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皇帝还算正常,除了最开始他走近时,打量了他几眼之外,其他时候神情都是淡淡的,瞧不出对他有多亲近,但也没有厌恶。
那位贵妃娘娘就很奇怪,好像极喜欢他似的,拉着他一会儿问他家事父母,一会儿又问他怎么与江慎结识。好在这些事江慎之前都和他说过,黎阮按照,两人商量好的答案,一一答了。
在不面对江慎的时候,黎阮就连撒谎都比平时顺畅得多。他一一答完,面前这两人也没有要怀疑的模样,淑贵妃甚至还体贴地问他,想不想将养父母也接进宫里来住。
被黎阮以老人家更适合宫外的生活而拒绝。
该问的都问完,崇宣帝终于精神不济,挥手让他们下去。
直到走出宫门,淑贵妃还拉着黎阮的手:“以后要是被下人欺负了,你就去我那里。旁的不敢说,这后宫内的宫人,我还是管得了的。”
黎阮应道:“好。”
淑贵妃又抬眼看向跟在他们身边的江慎。
江慎道:“今日多谢淑贵妃,替儿臣解围。”
“谈不上解围。”淑贵妃道,“陛下时常念叨,太子殿下至今尚未成婚,他放心不下。殿下如今难得动一回真心,为爱所困办出点糊涂事,是情有可原。何况黎公子这性子我很喜欢,模样也生得好看,舍不得罚他的。”
江慎垂眸不答。
“还有……”淑贵妃顿了顿,又道,“殿下年纪已经不小了,宫中也该有个太子妃,臣妾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殿下早日得偿所愿。这也是……完成了您母后的遗愿。”
江慎眸光微动,低声应道:“那便多谢淑贵妃。”
淑贵妃乘坐凤辇离开,江慎却没让人叫来车辇,牵着黎阮慢慢往东宫的方向走。
走到前后都没人,江慎才低声问:“累了吧?”
“累。”黎阮长长地舒了口气,往江慎身上靠过去,被他搂进怀里,“和那些人说话也太累了。”
江慎低笑一声:“听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吗?”
“听不明白。”黎阮脑袋在江慎肩头蹭了蹭,“只是感觉没安好心。”
凡人心思复杂,黎阮很多时候都猜不出他们心中所想,但一个人待他是不是真心,他是看得出来的。
至少在那位淑贵妃身上,她就瞧不出有多少真心。
“你明白这些就好,别与她走得太近。”江慎搂着他慢慢往前走,低声道,“她给我们下套呢。”
黎阮抬头:“什么意思呀?”
“原本的那些责罚,受了,其实比免了好。”江慎道,“你初来乍到,犯错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我宠你,所以愿意替你受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她如此替你求情,说服圣上给你免罚,是坏了后宫的规矩。”
黎阮还是没听明白,懵懵懂懂地看他。
“后宫中没人敢怪罪淑贵妃,也没人敢怪我这个太子,那你觉得,这破坏规矩的罪责,要怪到谁头上?”
黎阮茫然地眨了眨眼,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嗯,是你。”江慎觉得他这模样尤为可爱,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表面看上去她卖了我个人情,实际是埋下了隐患。让人觉得,你刚入宫几天就破坏宫规,错而不罚,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哪怕是最受宠的后妃,都不该有如此待遇。”
黎阮还是不明白:“那皇帝为什么要答应她呀?”
“那就是我父皇这些年的行事风格。”江慎轻嘲一笑,“他乐得看手下的人争来抢去,只想看人如何出招,如何应对,却不想插手替人解围。从来只有笑到最后的赢家,能入得了他的眼。”
黎阮有点沮丧:“那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麻烦很大吗?”
其实麻烦不算大。
今日这事说来只是件小事,不至于因为这样,就让黎阮在宫里的日子变得多差。比较麻烦的,是另一件事。
淑贵妃想让黎阮嫁给他做太子妃。
这事如果黎阮不反对,江慎当然乐意之至。
但提出这事的是淑贵妃。
她一心只想自己的儿子与江慎争夺皇储,不可能是真心为了江慎好。
江慎身为储君,一直以来最不利的一点,便是他始终没有成婚,也没有子女。相反,四皇子江衡,膝下却已经儿女成群。
如果这时候,江慎再娶一名男子为妃,便更难有子女。
四皇子竞争储君的筹码便多一分。
所以今日她在圣上面前说,担心江慎会对黎阮不闻不问,说的应当是实话。这世上,最希望江慎和黎阮能成的,恐怕就是淑贵妃。
当朝男子之间可以成婚,可男子因为不能生儿育女,不能作为正室。如果淑贵妃真将此事办成,民间对黎阮这位太子妃的态度恐怕不会太好。
连带着也会影响江慎的声望。
而如果没办成,圣上只想将黎阮封为侧妃,难保不会同时逼着江慎再娶一位正妃。
淑贵妃知道江慎肯定不会同意。
这是挖着坑等他往里跳呢。
江慎眸光暗了暗。
他一直知道淑贵妃的心思,但念在对方是长辈,加上江衡很早就表示愿意退出储君之争,他从未想与淑贵妃为敌。
可这次,她算计到了他的小狐狸身上。
江慎在心中思索,触及对方望向自己的视线,笑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
江慎安抚道:“今日这本身就是一件小事,而且你方才在圣上面前表现得很好,挑不出什么错来,不用担心。”
“真的吗?”黎阮眼神亮起来,“那就好,我好担心又害到你……”
江慎只用这一句话就让他精神松懈下来,黎阮脑袋上忽然噗的一下,发间露出一对兽耳。
“哎呀!”
黎阮连忙伸手去捂,好在这附近并没有旁人,漫长的宫墙下撒了满地月光,空荡荡的听不见一点人声。
江慎抬起手,帮黎阮拉起斗篷后的兜帽,盖在他脑袋上。
鲜红的兜帽挡住了头发和兽耳,只露出一张五官精致,肤色白皙的脸。
江慎眸光软下来。
他注视着那双在兜帽下依旧明亮的眼睛,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又轻轻拂去他脸颊旁的碎发。正想牵着他继续往前走,却被后者拉住了衣袖。
“江慎。”少年轻声唤他,“我的尾巴也露出来了。”
江慎往他身后看了眼:“无妨,看不出来。”
他早就担心黎阮可能坚持不到回东宫,所以特意替他准备了带兜帽的斗篷,可以遮掩一二。
但少年还是没动,低声道:“人形也快维持不了,要变回狐狸了。”
说话时,那双眼仍然专注地望向他,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
江慎猜到了他在期待什么。
小狐狸今晚对付那群人精累着了,想从他这儿讨点好去。
他略微贴近了些,声音里含着点藏不住的笑意,却仍装作不经意般问:“坚持不到回寝宫了?”
少年也笑起来,模样有点坏:“坚持不到啦。”
“好罢……”江慎叹了口气,像是觉得有点好笑,却又拿他没办法。
接着,他抬起少年的下巴,温柔地吻了上去。
他的小狐狸啊,小心思越来越多了。
第33章
小狐妖哪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方才在城外没亲够,想找江慎讨回来罢了。
他极喜欢江慎吻他。
江慎亲吻他的时候比平时还要温柔,先是很轻很轻的试探,再慢慢加深,却不用什么力道,好像在触碰某种很容易碎掉的东西。可这么轻的动作,带来的却是极为特别的感觉,好像有一股暖流从脊髓上升到脑后,酥酥痒痒,连带着全身都滚烫起来。
黎阮有点怕这个感觉,但又很喜欢。
唯一的问题是,他总是在这种感觉里走神。
“你根本就没有在吸取我的精元吧?”片刻后,江慎放开他,似笑非笑的。
“我、我有的!”
黎阮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了,脸颊滚烫,还在强词夺理。
真奇怪,他在旁人面前是会说谎的。今天面对崇宣帝和淑贵妃,他撒起谎来一点都没犹豫,说起江慎给他安排的身世时,绘声绘色,说得自己都快信了。
但到了江慎面前,他就什么谎都说不出来,好像欺骗他是一件很不对的事。
他面对江慎说谎时的心理负担太大,因而也骗不了对方。只见江慎微微一笑,落在他肩头的手滑下去,隔着薄薄一层袍子,准确无误地摸到了那条狐狸尾巴。
江慎问他:“吸取了精元,怎么尾巴还是收不回去?”
黎阮被他抓着尾巴,不安又敏感地挣扎了一下,脸颊仿佛更烫了:“再……再来一次就能收回去了。”
就是这么坏,被戳穿了还要哄着人再来一次,怎么都不亏。
“真坏啊……”
江慎压低声音感叹着,低下头,又吻了他一次。
从乾清宫到太子东宫,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两人黏黏糊糊,走走停停,花了足足两倍的时间。刚走进寝宫,江慎便觉怀里一轻,怀中的少年噗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他蹲下身,从落地的层层衣物里,捞出了那只圆滚滚的小狐狸。
他今天维持人形太久,是真的有点累了。
何况现在夜色已深,本也到了该睡觉的时候。
江慎把小狐狸抱回床榻上,摸了摸他的脑袋:“早些休息吧。”
但小狐狸睡不着。
方才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他满脑子都是江慎的亲吻,在床上翻来覆去滚好几圈,感觉身边没有江慎的味道都睡不踏实。
可江慎已经坐在桌边,处理起事务来了。
他总是有很多事要处理,黎阮都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但他今日稍微知道了一些。
就像给黎阮准备身世,这几天,江慎分明天天留在寝宫里陪他,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安排了这么多事,又安排得这么妥当。
这样的事,他每天不知道要做多少。
显得黎阮每天只想和他黏在一起,只想让他陪自己玩,有点不懂事。
但他是一只狐妖,本来也不需要太懂事。
黎阮毫无负担地想着,跳下床榻,悄无声息往桌案走去。
他从桌案下方钻进去,蹲在江慎脚边,伸出前爪抓了抓对方衣摆。
江慎没回答,身体往后倒了些,给小狐狸留出一些空隙。小狐狸抓着他的裤腿往上爬,一直爬到了腿上。
江慎摸了摸他:“还不想睡吗?”
“不想。”小狐狸抬头在他颈边蹭了蹭,“我陪你吧。”
江慎应了声,一只手轻轻抚摸他,只用一只手翻动书信。
其实小狐狸还是很乖的,除了总是喜欢黏着江慎之外,在他做正事的时候几乎不怎么打扰他。大多时候,他只是安安静静窝在江慎怀里,不吵也不闹,陪他一起看书信。
“你在找大夫?”黎阮看着江慎手里那封书信,没忍住开了口。
黎阮认识字,但江慎在做事时从不回避他,有时候黎阮好奇他在做什么,他还会耐心解释给他听。
“一直在找。”江慎并不隐瞒,“太医与我直言,如今用的药只能为我父皇勉强续命,却不能治好他的病。若再这么下去,他恐怕撑不到一年了。”
“我觉得也是。”黎阮道。
他今天见到崇宣帝,一眼便从他脸上瞧出了衰败和枯竭。
那是只有人之将死才会出现的情形。
但是很奇怪……
小狐狸两只前爪搭在桌上,像是陷入沉思。
江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问:“你想说什么?”
小狐狸问:“你知道他是什么病吗?”
“太医查不出来。”江慎道,“我父皇在患病前身体一直很好,但就在两年前,偶感了一场风寒。自那之后,他的心力便急速衰竭,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这种情形,在一些年迈的老人身上很常见。
仿佛身体飞速枯竭,生命力不断流走,无论喝再好的药,吃再多的补品,也补不足那亏空。
亏空到一定程度,身体各处都会出现问题,再细究是什么病也就没有了意义。
“可是……”黎阮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可是你爹看起来,完全不会是短命之相呀。”
江慎蹙眉:“不是短命之相,是何意?”
黎阮低下头。
他本来不应该告诉江慎。
识人面相,普通人倒是无所谓,但面对皇室,他其实什么都不应该说。
因为稍有不慎,可能会使整个天下发生重大变化。
比如现在皇室之中争斗得那么厉害的储君之位,黎阮知道最后当皇帝的一定是江慎,因为那几位皇子中,只有江慎才有真龙天子的面相。
可他不能这么早就说出来。
这是天机。
皇帝能活多长时间,江山能稳固多长时间,这些也是天机。
江慎注意到了他的犹豫,问:“你是不是……不能说?”
