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明池关扑的摊位随处可见, 柴桂从摊贩那里借了个托盘,一左一右分别放了两块红黑绸布,举到顾春和面前, “顾娘子,请吧。”
顾春和吃不准柴元娘的用意, 推辞说:“我没有可以下注的东西。”
柴元娘笑道:“不过是姐妹之间闹着玩罢了,一朵珠花,一个香囊足矣, 难道还和太子他们比吗?莫说你们,就是柴家也拿不出汗血宝马。”
“顾妹妹面儿薄, 我先来。”蔡娴芷摇着团扇过来,纤纤玉指拈着一个红底喜鹊登枝的荷包, “我亲手做的,凑趣应个景儿,大家伙别嫌弃。”
却是悬在空中不放,稍稍一歪头,娴静的眉眼中带着几分娇俏,“柴大哥,我不太懂蹴鞠, 你说我押哪个好呢?”
柴桂沉吟少倾, 非常客观地给出自己的建议,“看他们刚才运球踢球的动作,太子胜算很大, 不过王爷是府上的舅老爷……”
“我听柴大哥的, 舅舅才不会因这等小事与我为难。”蔡娴芷团扇半掩面, 轻轻将香囊放在盘中。
收回手时速度有点快, 袖口不小心撩到柴桂脸上, 少女特有的幽香蓦地冲抵过来,柴桂一怔,下意识扫她一眼。
蔡娴芷似是也没想到,脸都羞红了,一双美目潋滟如秋水,悄悄回望他一眼,默不作声躲到了姐妹中间。
柴桂稳稳神,又把托盘往前一送,“顾娘子?”
顾春和无法,只得把头上的通草花摘下来,放在黑布那边。
“你押摄政王?”柴元娘眉尖微动,“是不相信我哥的眼光,还是碍着国公府的情面?”
顾春和目光坦然,“都不是,因为我不想押太子。”
柴元娘小小惊愕了下,旋即看见蔡娴芷冲她微微摇头,心知必有不方便说的原因,也不再问了。
四姑娘自然押舅舅,二姑娘不想惹怒田氏,也随着她押舅老爷。
三姑娘却选了太子。
蔡淑蔓大大咧咧笑道:“我不管亲疏远近,只想把你们的彩头都赢走!柴姐姐,你看好谁?”
“我坐庄,不下注。”柴元娘接过托盘,“人少了不好玩,哥你也来,叫丫鬟婆子们也凑个热闹。”
柴桂笑道:“我自然是选胜算最大的。”便把一块玉佩放在蔡娴芷的香囊旁。
众人各自寻地方坐下,蔡娴芷从柴桂身旁经过的时候,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也不回头,借口买东西,悄悄去了旁边的林子。
柴桂跟了上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一前一后回来了,也没引起旁人注意。
一声锣响,蹴鞠正式开始。
柴桂所料不错,一开场,红队就是压倒性的优势,谢元祐一马当前,左右两边四名前卫护送,似一支利箭,嗖地飞入对方阵地。
鞠球准确无误传到太子脚下,飞脚射门,进了!
谢景明目露赞许之色,“不错。”
“承让承让。”谢元祐谦虚道,“十七叔如果有得力的帮手,或许能与我一战。”
谢景明说:“刚开始,不急。”
然而不到两刻钟,谢元祐又进了一球。
周围叫好声巴掌声震得山响。彼时蹴鞠极为流行,金明池人又多,不知何时起,已聚集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了。
时间过半,谢元祐连得三分,脸上露出一种君子也难免的得意,“十七叔,就到这里吧,比分拉得太大,您脸上也不好看。要不让柴桂上场,我看他人高马大的,应是一员猛将。”
谢景明仍是平和的微笑,不急不躁,“我对他不了解,还是算了。”
谢元祐心头微动,“难道你了解这几个禁卫军,十七叔什么时候和他们打成一片了?”
