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死一般的寂静, 何妈妈吃惊地看着众人,忽然意识到不好。
“我看,李妈妈说的有理。”一个婆子犹犹豫豫说, “不过一块帕子,算了吧。”
又有另一人附和, “就是就是,何妈妈也太严苛了,帕子也没什么特别的, 或许是表姑娘父亲的帕子呢?”
何妈妈怒道:“睁着眼说瞎话,分明是她私藏男人的东西!”
“她她她, 什么她?”李妈妈呵斥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管事妈妈, 竟敢对姑娘无礼!”
何妈妈语气一滞,私底下谁把顾春和当正经姑娘看?她她的说惯了,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李妈妈翘起嘴角得意一笑,“表姑娘客居在此,没有查东西查到客人头上的道理。一开始我就说不该来的,何妈妈硬要来,既如此, 咱们也去兰香园搜搜如何?”
何妈妈张口结舌, 一句话说不出来。
几个婆子上来,推着何妈妈往外走,“累一整天了, 早办完差早歇着, 走吧走吧。”
根本不用顾春和亲自分辩, 桌上的茶还没凉, 一窝人呼噜呼噜就走了, 帕子的事连个水花都没起来。
春燕捂着嘴偷笑,“该!姑娘和以前可不一样了,还以为谁都能踩一脚呢?叫你少我们月例,哼!”
顾春和也觉得痛快,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悲哀。
一朵通草花,就让府里变了风向,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
顾春和忍不住想,如果今天自己答应了谢景明,披着嫁衣踏进他的花轿时,不知这些人又有什么反应。
她不后悔。
谢景明用来锁住她的不是锁链,而是人人渴望的崇高地位和权势,所以一切变得理所当然,冠冕堂皇,拒绝就变得无法理解。
她相信谢景明是喜欢她的,不过这个人习惯从高处俯视世界,他的喜欢,便少了一份尊重。
嫁给他,做王妃,甚至做皇后,这只是让别人羡慕的生活,不是让她幸福的生活。
卑微如蒲草的她,也有着自己的坚持,无论金笼子多么富丽堂皇,也终究是个笼子。
风把云吹裂了,缝隙中露出月光,和那晚的月色很像。
谢景明盯着手上的兵书,眼神空空的,明显心思不在书上头。
许清很想提醒他一声,郎主,书拿倒了。
想想马厩的几排战马,他还是把这句话咽下去了,憋得脸通红。
不想郎主突然开口,“我很讨厌吗?”
许清头皮一炸,“没有,绝对没有!”
谢景明低低嗯了声,又问:“我是不是不该左右别人的决定?”
许清没有立刻回答,认真想了会儿才说:“您是摄政王,是掌权者,如果不能左右别人的决定才不正常。”
谢景明抬眼看他,“也包括……王妃吗?”
这可把许清问住了,好好的,郎主怎么提起王妃来了?这个王妃又是谁?如果是柴大姑娘,那没说的,必须严密监视,尽最大能力左右她,才能把控柴家。
如果是别人……
许清斟酌着慢慢道:“父为子纲,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一般来说,做人媳妇的要听丈夫的,柔顺恭谨,也是妇德之一嘛!”
谢景明几不可察地吁口气,然而许清猛地蹦出来下一句,“夫不正,妻可改嫁。如果当丈夫的不是东西,不把人当人看,甚至打媳妇骂媳妇,不分场合任意羞辱媳妇,那趁早和离。”
许清滔滔不绝,“这特么就是脑子有病,是懦弱无能的表现,这种人自私,不自信,想着媳妇害怕了,就乖乖听他的话了,就能控制住对方了。切,其实就是孬种。”
他说得起劲,丝毫没发现郎主手里的书越攥越紧。
许清突然发现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谢景明笑笑:“你说的很对,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许清眨巴眨巴眼,味儿不对啊,怎么听出一股子恼羞成怒的感觉?仔细想想刚才的话,没啥问题涅。
谢景明重新拿起书,“去把马厩刷了。”
苍天啊!我又是哪句话扎您老人家的心啦?许清欲哭无泪,垂头丧气扛着笤帚而去。
谢景明只觉心口堵得慌,他自然舍不得骂她打她,但那晚的行为,怕是比这个还严重。
活了二十四年,他头一次对人有了愧疚感,这种感觉让他无法面对顾春和,于是他连国公府都没回,直接跑了。
竟是,做了逃兵。
谢景明自嘲般笑笑,抬手把书盖在脸上。母妃呀,要是你还在就好了,我也有能说心事的人。
母妃立在小泥炉前,捧着刚出炉的桂花糕,杏眼微睨,“你小子,又闯祸了?”
原来人无论长多大,都会想娘的啊。
一场抄捡下来,已是过了三更,何妈妈气不顺,甩手把几个边角旮旯的院子扔给李嬷嬷,自己回去了。
她知道表姑娘和摄政王勾勾连连的,那又如何?
名不正言不顺,要是摄政王真有心,早把她收房了,拖到现在也没个说法,不过是见不得光的私通而已,不足为惧。
顾春和犯了错,按照府里的规矩为什么不能罚?