他知道在一些玄学方术中,有不能泄露天机一说。
他曾听说过,在本朝开国不久,京城有一游方术士当街斥骂,说前朝命脉未尽,开国皇帝推翻前朝皇室是逆天而行,必要付出代价。
在那之后,开国皇帝果真身患重病,命不久矣。
重病在床时,他派兵四处搜捕,誓要找到那游方术士的踪迹。可人没找到,只找到了那人的尸身。
死在了一个破庙里,浑身焦黑,露出森森白骨。
是被雷劈死的。
找到尸身没多久,开国皇帝的病奇迹般好了起来,此后无病无灾,寿终正寝。
当时坊间传闻,是因为这游方术士泄露天机,被罚以命换命,替皇帝挡了一劫。
这故事算是皇室秘辛之一,真假无从探究,但江慎不希望黎阮承受泄露天机的风险。
“哪有这么严重。”黎阮听完,却不以为意,“就算真是也没关系呀,我又不怕雷劈。”
“你啊……”
“但你爹的病真的有点奇怪。”黎阮道,“寻常人身体变得那般衰败,应当是寿数将尽时才会出现,可你爹正值壮年,又不是短命多病之相,怎么会忽然变成那个样子?”
江慎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圣上这病另有隐情?”
黎阮没有回答,又问,“他是什么时候生的病呀?”
江慎想了想:“最早病倒,应当是两年前那次巡游。”
那是皇后病逝没多久的事。
圣上那段时日情绪消沉,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那次巡游前后共耗时三个多月,游历了数个州府,还去探望了许久未见的肃亲王。
可归来后,却不知怎么患上了风寒。
从那之后,便一蹶不振。
圣上也曾怀疑是否有人投毒暗算。那时的圣上手段雷霆,来来回回查了无数次,几乎将京城和游历过的那些州府上下全清洗了一遍,仍然没有查到任何结果。
渐渐地,许是他精力不佳,又或许是自知时日无多,便没再继续查下去。
到了近年,甚至开始放纵手下肆意行事,作壁上观,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江慎道:“这些年,太医院一直在广招名医,我还去民间寻访过几次,至少能断定,圣上不是被人投毒。”
说到这里,他略微一顿。
先前一直查不出任何病因,是因为他们始终探查的是药毒。可他现在才知道,人外有人,这世间能让人生病的,并非只有药毒。
江慎将手中的书信放下,低声道:“小狐狸,你觉得圣上有没有可能……是被人用法术所害?”
黎阮仰头看着江慎,如实地摇了摇头:“我看不出。”
就算最初真是被人用法术所害,如今两年过去,施法的痕迹早就消散了。现在的崇宣帝,身上没有法术的痕迹,也没有任何妖气,他没办法判断。
他只知道,按照常理来说,皇帝这个年纪是不会病到这种程度的。
这场病来得不正常。
“无妨。”江慎安抚道,“你能告诉我这些,已经是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有帮助就好。”小狐狸收回前爪,在江慎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舒舒服服趴下了,“可惜我现在法术还没有恢复,不然说不定能试着帮你爹治好呢。”
江慎问:“能治好?”
“当然能了。”小狐狸摆了摆尾巴,“每个凡人出生时便早已定好寿数,可他们还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让生命提前终结。但只要寿命还有剩余,便能救得回来。”
寿数多少他看不出,但崇宣帝不是短命之相,如果找到方法医治,他是可以继续活下去的。
比如阿雪的续命丹药。
但……
他的病要是好了,江慎就暂时没办法当皇帝了。
就算要治,也等他退位后再说吧。
黎阮带着自己的小心思,在江慎腿上翻了个身,把肚子露出来:“我现在有小崽子了,不能用消耗这么大的法术,要等到以后。”
江慎摸了摸他的肚子,配合道:“好,那就等以后。”
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黎阮时不时提到肚子里的孩子,还会十分配合地给他摸摸肚子,黎阮对此的解释是,这样能让崽子多吸收些他的精元,早日长大。
但江慎不敢问黎阮觉得小崽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从知道黎阮患了癔症开始,他就在担忧这件事。
正常女子怀胎十月,江慎不知道狐妖是不是也这样,但“孩子”迟早会有出生的那天。甚至不用等到出生,再过几个月,黎阮发现自己的肚子不会大起来,可能就会意识到他没有怀孕。
不知道那时候,他会不会再次受到刺激。
江慎对此十分担忧。
但到底该如何告诉小狐狸真相,而不刺激到他,江慎还没有想好。
小狐狸很快被摸得昏昏欲睡,在江慎腿上习惯性蜷起身体。江慎继续用一只手摸他,另一只手翻开其他书信开始阅读。
至少现在,他不会急着戳穿。
他希望他的小狐狸能再多开心一段时间.
又过了小半月,春闱会试结束,江慎终于变得忙碌起来。
为防止有人勾结舞弊,会试阅卷只能在翰林院进行,且每一篇文章都需要诸位翰林阅读后仔细探讨,才能定下能不能入选。
阅卷前后数日,这些参与阅卷的翰林甚至不能离开翰林院。
江慎倒不至于被限制自由,但他也不得不每日往翰林院跑,监督诸位翰林讨论,将那些入选的文章复选一次,最终排出名次。
阅卷的院子侍从不能跟进去,江慎独自踏入主屋,刚一进去,便险些被里面的味道给熏出来。
十几个大男人吃喝拉撒睡都在同一个院子里,翰林院又没地方给他们洗澡,几日下来会是什么模样可想而知。
江慎支着下巴坐在主位,看着堂下吵得热火朝天的众人,刚待了不到半天,便开始想念起那被留在寝宫里,他家香香软软的小狐狸。
不过,他家小狐狸现在倒很自在。
寝宫里,一只小狐狸团在内殿的床榻上,抱着尾巴睡得正熟。
自从江慎愿意让他吸取精元之后,黎阮的法力恢复得不错,已经能够自如变回人形。但为了防止先前那样的事再发生,他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大多都以原形待着,以保存力量。
临近正午,殿门外响起些许脚步声。小狐狸耳朵一动,在有人推开殿门的一瞬间,飞快钻进了被子里。
黑衣青年端着午膳走进来,唤了一声:“黎公子,该用午膳了。”
“就来啦。”
少年清亮的嗓音从内殿传来,郁修目不斜视,将饭菜一道道摆在桌上。
江慎这几日都要去翰林院,又担心宫人进来伺候,会不小心撞破黎阮的秘密,只能将送饭的活交给郁修。
虽然郁修也还不知道自家殿下藏在殿中的少年是妖,但他对江慎足够忠心,就算有一日真被他察觉了,他也不会将秘密说出去。
郁修刚布好菜,少年便从内殿跑了出来。
他出来得急,又忘了要穿鞋,只随便抓了件江慎的里衣披在身上。少年身形娇小,那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走动间露出一小截光滑白皙的小腿。
郁修余光不小心瞥到一点,立刻局促地挺直脊背,不敢回头。
郁修吞吞吐吐道:“公……公子,属下告退。”
“好,谢谢。”
少年礼貌地朝他道了谢,便没再注意他,伸手从桌上抓了只鸡腿。
美滋滋啃起来。
堂堂太子殿下身旁侍卫统领,头一次连走路该怎么走都快忘了,浑身僵硬地走向门外。但刚走了两步,想起了什么,又不得不返回来。
黎阮看他想往内殿走,便问:“还有事吗?”
“是。”郁修与他说话时语气十分拘谨,“是殿下先前吩咐属下找的话本,之前找的那些殿下几乎都看完了,便让属下又……又找了一些。”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几个话本子。
他是打算将这些放到江慎桌上去的。
黎阮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朝他伸出手:“能给我看看吗?”
“这——”郁修不知为何有些犹豫,一张脸涨得通红,“您要看吗,可这些……”
“给我看看嘛。”黎阮道,“江慎从不会有什么东西瞒着我的。”
少年眸光明亮干净,声音软软的,还有几分讨求的意味。
当他用这种眼神和语气对旁人说话时,无论提出什么要求,都让人难以拒绝。
这大概便是狐妖与生俱来的天赋。
郁修几乎未经迟疑,快步走到桌边,将手里的话本子放在他面前,转头逃似的出了寝殿。
寝殿的门被关上,黎阮疑惑地眨了眨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好像有些怕他。
难道是因为他最近法力略有恢复,找回了一些大妖的威慑吗?
他没再多想,用空闲的那只手翻开话本。
郁修原本不想把话本给他看,是有理由的。市面上能找到的志怪话本,当初郁修大多给江慎找来了,如今再次去寻,寻到的便不是些通过正规手段就拿到的话本子。
也就是,禁书。
一本书会成为禁书,可能是写书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可能是妄议了朝政或皇室。但作为一本志怪话本,能被禁的原因大多只有一个,那就是……写得太露骨。
黎阮一边啃着鸡腿,一边翻阅话本,看着看着,却愣住了。
这怎么是一本讲人与妖双修的书啊……
写的的确是双修。虽然什么双修功法都没提及,但黎阮又不是没和江慎双修过,这书中的主角做的事,就是他们当初做过的。
甚至花样比他们先前还多。
这种风月话本,当初黎阮在长鸣山时便看过,但那时候他心无旁骛,看完之后一点感觉也没有。
可今日,黎阮一边看,一边想起之前和江慎做过的事,看了几页便觉得浑身烧起来似的发烫。那股发烫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一对兽耳噗的从头顶冒出来。
黎阮连忙把书丢开,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
凉水大口灌下去,才勉强压下了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黎阮饭也吃不下去了,抱起膝盖坐在凳子上,尾巴在身后不安分地晃来晃去,又忍不住去看桌上那话本。
江慎到底为什么会让别人给他找这种书啊,难道……江慎其实很想和他双修?
那他直说不就好了嘛。
第34章
江慎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月上枝头。
寝宫大门紧闭,里头还亮着烛光。
江慎在寝宫门前停下脚步,先低头闻了闻衣服。
他今天在翰林院待了一整天,总觉得浑身上下都染上了异味。他家小狐狸最喜欢黏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不能让这味道熏到他。
江慎想了想,没急着进屋,而是转头去了浴池方向。
浴池所在的宫殿就在寝宫旁边,还没进去便能感觉到温热的水汽从屋里溢出来。江慎只当是宫人知道他回来需要沐浴,提前准备好了。
他挥退想跟进来伺候的宫人,自己推开殿门,走进了蒸腾的水汽里。
可当他脱了外衣,正想掀开内殿的帷帘时,却听见里头传来了轻微的水声。
江慎眸光一凝。
他这太子东宫戒备森严,按理来说没这么容易潜得进来。
但这种事不是没有。
前几年,甚至还有刺客偷摸溜进了圣上寝宫,险些酿出大祸。
江慎在心中略微思忖,从衣物里摸出一把匕首,悄然藏进袖中。
轻轻掀开了帷帘。
白玉雕砌的汤池极为宽敞,水汽蒸腾中瞧不清内部的情形,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道身形。缩在最远的角落,蜷成小小一团,几乎整个身体都完全埋进了水里。
江慎脚步一顿,收了匕首。
他绕到汤池另一边,弯下腰,将人从水里捞起来。
“你打算把自己淹死在水里吗?”江慎无奈地问他。
少年浑身湿透,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热水里待久了,脸颊红扑扑的。他身体滚烫,被碰到时竟重重地颤了一下,神情有点迷离。
“江慎?”少年茫然地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的人,忽然朝他扑上来,“你怎么才回来呀!”
少年泡在水里自然没穿衣服,湿漉漉的身体贴上来,立刻便将江慎的衣物浸湿。
江慎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个满怀,一时没站稳,后退几步,半搂半抱着少年在浴池边的躺椅上坐下。他鼻息间尽是少年身上温热的水汽,几乎瞬间呼吸便乱了节奏,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偏偏少年还一个劲往他身上蹭,水珠从少年的发梢滚落下来,再顺着江慎脖颈滑进去。
“怎、怎么了?”江慎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还是不太敢碰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在他记忆里,少年还从没有过这么委屈的时候,江慎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有人趁他不在宫里,欺负了他。
“没有……”少年的声音听着也很委屈,在他耳边小小声道,“我……我就是有点不舒服,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
江慎一怔,连忙想扶起他:“你哪里不舒服,让我看——”
他这么一动,忽然碰到了什么。
整个人僵住了。
少年又贴得更紧了些,还蹭了蹭:“就是不舒服,好难受啊……”
江慎只觉得血气阵阵往脑上涌。
“你这是……”他十分艰难地开口,“你这是怎么搞的?”
黎阮把脑袋埋在江慎肩头,伸手在旁边的躺椅上摸索片刻,从他的衣物底下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
花花绿绿的,印着夸张而露骨的图案和字样,只看封面都能猜出里面是什么内容。
江慎默然片刻:“……是郁修送来的?”