“就在刚才,我们一直在并肩作战。”谢景明说,“准备开始吧。”
谢景明调换了阵型,两人分散在最前的两侧,三人在中间靠后的位置,他和另外两人守在球门前。
边路主进攻,中路防守并与对方前锋直接对抗,后方三人死盯太子一个。
接下来仍是红队压着黑队打,场上的人集中在黑队球门前混战,黑队几乎越不过中场。
但场上悄然发生了变化,两刻钟过去,红队一球未得,局势陷入胶着状态。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场上这十几个人身上,时而发出激烈的欢呼,时而一阵失望的叹息,人群一片喧嚣沸腾。
尤其蔡雅菲,拼命给舅舅鼓劲儿,嗓子都快喊哑了。
顾春和紧紧盯着场上,屏住呼吸,怀里的衣服都抱出了褶子,全然忘了所有的羞涩。
唯有柴元娘,若有所思注视着两方人马,忽而一笑,她已预料到结果了!
她悄声与哥哥说:“你赌输了。”
柴桂同样以极低的声音答道:“你看人的眼光,为兄是极佩服的,只是这个人太孤傲,而且他的心不在你身上,绝非良配。”
柴元娘轻笑,“良配?若想找个一心一意待我的青年才俊,我何必千里迢迢上京?哥哥,川渝太小了。”
“不管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帮你。”柴桂瞥一眼顾春和,眸色微冷,将方才从蔡娴芷口中打听到的传闻,一字不落告诉妹妹。
柴元娘眉头暗挑,摄政王为了她和东宫对上了?
她不信,“夸大其词,谢景明是什么人物,不会为一个女子失去理智,他出手,无非是觉得时机到了。顾娘子正好给他提供一个借口而已。”
柴桂思忖一阵,也觉妹妹说得有理,但谢景明始终不给回信,这不是好兆头。
太子毕竟是正统,没有柴家相助,他自己可夺不走这个天下。如果没有官家就好了,他和太子肯定会打起来,或许柴家能捡个便宜。
忽听妹妹说:“喏,转机来了。”
场上,本应镇守后场的红方三个人,见战场始终在对方门前,顿时按捺不住了,也悄咪咪跑过去打球。
谁不想在太子面前露脸呢
谢景明突然猛向前冲,谢元祐以为他要强行突破,立时带人包抄他,然而谢景明飞起一脚,鞠球越过重围,被黑方边锋接住。
后场没人防守!
那边锋撒丫子就跑,速度极快,上半场憋的火气登时爆发,几乎是顷刻就到了球门前。
谢元祐急了,然而后撤已来不及,眼睁睁看鞠球一发即中。
负责守卫后场的三人吓白了脸。
“没事,我们还领先两个球。”谢元祐强忍着没发火,“各司其职,各就其位,再来!”
似是受到这一球的鼓舞,谢景明一队士气高涨,人人都兴奋起来了。
“我说话算话,”谢景明笑道,“若赢了这场,汗血宝马一定会赏给你们。你们只管按我说的做,蹴鞠从来不是只靠一人就能赢的!”
黑方又进一球。
谢元祐真有点急了,他被盯得死死的,无论其他人怎么给他传球,他怎么突破,鞠球要么被截断,要么就踢空,就是死活不进球。
他不是蠢人,立刻下令,“不要都传给我,有机会你们就直接射门。”
话虽如此,那几人常年陪他蹴鞠,都养成了习惯,有球就传给他,他们去缠住对方人手,好让太子殿下大展身手。
而习惯,不是一时半会能改掉的。
一时间踢得别别扭扭,好几次都被截断球路,拼命回防,一个个累得快要虚脱!
而谢景明,总是挡住他们一波又一波的进宫,继而准确无误把鞠球传到最合适人的脚下,很快,红方被反超。
谢元祐没有射门机会,就想把球传给别人,可他突然发现,他根本不了解他们几个的特点!
以往所有的关注点都在他身上,他从来没有好好瞧过别人。
他一下子就泄了气。
结果可想而知,谢元祐输了。
相较于鼎沸的人群,谢景明只是笑容更大了点,他拍拍谢元祐的肩膀,“输了不怕,就怕不汲取教训,知道你输在哪里了吗?”