再说她是二夫人的人,二夫人的靠山可不是摄政王,吕家可是保太子的!早晚要撕破脸,她才不怕得罪区区一个顾春和。
明儿个得找二夫人说道说道,再这样下去,国公府就要改成谢景明的后院啦。
回去躺下,正朦胧欲睡,却听门板一阵噼里啪啦狂响,“开门,开门!”
惊得何妈妈心脏差点蹦出来,“谁?”
门开了,李妈妈带人站在外头,不怀好意笑道:“这处还没查检,来呀,进去搜!”
何妈妈怒极,“李家的,猫尿喝多了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查我?”
李妈妈不搭理她,眼睛只盯着四处翻捡的丫鬟婆子。
没由来的,何妈妈心底生出大祸临头的预感,“你别想给我栽赃,搜到什么我也不认。院子里的人呢,就让长房的人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不成?”
“账本!”李妈妈眼睛一亮,从柜子最下头掏出一本册子,其中还夹着几张放贷的契书。
李妈妈激动得红光满面,举着账本大笑,“何妈妈,这个怎么说?”
青苗钱的放贷账本!
何妈妈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二夫人让她烧了,她不舍得,还有几笔钱没收回来,加起来五千贯呢,烧了,这些钱打了水漂,府里的窟窿堵不上怎么办?
何况里头还有她的私房钱!
她心存侥幸,现在离秋天收债还有三四个月的功夫,万一风头过去,上头又悄悄放开了呢?
可李妈妈怎么知道她有账本?她们怎么知道二夫人放贷?难不成这才是大夫人查检的目的?
“你……”何妈妈指着李妈妈,眼睛差点瞪出来。
李妈妈拨开她的手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在外头置房子置地,使奴唤婢,过得比财主也不差,光凭月钱怎么可能买得起?你儿媳妇到处吹嘘放利钱的好处,还撺掇别人凑钱给她放贷,自作孽,不可活啊。”
转天一大早,鹤寿堂再次无可奈何地被惊动。
老夫人盯着桌上的账本,真想现在一蹬腿得了,眼不见心不烦。
田氏指着吕氏,激情愤慨,“怨不得下人们的月钱一拖再拖,原来都被你拿去放贷了!恐怕还不值这些,你们两口子,一个在外管着王府的产业,一个在内把持我们的开销,哼,我竟不知谁才是国公爷!”
吕氏只跪在老夫人面前哭,“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府里处处都是使钱的地方,偏这几年庄子的收成不好,只出不进的。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这个生钱的法子,况且大家都这样干,谁知道有朝一日就成了犯法?”
“把何家一家扔到庄子上去,不许再入府。”老夫人叹气,“此事到底为止,谁也不许再提。”
田氏哼哼唧唧,满脸的不情不愿。
“你少嘟囔,长房二房在外头都代表着国公府的脸面,国公府放贷,你的脸面能好看?二房获罪,长房能不受牵连?”
“吕氏,我看你最近精神头不济,回去养养身子,就让你嫂子先管家,好好和她交接一下。”老夫人疲惫地揉着额角,“你们都省些事,一家子骨肉,别斗得乌眼鸡似的,没的让人看笑话。”
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田氏能管家,毕竟她前头管家管出一地鸡毛,还是二夫人和老夫人给她收拾的烂摊子。
所以吕氏没反对,心想你得意去吧,过不了几天你就得哭着来求我。
可她忘了还有兰妈妈。
田氏对兰妈妈言听计从,事事请教,从不私做主张,半个月过去,国公府秩序井然,不但没乱,反比从前看着更有规矩了。
自然也换了一大波田氏的人手。
吕氏那个后悔!
顾春和也明显察觉出国公府的变化,不只是人事的变动,人也变了。
蔡娴芷更加沉默,借口绣嫁妆,待在海棠苑等闲不出门。柴大姑娘倒是经常外出,待在国公府的时间越来越少,下人们都开始悄悄议论,柴大姑娘也许快搬走了。
春燕的卖身契也到了顾春和的手里。
李妈妈笑眯眯说:“夫人冷眼看了这几个月,春燕这孩子伺候姑娘还算上心,也算成全了你俩的缘分。”
不止如此,还给她添了一个丫鬟。
新来的丫鬟叫萱草,身量中等,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长相。乍一见,觉得有些面熟,可过后却想不起具体模样,就像大街上与你擦肩而过的路人。
萱草不是家生子,因家里爹娘弟妹快饿死了,才把她卖了换几袋粮食。
听得春燕眼泪汪汪的,把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都拿了出来。
萱草也不客气,拿起一个核桃,两根手指轻轻一搓,核桃皮碎纸一样纷纷落下,看得春燕几乎傻了眼。
“你力气好大哦!”春燕把剩下的核桃都给她,喜滋滋说,“省得我拿小锤子砸了。”
“我从小就下地干活,力气的确比一般女子大些。”萱草笑了笑,把盘子递给顾春和,“姑娘也吃。”
顾春和直直盯着她,不说话,也不接。
萱草没缩手,那盘子停在顾春和面前,纹丝不动,霸道又强硬。
和她的主人一样。
带着雨腥味的风从远处袭来,便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春燕端着小桌子上的吃食就跑,“下雨啦,姑娘快进屋。”
顾春和急忙起身,萱草仍是一动不动的,顾春和怀疑,现在就是捅她一刀子,这姑娘也不会躲。
无奈之下,她接过了盘子。
萱草也笑了,“谢谢姑娘收下我,从此我只认您一个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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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表忠心的话, 顾春和听听就过,并不十分当真。
两人谈不上情分,她无权无势, 跟着她也没什么前途,而且连月钱都不见得能按时给人家发, 谁会效忠她这样的主人?