“嗯。”黎阮声音发闷,“我不小心看完了,然后就……就……”
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黎阮知道那话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刚看了几页时,他就感觉全身发烫。可那东西像是能让人上瘾,越是知道不该看,便越想看。
他这一下午,着了魔似的把几本书全都翻完,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长鸣山和江慎双修的时候。
但今天,没有江慎在旁边帮他。
狐族身体敏感,动情时比普通人更为难耐。
黎阮这么憋了一下午,最后实在憋得太难受,就跑来浴池里泡着,想让自己平静一点。可是这浴池中的水不像长鸣山上那口温泉,全然没有让人平心静气的效用,反倒因为这屋子里到处充斥着江慎的味道,让他越来越难受。
“你怎么不……”江慎嗓音干涩,“怎么不自己弄弄?”
“不行的呀。”黎阮小声道,“我要是一弄,真气就全泄掉了。”
黎阮这一下午有好几次险些真气外泄,但他还是努力忍住了。他现在灵力还没完全恢复,真气外泄一次,他可能又要变回狐狸,又要吸取江慎好长时间的精元才能补足。
“你不是很想和我双修吗?”黎阮又在江慎脖颈间蹭了蹭,声音又软又委屈,“我要是变回原形,就不能和你双修啦,我要等你呀。”
结果,就为了等他,险些把自己憋到哭出来。
江慎断断续续听明白了前因后果,蹙眉:“我何时说过想与你——”
他没把话说完。
他感觉得到,少年的身体滚烫,在微微发着抖,好像当真很难受似的。
怎么可能不难受。
就是个普通人,坚持这么久,都要难耐极了。
何况黎阮是只狐妖。
可他已经这么难受了,还是强忍着没有自我纾解,想等江慎回来。
江慎心头又酸又软,更多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理智岌岌可危。
但这种时候,若还能保持理智,那便不能算是个正常男人了。
少年还在无意识地轻轻蹭他,江慎将人抱起来,直接步入水中。浴池内水声哗啦作响,江慎把少年抵在白玉池边,垂眸看入那双水润的眼中。
“小狐狸,你真愿意与我双修吗?”江慎轻声问他。
黎阮连忙点头:“愿……愿意的呀。”
不仅是愿意,他还很想,从和江慎重逢的那天开始就很想。
但比起少年的心急,江慎反倒显得不那么急切。
他低下头,有点恶劣似的,轻轻吻去少年脸上的水珠,极浅极轻,浅尝而止。
少年抓着他湿透的衣服,眼眶都被逼红了。
一对狐耳噗的从发间伸出来,水下,修长的尾巴缠上了江慎的小腿。
江慎笑起来:“看来是真的有点等不及了啊。”
他略微调整姿势,将少年柔软的身躯按进怀里。
终于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35章
黎阮何止是等不及,他简直要被那种难受的感觉逼疯了。
几乎是江慎刚吻住他,他眼眶就红了起来。待到江慎继续下去时,更是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掉眼泪。
就是他们头一次双修时,黎阮也没有这样的感觉。
他在忍耐中度过了太长时间,比平日敏感了不知多少倍,可就算是这样,他还要坚持强忍着,不能让真气提前外泄。
以双修填补灵力的前提,是江慎要将精元给他,否则他还是会因为真气外泄变回原形。
黎阮是直到做到一半才想起这件事。
若他早些想起来,他今天或许就不会等江慎。
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坦白而言,江慎并不是个非常完美的双修对象。因为他真的很慢,先前在长鸣山那几次,常常是黎阮受不住,泄了好几次真气,江慎才会给他一次。
到后来,他不得不让江慎替他封住,才勉强能让一次吸收到的精元多一些。
但今天这种情形,想要封住真气比过去更加困难,也更加难受。
到了最后,黎阮哭得连话都说不明白,断断续续的,一边轻轻抽着气,一边求他。求他先让自己炼化一次精元,而后再继续。
江慎见他哭得可怜,只能遂了他的意。
一次结束,少年倒在江慎怀里,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轻发抖。江慎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颈脊背,帮他平复下来。
“精元都炼化了吗?”江慎低声问他。
“嗯……”少年声音已经哭哑了,听着像是半梦半醒,“快了吧……”
江慎也瞧不出对方到底有没有在好好炼化,又炼化了多少。他只知道,虽然少年最后并未因为真气泄出而变回原形,但耳朵尾巴也没收得回去。
瞧着就不像好好练功了的样子。
他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少年彻底没了动静。
“小狐狸?”江慎低声唤他,“小狐狸?”
少年靠在他肩头,嘟囔了一句什么,显然已经陷入沉睡。
江慎:“……”
“就知道不能相信你。”江慎磨了下牙,“说好了还要再来一次的,自己舒服了就睡,说话不算话的小骗子。”
他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忍心禽兽到把少年唤醒,强行再来一次。
江慎将少年和自己草草洗净,擦了身,寻了块干净的绒毯把少年从头到脚结结实实裹起来,确保耳朵和尾巴都没露在外面,才抱着人出了门。
几名宫人守在殿外,见江慎出来,纷纷跪地行礼,头也不敢抬。
江慎瞥了一眼,瞧见那几人皆是面红耳赤,耳根也跟着一烫。
都怪小狐狸方才哭得太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江慎怎么欺负他了。
明明是很舒服的。
看来以后,这浴池附近也不能留人了。
江慎抱着少年大步往寝宫的方向走,在心里叹息般想着.
回到寝宫,江慎抱着少年躺上床。
少年刚一沾床就一个劲往江慎怀里钻,险些把江慎又蹭出火气。他与少年较了会儿劲,把人压进床榻里手脚都禁锢着,对方才终于安分了点。
寝宫内的烛火渐渐暗下来,江慎借着月色和晦暗不明的烛光,低头打量怀中的人。
少年今晚哭得厉害,就连鼻尖都是红的,睫羽上还挂着一点晶莹的泪滴。
江慎出神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轻轻吻去那滴泪。
他今晚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又想起了点什么,但十分模糊,他记不真切。江慎只知道,按着他自己的记忆,他今晚应当是头一次与人做这种事,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仿佛他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知道少年哪里最碰不得,碰到了就会抽抽噎噎掉眼泪。也知道他最喜欢被碰哪里,满足之后就连尾巴根都会舒服得发颤。
小狐狸没有骗他,他们以前,应当是做过这种事的。
而且大约不止一次。
先前小狐狸刚找上门来时,江慎最怀疑,也最无法理解的便是,他向来不喜欢与旁人亲近,更不用说轻易爱上什么人。他怎么会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便爱一个人爱得那般毫无保留。
可现在……
他与小狐狸再次相识,至今甚至还不到一个月时间。
已经叫他栽得彻彻底底了。
这种喜欢,不是民间话本里描绘的那种轰轰烈烈,至死不渝的爱情。没有那么多爱恨纠葛,也没有那么多波澜起伏。
不过是少年站在他面前,便让他心生欢喜,心动不已。
是很没有道理,但也不需要有什么道理。
吻掉了那滴眼泪,江慎还是不满足,顺着少年脸颊一点一点亲下来。
少年似乎被他亲得有点痒,瑟缩着动了动,略微抬头,又被江慎含住了唇。
这亲吻不带半分情欲的色彩,也不像平时故意给他吃精元那样深入,他浅浅地吻着他,好像怎么也不够似的。
夜色深了,江慎渐渐感觉困意袭来,便搂着少年闭上了眼。
但他的手还是不安分,在怀中那具身体上缓慢摸着,手感和他当狐狸时摸起来完全不同,但一样柔软。
江慎困倦地摸他,不知怎么就摸到了平坦的小腹。
然后便停在了那里。
时至今日,他反倒开始希望,小狐狸觉得自己怀有身孕不是一个幻想。并非为了子嗣一类无聊的理由,而是,如果这世间当真容不得人妖相恋,他们之间的羁绊越多一分,阻碍便能少一分。
如果多吸收一些他的精元,这里真能生出个小狐狸崽子来吗?
江慎迷迷糊糊地想着,将手掌贴在少年小腹上。
那你便早些长大吧。
也好早日圆了小狐狸的心愿.
翌日,天色蒙蒙亮起,殿外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殿下,到时辰该出门了。”
会试阅卷至少要持续三到五日,江慎昨日刚去了第一天,今天按理来说仍要早起去翰林院监督阅卷。可因了前一晚的放纵,江慎和黎阮,谁也没能起得来。
敲门声轻却执着,大有江慎应门,便长久敲下去的意思。
江慎不堪其扰地睁开眼,少年依旧窝在他怀里,背对着他,睡得雷打不动。
要不是再不出发就赶不上去翰林院,郁修是真不想来叫早。
昨晚自家太子殿下在浴池里干出的事,一夜之间便传遍了整个东宫,等天亮之后,估计过不了多久,整个皇宫也都要知道了。虽然这种事大家早心里有数,但昨晚那动静……实在是大了点。
放纵成那样,今早能起得来才有鬼。
郁修在心底叹息,抬手还想敲门,殿门忽然被拉开一道缝隙。
江慎靠在门内,大半个身子藏在阴影里,神情还极为困倦:“你再敲就要把他弄醒了。”
“……”郁修正色道,“殿下,该出发了。”
“这次会试的主考官,翰林掌院学士葛大人,是我们的人。”江慎声音恹恹的,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葛大人才华出众,品行高洁,有他参与阅卷,可以放心。”
“昨日我去瞧过了,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决断的,不过是坐在堂上走个过场。”
郁修:“……”
郁修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劝道:“可是殿下,陛下那边要是知道您旷而不去……”
“谁说我不去了?”江慎悠悠抬起眼皮,看向郁修。
郁修与他对视片刻,彻底明白了:“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郁修这个侍卫统领,职责不仅仅是保护太子殿下安危这么简单。他身形与江慎极为相似,又精通易容之术,在以前便经常假扮成太子殿下,在殿下有要事缠身走不开的时候,以他的名义出面,替他处理事务。
今日……这的确也算得上一件要事吧。
绝不是因为太子殿下任性。
郁修在心里麻木地想。
江慎不知道自家侍卫统领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他应当也不在乎。他把殿门拉开一些,微笑着拍了拍郁修的肩膀:“这些年我们虽然主仆相称,但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兄弟。”
郁修:“属下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江慎道,“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得谢谢你。我在京城外还有几座空的庄子,改明你去挑一挑,挑中哪个便开口,我送你。”
说完,轻轻合上殿门。
只留下郁修站在殿外茫然。
不就是替殿下去翰林院守几天吗?
这忙有这么大?
殿内,江慎回到床榻边,重新躺下,把背对他的少年从身后拥进怀里。
“怎么办,你勾得我正事都不想做了,你是不是该负责?”江慎在少年耳畔轻声说着,少年只是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什么,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江慎顺势亲了亲他的额头:“但偶尔放纵一天,也没关系,对吧?”
他这么说着,心满意足搂紧自家小狐狸,很快又沉沉睡去.
太子殿下的确只放纵了一天。
从第二日开始,还是老老实实的,该去翰林院就去翰林院,该准备殿试,便准备殿试。
而崇宣帝果真如他所言那样,对于今年的科举全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就连江慎给他呈上今年会试中优秀的文章,他也只是随意扫了几眼,并不在意。
至于殿试上的策问,更是一句全由江慎自己决定,便将他打发走了。
“这不是件好事吗?”黎阮问他。
问这话时江慎刚从乾清宫回来,正陪着黎阮用晚膳。可说起圣上的态度,他神情表现得并不轻松。
黎阮不太明白。
江慎先前告诉过他,争取春闱的督考资格,是为了打破朝堂上各派系间暗斗不休的僵局,也是为了吸收更多德才兼备之士,加入己方派系。
圣上对会试资格和殿试没有任何要插手的意思,不是更加方便江慎的动作吗?
黎阮想了想,猜测道:“会试中榜的人里,没有太多愿意支持你的人?”
“不。”江慎给他夹了只烤鸭腿,道,“这三日里,有超过半数贡士,以各种渠道和方式,向我派系的官员传达了投靠的意图。”
殿试在会试放榜的三日后,如今已经是第三日。
黎阮:“那你为什么还不开心?那些人才华不够?”