“我对他们缺乏了解,也没有及时调整战术。”谢元祐由衷赞道,“十七叔不愧是大周第一名将,不到半个时辰就摸透他们蹴鞠的特点,排兵布阵上也的确有一手。”
谢景明摇头,“你看到的只是表皮。”
谢元祐真的很好奇,“十七叔认为原因是什么?”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给你再好的帮手,依旧成不了事。”谢景明要笑不笑地斜睨他一眼,扬长而去。
气得谢元祐原地直跺脚,“十七叔!”
早晚我要叫你好瞧,哼!
“舅舅!”蔡雅菲蹦跳着迎上来,“她们都不看好你,只要我觉得你能赢,我舅舅天下无敌。”
谢景明笑笑,瞅见一托盘的簪花、香囊、帕子之物,挑眉道:“这是彩头?”
“对,都是我赢的。”蔡雅菲捧过托盘,抬起下巴睃了众人一圈,显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谁都知道不是这样,但谁也不会没眼色的扫兴。
“既如此,也该有我的份儿,舅舅挑一个,你不会介意吧?”
蔡雅菲小鸡啄米般点头。
谢景明视线流转,拿起一朵通草花,“就是她了。”
那是顾春和头上的花!
饶是柴元娘再冷静,心里也起了阵阵波动,她不信谢景明是无意之举,他什么意思,要暗示给谁看?
柴元娘忍不住打量着他,看得出他有些疲惫,是啊,刚从大营回来,来不及休息就跑到金明池,接着就是一场高强度的赛事,铁打的人也禁不住!
眼神却很明亮,似乎有春光映在他的眼睛里,纵然满脸的汗尘,也挡不住他脸上那种说不出的生动。
这片春光,便是站在最后的顾春和。
那人抱着他的衣服,脸蛋儿微红,嘴角使劲儿抿着,眼中的神色更奇妙,说不清是恼,还是羞。
柴元娘收回目光,莫名有些心情不好。
烈烈红日西坠,霞光将金明池染得斑驳陆离,点点波光铺展开来,就像一幅巨大的画。
顾春和依旧走在人群最后,谢景明依旧在旁边不紧不慢跟着她,身上的半臂罩衣皱皱巴巴,头上玉冠旁的通草花灼然生华。
“摘下来。”顾春和小声说,“大家都在看你。”
“我何尝在意过别人的目光?”谢景明低头看她,“除非你求求我。”
顾春和咬牙,吞吞吐吐道:“求、求……你快摘了吧,刚才她们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谢景明这才把花摘了下来,手指捻着细细的花枝,状若无意问道:“你觉得我刚才踢得如何?”
“非常好!头一次看这么激烈的蹴鞠,我刚才紧张得都快不敢看了。”
谢景明嘴角翘起来,她没有任何犹豫,显见是真心话。
“夏天到了,你住的后罩房是西照,潮湿闷热,想不想换个地方住?”
“不了,左右住不了几天就要走,没必要来回折腾。”
谢景明手停顿了下,眼神变得晦涩不明,她是没明白自己的暗示,还是根本对自己不在意?
“你父亲还没消息,短时间你走不了。”他说,“就算你跟他去了丰州,那地方也不安宁。王家是太子嫡系,自是以太子马首是瞻,如果太子铁了心维护李家,王家也不好与他对着干。”
顾春和脸色变了,这么说,爹爹所做的努力全白费了?
太子妃有王家撑腰,又是嫡妻,想发作李夫人早就发作了,却一直隐忍不发,保不齐就是太子死命护着,太子妃也没办法。
如果一开始努力的方向就是错的,那她和父亲分离的这一年,所受的这些苦,又算什么?
却觉哪个地方隐隐不对。
谢景明凝神注视她的表情,正要再循循善诱,让她放弃离开的念头,不妨她问:“你怎么知道我爹想去王家?”
谢景明的心扑通一跳,要糟!
“我只跟你说过,父亲投靠丰州旧友刘温,没提过王家,你怎么知道的?”