只因为谢景明的命令罢了。
看样子功夫不错,保护她,大概也是监视她。
这种被人盯着的滋味着实不大好受, 但和人家姑娘没关系,听命行事, 萱草也没办法。
顾春和便由衷道了声谢,“劳烦你费心, 往后有事我就不客气了。”
萱草心中微微诧异,主人跟下人道谢?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芭蕉叶上,春燕撑着窗子喊:“姑娘,萱草姐姐,快来快来,红泥小炉烧热啦,羊肉也切好啦, 咱们涮锅子吃!”
萱草更诧异, 大夏天守着火炉吃涮锅子,不热吗?
顾春和提裙跑到屋檐下,回身冲她招手, “还愣着干什么, 你吃不吃辣, 兰妈妈送我一小罐胡椒, 刚研磨好, 来尝尝。”
时下胡椒可是稀罕物件,属于禁榷物,市面上根本买不到,萱草只听说过,没见过,更没吃过。
好奇心的驱使下,萱草站在了小炉子旁。
“坐下,站着怎么吃?”春燕强把她拉到小杌子上,把筷子往她手里一塞,“自己招呼自己,一旦开吃我就顾不上你们啦。”
顾春和把胡椒、蒜泥、醋、香油等各式料碟摆好,“新来的厨娘刀工特别好,切得羊肉薄如蝉翼,一烫就熟,你自己夹着吃。”
萱草从小被当做武婢培养,除了拳脚功夫,上下尊卑的规矩也刻在了骨子里,别说和主人同桌用饭,就是抬头直视主人都是失礼。
她是真把顾春和当成主人,一时间筷子竟有千斤重,都不会吃饭了。
看那小丫鬟小嘴吧嗒吧嗒吃得那个欢,叽叽喳喳说这个好吃姑娘多吃点,又从柜子里拿出瓶黄柑酒,抱着瓶子求姑娘赏酒喝。
可以擅自动主人的东西?要挨骂的吧。
却见顾春和取出三只白瓷压手杯,温声软院说:“这酒后劲儿大,只准喝一杯。”
春燕嘻嘻笑着,偷偷把酒藏在自己脚下。
萱草捧起杯子喝了一口,甜滋滋的,带着浓郁的柑橘果香,很好喝。
顾娘子,和她想象中的主人有点不一样呢。
雨渐渐大了,酒也空了,春燕一喝酒就上脸,顶着两团大红布扯着嗓子唱起歌谣来。
“百钱卖儿诶,千钱卖女呦,儿为奴来女为妾,灶前灶后把泪抛。”
顾春和单手支颐,静静听着。麻绳专挑细处断,春燕姨夫生了重病,她的表妹仍是被卖给了人牙子。
她知道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春燕说,上次借姑娘的钱还没还,哪能还张口要钱?姑娘也难,没的再给姑娘添堵。
后来春燕感慨,个人有个人的命,逃得过一次,逃不过两次。
一曲罢了,春燕擦擦眼角的泪花,扯着萱草的胳膊硬要她也来一个。
萱草清清嗓子,很自信地开口。
调儿起,歌声猛地冲上九霄云外,接着又如九天瀑布般倾倒人间,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大雁一个跟头跌下下云端,鱼儿翻肚皮飘在水面上,鸟儿惊恐乱扑腾,猫儿狗抱着脑袋地上打滚!
顾春和春燕惊呆了。
一曲闭,萱草看过来,平静的脸庞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似是真的很有信心。
短暂的沉默后,屋里猛然迸出一阵笑声。
春燕捂着肚子狂笑,使劲拍桌,笑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真的……”顾春和摆着手,拼命忍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就真的,忍不住。”
萱草纳闷,真有那么难听?她自我感觉真的很好诶。
春燕看顾春和,“我们都唱了,姑娘也不能少!”
“好。”顾春和爽快应下,在析津县的时候,她经常和小姐妹们陌上踏歌,边歌边舞,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了。
“风儿轻轻吹耶,云儿慢慢走,阿妹想阿哥诶,无人晓。
雨儿悠悠飘耶,柳梢儿款款摇,撑伞从旁过诶,偷偷瞧。”
曲调很简单,只是几个单纯的音节连缀在一起,重复着,回旋着,带着微微的颤音,一层层荡开去,遥远又亲切。
她的声音很甜,一直甜到窗外谢景明的心里。终究耐不住,他还是想见她。
细雨飘摇,屋里渐渐没了动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谢景明犹豫了下,一撑窗子翻进屋子,瞧她一眼他就走,绝不会再有任何冒犯的举动。
脚刚落地,尖细的筷子就抵住了他的咽喉。
“王爷?”萱草收回筷子,不带表情说,“这是女儿家的闺房。”
呦呵,昨儿还叫郎主呢,今儿就改口了,不错,该大大的赏!