江慎摇头:“也不是。”
能在科举中一路考到会试,才华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他们愿意依附江慎,也可看出是懂得审时度势之辈。
但问题便出在这里。
今年这批贡士,都太会审时度势了。
官场之中,圆滑之人要有,但不能有太多。
否则,他们如今能够顺应形势支持江慎,未来也可能顺应别的形势,倒戈相向。
而且,江慎毫不怀疑,这些消息崇宣帝一早便在掌握之中。
所以他并不在意江慎呈上去的文章,也不在意他殿试要策问的内容,他不表态,便是想知道,江慎要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他若一心只留愿意依附他的人,势必一脉独大,引圣上忌惮不说,日后还可能自食恶果。但若全部拒之门外,留下些立场不明的人,不仅损耗自身利益,失去了争取督考的意义,还可能损失真正忠心之人。
不能都要,也不能都不要。
偏偏留给他选择的时间不多,只有会试这一篇文章,众贡士这三日的表现,以及殿试那半日的策问。
能否任用贤能,这是继去年南巡之后,崇宣帝给他下的第二个考验。
那位看起来似乎已经时日无多的君王,走的每一步棋,实际上都不是废棋。
“听起来好难。”黎阮感叹道,“你爹心眼可真多。”
江慎:“……”
放眼整个天下,大概都找不出第二个敢说崇宣帝心眼多的人。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可江慎想到这里,心中忽然又浮现出一种极微妙的感觉。
崇宣帝这行事风格,与江慎过去认识的,年轻时候的他其实并无差别。可这样一个人,他为何会在重病一两年之后,变成如此一个听之任之的人。
他难道当真不再怀疑,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是被人所害吗?
江慎在心中埋下这份疑虑,抬眼一看,黎阮拨弄着盘子里的鸭腿,一口也没吃。
“你的胃口还是不好吗?”江慎眉宇蹙起,“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让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了吧……”黎阮道,“我是妖,我不会像你们凡人一样生病的。”
这倒也是。
这些天,黎阮又缠着江慎双修了几次,如今法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就连耳朵和尾巴都不会再时不时冒出来了。
除了偶尔胃口有些不好,身体看上去并无任何异状。
“也许是近来天气变化繁多罢。”江慎想了想,道,“等殿试忙完,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
黎阮点头应着,又道:“我没事啦,就是这两天不想吃得太油腻,这道凉拌鸡丝就很好吃啊,我吃了好多呢。你也尝尝。”
他夹到江慎碗里,江慎尝了一口。
却皱了皱眉。
这道凉拌鸡丝……以前醋放得有这么多吗?
黎阮正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皱了眉,忙问:“你不喜欢吗?我觉得之前的味道不够酸,今天特意让他们多放了点醋,你要是不喜欢,明天我让他们改回来。”
“不用。”江慎道,“你喜欢便好。”
黎阮:“我喜欢的。”
他说着,又伸出手去夹菜。往日爱吃的烧鸭烤鸡葱爆肉什么也没碰,反倒爱上了松鼠桂鱼,酸菜圆子,连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醋熘白菜都吃了好几口。
江慎越看越觉得诧异。
天气变化……还能影响到口味?
他什么时候这么爱吃酸了?
江慎看了他好一会儿,忽而摇了摇头,轻笑一下。
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有身孕了。
第36章
翌日清早,众贡士被人领着进了皇宫。
这是当朝第一次,当今圣上不再主持殿试,大殿前方龙椅空悬,但没有人因此感到轻松。太子江慎,如今在民间的威望,并不亚于当今圣上。
众贡士静立大殿之上,各个垂着头,没人敢说话。
贡士在大殿上的站位是按照会试的名次而来,三人为一排,以左为尊。队伍最前方的三人里,中间站了名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
青年穿着一身浅蓝色布衣长衫,不知浆洗过多少次,已经有些瞧不出原本的颜色。就算是在这人人紧张自危的大殿之上,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原因无他,他这身衣服实在太破了。
当朝大兴科举不假,但想要参加科举,首先要读得起书,其次要上得了京城。
这两条看似简单,可对于真正的寒门学子来说,其实很不容易。
寒门学子,买不起书,买不起灯油,凑不齐上京的路费,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死在进京赶考的路上。
与之相反的,便是名门望族。
从小生活优越,在锦衣玉食中读书习字,顺理成章考取功名。
几乎每一次科举纳士,都是名门子弟占了多数。
寒门学子能挤进殿试就不容易,更不用说拿到前几的名次。
那青年的左右后方,如今便皆是锦衣华服的名门子弟,自然显得他有些突兀。
于是,当江慎走进大殿时,第一眼便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但也仅仅只是多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
江慎当然不能坐龙椅,也没理会随侍太监给他在龙椅边放的椅子,就这么站在大殿前方,让主考官葛学士宣读殿试规则,开始策问。
策问的题目,是江慎与诸位翰林事先准备好的。
不用他亲自提问,他只需听取贡士的回答,观察其神色、气度,综合考量,最终定出三甲。
策问的顺序完全随机,点到谁的名字,谁便当场作答。江慎仔仔细细听着,一言不发。
“温良初。”葛学士点到了一个名字。
大殿第一排中间那名青年抬起头来。
今年会试第二名的学子温良初,江慎一直对他有些感兴趣。据说此人出身寒门,自小便立志考取功名,要替全天下的寒门学子出头。
他在会试上做的那篇文章便很不错,就是与最终夺得会元的那篇文章比较,也差不到哪儿去。
而更让江慎感兴趣的是,这三天里,他从没有表现出任何要依附江慎的意思。
非但没有,甚至就连江慎命手下的文士名流邀他赴宴时,都被这人以要照顾刚生产的妻子与刚出生的儿子为由,婉言拒绝。
京城文士名流时常举办宴会,江慎这几日便是以文士集会为由,派人将他感兴趣的贡士邀请而来,观察一番私下的品行为人。
当然,这集会明面上不会是以太子名义。
可这位温学子,还是拒绝得太果断了。
果断得叫人觉得,若不是已经另谋其主,大概就是个只会读书的死脑筋。
这消息传回来,江慎养的那群文士名流里,有人惋惜他错过机会,也有人觉得他不识好歹。
但江慎却觉得此人不错。
懂得疼爱妻儿,是个好男人。
因了这种种原因,江慎在殿试之前,便对这位寒门出身,却考到会试第二的温学子颇有兴趣。
此刻听见葛学士唤到他的名字,江慎立即垂眸朝那青年看去。
青年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江慎身为太子,自然没有什么不能窥探他容貌的规矩。但过往殿试是由圣上主持,私自窥探圣上容颜是不敬之罪。因此,在殿试之中,众贡士在上头没有念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按照惯例是要颔首垂眼,不能轻易抬头的。
所以,这其实是青年第一次看见太子殿下的真容。
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甚至就连葛学士策问的题目都没有听见。
江慎皱起眉。
民间不乏有人称赞过江慎,说当今太子容貌如何俊朗无双,气度非凡。但江慎不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会让人看得呆住的脸,何况这位温学子家中已有妻儿,更不可能对他感兴趣。
这是在发什么呆呢?
难道是太紧张了?
青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礼,瞬间紧张得脸色通红,双膝一软几乎就要跪倒下去。江慎只是淡淡移开目光,示意葛学士再问了一遍方才的题目。
好在青年临场反应还算快,见江慎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连忙调整思绪,认真答题。
答案妥帖,角度新颖,不乏叫人眼前一亮。
葛学士回过头来,朝江慎笑了笑。
殿试结束,众贡士退出大殿,在外头等着太子殿下决断出最终三甲名次。
直到这时候,贡士间的气氛才略微活络轻松一些,开始彼此说说话。
“温兄,温兄!”一名青年书生走到队伍前列,唤住了温良初,“殿试都结束了,你怎么还心不在焉的?”
这书生也是寒门出身,他们这些个穷苦书生在京城无依无靠,彼此来往较为密切。
“没事……”温良初恍然回神,道,“我只是觉得,太子殿下的模样,好像瞧着有点眼熟。”
“眼熟?”书生问他,“莫非你此前见过太子?”
温良初不答。
他抬眼望向大殿方向,若有所思地蹙起眉。
其实并非只有眼熟。
在看见那位太子殿下的瞬间,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与他先前认知中发生过的事全然不同.
大殿内,江慎坐在龙椅边的椅子上,翰林院葛学士向他呈来一份名册。
“殿下,已按照您的意思,拟好了今年三甲的名册。”葛学士道,“就是这一甲……”
一甲共三名,按照名次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
江慎把那名单接过来,考中二甲和三甲的贡士都已经填上了名字,只剩一甲还是空白的。
但江慎心中已有人选。
分别是两位名门出身的学子,以及温良初。
那两位名门学子在会试中便名列前茅,才华家世都不差,此前也都已经向江慎表明过投靠意愿。
至于温良初,才华是有的,但态度不明,入朝为官不知是否会成为隐患。
“葛大人,依你所见,这温学子当给个什么名次?”江慎问。
葛学士心中应当早有计较,答道:“论才华,这三人其实相差无几,若让微臣来断,可给榜眼。”
状元榜眼探花,虽然彼此间只是一名只差,但入朝后的实际境遇天差地别。
若真让一个隐患当了状元平步青云,对江慎不一定是好事。
而给榜眼不给探花,则表示太子殿下对寒门的倚重。
不仅一甲,今年的三甲当中,寒门学子被纳取的比例及名次,已经较往年提升许多。不仅是因为今年寒门学子中确实出了几个人才,还能看出,太子殿下当是有扶持寒门的打算。
扶持寒门,便是江慎交给崇宣帝的答案。
因为太子殿下如今在民间声望高,今年贡士中选择依附他的人不少。真要江慎去挑谁是真心,谁是趋炎附势,这么短的时间,坦白而言,他挑不出来。
既然如此,他不妨索性弃了这条路,另辟蹊径。
“可我觉得,温学子方才在策问中对民生的回答,才是切入了如今天下百姓的痛点。”江慎悠悠道,“他自民间而来,最懂得穷苦百姓需要什么,这问题上,他答得比另两位好。”
那些名门子弟,从小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疾苦,就是答得天花乱坠,也不过纸上谈兵。
如今的朝堂,纸上谈兵的人够多了。
葛学士跟在江慎身边多年,他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殿下是什么意思。
这是想将温学子点为状元啊……
大殿之上如今只剩他们两人,葛学士朝周遭一瞥,上前压低声音:“可是殿下,这样一来,那几家名门望族恐怕……”
“名门望族。”江慎轻嘲一笑,“那些个大家族,自诩名门,但他们的名财权势,哪个不是朝廷给他们的?岂有让他们反过来把持朝政的道理?”
葛学士还是有些犹豫。
如今正是朝中各派系彼此暗斗的重要关头,太子殿下正需要那些名门望族的支持。
如果在这时候得罪了他们……
“葛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江慎道,“这天底下,穷苦百姓可比所谓的名门望族,多出许多。”
扶持寒门,得穷苦百姓支持,才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本朝都多少年没出过寒门状元了。”江慎站起身,将那册子递还给葛学士,“若能以此激励天下寒门学子勤勉读书,考取功名,受益的不只是我,更是整个天下,和我大恒江山。”
他说着,极愉悦似的笑了几声,大步往殿外走去。
葛学士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也笑起来,朝他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公布殿试名次,太子殿下便没有必要再亲自参与。
他也没打算要参与。
今日一大早就出了寝宫,殿试又耽搁了大半日,他想他家小狐狸了。
可江慎刚出了举行殿试的保和殿,正打算乘御辇回东宫,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鲜红。江慎愣了下,默默收回已经踏上御辇的一只脚。
“殿下,怎么了?”随侍的小太监问他。
“没事。”江慎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先回去吧,本殿下忽然想自己走走,不用跟着。”
众人不疑有他,很快抬着御辇走了。
等到人都走完,江慎才漫不经心地走到宫墙边一棵树下。
一只小狐狸从树上一跃而下,被江慎接了个正着。
“慢点。”江慎搂紧了小狐狸,失笑,“不是要养胎吗?那个养胎的像你这样,又是爬墙又是上树,整日上蹿下跳。”
“我们狐狸都这么养胎的。”小狐狸强词夺理,“这叫……提前教它捕猎技巧。”
江慎:“这叫瞎编。”
小狐狸低头往他怀里拱,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难为情。
江慎今日出门早,身上正好披了件深色的披风。他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拉起披风挡着,慢慢往东宫走。
“你怎么忽然来找我了?”江慎问他。
小狐狸窝在他怀里,小声道:“就是想来找你嘛。”
江慎略微蹙眉。
黎阮平时很乖,担心自己在宫内走动,不小心做错事会给江慎惹麻烦,所以在江慎不在时,他很少与人接触,也不怎么外出。
会跑这么远来找他,肯定有他的理由。
但小狐狸不肯说,江慎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抱着他回寝宫。
推开寝宫门,却吓了一跳。
自从小狐狸进了宫之后,江慎便将寝宫附近的宫人全都调走,只每日让人来打扫一次。今早他离开前,宫人才刚将寝宫打扫整理了一番,如今却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寝宫内,他的日常用品散落了一地,就连桌上还没看完的书籍都被搅乱了,衣橱大开,里头已经被搬了个空。
大部分都被搬到了床榻上。
江慎的衣物如今尽数堆在床上,中间留出一个小小的凹陷,仿佛一个小窝。
江慎掀开披风,低头对上那双无辜的红色眼眸:“我是在屋子里养了只小狗吗?”