顾春和那一对火似的目光,竟让他觉得脸皮有点烫。
幸好天光黯淡,遮掩了他脸上的尬然,“这种事,略想想就能明白,你父亲大老远跑到那个鬼地方,不为王家,还能为谁?”
“我可是大周朝的摄政王,要是连这点揣摩人心的功夫都没有,早死了千百遍了。”
她不再追问了,谢景明轻轻吁出口气。
西面空阔的天空,和茫茫水面相连处孕着一片昏黄,暮色如细细的尘埃一样沉淀下去,大地颜色深沉,可越向上,颜色越澄净。
遥远的天际还带着一抹蓝,微明似散,令人捉摸不定,就像身边这个人。
“那你……也揣摩过我的心思吗?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顾春和将所有的羞耻和惶恐压在心里,鼓足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下午三点左右更新,最近家里事情多,我争取固定这个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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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暮色逐渐浓重, 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乱叫,混着嘈杂的人声,吵得谢景明一阵烦躁。
怎么可能没琢磨过她的心思?他一直都在注视着她!
想回家, 想父亲,想一处安身之所, 想远离京城一切的纷争。
他都知道。
或许是李仁给她的阴影太重了,她本能地抗拒所有有权有势的人,即便是把她从李仁手中救下的自己。
能躲就躲, 能推就推,实在逃不掉, 也只是被迫接受,从没有主动往他这边踏出一步。
他如此明白表示出对她的好感, 这姑娘还是一心想着走,好像他是蛇蝎猛兽,稍微靠近一下就会被吃了似的。
难道是他给的还不够?
谢景明郑重说道:“我没有和柴家联姻的打算,有些流言听听就过,不要当真。”
顾春和睁大眼睛,一声不吭惊奇地望着他。
谢景明看到了希望,表情立刻松快不少, “你不愿意搬就算了, 平时多和兰妈妈请教。她是我母亲宫里的掌事妈妈,很有本事的一个人,多亏了她, 我母亲才能在宫里平平安安的。”
她性情温软和顺, 小门小户过日子固然夫妻和美, 但放在高门大户中, 却嫌怯弱了, 没有当家主母的手段和魄力,别提管家,可能连院子都管不好。
而且他的目标可不是区区的摄政王。
再喜欢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顾春和能做好皇后,差的太多。
谢景明重重透出口气,算了,慢慢教吧,大不了多安排几个人护着。
“你不愿做妾,我也不想看见你站着伺候另一个女人,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西边天际最后一抹余晖照射下来,他轻抚着手中那朵通草花,目光灼然,满含期待地看过来。
顾春和的眼神很奇怪,说不上是诧异还是疑惑,可没有喜悦,甚至都没有一点感动。
谢景明笑容淡了,有时候目光给人带来的压力比语言更沉重,她的目光直接瞪到他的心底,分明说的是诚心实意的话,没有一分掺假,为什么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顾春和终于开了口,“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会许我正妻之位,太……意外了,我都忍不住开始惶恐。”
“当了摄政王妃,大概再没人敢瞧不起我,欺辱我,哪怕她心里再憋屈,也得忍着,也得对我恭恭敬敬的,这么想,还真的挺痛快的。”
她微微抬头,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天,“老实说,在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我想过做你的人,但从没肖想过你身边的位子。”
等危机过去,她就会毫不留恋地离开,从此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谢景明显然也想到了,脸上最后一丝笑消失,眸色暗沉,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威压,冷冰冰地压过来。
顾春和紧张得两手捏得全是冷汗,忍不住想退缩了。
但马上抑制住逃跑的念头,不能退,她没做错事,再模棱两可下去,既害了自己,也耽误了人家。
“我只适合简简单单的生活,单是国公府的后宅都应付不过来,更何况打理王府?你让我多跟兰妈妈学,也是清楚这一点的吧。”
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就顺畅多了。
“你是翱翔天际的鹰,我只是在林间跳跃的小雀儿,永远飞不到你的高度,也不想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顾春和浑身上下都轻松起来,“其实柴大姑娘和你更般配,假如她是我,肯定会畅快淋漓地报仇,绝对不会像我这般狼狈。”
“说你我的事,提她干什么!”谢景明语气很冲,“若我执意留你呢?你能反抗得了我?”