谢景明的视线落在塌上的顾春和身上,可惜她朝内躺着,看不见她的脸。
“王爷?”萱草脚步一错,挡住他的目光,“您有事?”
谢景明眼神微眯,“退下。”
萱草不退反进,“您是外男,不该随便出入姑娘的闺房,有事请留话,待姑娘醒来,我自会一一禀报。”
圈椅中,春燕抱着酒瓶子呼呼大睡,嘴里嘟囔,“好好……好酒。”
看着萱草充满警惕的眼神,衣袖下蓬勃待发的拳头,谢景明眉棱骨跳跳,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他好像给自己添了个大麻烦!
东宫,李夫人扑在塌上,鬓发散乱,哭得气噎喉干。
李仁在床上哀嚎了两个月,还是死了,他是生生疼死的。
因不是宫里专业操刀的人割的,那块连那啥带那啥全被割掉,摄政王手下用草木灰随便一糊,把人扔下就走。
人没死,可那块连皮带肉都黏在一起,清洗一次伤口,李仁就折腾得昏死过去一回,比死还难受。
更甭提拉撒了!
各种珍贵的药泼水似地灌下去,这口气吊得时间越长,李仁受的罪就越多。短短两个月,愣是从两百多斤的大胖子,熬成了干瘪的柴火棍儿。
谁都知道李仁快不行了,李夫人这几天全在李家守着弟弟。
前晌,昏迷了七天的李仁终于苏醒,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从床上蹦了下来,大喊一声“顾春和”,就瞪着眼珠子死了。
“我苦命的弟弟!”李夫人连连捶着床榻,面目狰狞,“姐姐必让你如愿,生前得不到顾春和,死了我也要她下去伺候你!”
她的心腹妈妈听得心惊肉跳,“夫人,顾春和有摄政王撑腰,轻易动不得,您要三思……您别忘了您还有小太孙。”
李夫人恨得五官都扭曲了,“那是我亲弟弟!此仇不报,那些贱人会更张狂,到时都来踩我一脚,我在东宫如何自处?摄政王喜欢她,哼,谁会喜欢一个破了身子的烂货?去,把顾家老太太叫来。”
心腹妈妈劝不住,只得听命。
大雨过后,天空露出格外碧翠的颜色来,绿幽幽的树叶托着片片璀璨的阳光,是个让人心情畅快的好天气。
只是好心情很快被不受欢迎的人破坏了。
“顾家老夫人要见我?”
顾春和沉吟片刻,拒绝了,“好姐姐,老夫人的话原不敢违抗,可你也知道我父亲早被他们赶出家门,如何又来找我,怕是没有好事。烦劳您替我向老夫人告罪,就说我昨个儿淋了雨,身上不大舒服。”
桃枝掂量着劝她:“顾家是挺过分的,怨不得姑娘生气,可顾老夫人来了,说明他们已经有了悔意,且听听她怎么说。若能化干戈为玉帛,顾老爷子把您父亲认回来,再奏请朝廷归还探花的功名,不也是好事?”
顾春和摇头,“我爹说过,顾家是一窝子狼,不要相信他们说的任何话。”
桃枝苦笑,“老夫人特地交代我请您过去,您就去坐一坐,哪怕露个脸就走,好歹让我交差。”
听她声气低下求自己,顾春和一时有些不落忍,桃枝平日里待她不错,想想的确不应叫人家为难,也只能去了。
顾老夫人正对着老夫人抹眼泪,“老爷本是气话,谁知道当时他气性就那样大?说不认亲爹就不认,身败名裂也要娶陆娘子为妻。唉,我在旁边打圆场,让他收为妾室算了,他竟然指着我鼻子骂我是后娘不配管他。”
“都在气头了,话赶话的,不能当真。”老夫人敷衍几句,心里也烦,你当时扣着顾庭云亲娘的嫁妆不给,他不跟你翻脸才怪。
就是打算赶走原配的儿子,你好贪了顾家全部家业。
如今听说顾春和入了摄政王的眼,你又巴巴地上来套近乎讲亲情,我老婆子都替你害臊!
老夫人心中暗骂,脸上还是一派同情,毕竟都是两家男人朝□□事,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帘栊微动,桃枝挑开竹帘,“表姑娘来了。”
顾老夫人擦擦眼泪看向顾春和,微微一怔,又使劲揉了揉眼睛,半晌才说:“像,真像,我还以为是你母亲站在我面前。”
顾春和不为所动,默不作声屈膝行礼,连个眼风都没扫她一眼。
“瞧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还恨着我们呢。”顾老夫人不胜唏嘘般叹道,“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可有几个当儿子这样想?”