小狐狸眨了眨眼,也不说话,摇身一变化作了人形。
江慎猝不及防摸到了对方光裸温热的肌肤。
黎阮现在法力恢复,变化人形时已经能够同时给自己变出衣物,也不会再显露出妖形的尾巴和耳朵。
可如今,他一对兽耳耷拉在发间,手臂勾着江慎的肩膀挂在他身上,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
江慎问:“你的灵力又耗尽了?”
“是……是呀。”少年把头埋进江慎肩窝,还蹭了蹭,“要双修才能好。”
江慎微笑起来,抱着少年走到床榻边,先将那床上的衣物都扫到地上,才把人放上去。
“你在勾引我啊……”江慎压着人,含着笑问他,“从哪儿学来的坏招?”
江慎就没见过这么直白又单纯的勾引。
“书……书里学的。”熟悉的气息近在身侧,黎阮的呼吸变得有点急促。他抓着江慎的衣服,眼眶微微红了:“想要……”
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也许是因为前些天江慎和他双修了太多次,而双修之后,江慎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离开他这么长时间。
所以,黎阮从中午开始,便觉得心里格外急躁不安。
拿着江慎惯用的用品,看他看过的书,把他的衣服全都搬回床上将自己裹起来,都安抚不了这份急躁。
他实在没办法了,才会跑出去找他。
“我听说,狐狸在刚怀上崽子的时候,就是需要崽子父亲陪着的。”黎阮今日的确显得比平时急躁,他抓散了江慎的衣襟,泄愤似的抬头在他肩头咬了一口,“你不能离开我这么久,这样很不负责任。”
咬得并不用力,也没破,似乎怕他会疼,咬完还轻轻舔了舔。
像撒娇似的。
黎阮这话落到江慎耳里,本身也和撒娇没两样。
他低头安抚地亲了亲黎阮,低声道:“是我的错,下次不会离开这么久了。”
黎阮被他亲得呜咽一声,扒拉他衣服的动作更急切了。
江慎任他施为,觉得他这幅样子极为可爱,又忍不住想逗他:“可是,狐狸怀上崽子之后,还能做这样的事吗?”
黎阮正怕他反悔,想也不想道:“不用管它的。”
说完又想起自己好像刚用了崽子当借口,忙找补道:“我、我是说……我会护好它,不用担心。”
江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应道:“好,那我便放心了。”
第37章
晚些时候,宫人进屋布膳,顺带整理屋子。
内殿光线昏暗,厚厚的幔帐将床榻遮得严严实实,黎阮窝在江慎怀里,被他战术性变出来勾引江慎的耳朵和尾巴已经收了回去。
小狐妖和人相处久了,勾引人的法子也学得越来越多,用得越来越熟练。
“还不起,不饿吗?”江慎听着外头的响动,轻声问他。
黎阮把脑袋埋进江慎怀里,声音懒懒的,有点哑:“再躺一会儿。”
江慎失笑:“黏人精。”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小狐狸竟是这么个黏人的性子,尤其是这段时间,似乎越来越黏他了。
还有今日的行为……
江慎曾听说过,有些小动物以气味识人,在繁衍求偶阶段,会极度依赖另一半的气味,倒是与小狐狸近来的举动有些相似。
看来,他还得让郁修替他找些讲述如何饲养狐狸的书本回来。
江慎在心里想。
他没把这话太放在心上,但黎阮听完却有点在意。
“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黎阮小声问他。
冷静下来之后,他也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太任性了。
江慎今天是去做很重要的事,事关他自己的太子之位,皇帝对他的态度,甚至还有以后朝堂的走向。江慎在做这么重要的事,可黎阮一心只想着自己舒服,还在他屋子里捣乱。
“没有不好。”江慎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说过的,你在我面前做什么都可以。”
亲吻一触及分,少年不满足地抬起头,江慎一笑,重新覆上了他的唇。
短暂而深入的一吻过后,江慎才道:“而且,你喜欢我,愿意依赖我,我很开心。”
黎阮眨了眨眼。
可是那样的话……他觉得更不好了。
黎阮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有没有达到江慎当初想要的那种喜欢的程度。他只知道,在凡间的生活很开心,留在江慎身边的日子也很开心。
这样的开心,时常会让他忘记自己来凡间的初衷。
他原本,只是想在江慎身边,吸取他的精元,顺利把肚子里的崽子生下来,然后……
回到长鸣山继续修炼。
可是现在,他还怎么回去呢?
江慎只离开了大半天时间,他就难受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整个人都快疯了。黎阮都想不起来,当初把江慎的记忆抹掉,自己在长鸣山独自生活的那一个月,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要是没有江慎,他该怎么办呢?
黎阮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伸手把江慎抱得更紧。
“怎么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变化,江慎轻轻抚摸黎阮后颈,低声问,“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江慎时常提醒自己,妖族和人是不同的。他们的思维方式,会遇到的困难,以及烦恼,身为凡人的他很多时候无法预知。
所以,他需要更加小心,才能不让自己的小狐狸受到一点委屈。
“我只是在想……”黎阮在江慎耳边轻轻道,“我要是再也离不开你了,该怎么办呀?”
他今日的反常,黎阮猜测是与肚子里的崽子有关系。
这小崽子在他们双修之后,长得比先前快很多,已经几乎要成型了。这段时间,黎阮需要的灵力也越来越多,所以,在江慎许久不在他身边,他灵力得不到补充时,心绪才会那么急躁。
可如果只是这样,只要让江慎回到他身边就好了,他根本不需要跑那么远去找他,也不用黏着他双修。
明明都是他自己想要的。
是他想要江慎。
江慎抚摸着黎阮的脊背,听了他这话正在思索着什么,没等他回答,却感觉锁骨处传来轻微刺痛。
是被人啃了一口。
“嘶。”江慎捏了捏少年的后颈,“看来我不止养了只小狗,养的还是一只爱咬人的小狗。”
“就咬你。”黎阮凶巴巴道,“你害得我不正常了。”
殿门被重新合上,是布菜的宫人离开了。
江慎翻了个身,把少年压在身下,扣住手腕细细亲他:“嗯,是我不对。”
亲了亲嘴唇,又偏头贴上耳根:“可是喜欢就是这么不正常,我也很喜欢你,该怎么办呢?”
黎阮气鼓鼓别开视线:“我没有特别喜欢你。”
“嗯,是我特别喜欢你。”江慎语调里含着笑意,还有点不讲道理,“是我特别特别离不开你,所以你也不能离开我。”
黎阮:“可是……”
“你很担心吗?”江慎抬起头,已经没有了方才的调笑之意,“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会让你不得不离开我吗?”
黎阮抿了抿唇。
“应该……不能算是不得已的理由吧?”黎阮小声道。
的确算不上,因为这不过是他的一念之差。
之前把江慎抹去记忆送走的时候,阿雪问他想要飞升,还是想要江慎,他就没能想得清楚。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想不清楚。
黎阮从没有一次这么希望自己能找回记忆,想起来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飞升,只有他想起来了,他才能把两件事比较,看出孰轻孰重。
现在这样,他根本选不出来。
“那就还是有一个缘由的。”江慎轻轻叹息,“与你来的地方有关吗?”
黎阮点点头。
江慎:“还不能告诉我?”
黎阮不说话了。
最早没有告诉他,是因为担心江慎生气。但他现在知道了,江慎是不会生他的气的,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到不要他。
事到如今,是他暂时还不想说。
在他没有把事情想清楚之前,他不希望说出来让江慎平添烦恼,也不希望……江慎左右他的想法。
阿雪说得对,这件事只能他自己做决定,任何人都干涉不了。
也不能依靠任何人。
“你不用管我了。”黎阮想明白了,挣开江慎的怀抱,翻身坐起来,“我会自己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
黎阮向来就是这样,无论有什么烦恼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想不明白的事,宁可先放一放,也不愿意一直与自己较劲。
他心情放松下来才觉得肚子已经饿得咕噜咕噜叫,披起衣服想下床:“快吃饭吧,一会儿就要凉了。”
但脚一沾地,却觉得一阵酸软从脚心一直传到脊髓,险些摔倒。
江慎早有预料,把他扶稳了。
“怎……怎么会这样啊。”黎阮靠在江慎怀里,茫然地眨了眨眼。
还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某只小狐狸今天怎么也要不够,缠着他来了好几次,从天亮一直做到了天黑。
险些把江慎都弄到不行。
幸好到后面他终于满足了,否则江慎都不知道今天该怎么收场。
想起方才的事,江慎还心有余悸。他帮黎阮穿好衣服,打横抱起:“别乱动,我抱你过去。”
黎阮乖乖让他抱去桌边。
黎阮好像当真已经把方才那些烦恼抛到脑后,甚至因为今天得到了满足,连胃口都好了起来。他埋头在碗里专心吃着,江慎却没法像他这么轻松。
从小狐狸今天的话来看,江慎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小狐狸来到人间,的确受到过一些压力。
而且,这份压力多半就来自他的族群。
与那话本里的故事越来越像了。
江慎当然不希望小狐狸独自承受这份压力,可小狐狸不肯与他多说,他的记忆也还没有恢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江慎偏头看着身边的小狐狸,有点发愁。
他该怎么办呢…….
深夜,一道身影被内侍总管常公公悄然领进了乾清宫。
圣上已经快要睡下,寝殿内灯火晦暗。
来者在殿内跪下:“陛下。”
“嗯,朕都知道了。”崇宣帝倚在床边,似乎正在透过床边的烛灯看着什么。他的身影被一层薄薄的纱帐挡着,只能依稀瞧见个消瘦的轮廓,“这几日辛苦你了,葛学士。”
“微臣不敢。”葛学士磕了个头,“能为陛下和江山社稷分忧,是微臣之幸。”
崇宣帝合上手中的折子,道:“这些年,朕一直让你跟在太子身边辅佐他。依你所见,太子此番督考科举,表现得如何?”
“太子殿下有宏图远略,是可塑之才。”
“你对他的评价向来很高。”崇宣帝笑了笑,又道,“朕记得,你好像也是寒门出身,太子此番决议,你应当很开心。”
“是。”葛学士应道,“微臣老家穷苦,上次回家省亲时,还见到有许多书生学子,为了读书吃不饱穿不暖。更有甚者,不得不放弃仕途,回家耕种。”
“是朕的错。”崇宣帝叹了口气,“那些名门世家由来已久,在京城乃至整个中原根系极深,朕先前虽然也有过扶持寒门的念头,可到底没能实施。太子如今尚未继位,却有如此魄力,他比朕强。”
葛学士连忙俯身磕头:“陛下心系百姓,何错之有!”
“起来吧。”崇宣帝问,“殿试结果出来,民间反响如何?”
葛学士道:“那温学子先前在会试获得第二名,在民间的穷苦百姓和寒门学子中,便引起了不少关注。如今一举考中状元,是众望所归。太子殿下此举,很得民心。”
“不过……”
他话音微顿,似乎犹豫了一下。
崇宣帝问:“有世家不满了?”
“是。”葛学士道,“今年中榜眼的学子祁秋明,乃京城四大家族之一的祁氏家中的长子嫡孙,听闻消息传回去时,祁家老太当场气得摔了杯子。”
崇宣帝似乎对这事还挺感兴趣,稍坐起来了些,兴冲冲问:“然后呢?”
葛学士神情有些犹豫,缓慢道:“祁氏在殿试前便托人向殿下传达了依附之意,如今殿下让一个寒门学子骑在了他们头上,想来……”
崇宣帝问:“他们找护国公去了吧?”
葛学士低头:“陛下料事如神。”
“不难猜。”崇宣帝道,“这些名门世家在皇室到处插手,哪里是真为了天下好,他们不过是想扶持个好拿捏的皇帝。之前老三和这些商贾走得近,老三倒了便想找太子。太子不搭理,便又把主意打到六皇子头上了。”
葛学士:“太子扶持寒门,必然会使几大家族利益受损。若这些富贾全被牵连进来,京城恐怕要乱。”
这也是今日他建议江慎立温良初为榜眼的原因。
送祁家个面子,换来京城富贾的支持,于眼前来讲利益最大。
“乱就乱吧。”崇宣帝淡淡道,“太子会这么做,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让他放手去干就是。如果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这皇位他坐不稳,不如换人。”
“就算到最后实在不行……”
崇宣帝轻声一笑,重新拿起了手边的折子,平静道:“朕不是还没死吗?”