顾春和无奈一笑:“反抗不了,你要我,我只能生受着,想死也死不了。王爷,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而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她转身走入灯火阑珊的人群,只给谢景明留下一个背影。
那背影摇曳生姿,无论如何形容都不过分,让他的目光不停地追赶她,几乎丧失所有的自制力。
放手让她走,派几个人暗暗保护着,默默替她解决各种难题。看着她找个本分上进的男人成亲,看着她夫妻恩爱,子孙绕膝。偶尔想起年轻时与自己的相遇,不过摇摇头,付之一笑。
让她过她想要的生活,这才是真的爱她吧。
她越走越远,就要消失在朦胧的光影中。
谢景明突然大踏步追上去。
去他的苦逼深情自虐!
他是谢景明,不是磨磨唧唧缠绵悱恻顾影自怜的苦情书生,他想要这个人,就一定要得到她!
顾春和胳膊一紧,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带入怀中,几乎是连抱带拖地进入湖边的深林中。
“你要干什么?”顾春和被抵在树干上,粗糙的树节子透过薄薄的夏衫,硌得她后背生疼。
夜幕沉沉压下来,周围没有人,只有几声虫鸣,静得让人害怕。
“我不会放手。”谢景明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强迫她展开怀抱,“你也别想我腻了会放你走,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茂密的树影把所有的光亮阻隔在外,顾春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禁不住心里更慌了。
“你把我弄疼了,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她拼命压着狂跳不已的心,轻声哄他,“咱们走散太久,大姑娘他们肯定会寻过来的。”
谢景明的声音很冷,“我不怕,看见正好,省得我说了。”
俯身压下,把她所有的声音全堵在口中,用力品咋她小巧丰满的唇,仿佛要把她全部吸入腹中。
夜晚总能将人内心的恐惧放大,谢景明从没有这样急躁过,迫切地想用什么抓住她,让她彻底放弃从自己身边离开的念头。
嘶,肩头一阵剧痛,谢景明一激灵,终于从混沌不明中找回了理智。
顾春和躺在地上,脸上满是泪,褙子散在草丛中,裙子松松垮垮。
幽幽的月光透过树林间洒下来,他怔怔看着,半晌回不过神。
草丛中的小兔子闪着莹润的微光,茱萸颤巍巍的,小虫子发出急促的鸣叫,连夜鸟都在头上发出古怪的声音。
他简直疯了!
一再怕吓到她,却总是吓坏她。
“对、对不起。”他慢慢整理好她的裙子,幸好褙子只沾了灰尘草叶,没被他扯坏。
顾春和抬手,啪,响亮清脆!
谢景明被打得头一偏。
他不敢吭声,摘下手上的戒指,略调了调大小,套在她的手指上说:“戒指内侧有个小小的凸起,一摁下去里面的毒刺就会射出,足可以让一头牛昏睡三天。若还有下次,你用这个对付我。”
顾春和冷眼瞧他,不说话。
“你如果不放心,现在就可以试试。”谢景明有点不敢和她对视,“还能站起来吗?”
顾春和甩开他的手,抿好头发,拍拍身上的土,头也不回向林外走去。
谢景明愣愣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猛地朝旁边的树一踹。
吱嘎嘎,碗口粗的树应声倒下,惊起一群倒霉的鸟。
大家都玩一大圈了,每人都抱着不少东西,蔡雅菲叽叽喳喳炫耀关扑赢来的彩头,二姑娘三姑娘在研究小贩卖的香饮子为什么比家里的好喝,蔡娴芷和柴大姑娘还想泛舟湖上。
似乎没人注意到,她消失了好久这件事。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悲哀,顾春和心里头闷得难受,却是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夜色渐深,国公府的院子也一个接一个熄了灯。
兰香园还亮着,本该在外院客房的柴桂却出现在妹妹的院子里。
柴桂说:“换一个人也不是不可以,还有好几个没成亲的皇子。”
“为什么要换?”柴元娘打着棋谱,漫不经心道,“就因为顾春和?没有她也会有别人,我要是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还没当上皇后呢,就先得把自己醋死。”
“也不全是因为她,我一直认为谢景明是深沉稳重的人,可你看他今天这样!”