“爹娘对我好是应该的,爹娘的东西归我乃天经地义,略不如意,就闹得天翻地覆,一句解释的话也听不进去。对亲生爹娘尚且如此,我一个当后娘的,可想背了人家多少骂名,真是有苦说不出。”
顾老夫人哆哆嗦嗦站起来,含泪向顾春和伸出手,“好孩子,当年之事有诸多误会,我能不能洗清这身污名,就全靠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春燕唱的改自清李銮宣《卖子谣》,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感谢在2022-04-08 17:54:51~2022-04-09 14:5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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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顾春和一个字都不信。
顾家和外祖家是世交, 外祖在抄家之前就有所预感,男丁逃不掉,出嫁的女孩子却可以免责。
于是没定亲的赶紧定亲, 定了亲的提前出嫁,一切繁缛程序全免, 只求赶紧把人接过去。
然而母亲没等来顾家的花轿,只等来一纸退婚书。
母亲曾说,当时她真的想死了算了, 可总觉得不甘心,父亲的山盟海誓还在耳边响着呢, 怎么眨眼间就全不作数了?
父亲在旁气哄哄地说,都是顾家搞的鬼, 背着他退婚,还特地把他打发到外地进学,断了外界的消息,等他知道都是半年之后了!
母亲被没入教坊司,期间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而她本来不用遭受这一切。
更可恨的是父亲好不容易找到赎人的门路,顾家却扣着祖母的嫁妆不给, 说是为顾老爷子活动官职, 花光了!
父亲差点气疯,直接跑到开封府打官司,不惜背上忤逆的罪名, 也要顾家还钱。
还是老国公爷从中说和, 顾家还了一半的嫁妆, 父亲又找同窗借了不少钱, 才把母亲从教坊司救出来。
自家日子清寒, 也跟背了这笔巨债有关系,好不容易还清人家的钱,眼看就能过好日子,母亲却不在了。
顾春和深深吸口气,勉强压下满腔的悲愤。
如今只凭顾老夫人三言两句,就想把这些旧账一笔勾销?
顾春和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您的污名不是我安的,和我说不着。我倒想问问,我父亲朝你要了什么,如何闹得天翻地覆,欺我年纪小不晓得当年的事吗?”
顾老夫人脸皮一僵,求助似地望向老夫人,“这孩子和她父亲脾气一样倔,老姐姐您帮忙说两句。”
老夫人嘴角抽抽,似笑非笑说:“老妹子,不是老姐姐说你,既然想把孙女认回去,就该拿出十二分的诚意,你空着手来,这不大合适吧?”
顾老夫人讪笑,“我一听见孙女寄居人下,就恨不得马上接回家共享天伦,一时失礼之处,还请老姐姐海涵。明儿个我定当重礼答谢。”
“我不是说表礼,国公府虽不如顾家有钱,养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老夫人大手一挥,呵呵笑道,“我记得你手里还有春和祖母的嫁妆,十好几年了,该还给人家啦。”
顾老夫人被噎了个倒仰,不是说老夫人不待见顾春和么,都要把她嫁给廖大爷那个色鬼了,怎么还护着?
让她出钱,比挖她肉都疼!
她这辈子没生出儿子来,过继的那个嗣子看着也不可靠的样子,只有钱才让她觉得踏实。
顾老夫人舔舔嘴唇,哀声道:“家里的钱都在老太爷手里,我一个继室,做不了顾家的主。”
那你还来干什么?老夫人着实瞧不上她的为人,耐性性子陪坐半天,她也乏了,端起茶杯,准备送客。
想想李夫人许诺的千两黄金,顾老夫人一咬牙,“你不愿认祖归宗我也没办法,可你别忘了,你亲祖母的坟冢还在顾家祖坟里埋着,十几年都是我在照料,你们扫过墓烧过香吗?二十一是她的忌日,来不来随便!”
说罢气哼哼拂袖而去。
她一走,老夫人脸上也显出疲惫,挥挥手说:“下去罢,让我清静清静。”
府里大事小事接二连三发生,老人家上了年纪,难免精力不济。
顾春和原想问问祖母的事,见状只好把话咽下去了。
父亲很少提及祖母,她所有的印象全来自母亲的描述。
“很爽利的一个人,里里外外一把手,也有些脾气,连顾老爷子都怕她。她在的时候,顾家里井井有条,可不像现在乌烟瘴气的,通房小妾后院都快装不下了。可惜去的太早了。”
母亲一提祖母,父亲就会悄悄走开,一个人躲起来抹眼泪。
原来不是不想提,是不敢想。
来京城一年多,从来没去拜祭过祖母,的确不应该。
但顾春和也有顾虑,那顾老夫人突然来,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若是按她说的去了,保不齐一个陷阱等着她。
春燕满不在乎,“怕什么,想抢您的李仁死了,算计您的廖家倒了,我看您身上有些运道在,下个想欺负人您的肯定也没好下场。再说还有萱草呢!”