葛学士一怔。
他抬眼看向前方,当今圣上大半个身子隐藏在黑暗中,瞧不真切。这具身体这两年消瘦得厉害,像是一夜之间被掏空了生命力,迅速衰败下来。
可他仍然是当今天子。
他仍然是那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生杀予夺,不容置疑。
葛学士低下头,重重朝圣上磕了个头:“是,微臣明白了。”.
殿试三日后,圣上召所有登科进士进宫,赐鹿鸣宴。
圣上因龙体不适,没来赴宴,只下令让太子殿下亲临,以表示朝廷对人才的重视。
……江慎是真的很不想去。
消息传来时,江慎正在御花园陪自家小狐狸游湖。近来春意更浓,御花园中处处百花盛放,湖景更是美不胜收。
就是可惜,有人破坏心情。
江慎不想去,黎阮最近正黏他,也不太想让他离开。
但他知道这是正事,还是很懂事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寝宫。”
语气很软,像是带了那么点委屈和失落。
江慎把人搂进怀里,揉了揉脑袋,叹道:“等此番事了,我带你去行宫玩,咱们走得远远的,看谁还找得到我。”
“没关系啦,你有正事要做嘛。”黎阮抬眼看他,满含期待,“你要是真觉得愧疚,今晚补偿我吧?”
江慎:“……”
小妖怪黏人的功力真不是盖的,明明自己每次开始没多久就哭着受不了,偏偏还上瘾。
歇不了多久又缠着想要,全然不懂节制为何物。
江慎现在越来越明白,为什么话本里常有妖怪通过吸食精元害死凡人的故事了。
这也怪他定力不足,每次望着小少年那期待的目光,江慎总是难以拒绝。就是理智想拒绝,身体也不听他的。
江慎让郁修送少年回宫,注视着少年离开的身影,悄然叹了口气。
长此以往,他还真得想想办法。
唉。
第38章
江慎到了设宴的御花园琼林苑时,众进士皆已落座。
他心思不在这上头,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开宴,恨不得早点吃完早点散场,回去抱他的小狐狸。
太子殿下兴致缺缺,却不影响宴席上的热闹。
这宴席叫鹿鸣宴,宴席的主角,自然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江慎只能算是个陪同。尤其是一甲那三位,不断有人来寒暄敬酒,风头出尽。
江慎乐得清闲,一边喝酒,一边坐在主位悄然观察。
前一日,圣上给各进士都封了官职,但因为他们还没正式去各部报道,因此未穿官服。那位温学子还穿着殿试那套朴素的衣衫,作为新科状元,他身边有人来祝贺寒暄,但不多。
最受人瞩目的,是今年的榜眼,江慎记得,他叫祁秋明。
祁氏祖上曾被封过侯爵,而后退出官场,一心经商,顺利成了皇商。祁氏是名门望族,祁秋明作为世家公子,早在参与科举之前,在京城世家公子中的名望便不弱。
这般家世,哪怕不是状元,也会成为众人竞相追捧的对象。
但这未免也太高调了。
身为榜眼,穿得光鲜亮丽,在鹿鸣宴上抢了状元郎的风头,这不是件好事。
祁秋明自小生活在京城,家族旁支中也不是没有当官的长辈,不可能不懂这些。
他懂,但不在乎。
他没把江慎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又或者,祁家没打算把江慎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江慎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仰头饮了杯酒。
宴席过半,江慎感觉戏演得差不多,便起身借故离开。他刚出了琼林苑,还没走多远,忽然被一道声音叫住。
“太子殿下请留步。”
江慎回过头,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温良初。
与祁秋明全然不同,这温良初整个鹿鸣宴都没怎么走动,除了起身应付一下来找他应酬的官员,大多时候都与几个同是寒门出身的进士坐在一块,显然还不太适应这种环境。
江慎倒是没想到,他会单独来找自己。
他起了点兴趣,问:“原来是状元郎,不继续在宴席上喝酒,怎么出来了?”
“草民……”温良初顿了下,改了口,“微臣有件事,想请教太子殿下。”
江慎:“你说。”
温良初朝跟在江慎身后两个小太监身上看了眼,似乎斟酌片刻,才问:“微臣……与太子殿下见过面吗?”
江慎眉宇蹙起。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沉下来:“你何时见过我?”
温良初:“三个月前,冬日时候。”.
御花园,江慎屏退两侧,领着温良初到了一处湖心凉亭。
天色渐晚,江慎点燃凉亭檐下的宫灯,淡声道:“你继续说。”
温良初:“三个月前,家妻陪微臣上京赶考,却不想感染了一场风寒,几乎丧命。走投无路之际,京城外有一游方大夫给微臣指了条路,说……说京城外的长鸣山上,有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续命草药,微臣于是上山寻药。”
“长鸣山……”江慎眸光微动,“就是那长鸣山禁地?”
“是。”温良初道,“微臣知道皇室不允许任何人踏入长鸣山,所以找到草药回家之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此事,包括家妻。”
江慎:“那今日怎么又与我说起来了?”
“因为殿试那日,微臣见到殿下模样,脑中忽然浮现出一段陌生的记忆。微臣……似乎在长鸣山上见过殿下。”
江慎没有答话。
他将檐下几处宫灯都点燃,在温良初面前坐下,才道:“继续,你都想起了些什么?”
温良初道:“在微臣的记忆中,微臣应当是入山后不久便昏厥过去,醒来时,手中便握着那救命仙草。可在那段全新的记忆中,却不是这样。”
“那时,我在山中寻觅许久,几乎险些要冻死之际,我遇到了殿下。”
“殿下问我从何处而来,又为何而来,我以为殿下是住在山中的神仙,跪地求殿下赐药。”
“后来……后来当是来了另一位仙人,将草药赐予我,并施法修改了我的记忆。”
温良初将自己记得的事全说了出来,但青年原本就对当日的事本身了解不多,听得江慎云里雾里。
但他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而是状似不经意问:“那时,我身边还有旁人吗?”
“有的。”温良初道,“殿下身边跟了一位红衣少年,不过……”
“什么?”
“不过那少年生兽耳,身后有一条狐尾,不像是……”温良初迟疑一下,低声道,“不像是寻常人。”
江慎眯起眼睛。
他不觉得温良初是在说谎。
且不说小狐狸的秘密他保护得很好,整个皇城之中都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妖。就算温良初真意外知道了这个秘密,另有所图,他应当也不敢用这么低劣的谎言来哄骗他。
可是……他为何要来与江慎说这些?
江慎支着下巴,似笑非笑:“你是想说本殿下与妖为伍?”
“不、不敢!”温良初腿一软,跪倒在江慎面前,“微臣……微臣只是想知道,当初是否是太子殿下救了我妻儿性命。如若真是殿下,微臣本该万死不辞以报深恩,却不知为何竟将恩人忘了,这实在不应该。”
江慎沉默不语。
青年这模样倒不像是装的。
按照他的说法,江慎那三个月,应当是在长鸣山。
这便解释了为何他回京后,派人在京城外到处搜寻,也没有找到当初他落脚的地方。
因为他压根没进长鸣山去搜。
细细想来,他当初在京城外遇袭,进京那条官道上可供人埋伏之处甚多,唯有长鸣山禁地,算个稍显安全的地方。
他改道入长鸣山,倒也顺理成章。
但这人说他是想来保恩……
“状元郎恐怕是认错人了。”江慎微笑起来,“本殿下冬日时一直在江南巡游,直到二月初才刚回京,全天下都知道,怎么可能去到长鸣山禁地。”
温良初抬起头,神情疑惑:“可是……”
“不仅本殿下没去过,你也没去过。”他伸手将人扶起来,平静道,“你夫人的病不过是一位游方神医所救,神医给你夫人医治过后便不知所踪,记住了吗?”
温良初此人,民间对他的评价倒是品行高洁,胸怀天下。
但江慎才与他见过两面,没法这么快就信任他。
不过,无论温良初当真是一片赤诚之心,还是想借这由头接近他,实则另有所图,对江慎而言都不重要。
江慎当初安排郁修假扮成他南下,人证物证俱在。只要他不认,就算被人目击他曾出现在长鸣山,他也有办法洗脱嫌疑。
他威胁不到江慎。
反倒是这位温状元,傻乎乎地在江慎面前承认自己进过长鸣山,相当于白白给江慎递了把柄。
听完江慎这话,温良初很快反应过来,后背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低下头,仓惶道:“是,微臣记错了,微臣没有去过。”
江慎松了手,坐回桌旁,提点道:“今日之事,本殿下就当没听到,状元郎日后说话还是仔细着点,这话要是落到别人耳朵里,可就没那么好过去了。”
温良初道:“是,微臣明白了。”
“坐吧,不必拘谨。”江慎道,“本殿下既然点你为状元,便是欣赏你的才华。不过你要明白,想在这朝堂之上立足,只有才华,还远远不够。”
温良初低下头:“微臣知道。”
今日鹿鸣宴便是个例子,江慎不信温良初自己没有察觉。
在殿试之前,江慎的确有过拉拢温良初的意图,还担心过他是否已经依附于人。但从今日的情形看,这位年轻的状元郎还真是个只会读书的一根筋,但凡他在朝中有任何靠山,今日都不至于变成这样。
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江慎要拉拢他,是温良初要向江慎证明他的价值。
祁氏要料理,榜眼要敲打,但官场上的事,要交给温良初自己解决。
如果温良初没办法做到让百官信服,就算他日后当真借着寒门状元的名头平步青云,对江慎而言,拉拢的价值不大。
他身边不养废物,也不养书呆子。
今日能提点他几句,便算是谢温良初给他解了惑。
长鸣山的事,如果不是温良初告诉他,江慎不知要问多久,才能从他家小狐狸口中问出来。
江慎想了想,又问:“听说,圣上将你封了翰林院编撰?”
温良初:“是。”
“翰林院掌院学士葛大人,学问做得好,人也做得好。他与你同出寒门,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去问他。”江慎起身,拍了拍温良初的肩膀,轻笑道,“多向他学学,那可是只老狐狸了。”
温良初愣了下,却见太子殿下已经抬步往凉亭外走去,连忙躬身行礼相送。
可江慎没走两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
“你先前说,你那段记忆里,是有第三人给了你仙草?”江慎问他。
“是。”温良初连忙应道,“是一位白衣公子,气质脱俗,来无影去无踪,不似凡人。”
江慎沉吟片刻:“他凶吗?”
“对我……对那个看起来很像我的人态度好吗?”
“那个红衣少年怕他吗?”
温良初:“?”
温良初神情有点茫然,努力回忆起来:“瞧着……是有点凶,对殿下,不对,对那个人的态度,谈不上好,其他的……微臣不记得了。”
江慎点点头:“知道了,你回吧。”
他说完,转身往御花园里走去。
小狐狸此前应当一直住在长鸣山。
江慎在京城外遇袭后,改道长鸣山,却意外跌落悬崖,被他所救。在他养伤期间,他们相恋了。
可长鸣山上,不只有他一只妖怪,那里多半是个妖怪的族群。至于温良初遇到的那位,法力高强,能拿出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恐怕是小狐狸族中的长辈。
难道……他的记忆就是那位抹去的?
就因为人妖不能相恋吗?
这种事的确很棘手,尤其他不过是个普通凡人,在妖族的法术面前,没有任何抵抗的法子。
就是委屈了他家小狐狸,为了不让他担忧,竟然始终不肯告诉他真相。
但他也不会就这么认了。
江慎抬眼望向天际,轻轻舒了口气。
看来,他得提早想好对策才是.
江慎回到寝宫时天色已晚,他刚推门走进去,就被一道鲜红的身影扑了满怀。
少年挂在他身上,先深深地吸了两口,才道:“你回来得好慢啊。”
“有些事耽搁了一下。”江慎搂着少年往里走,一眼便看到了那摆了满桌的晚膳。
一口也没动。
江慎问:“怎么又不吃东西?”
“我没胃口嘛。”黎阮把头埋在他肩窝,“你又不在……”
江慎抱着他往桌边走:“那我现在在了,你能吃点东西了吗?”
黎阮看起来还是不太想,头也不抬:“我们直接吃精元吧,对妖怪来说都一样的!”
“如果对妖怪来说都一样,你就不会每次做完都吵着饿了。”江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多少吃一点,不然你夜里饿了会难受。”
这些菜上了有一段时间,都已经凉透了。江慎叫来宫人将饭菜都撤走,让人重新熬了些清淡的鸡丝粥,盯着黎阮满满喝了一大碗。
“真不吃了。”黎阮把粥碗放下,“再吃要想吐了。”
江慎帮他擦了擦唇角,没再逼他,只是叹道:“过几日要再没有胃口,我真要请太医来给你瞧瞧,实在瞧不出来,就去民间请能给动物看病的大夫。你这胃口不佳的毛病不查一查,我不放心。”
“知道啦。”黎阮敷衍地应了一声,又抬眼看向他,眸光中满含期待,“你刚刚说,我吃完有奖励的。”
江慎:“对。”
黎阮:“还有,你下午说会过补偿我。”
江慎:“……嗯。”
黎阮期待地问:“什么时候开始呀?”