柴桂边说边摇头,“先是和太子置气,过早暴露锋芒,官家现在没有废太子的意思,他现在要韬光养晦,尽量避免与太子直接争斗。输一场球就输一场,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要的不是谋反篡位,如果得位不正,那些言官史官的唾沫就能把人喷死。”
“然后中间又不知道去哪儿了,别人我不知道,我可闻出来了,他和顾春和身上都沾着泥土腥气。”
柴桂苦口婆心劝妹妹,“我怕你嫁过去受气,好妹妹,你在咱家眼珠子似的长大,没的受个妾室的气。”
柴元娘噗嗤一笑,“谁能给我气受?你也忒瞧不起我了,我本来也没指着靠谢景明的宠爱过活,我要的是皇后之位,要的是柴家千秋万代的鼎盛,可不是区区的后宅。”
“谢景明没有妾室通房,听说在军中作风也是极为干净,血气方刚的男子,一时控制不住也是有的,更何况顾春和那个大美人,我第一次见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柴元娘态度很坚决,“论实力,论才干,论声望,没有比谢景明更合适的人选,我不喜欢太弱的男人,放眼大周朝,也唯有他才配得上我。”
柴桂盯视妹妹一阵,忽道:“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柴元娘下意识否认,“怎么会?本就是利益交换的联姻,谁喜欢上对方才是自寻死路。”
“可你每一句话都在维护他。”
屋里顿时寂静下来,柴元娘手里捏着一枚棋子,久久不落棋盘。
“抓贼啊!抓贼啊!”空寂的夜空突然被尖叫声撕破,不多时一阵锣响,国公府被迫从黑夜中醒来。
夹道里,蔡伯玉一瘸一拐抱头逃跑,脸色煞白。
不是说今晚上没人上夜,怎么后园子看门的婆子还在!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不说几点了,flag倒了好几次 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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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蔡伯玉可有日子没见着顾妹妹了, 一听说她今儿去金明池,喜得差点从椅中跌下来!立马跑到鹤寿堂,闹着也要去。
“家里姐妹们出门, 我这个做兄弟的没理由不跟着。再说柴大哥也去,他来京之后整天忙, 我还没和他好好说过话,正好趁这个机会多亲近亲近。”
老夫人被他缠不过,只得应了。
他盼啊盼, 总算是盼到了今日!一大早起来沐浴更衣,还特地抹了一层淡淡的脂粉, 整个人看起来唇红齿白,真乃一个翩翩佳公子是也。
可还没出院门呢, 他娘就来了,说要考较他的功课,不拘什么书,让他念给她听。
他娘大字都不识一箩筐,听得懂么?摆明就是不让他见顾春和罢了。
蔡伯玉没胆儿顶撞田氏,只好拿本最晦涩难懂的《易经》念,企图把田氏念睡着喽。
结果田氏越听越精神, 念完《易经》念《诗经》, 念完《诗经》念《论语》,差点没把他嗓子念冒烟!
天黑了才算送走这尊大佛,但他今天的打算也泡汤了。
这还不算完, 翠苒神神秘秘说, 舅老爷也去了金明池, 当众挑走了表姑娘的通草花不说, 还簪在头上!
蔡伯玉一下坐不住了, 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个走处。
他心心念念一年多的人,阖府谁都知道那是他的心尖子,舅舅就这样把人要走了?那他也太窝囊了。
不行,他得找顾妹妹去,哪怕脸不要了,也得让顾妹妹认清现实,到他院子里来。
舅舅没回府,直接去了京西大营,夹道小门的婆子早被他买通了,正是下手的机会。
结果敲了半天门,愣是没人回应,想来吃酒睡着了。他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跳墙!
