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从医院回程的路上, 车厢内气氛凝滞,阴云密布,压得人心头发慌。
这趟临时的行程太赶, 沈常西就连通知司机备车的耐心都没有, 自己拿了车钥匙,把豫欢连扯带抱地弄上了车。一路都在超速的边缘疾驰。
豫欢坐在副驾驶,趁着沈常西在开车, 顾暇不到其它,偷偷用余光去探他。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时的脸色。
阴沉,暗, 涩。像一杯被晾了几天几夜的陈酽茶水。
“你怎么不开心啊?医生不都说我没事吗?”豫欢纠结了好久, 小心翼翼地用小拇指去勾男人搭在档位上的手背。
悉悉索索的触感, 像一只小昆虫爬过皮肤。
沈常西的手背动了下, 他强迫自己看前路。大脑里各种信息杂糅成一团,状态还没有从大起大落中缓过来,唯有沉默能让他看上去不那么失态。
五年前, 豫欢以为他不信, 还特意在他面前偷偷舔了一口菠萝,不过十分钟身上就出现了红肿的情况。
所以一个对菠萝过敏的人突然一觉醒来就不过敏了?
这种哄小孩的话术让他怎么能信?可偏偏, 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 她真的不过敏了。
没有浑身发红,也没有呼吸困难, 更没有休克, 整个人好端端地站在那,一丝异样都没有。
“少爷我在跟你说话”豫欢见他不说话,心下的情绪更加紊乱,她不喜欢这种气氛。
她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对未知的失控感在她心里翻搅,当然更多的是对他的心疼。
他不该对她有任何难受的,自责的情绪。可他那紧皱不放的眉头,绷僵的背脊,额头上的汗珠,一切的一切都在昭彰着他的情绪。
“你说,我听着。”沈常西终于开口,声音微微嘶哑。
“刚刚你和医生偷偷摸摸说什么啊?怎么还不给我听呀!”豫欢好似感觉不到气氛的压抑,故作轻松的笑着说。
小指头又勾了勾。
这次变成了一只讨好的小猫咪。
此时正好偶遇一台洒水车,像一场毫无征兆的大雨,前车窗顿时一片模糊。沈常西这才有了契机把手从豫欢的小指头下抽出来,他去开雨刷器。
脑中不断回现着刚刚和医生的对话--
“医生,明明五年前她对菠萝的反应都是很强烈的,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没有免疫,突然这几年就免疫了?这种情况可能吗?”
“对某种过敏食物产生免疫的情况是有的,毕竟随着人体成长,身体会不断调节免疫机能,但考虑到豫小姐对菠萝的过敏强度过高,并且时隔多年依旧有过反应,所以我们这边更倾向于豫小姐曾尝试过某种抗过敏的治疗。”
“抗过敏治疗分非特异性和特异性治疗,也就是说用药物治疗,或者,反复接触过敏原提取物,提高患者对过敏物质的耐受性,从而减轻控制过敏症状。”
“所以,除了抗过敏治疗以外,她这个情况自发免疫是很难的?”
“是的,沈先生。豫小姐的情况属于过敏程度五级以上了。但豫小姐拒不透露任何这方面的信息,我们也无法准确的判断。所以原因到底是怎样,还需要您自己去和豫小姐沟通协调。”
对菠萝过敏就避免吃菠萝,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过来了,也从没有出现过状况。
何必兴师动众,吃力不讨好地去做什么抗过敏治疗?更何况,万一治疗过程中出了任何岔子,那就是拿命在开玩笑。
她何必?为什么?
各种凌乱的细节在他脑子里摊开,堆砌,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整理。
一时间有心力交瘁的无力感。
十分钟后,车子重新回到公司的地下停车场。
此时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刻钟,中午的时候,地下停车场最是安静。车轮摩擦着环氧地坪,偶尔的刹车,会带出“呲”的声音。
车停好后,两人一同上了专用电梯。电梯攀爬的过程里,两人没有交谈。豫欢能听见沈常西强劲蓬勃的心跳声,听见他压抑之下微微粗粝的呼吸。
这种冷冻的沉默直到办公室滑门自动阖上的瞬间才被打破,沈常西侧头看她,一字一顿:“你是不是做过抗过敏治疗?”