满脑子污秽之物的小妖怪。
江慎心下无奈,趁着小妖怪还没开始勾引他,正色道:“小狐狸,这事我们得聊聊。”
“聊什么?”
江慎隐晦道:“在我们凡间,双修是不能这么勤的。”
黎阮疑惑地看他:“我们很勤吗?”
“可你昨天就要了五次……”江慎欲言又止,“到后来你自己也受不了,不是吗?”
黎阮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半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起身:“你等我一下。”
他飞快跑入殿内,不知在里头翻找着什么,没一会儿就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个通体翠绿的玉瓶。
“你是不是觉得精元不够了呀?”黎阮道,“这个药你每日早晚各服一颗,就不用担心这些了。”
江慎问:“这是什么,你们妖族的仙药?”
黎阮:“不是的,这就是凡间很常见的补药。”
“补药?那不就是……”江慎意识到了什么,蹙眉,“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因为你需要嘛。”黎阮解释道,“你之前也经常吃这个,我担心需要的时候没有,特意从山里带出来的。”
解释完,还很得意地看向江慎。
他离开长鸣山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只把这东西随身带着,就是以备不时之需。
江慎难以置信:“我之前就靠吃这个满足你?”
“是呀,每天都吃呢。”
他从瓶子里倒出一颗,喂到江慎嘴边,体贴道:“吃吧,吃完就会好了。”
江慎看着少年认真的神情,又低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丹药,心下一片冰凉。
……他已经要到这地步了吗?
第39章
吃,还是不吃?
江慎在心里飞快地抉择了一番,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虽然他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但他如今分明还能够应付。
靠吃药,那像什么样子?
见他有些犹豫,黎阮还在继续劝他:“吃嘛,我也不希望你为了我弄坏身子呀,你现在每天都有这么多事要处理,万一身体不行了,那该怎么办呢?你就吃——”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串,还没等他说完,江慎从他手中取走了那颗丹药。
然后扔去了一边。
黎阮“诶”了一声,忽然被江慎扯了一把,拉进怀里:“说谁不行呢?”
江慎正坐在他平时读书的桌案前,黎阮被他抵在桌案边沿,下意识挣动一下,又被江慎轻而易举禁锢住了。
他身形纤细,江慎只用一只手就能抓住他两个手腕,如果不用法力,他几乎挣脱不开对方。
江慎捏着他后颈,语气恶狠狠的:“我最近是不是太宠你了?”
黎阮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开心地回答道:“你一直很宠我呀。”
“嗯。”江慎慢慢揉捏他的后颈,声音极轻,还带了点狠,“那你想不想知道,如果不宠你是什么样子?”
黎阮眨了眨眼。
小狐妖根本就不知道,因为他每次都哭得厉害,江慎一直在努力迁就他。每次都极轻,极缓,察觉到他受不住便停一停,竭力让他每次都能舒服一些。
被迁就了太多次,他压根没体会过不被迁就时是什么模样,更别说是玩什么折腾人花样。
否则,他哪能每天晚上要这么多次。
一次就够他受了。
“你在话本子里读到过的那些花样,想试试吗?”江慎一点一点亲他耳根,满意地看着怀中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小狐妖天生媚骨,动情永远都是这么快。
黎阮后背靠在桌案边沿,有点坐不住了:“不、不去床上吗?”
“嗯,今晚不去。”江慎轻声说着,把人搂在怀里细细亲吻。
太子殿下今晚打定主意,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怪长长记性。
他认真起来,黎阮哪里玩得过他。
几乎是刚开始没多久,黎阮就被他逼出了眼泪。
黎阮满心都是后悔。
凶起来的江慎比平时可怕不知多少倍,把他撩拨起来就不管他了,逼着他想要便自己来取。
黎阮很快就将力气全部耗尽,最后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等到江慎抱着他去沐浴时,黎阮已经真气外泄得耳朵尾巴都重新露了出来,还久久醒不过神来。
太子殿下今晚的教训很有效,从那天之后,黎阮再没有怀疑过江慎的能力,也再不敢调侃他不行了。
不行的明明是他自己。
不过幸好,江慎也不是每次都会拿这种花样来折腾他,大多时候他还是很温柔,很体贴,处处为他着想。
少数时候嘛……黎阮其实也不排斥。
因为不管过程有多难熬,最后总会舒服就对了。
虽然总是舒服得有点过头.
又过了几日,天气彻底回暖,崇宣帝的身体也奇迹般的好了一些。
圣上病了一整个冬天,如今好不容易能下床,心情不错,下旨带着后宫亲眷一起去京城外踏青散心。
崇宣帝此番出行带了许多车马,车队从皇宫门口一直排到了长安大街,浩浩荡荡往城外走。
而天子御驾内,圣上只召了两个人随驾。
太子江慎,以及那个被他带回宫的小美人。
普通百姓一年到头也见不到这种阵仗,纷纷挤在长街两侧凑热闹。圣上乐意与民同乐,让江慎掀开马车围帘,朝外头招手。
崇宣帝近来气色的确好了不少,不再是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他望着街上的盛况,眼中含着笑意:“朕听说,前朝最后一任皇帝骄奢淫逸,暴虐成性。最后那几年,天下到处都在打仗,他却把自己关在宫里只顾享乐。国破前两日,他去城门查探军备,上街时甚至有人冲他的车架泼粪。”
他叹了口气,悠悠道:“所以啊,为君者,最重要的是得民心。”
江慎应道:“父皇深受百姓爱戴,是民心所向。”
“朕?不,不是朕。”崇宣帝似乎有点疲了,靠回马车的软垫里,笑着道,“他们是在看你。”
江慎沉默下来。
“多好的事,百姓喜欢你,朕也为你开心。”崇宣帝示意他将围帘放下,又轻轻道,“朕这几个儿子里,只有你最将百姓放在眼里,自然该是你最得民心。”
江慎:“父皇谬赞。”
“就是可惜,你没有子嗣。”崇宣帝的视线落到黎阮身上。
黎阮上车后就乖乖的坐在江慎身边,一直没有说话,此刻听了崇宣帝的话,微微皱起眉头。
谁说他没有子嗣了,明明就是有的……
黎阮藏在衣袖里的手悄然摸了摸小腹。
最近还明显长大了些呢。
但他怕给江慎惹麻烦,没敢在皇帝面前插嘴。
江慎也皱了眉。
他前几日就收到过消息,这段时间趁着他忙科举,淑贵妃几乎天天往圣上的寝宫跑,想来已经向圣上提过了想让江慎立妃的事。
江慎摸不准崇宣帝是个什么态度,只略微侧身将黎阮挡在身后,淡声道:“儿臣一心为国,暂时不想考虑这些儿女私事。”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不为身边的人考虑一下吗?”崇宣帝像是早知道会这么说,平静道,“淑贵妃前两日向朕进言,说太子与黎公子情投意合,希望朕破例允太子将黎公子立为太子妃。”
“……你们意下如何?”
黎阮悄然抬头,对上了江慎的视线。
在出发之前,江慎就提醒过他淑贵妃最近应当会有动作,让他小心警惕。但他没想到,这还没出京城,崇宣帝便迫不及待和他们摊牌了。
问他意下如何……
黎阮又不是普通凡人,成不成亲,在宫里有没有身份,他是不在乎的。
江慎回头安抚地看了他一眼,才问崇宣帝:“父皇的意思是……”
“你那几个弟弟早几年就妻妾成群了,你要是喜欢,朕给他个位份就是。”崇宣帝道,“如果想要明媒正娶也可以,朕回头与内务府说一声,让他们尽快筹备。”
江慎没想到崇宣帝会这么好说话,但也没有表态,静静等着他后面的话。
果真,崇宣帝话锋一转:“不过,本朝还没有男子当正室的先例,不能由你来开这个头。”
皇室只顾享乐,这是最大的忌讳,也是本朝皇室最令人不满之处。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太子,不重钱财,不重色欲,这是民间很喜欢江慎的地方。
这名声,不能为了个美人被破坏。
江慎依旧低着头,并不表态。
崇宣帝:“以朕看来,最好的做法是,你先立一位正妃生儿育女,断绝了旁人的闲言碎语,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江慎眸光暗下。
果然是这样。
马车外的喧哗渐渐小了,应当已经离开了最繁华的街道。江慎没有回答,崇宣帝也没有急着催促,马车摇摇晃晃,气氛静得有些沉重。
黎阮又悄然揉了揉肚子。
他今天早晨还是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粥,这会儿不知是不是有点晕车,只觉得阵阵反胃,有点想吐。
许是见江慎太久没有回答,崇宣帝又道:“其实,朕倒不在乎你有没有子嗣。这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膝下无子便不能当皇帝的说法。只是这两天,在朕面前说这些的人太多,朕着实觉得麻烦。”
江慎声音不冷不热:“看来,操心儿臣婚事的人还挺多。”
“是挺多的。”崇宣帝道,“方才上马车时看见了吗?容妃,宸妃,宁贵嫔,身边可都带着家中女眷,你猜她们是为谁准备的?”
崇宣帝说这话时,没有什么压迫感,反而是一副兴意盎然的模样。
那些带着女眷的妃嫔,膝下都没有皇子,一旦圣上退位,她们便再无依附。但若能将家族中的女子嫁给江慎,日后成了皇后贵妃,可保家族长盛不衰。
其实在这之前,已经有不少后妃打过这个主意,不过都被江慎拒绝了。
最近多半是知道淑贵妃催促圣上给江慎立妃的消息,才会这么急匆匆去到圣上面前说这些事。
想明白原委,江慎抬眼看向身边的崇宣帝。
他险些都要怀疑,崇宣帝是故意组织了这场踏青,想把那些烦恼丢给江慎。
不对,根本不需要怀疑。
如若不然,为何他和小狐狸昨晚才知道圣上想带他们出宫踏青,可那些妃嫔却好像早早得到消息,还把女眷都带上了。
江慎按了按眉心。
这场踏青……有点麻烦了。
“父皇心中应当尚没有决断?”江慎想了想,问道。
“自然没有。”崇宣帝很有耐心,“你的事,朕怎么会替你决断,当然要你自己选。”
虽然没有决断,但崇宣帝刚才仍然提了几个名字。
容妃,宸妃,宁贵嫔,这几位后妃的背后都是极庞大的名门望族。江慎刚在科举里得罪了一些世家,这会儿正是需要有名门支持的时候。
他选择谁,便能得到谁的支持。
选还是不选,选择谁,又如何选,这些都是马上要摆在他面前的问题。
崇宣帝如今看似作壁上观,实则又给他抛出了新的考验。
江慎道:“儿臣一个都不选。”
崇宣帝眸光微动。
“父皇可别把儿臣往火坑里推了。”江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母后以前时常对儿臣说,父皇当初耳根子软,被人一劝便多纳了几个侧妃,结果把后宫搅得不得安宁,后悔得不得了。”
事实上,是崇宣帝当初在夺嫡之时,为了得到名门支持,才纳了这些妃嫔。
结果,这些名门望族出生的小姐,自小学的便是如何在后宫立足,为自己谋利。非但没一个对他是真心,还满眼的名利权势,搅得后宫乌烟瘴气,甚至险些对皇后动了手。
崇宣帝一怒之下,严惩了好几个,才杜绝了这股风气。
崇宣帝自己,本就是最讨厌这种名门联姻的。
江慎微微一笑:“儿臣就算真要娶,也得娶自己喜欢的,就像父皇和母后那样。”
崇宣帝注视着他,许久,也跟着笑起来。
“好,好,好啊……”他连说了三个好,又因情绪波动,偏头咳了几声,才感叹道,“朕当初要有你这般果断,也不会让你母后在年轻时受那些委屈。”
江慎低下头:“母后没有怪过您。”
“但你是怪朕的,对吧?”崇宣帝道,“所以你小时候总是不让朕抱,一抱就哭。朕都知道,是在替你母后生气呢。”
江慎垂眸不答。
“朕有些乏了,你们下去吧。”崇宣帝靠回软垫上,微阖着眼,“那些个世家小姐,朕可不会出面帮你解决,你若当真不愿,便自己想想办法。”
江慎只低低应了声“是”,朝崇宣帝行了礼,牵着黎阮下了马车。
他们如今已经出了京城,正在一片树林之中,车队前后拉开了一些距离。江慎牵着黎阮在路边等自己的马车,车马在眼前徐徐经过,不时有人掀开车帘偷偷看他。
约莫就是那些被后妃带来的世家小姐。
江慎懒得理会这些目光,偏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这才发现少年脸色隐隐发白,神情也恹恹的。
“怎么了?”江慎连忙把人搂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后背,“身体不舒服?”