扑通一声就摔了个大马趴,不仅惊动了巡夜婆子,还崴了脚。蔡伯玉彻底慌神,三拐两拐,钻进一条更深的夹道。
好歹熟悉地方,从狗洞里钻了出去。当天晚上脚就肿了,疼得他一宿没睡着,也不敢叫郎中,只抹上药膏子强忍着,打发翠苒探探风声。
府里竟进了贼,这事可不小,把鹤寿堂那边都惊动了。
巡夜的婆子笃定自己没看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是个小厮,身形不高,挺瘦的,呲溜一下就没影儿了。”
为着青苗钱放贷的事,吕氏这阵子心力交瘁,管家时也不似先前那样事事亲为。管束一松,下人们也自然松懈,想来是外院的小厮和内院的丫鬟勾搭上了,趁夜行苟且之事。
她便说:“家里有客,这事不方便明查,让沈家的带人悄悄地查,一来保全府中脸面,二来免得客人不自在。”
田氏却不答应,“都进贼了还是小事,赶明儿摸进鹤寿堂才叫大事?”
老夫人嘴角抽抽,你那乌鸦嘴快给我闭上吧!
“依我看,把后院从里到外整个翻捡一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防范于未然,外院咱们管不了,至少二门内得看牢。”
田氏斜瞥着吕氏,“就因为有贵客在,才更应该注重府里防卫,你说是吧?”
她在“贵客”二字上重重停顿了下,极具阴阳怪气之风。
吕氏知道她在说柴元娘,柴家人一来,最窝火的就是她了,逮着机会肯定要恶心对方一把。
结果人家下句就说:“保不齐贼人是冲着我弟弟来的呢,今儿早上兰妈妈还问我,要不要给府里添两队侍卫。”
老夫人硬生生把摇头改为点头,行吧,摄政王安危大过天,要是有个万一,国公府可承担不起这责任。
既然是田氏提出来的,她就当仁不让领了盘查的差事,老夫人想想,又添了两个人,一个是世子乳母李妈妈,一个是吕氏的心腹何妈妈。
从鹤寿堂出来,田氏马不停蹄请来兰妈妈坐镇,点齐一院子人马,撸袖子就要开干了。
蔡伯玉叫苦不迭,亲娘诶,你可千万别查我头上来。
翠苒安慰他,“只查内院,外院夫人不管。不是我说,你也歇了那心思吧,再来一回,怕是命都没了。”
蔡伯玉蔫蔫的,吩咐她交代夹道门上的婆子,必须捂严实嘴,绝不能把他给卖了。
可翠苒已经找不到那人了,田氏动作太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查到那婆子,连收的贿赂都翻了出来。
就像早就知道东西藏在哪里一样。
田氏让两位妈妈带人先去别处,她自己单独审问那个婆子,那婆子只求减轻罪行,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田氏面色阴沉似水,提脚就去了儿子的院子,先命人绑了翠苒,“就是你们这起子小人带坏了我儿,下贱玩意儿,给我赶出府去。”
吓得蔡伯玉也顾不上脚腕子疼了,抱着田氏双膝苦苦求饶:“母亲,翠苒打小伺候我,我离了她不行。她一个丫鬟能有成什么事?无非我怎么说,她怎么做,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饶了她吧。”
听得田氏更气,嚷着叫人牙子来,有多远卖多远。
眼见心爱的丫鬟不保,蔡伯玉心一横,“她怀了我的骨血。”
田氏愣怔了下,“你不是满心满眼都是顾春和么,怎么还跟翠苒拉扯不清?”
一提这个蔡伯玉就气不打一处来,“都是舅舅不对,要不是他斜插一杠子,我也不至于崴了脚,差点没把我疼死。”
“放屁,那是你舅舅!”
“哪有舅舅夺外甥女人的?他就是霸道不讲理,一回来就搅和得咱家鸡犬不宁,这是国公府又不是王府,想耍威风回自己家耍去!还和太子针锋相对,太子是储君,他是臣子,简直是犯上作乱!”