豫欢一顿,甚至来不及避开他咄咄的目光,下颌就落在了他的掌中。
男人用不轻不重的力道环住她,不让她转头,见她低垂着眼,又把那下巴尖抬高几寸。
一双明媚的含情眸映入他的心底。
“抗过敏治疗是什么,我不知道。”
沈常西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好久,他似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声:“欢欢,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没必要刻意这么冷静,你满脸都写着你在说谎。”
豫欢被他一句话堵的失去了语言能力。
“为什么做抗过敏治疗?你不怕万一”沈常西戛然止住,不敢往下说。
有些事对他来说是不止是软肋,是命门,也是命。
“万一什么,不就是休克吗,死就”
“豫欢!”
沈常西骤然出声呵斥,整个人阴鸷骇人的厉害。
他收拢指尖,加重了几分力道,严厉的警告:“你若是再敢说那个字我就”
“就什么,你就什么!”
豫欢被他这么一吼,也来了小脾气,犟着脑袋和他硬碰硬。
沈常西被气笑了,铁烙的手臂箍住她白鹤一样细的腰,稍稍用力就能把她从中间折断。
“就把你绑在我床上,让你体验体验什么是求生求死。”
“??”
豫欢满脸羞愤,气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你你你你你不要脸!我不要和你说话了!臭流氓!”
说完,她挣扎着,想逃离他铁桶一样的怀抱。
“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做了抗过敏治疗?”沈常西不和她东扯西扯,一双眼睛锐利的像苍鹰。
他没那么好糊弄。
今天不知道一个结果,他不会罢休。
“都说了我不知道抗过敏是什么!”豫欢见他不放手,开始对他拳打脚踢,好几次都狠狠踢上了他的膝盖骨。
他今天穿的是一条浅米色系的裤子,女孩一脚上去就是一个脏兮兮的鞋印,很快,小腿处,膝盖处变得惨不忍睹。
沈常西干脆把人拎起来,让她乖乖坐在皮椅里,两手直接圈在椅子扶手,膝盖往下一压,控制住那两条不听话的小细腿,人像一片灰蒙蒙的阴翳覆下来。
“你这嘴不说真话,那不如不说话。”他平声说完,未等豫欢反应过来,灼热的气息下压,衔住了她的唇瓣。
豫欢大脑像恢复出厂设置的平板。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骚操作!?
很快,豫欢好不容易用各种方法消肿退红的唇瓣又一次恢复原状,甚至更严重。
靡靡绯色,宛如沁血。
距离拉开几厘米,豫欢清晰地看着那根银丝,像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木桥,暧昧地连着彼此。他黑亮的眼眸里是翻涌不息的热意。
沈常西呼吸很重很粗,似乎也不好受,这不亚于一场对双方的甜蜜的折磨。
他哑着嗓,问:“肯说了吗?”
豫欢:“我不知”
一句不成调的话又一次被吞没在热意里。
几分钟过后,沈常西再问同样的题。
豫欢忍着唇瓣上细细密密的刺痛,“你这个唔”
“”
轻轻一掐香腮,就能闯进去。
香娇玉软。
一如他每晚偷偷溜进她的卧室后摘到的果实,甚至是更美妙。毕竟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正羞怯地瞪着他。
她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我说”豫欢的眼角滑落生理性的眼泪,声音破碎不成调,是一曲莺莺软语。
沈常西嗯了声,耐心地等着她,豫欢来回几次深呼吸,随后用极轻极细的声音--
“你不是最喜欢吃菠萝吗”
你不是最喜欢吃菠萝吗。
答案揭晓的这一刻,沈常西遽然一震,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想过上百个她拿生命开玩笑的理由,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这个冰激凌不错,是新出的菠萝口味,你尝尝。”
--“不行啊,我不能吃菠萝的!”