萱草正在抛石子玩,闻言双手一搓,粉末从掌心簌簌落下,“我不敢说以一当百,十来个武夫是没问题的。”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让我来伺候姑娘,就是想姑娘能随心所欲,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再不用困在这尺寸之地。”
檐铃轻响,一阵幽幽的香气随风吹来,分不清是花香还是木叶香,飘散在小小的院落中,驱散了心间的苦涩。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很微妙,让她心慌不已,却不觉得难受。
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
以防万一,顾春和没和府里说实话,借口探望老乡,提前三天出了门。
她没用府里的马车,单独雇顶小轿,从京城北门出来,顺着官道走二十里地,就是顾家的祖坟。修得颇为齐整,全用白玉石堆砌而成,小山包似的散落在黄绿驳杂的原野中。
旁边是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松涛般飒飒悲鸣,似有无数人在哭。
顾春和带着萱草,一个接一个寻过去,终于在最偏僻的地方找到祖母的墓碑。
小小的一座,杂草丛生,石面上布满了斑驳的青苔,也不知多久没打理。一阵凉风拂过,草波簌簌地响,一种凄然惨淡的感觉突然袭上顾春和的心头。
她一点点擦着墓碑,眼泪已经忍不住了。
萱草沉默地帮忙,忽突兀地说:“要不我揍一顿顾家的人给您出出气?”
顾春和失笑,“没必要教训他们,怎么说也是父亲的亲爹,算了。”
毕竟只有老子打儿子,没有儿子打老子的,真打一顿,只会给父亲的名声抹黑。
殷红的火焰燃烧着,飞起的纸灰在墓前不住盘旋,忽明忽暗,久久不肯落下。
顾春和怔怔看着,只觉心头一阵迷惘,祖母在天有灵,若看到今天的一幕,不知该作何感想。
直到最后一丝灰烬熄灭,她才扶着萱草站起身。
见时间还早,顾春和吩咐轿夫去南城,她收拾出几件衣物和两贯钱,正好给张泽兰送过去。
一路平安,没有任何意外出现,顾春和悬着的心也逐渐放下了。
张泽兰看见她来很是意外,“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怎么会!”
“上次阿简那个笨蛋得罪了你,后来好长时间都没见你人,我就去国公府找你,可看门的婆子不给我传话,我就以为你恼了我。”
顾春和暗暗心惊,后门婆子没换,她应该认得张泽兰的,为什么不给传话?
想了想,她说:“你下次再去,就说是春燕的亲戚,给婆子几个钱辛苦钱,想来就不会为难你了。”
张泽兰一摊手,“你看我穿的这样,像是有闲钱的人吗?”
这次见她,比之前的衣服更破旧,袖子破了几个窟窿没打补丁,胳膊肘都要露出来了。
顾春和把包袱递给她,“我请针线房另做的衣服,你肯定能穿。”
“那敢情好!”张泽兰高兴得眼睛放光,立马就换上,“你还缺丫鬟不?干脆把我弄进过国公府,我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她婶婶想把她说给街口的屠户做二房,她不乐意,婶婶就不给她好脸色看了,没少拿话挤兑,说什么养条狗还知道看家,养个大活人倒养出个白眼狼来。
顾春和不想让她做奴婢,“进府要签卖身契,主人要打要骂都得生受着,这样吧,我去求相熟的老妈妈,看她能不能帮你找个差事。”
王府名下肯定有产业,她豁出脸面请兰妈妈帮忙,怎么也能给张泽兰找个吃饭的地方,便是谢景明取笑她也顾不得了。
张泽兰眼神一亮,“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今天!这里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好春和,你是不知道,上回你给我的东西,我还没焐热呢,婶婶就抢走了。”
她留恋地摸着身上的衣服,“等明天这又变成人家的东西喽。”
“不用和他们商量一声吗?”
张泽兰迫不及待出门,“不用,反正我的死活他们也不在意,留个口信就行了。”
南城多是贫苦人住的大杂院,巷子极其狭窄,路旁还堆了不少的杂物,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
顾春和就没让轿子跟进来,大晌午的太阳毒辣得很,等她七拐八拐从长长的巷子里走出来时,已经热得汗流浃背,衣服都黏在了身上。
张泽兰笑她:“真是做姑娘做惯了,走几步路就累得这样,那边有个茶铺,咱们歇歇再走。”
顾春和羞赧笑了笑,“走路我不怕的,你知道我素来怕热,一到夏天就不愿意动弹。”
张泽兰递给她一碗黑乎乎的凉茶,“比不得你们府里的香饮子,解渴倒是可以的。”
微苦微甜,应是用井水湃过,凉沁沁的,喝一口下去,顿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清凉劲儿。
“好喝。”顾春和招呼萱草,“你也尝尝。”
萱草接过来喝了一口,脸色大变,忽悠一下蹿到卖茶的老汉面前,哐当一声把他摁在桌子上,“你在茶里下药!”
那老汉吓得脸色煞白,“冤枉,我卖的是凉茶,就是用药草熬的。”
张泽兰大叫:“你干什么?刘伯在这里卖了十来年的凉茶了,左邻右舍都知道他,快放手!”
刘老汉哭丧着脸说:“姑奶奶诶,小老儿做生意从不掺假,如果凉茶没有药味,那就是假的啦。”
萱草狐疑地放开手,“真的?”
刘老汉直起腰,揉揉被她拧得发疼的胳膊,忽一转身,跑了!
萱草二话不说,拉着顾春和扭头就跑。
张泽兰目瞪口呆,咋回事,都跑啥跑?