田氏不认识似地打量自己的儿子,“你说什么?”
蔡伯玉一梗脖子,“我说舅舅居心不良,我非常不耻!”
田氏一扬手“啪”地给儿子一记耳光。
蔡伯玉懵了,从小到大,母亲可是一指头都没动过自己。
“你给我记清楚,”田氏咬牙启齿恨道,“咱们母子俩的一切荣辱,都在你舅舅身上,只有他好,你我才能一辈子荣华富贵。”
“我、我是国公府世子,就算没有舅舅,我也是世子。”
田氏又给他来一下,这下更狠,直接把他脸扇肿了。
“二房蔡悦比你强一百倍,他也是嫡子嫡孙,世子?哼,想换人随时都能换,随便寻个错处,安个忤逆大罪,就能让你灰溜溜从侯府滚蛋。”
田氏不住冷笑,“你爹还不到五十呢,这些年要不是我摁着,七八个庶子也有了,他为什么不敢,还不是因为你有个好舅舅!”
“你舅舅在,你的世子之位才是稳当的,他如果倒台,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整个国公府没人靠得住,老夫人疼你是吧,可你比不过整个国公府。看着吧,如果太子继位,她肯定把咱母子推出去!”
“你只有她一个祖母,可她有好几个孙子孙女,你、我、你妹妹、你舅舅,才是最亲最亲的人。”
蔡伯玉呆呆听着,眼神茫然。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糊涂虫。”田氏狠狠戳他脑门一指头,起身道,“我给你个面子,今晚就把翠苒收房,省得孩子出来也没个正经身份。”
蔡伯玉一喜,还没道谢,又听母亲说:“等你脚伤好了,收拾收拾去岳麓书院念书,这事没的商量,你祖母反对也不行。”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田氏不留余地,“你再给我耍花招,我就把你田家表妹娶进来!下个月田家就到京城,你给我想清楚。”
蔡伯玉一下子垮了,母亲在田家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就是个土老巴子,那样的人家能养出什么好女儿来?他可不要。
只能认命地答应去千里之外的岳麓书院。
后院非常热闹,沈李两位妈妈拿着花名册逐个点检,除了柴大姑娘的兰香园没敢搜,其他一个不落。
两个妈妈互不对眼,你挑我长房的错,我就挑你二房的不是,各种理由都用上了,账物不符,偷摸私藏,吃酒打牌,打得是有来有回,捆的人是越来越多。
顾春和住的后罩房也没能避免。
面对乌泱泱冲进来的一群人,顾春和很是沉静,打开所有箱柜,随便她们翻捡。
李妈妈随便翻了两下,“行了,没什么问题,春燕,收起来吧。”
“慢着!”何妈妈从抽屉里翻出一方帕子,兴奋得两眼放光,“这是什么?”
湛蓝色的手帕,边角上绣着松竹,深沉冷凛,一看就是男人用的。
顾春和一时有点恍惚,那是谢景明的帕子,洗干净了没找到机会还他,后来自己刻意躲着他,更不用提还东西了。
这帕子就一直留在她这里。
何妈妈自以为捉住顾春和的错处了,她女儿丢了差事全因为顾春和,二夫人放贷的钱打了水漂儿,也是受摄政王的连累。
这口恶气快憋死她了!
“表姑娘,您这里怎么会有男人的东西?不会是……那天晚上的贼人是来找你的吧?”
顾春和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贼人。”
何妈妈板着脸,“那这帕子哪儿来的?”
“表姑娘时不时做些针线拿出去卖,做男人用的帕子有什么稀奇的?”李妈妈把帕子从她手里抢过来,“何妈妈,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堂堂国公府的表姑娘,竟然做针线换钱,你们的月钱都发哪儿去了?”
何妈妈冷哼一声,“睁眼说瞎话,你们都过来看看,这块布料就不是府里的东西。”
满地的管事妈妈,没一个人动。
何妈妈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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