--“不能吃菠萝?是不喜欢?”
--“我对菠萝过敏呢!吃了会死翘翘的!”
女孩做了个舌头往外耷拉的鬼脸。
少年没有笑,把那根只吃了一口的菠萝味冰激凌收回,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呀!你怎么扔了啊!我不吃,你可以自己吃啊!”
--“你不能吃的东西,我也不吃了。我陪你,从此以后都不碰菠萝。”
--“可你不是说你最爱的水果就是菠萝吗干嘛为了我就不吃了若是有谁不让我吃草莓我真的会死的!”
--“若是有一天我可以陪你吃菠萝就好了。就像你陪我吃草莓一样。喜欢就是要相互陪伴啊。”
女孩托着下巴,苦恼地叹气。
回忆里,女孩幽幽的叹息像细密的丝线,缠绕上来,心中那些坚硬的东西开始一寸寸皲裂,一阵阵抽疼,剥骨抽筋的那种疼。
豫欢看着沈常西一动不动,面上的情绪走马灯一样变化,直到最后,落进了无垠的沉沉夜色。
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摇了摇他的胳膊,“你怎么了?”
沈常西宛如从梦中惊醒,呆滞了一秒后,他倾身,把女孩紧紧搂进怀里,手掌摁住她羸弱的背脊,似乎要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中。
算起来,他已经有五年没有吃过菠萝了。自从知道她对菠萝过敏,他的世界里就再也没有过菠萝这个名词。
沈常西突然就很想笑,也不知是太悲还是太喜。
豫欢有些喘不过气来,大脑微微缺氧。他抱得太紧了。
“沈常西、你、能不能别抱这么紧?”豫欢疑惑的看着他,这人又发疯了吗?
沈常西笑了。
笑声低低的,像羽毛扫过。他放开她,双手改为捧住她白净的脸庞,又是一个吻,不由分说的落下来一场和风细雨。
“你是真笨啊。”
在被吞没的空隙里,豫欢听到他低低骂了一句。
办公室里,空调已经形容虚设,温度是炙热的,就好像碎金弥散的阳光。豫欢也好似感应到了他的温柔,逐渐软了抵抗
就在两人迷迷糊糊的忘我时分,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咚咚”的声音惊扰了所有暧昧分子。
“少爷?少爷您在吗?”
“时光物业的豫总来了,说是想和您单独谈谈。您见吗?”
“没人吗少爷!我开门了啊?”
豫总?
豫欢倏地回过神来,猛烈去踢他的膝盖骨,“我爸,我爸啊!!!”她把声音压得很低,颤抖的调子,惊慌失措全部都含在里面了。
“我爸怎么来了完了完了”豫欢急得跟热过上的蚂蚁,脚下全是沸腾的热油。
她现在怎么见人?
沈常西的眼底飞快滑过一抹惊诧,却迅速镇定下来。
“别慌。我来应付。”
“你应付个屁!我爸一进来就知道你是齐屿了!”豫欢急得要骂人了。
对了,她得躲起来,对!
要躲起来!
门外,向鲤还在敲门,“我进来了啊!”
糟了糟了!
这办公室太大了,休息的小卧房在顶那头,穿过去不亚于从一栋三百平米的别墅一楼上到顶楼,中途还得绕过各种障碍物。
“不用躲。反正他迟早得知道。”沈常西低声安抚着豫欢,随后扬声冲门外的人道:“请进来。”
请你个头!
豫欢绝望了,忽然,她灵光一闪,当机立断猫下身子,一溜烟的钻进了办公桌底下。
女孩穿着粉色的连衣裙,小小的一团粉色瑟缩在桌下,方领的设计,从上而下的角度能观赏到那深深的风景线
还有红肿滴血的嘴唇,哀求的眼神
沈常西:
他瞬间想到了一些血脉膨胀的情景。
艹!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那些龌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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