刚才还空荡荡的街面不知打哪儿突然冒出一群人来,堵住三人的去路,为首的刀疤脸一脸贼笑:“果然是个大美人。”
萱草把顾春和往张泽兰那边一推,“找地方藏起来。”
只听一阵啪啪啪的拳头到肉的闷响,期间夹杂着男人的惨叫,萱草一人对十多个男人,竟丝毫不落下风!
张泽兰哇哇地惊叹不已,顾春和急道:“快走,那茶有问题,萱草坚持不了太久。”
她现在已经浑身乏力,萱草也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可张泽兰扶着她根本走不快。
正焦急不知所措时,街角拐出来一个男人,“要不要我帮忙?”
谢元祐!他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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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面对顾春和惊疑不定的目光, 谢元祐咳了两声,“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我来吧。”
顾春和站着不动。
谢元祐气笑了,“我是何人?说话一言九鼎, 还能诳你不成?”
张泽兰问:“他谁啊?”
“太子。”顾春和低低答道。
张泽兰双膝一软,险些给他跪了,娘诶, 我见着太子了,活生生的太子!哎呦, 他长得可真好看。
“殿下带没带侍卫?”顾春和低声道,“帮帮我的丫鬟。”
谢元祐摇头, “只有一个马车夫,你那丫鬟功夫很强,自己脱身没问题,你不走反倒拖累她。”
顾春和回头望望,萱草的身影已经有点打晃。
一咬牙,走!
马车静静地停在拐角处,后面歹人想要追, 无一例外被萱草挡住了。
谢元祐撩开车帘, 示意张泽兰扶顾春和上车。
张泽兰晕晕乎乎的,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她竟上了太子的马车, 赶紧掐一把大腿, 嘶, 是真的。
她真想抱着顾春和大哭一场, 你就是我的大福星!
却听顾春和喘吁吁道:“这不是您该出现的地方, 殿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车厢摇摇晃晃,马蹄敲在夯实的黄土道上,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踢嗒踢嗒声。
谢元祐沉默了半晌,说:“我不知道,只是碰巧看见你的身影,一路跟了过来。”
他是知道的,太子妃提醒他,李夫人频频召见顾老夫人,让他留意些,别再因为无关紧要的事与十七叔生间隙,把人往柴家那边推。
东宫也有自己的情报网,李氏的那些小动作瞒不过他。
其实他有点想看十七叔痛苦懊恼的表情,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一想那张凄艳无比的脸,他就舍不得了。
仔细想想,把人从十七叔手里夺过来,比毁了顾春和给十七叔的打击更大!
所以他不吝惜表演一次英雄救美。
“不对,”顾春和的声音全是质疑,“我不信,你在哪里看见我的?”
谢元祐不满意了,“没我你就被那些地痞流氓糟蹋了,还敢质疑我……就是太子妃,也不敢这样和我说话。”
旁边的张泽兰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又怕,忙扯扯顾春和的衣角,“咋回事?你怎么敢对太子发脾气?人家可是太子,动动小指头就能摁死我们。”
顾春和只觉浑身气力正在一点点消失,暗暗把手上的戒指对准谢元祐,“请太子送我回国公府。”
“你这样子回去不怕引起十七叔误会?”谢元祐玩味地看她,“如果他对你失去兴趣,你就完了。”
说罢吩咐车夫,“去大雁楼。”
“大雁楼是什么地方?”
“客栈。”张泽兰贴着她的耳朵说,“京城最好的客栈。”
顾春和头皮发麻,那里肯定人来人往,现在她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张泽兰又不是个能反抗太子的人,如果被他当众一抱,自己才是真的完了。
“我不去,”她说,“太子,不管您打什么主意,我都不可能答应。”
谢元祐打开香炉盖子,随手丢进一块香料,慢悠悠说:“上了我的马车,没我发话,你还想下去?”
丝丝袅袅的青烟从香炉中飘出来,车厢里顿时充满一股甜得发腻的味道。
“这什么破香,甜死了。”谢元祐捂着鼻子,泼了一杯残茶进去,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谁把这香放车里来的?”
马车夫在外战战兢兢答道:“回殿下的话,上次您和李夫人外出,乘坐的是这辆马车,李夫人有话,不叫别人动暗格里的东西。”
谢元祐呆滞片刻,一拍脑门,坏了,这是助兴的香!
这个李氏,净给他找事。
顾春和显然也察觉到不对,惊声道:“停下,我要下车。”
谢元祐慢慢收起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顾春和,我看上你了,跟我回东宫,你想要李氏死也使得。”
“不可能!”
“因为十七叔?”谢元祐伸开两条长腿,懒洋洋靠在大迎枕上,“你父亲叫顾庭云,是河东路王家的幕僚之一。”
顾春和愣住,“你知道我爹的下落?”
“王家可是我的嫡系心腹,先前北辽两个部落归顺我朝,就出自你父亲的手笔,王家送来的谍报上特意提了这个人。”
谢元祐扯开领口,舔舔发干的嘴唇,“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你父亲,李仁的事一出,我才了解你家的底信。”
“你父亲既然投靠了王家,就算我的人了,十七叔能放心他?而且顾家也是我的人,只要你愿意,我让那一家子跪下来给你们父女赔罪,探花的功名也还给你父亲。”
谢元祐歪着头看她,“这个条件不好吗,跟我不比跟他强?”