黎阮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瞧着有点难受的样子。
江慎低头想亲他,却被他躲过了。
“是生我气了?”江慎安抚道,“你别生气,我不会娶别人的,我刚才都拒绝了呀。看我父皇的态度,他应当也不会急着逼我立妃,这些世家小姐,我想办法回绝了就是。”
“你别和我说话了。”黎阮偏开视线,“……想吐。”
江慎一怔。
真这么生气?
江慎认识少年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模样,一时间有点慌了阵脚。
偏偏这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小太监跳下马车,朝江慎行了一礼,满脸堆着笑:“太子殿下,容妃娘娘想请殿下上马车一叙。”
那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一角,瞧不见人,只露出一张绣了花的丝帕。
江慎顿时更慌了。
他理都没理那小太监,低声对黎阮急切道:“小狐狸,你听我说,我当真没有——”
话还没说完,黎阮忽然用力推开他,扶着路边的树干,痛痛快快吐了出来。
江慎:“???”
第40章
黎阮这一吐,不仅江慎愣住,就连那来传话的小太监也愣住了。
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黎阮刚刚在崇宣帝的马车上就有点忍不住,忍到现在,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吐就停不下来。直到把早晨喝的那点粥吐得干净,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才觉得舒服了点。
他抬起头,看见江慎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抬起来,像是想帮他顺顺背,又不太敢碰他。
神情难得有点局促。
他闹出的动静不小,路边不断有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
“我……”黎阮被一群人看着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我没事,就是……好像有点晕车。”
江慎皱眉:“晕车?”
“嗯。”黎阮点了点头,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他方才一心只想忍着别吐出来,压根没注意听江慎在说什么。
江慎:“……”
“没事。”江慎从怀中取出张丝帕,帮黎阮擦了擦嘴,正巧瞥见郁修架着他的马车到了,“回车里歇会儿吧,我们在路边停一停再走。”
黎阮应了声,江慎牵着他就想往马车走,却又被人拦了一下。
“殿下。”那传话的小太监拦在他们面前,笑着道,“容妃娘娘还等着呢。”
江慎瞥他一眼:“公子身体不适,你没看见吗?让开。”
小太监:“可娘娘她——”
江慎又稍稍扬高了声音:“容妃娘娘恕罪,我改日定亲自登门赔礼。”
语气十分敷衍,听不出半点诚意。
说完,没再理会那小太监,牵着黎阮上了马车.
容妃的马车内,被掀开一角的围帘落下,里头传来女子不悦地低哼。
“先前还当是宫人妄议,现在想来,太子殿下还真被个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妖精迷了眼。”说话的正是容妃,她穿了一身鹅黄宫装,头戴珠钗,一派雍容华贵的模样。
她的面前,则坐了个素衣女子。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正值妙龄,脸上未施粉黛,模样清秀可人。
正是容妃娘家,江南苏氏连夜送来的女眷。
“姑姑。”苏婉儿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有些胆怯,“要不……还是算了吧。”
容妃不悦地皱眉:“这是何意,你还瞧不上太子殿下?”
“当然不是,但……”
苏婉儿视线躲闪,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没敢开口。
“我知道你从小就胆儿小,不敢去争抢什么。你姑姑我刚进宫时,也像你这样。”容妃悠悠道,“但你要明白,我们现在不仅有自己,还背负着苏氏一族的命运。”
“苏氏这些年尚且鼎盛,但已隐有式微之相。当今圣上将要退位,姑姑我膝下又只有一女,已经远嫁。我们若再不想想办法,寻一个新的依附,我们苏家迟早有一天会彻底没落。”
“让你嫁给太子殿下,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苏婉儿低着头,没有回答。
容妃见她这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太子如今尚未立妃,你要是能嫁给他,为他生下嫡子,那日后便是皇后了,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等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事没什么好说,一会儿到了行宫,姑姑会想办法帮你接近太子殿下,你好好把握机会。”
“还有,把你这身衣服换换。学一学太子殿下身边那位,穿得鲜亮点,讨人喜欢。”
苏婉儿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黎阮在马车里歇了片刻,又喝了几杯热水,才终于将腹中那股恶心劲压过去。他窝在江慎怀里,神情恹恹的,还是不太舒服:“我之前也不晕车啊,好奇怪……”
他先前跟着江慎从祖庙回京,坐了一整天马车,一点也没觉得晕。
今日这才刚出京城多久,竟然晕到吐了出来。
江慎轻轻拍着他的背:“多半还是因为你近来食欲不振吧,早晨不该逼你喝完那碗粥。此去行宫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车程,一会儿到了行宫之后,我让随行太医来帮你瞧瞧。”
黎阮低低应了声。
他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难受,不敢再拒绝看大夫。
虽然看大夫也不一定有什么用。
崇宣帝此番出行踏青,选择了一座建于京城郊外的皇家园林。
那行宫坐落于山清水秀之间,春日里空气清新,百花盛开,环境比起御花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宫前有一大片桃林,黎阮掀开车帘往外看,远远便看见那行宫外竟然等了不少人。
担心黎阮再次晕车,江慎让马车在原地休整了很长时间,重新出发时也走得很慢,将平时一个时辰的路程活脱脱走出了双倍的时间。
其他人应当早就已经进了行宫才对,不应当在宫门口等着。
黎阮眉头蹙起。
“是后妃带来的女眷们吧。”江慎凑到他身旁去看,笑了,“还在那儿装模作样赏花呢,这行宫外的景色,哪有行宫里头好。”
黎阮问:“她们是为了故意接近你吧?”
江慎点点头:“多半是的。”
黎阮脸颊鼓起。
他刚才在崇宣帝马车里的时候,因为身体太不舒服,其实没有仔细听清崇宣帝和江慎都说了什么。是回到江慎自己的马车里,这人才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听完……就很不开心。
黎阮不介意自己留在江慎身边有没有名分,但这不代表他不介意有人觊觎江慎。
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划中的地盘,捕来的猎物,却被旁人盯上了,费尽心机想要分一杯羹。
是个妖怪都忍不了。
若不是在场的都是凡人,以黎阮的脾气,早就上去和她们打一架,打到这些人以后连看都不敢再看江慎一眼。
“这么生气呀?”江慎自然看得出自家小狐狸的情绪变化,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我都说了我不会娶他们的。”
黎阮气鼓鼓道:“和你没关系。”
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而已。
这些凡人一点也不礼貌。
江慎只觉得小狐狸这模样实在过于可爱,若他现在还是狐狸原型,恐怕早就拱起脊背,竖起绒毛了。江慎光明正大欣赏了一会儿自家小狐狸气鼓鼓的模样,后者忽然放下车帘,回过头来看他。
马车在行宫外停下了。
黎阮道:“你配合我一下。”
等在行宫外的,的确是那些后妃女眷。
她们之中大多都是民女,这是第一次随驾出行,但对当今圣上以及行宫没什么兴趣。她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太子江慎。
可惜,太子殿下眼里只有他身旁那位小公子,为了迁就小公子身体不适,在路上耽搁了很长时间。
众女眷只得盛装打扮,等候在此。
在太子殿下的车驾远远出现在桃林中时,众女眷便已经注意到了。她们目视着那马车徐徐驶来,停在行宫门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掀开车帘,从里面走出来。
太子江慎身形高大,穿了一身暗紫色的锦衣,衬得模样极为俊朗。
他先是冷冷朝行宫外的众人看了一眼,眸光冰冷,高不可攀。
触及他的视线,不少女眷都悄然红了脸颊。
她们虽然或多或少都是带着家族的命令而来,但没曾想过,太子殿下竟然生得如此一表人才。哪怕不是为了这身份,也叫人很想亲近。
可江慎的视线并未在任何人身上留恋,他转过身,从马车内抱出一个红衣少年。
众女眷:“……”
少年身形纤细,靠在太子怀中显得娇小可人,他身上披了件鲜红的斗篷,看不见模样,只能瞧见他搭在太子殿下肩头的那双手。
纤细修长,莹白如玉。
太子殿下抱着少年下了马车,目不斜视,大步走进了行宫。
走过人群时,甚至听见了有女子压低的哭声。
“……你太坏了。”走到四下无人,江慎才低声道。
黎阮把脑袋埋在江慎怀里,绷不住笑起来,模样还很得意:“我哪里坏?”
江慎:“哪里都坏。”
女儿家毕竟矜持好面子,今日之事若让江慎来处理,他至多就是不予理会,暗地里再派人回绝。
——过往的每一次,他都是这么做的。
但小狐妖可不会在乎旁人的心情。
有人想和他争抢,他便故意要江慎在人前做出一副极其宠溺他的模样,既是炫耀,也是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脸皮薄的,这么一番下来,就该知难而退了。
小狐妖看着单纯,满脑子都是坏心眼。
黎阮仰起脑袋,甜腻腻地在江慎唇边亲了一口,说出来的话却十分霸道:“我就是不喜欢有人惦记你,在心里想想都不行。”
江慎应道:“好,以后只让你惦记。”
黎阮松开搭在江慎肩头的手,正想下地,江慎却没放他下来。
他疑惑地抬头,却听江慎道:“前面还有呢,不继续演了?”
黎阮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入了行宫,首先便是一片天然的湖泊。湖边修建九曲回廊,亭台水榭,可谓步步都是美景。而就在他们要走向行宫内部的必经之路上,迎面走来了一小波人。
为首那妇人一身鹅黄宫装,打扮得雍容华贵,正是容妃。
她的身后,跟了名年轻女子。
女子已经换上了一件与黎阮身上衣物颜色相近的鲜红衣衫,脸上略施粉黛,比素颜时瞧着多了几分美艳。
她好像极不情愿似的,跟在容妃身后半步,抬起头时,正好对上黎阮投去的视线。
女子脚步猝然一顿,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黎阮收回目光,倒回江慎怀里:“演,当然要演。”
江慎抱着他往前走去.
容妃没注意到身边女子的异样,远远瞧见江慎抱着那红衣少年,脸上闪过一抹不悦。但她很快收敛起来,快走了两步,迎上前来:“太子殿下总算到了,嫔妾方才还一直担心,路上可还顺利?”
“多谢容妃娘娘费心,一切都好,就是我家这位……”江慎稍顿了下,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少年,笑着道,“他身体有些不适,我正准备带他去寻太医。”
容妃悄然磨了下牙。
但她没说什么,而是牵过身旁的女子:“这位是我的侄女,名为婉儿……婉儿?婉儿,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太子殿下行礼。”
苏婉儿脸色苍白,双手在身前绞紧一方丝帕,这会儿离得近了可以看清,那丝帕上绣着一只小白猫。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容妃又催促了一遍。她这才回过神来,先看了一眼江慎怀中的少年,而后才局促地朝他行了一礼。
那模样倒不像是紧张,反倒是……害怕。
江慎若有所思地看向怀中的人。
少年闲适地靠在他怀里,舒服得眼睛都闭起了,装病装得十分入戏。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从行宫内忽然又急匆匆跑来一人。
这人江慎见过,是淑贵妃宫中的大宫女。
那宫女朝他们行了一礼,对江慎道:“太子殿下,陛下与淑贵妃听说黎公子身体不适,已经替公子请了太医,现下正在临湖水榭里等着呢。您看……”
江慎顺势道:“不能让陛下与淑贵妃久等,我这就去。”
而后又转头对容妃道:“容妃娘娘,真是不巧,您要与我一道去面见圣上吗?”
这其实也在江慎的意料之中。
这些后妃各个打着想将自家女眷许配给江慎的主意,其中最担忧的,应当就是淑贵妃。她担心江慎娶妻纳妾,诞下子嗣,自然会竭力阻止这一切。
所以,哪怕江慎在行宫什么也不做,也自有人会替他摆平这些麻烦。
当然,陪着小狐狸演戏,让他消消气,这是他应该做的。
容妃单独来见江慎,本是想肆机给苏婉儿和江慎制造些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想到,这人先是抱着美人不放,极尽宠溺,而后又有淑贵妃来打岔。
她一时间没了心思,只想着之后再找机会,便摆摆手说自己乏了,晚些再去给圣上请安。
江慎不再理会他,抱着少年继续往前走。
错身而过的瞬间,他怀中的少年忽然抬起头,朝容妃身旁那女子嫣然一笑。
他没有张口,女子脑中却清晰响起了少年清亮的嗓音。
——“小狸猫,不想死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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