“多谢你告诉我父亲的下落。”顾春和说,“我不想跟他,也不想跟你。”
谢元祐的脸越来越红,低低骂了一句,干脆伸手去扯顾春和,“等你成了我的人,不跟也得跟。”
顾春和抬手,就要摁戒指内侧的开关时,不料张泽兰猛地向前一扑,用力抱住太子,“春和,快跑!”
顾春和怎肯一个人跑?
张泽兰回头看她,眼中没有一点的害怕,全是热切的期盼,看得顾春和一怔。
“快走啊!”她声嘶力竭地喊。
这一刻,顾春和读懂了她的意思,再不犹豫,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
她重重跌在地上,可能是扭伤了脚腕,疼得她半天才爬起来。
马车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分,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头顶,烤得地面都要冒烟,没有一丝的风,柳条儿无精打采耷拉着脑袋,知了尖声怪气地叫着。
顾春和呆呆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张泽兰!
她似乎听见张泽兰兴高采烈地说:“那是太子!做不了妾,也能当个通房什么的,等以后太子做了官家,我就是后宫的嫔妃!”
“我再也不要饿肚子了,我再也不要别人欺负我了,我要做太子的人,我要所有瞧不起我的人,统统跪下给我磕头!”
“春和,你快走,把机会让给我,求求你了,要是失去这次机会,我一辈子再也接触不到这么高贵的人了,你快走,快走。”
顾春和笑了,笑着笑着又哭起来。
她不能说张泽兰做错了,她没有经历过张泽兰的苦难,没有资格指责她。
可是,张泽兰是她唯一的朋友!
下次再见面,或许两人就并不是朋友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通,也没法想,脑子乱哄哄的,有无数知了在耳边拼命叫,眼前的东西渐渐变模糊了,有了重影。
身子直直向下坠去,脚下好像有一个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就要将她吞噬。
“挺住!”有人张开胳膊,从谷底接住了她。
顾春和睁开眼睛,面前是谢景明满是汗水尘土的脸,眼睛通红,额上青筋暴得老高,已处在暴怒的边缘。
顾春和定定看着他,一瞬间惊恐与懊悔猛然爆发出来,“你怎么才来?”
她大哭起来,“我最好的朋友没了,我唯一的朋友……”
明明那是张泽兰盼望的,侍奉太子或许更有前途,为什么她会这样难过?
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割裂她和过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无可挽留。
谢景明抱住她,一言不发。
“说好了帮她找差事干,怎么反悔了。”顾春和忍不住怀疑自己,“真是我错了?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难道我才是异类?”
谢景明打横抱起她,语气温柔,似是在哄小孩子睡觉,“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一觉,今天的事,我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太大意了,这次非要叫那些人心惊肉跳梦魂不安,往后谁再敢对顾春和出手,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金乌西坠,暗色的雾霭笼罩住顾家大宅,莫名阴森森暗沉沉的,叫人心中不安。
等了一天的消息,顾老夫人也没等到李夫人的话,在国公府门口盯梢的人回来说,顾春和的轿子过午就回了国公府,挺平静的,没什么异常。
怎么可能?
李夫人布置了很多人手,不止是顾春和,包括她两个老乡那里都有人监视,只要她出府,就有一张大网等着她。
即便这次不行,还有下次,顾春和不可能一辈子不出门。
本来李夫人想在顾家祖坟那里动手的,可对祖宗实在是大不敬,顾老夫人劝住了。
官道人来人往的,也不大方便。
顾春和再谨慎防范,也绝对想不到朋友家附近的摊贩早被他们收买了。
不去那个茶水摊,前面还有包子铺点心铺,顾春和看不上这些东西,她朋友可未必,还是个爱沾小便宜的,肯定要顾春和买给她。
一旦中了蒙汗药,任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没辙。
明明计划得好好的,哪儿出了岔子?
摄政王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辣性子,要是查到自己头上……顾老夫人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不会的,他们没证据。
她不过是去了趟国公府,劝顾春和重回顾家而已,一切都是李夫人干的,是她派人盯着顾春和,是她找到的地痞流氓,和自己没关系。
顾老夫人呼呼喘着粗气,一晚上没睡着觉。
好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没人找她的麻烦。
她终于松了口气,是呀,凡事都要讲证据,没证据你只能干瞪眼。
可她不知道,摄政王做事,有时候是不讲证据的。
顾老爷子和顾二爷被抓起来了,罪名是谋逆,官兵上门那日,顾老夫人吓得直接昏死过去。
株连九族的大罪,搁谁谁也承受不起。
顾家两位爷,要说迂腐贪财有人信,要说谋逆,还真没几个信,谁都知道他们是太子党,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以后官家的嫡系人马,疯了才谋逆。
可摄政王说,“谋逆大罪,风闻即刻查案,先把人抓起来审审,若当真无罪,再把人放了也行啊。若是不闻不问,他日真出了大事,谁能负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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