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 太阳还未直射,窗外的树叶摇曳,已是闪耀地生光。
“姑娘!”春燕眼中带着愧疚, “我不该劝您出去的。”
顾春和说:“做决定的人是我,怎么能怨你呢?是我低估了对方的狠毒, 我想着,顾老夫人顶多在众人面前用孝道逼我低头,竟然和下三滥的地痞无赖勾搭上了, 还是诗书传家的名门大户呢。”
父亲可是顾老爷子的亲儿子,他们却做的这样绝!
春燕双手合十, “佛天菩萨保佑,没事就好!您脚腕子还疼不, 舅老爷叫我们先拿冰敷,这法子还真不错,您看,一点都没肿。”
“老夫人那边知道吗?”
“应是不清楚,舅老爷捂得很紧,我早上溜达一圈,没听见其他院子有什么风声。”
顾春和轻轻吁口气, 不管怎么说, 她可不想再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萱草呢?”
“天不亮就起来了,正打拳呢。”春燕冲院子里喊,“萱草姐姐, 姑娘找你。”
顾春和看着生龙活虎的萱草, 不由感慨, 人和人真是不一样, 同样下了药的凉茶, 她喝一口,昏睡了六七个时辰,现在脑子还有点发懵。
萱草喝一口,照样能拳头碎大石。
看她没有受伤,顾春和总算放心了。
“一共十五个,跑了五个,死了三个,剩下的都被抓起来了。顾家也被抓了,罪名是谋逆。”萱草一五一十回禀。
“谋逆?”顾春和不相信似的反问一句,“是王爷抓的吗?”
萱草点点头,“这事和东宫也应该关系,当时我还担心追不上太子的车驾,王爷来得太及时了。”
“他怎么知道咱们在那里?”
萱草掏出一支小巧的火焰筒,手指粗细,大约两寸长,“我们有自己的联络方式,别看这东西小,一发出去,方圆十里都能看见。”
顾春和抿抿嘴角,“你去竹山看看王爷在不在,如果有空,请他来一趟。”
竹叶婆娑摇晃,屋里的光线也一明一暗的,映得谢景明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吩咐许清,“我们的情报网不如东宫,这样下去会很被动,你把手上其他差事都停了,只专心做这一样事。”
许清应了声是,“咱们大部分人手都是干谍报的,擅长的是对北辽的渗透,京城……还真没怎么经营过。顾娘子这回的遭遇,倒是给咱们提了个醒儿。”
“一个妾室就有能力操控这么多人手,太子埋在暗处的人还不知有几何。”谢景明阴沉着脸,“把北面人手撤回来一部分,我们不能做只有蛮力的瞎子聋子。”
安然隔着门帘说:“郎主,顾娘子打发人来问,若您有空请您过去一趟。”
那还用说,没空也得有空。
许清看着匆匆离去的郎主,捅捅安然的胳膊,“这可是顾娘子第一次主动邀请郎主哇,你说他们会不会,嗯?”
安然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他们早就……咳咳,和你这榆木脑袋说你也不懂。”
许清莫名其妙,你不说我怎么能懂?
后罩房很静,一个斜靠在塌上,一个负手立于窗前,谁也没看谁,静得让人生出一点的尴尬来。
许久,顾春和才低低说:“对不起。”
谢景明讶然,“为什么要道歉?”
“那天,我不该冲你发脾气。”顾春和有些难以启齿,“还打了你两拳,明明是你救了我,我却把火发你头上了。”
宛若喝了蜜,一直从嘴里甜到心里,甜得心里开了朵小小的花。
谢景明嘴角含笑,“敢跟我发脾气,意味着你不是很怕我了,这是好事,我很欢喜。”
顾春和的脸悄悄红了,用帕子半挡着脸,又不说话了。
“现在你想想看,背后的主使人大概是谁?”谢景明撩袍坐在塌边,不经意地,袍角压住了裙角。
“不是顾家么?”
“顾老爷子是个迂腐的读书人,除了贪财薄情这点毛病,不至于毁了亲孙女的名声。”谢景明耐心地启发她,“我之前说过,凡事要看谁得利最大,八成谁就是始作俑者。”
顾春和很认真地想了半晌,犹犹豫豫说:“我死了,顾家免不了受怀疑,名声受损,官儿也不好当了。大概齐,这事顾老爷子不知情?”
谢景明微微颔首。
“还有谁呢,柴大姑娘是绝不会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害我的,也不会是她。”
“你倒是很相信她。”
“就是一种感觉,柴大姑娘不屑这些肮脏手段,她如果对付一个人,必定是雷霆手段,正大光明。话说回来,凭人家的本事,也没人能算计得了她。”
谢景明仔细打量她一眼,“不用羡慕她,你比她也不差的。”
顾春和抿嘴直笑,摄政王也会说瞎话哄人开心么?
“还有一个人,李仁的姐姐。”
谢景明挑挑眉头,“说下去。”
“李仁死了,她必定恨死了你我,可她拿你没办法,只能冲我下手。”
顾春和慢慢思忖,“顾老夫人巴不得我爹永远不归家,如果我死了,顾老爷子和我爹的结就再也解不开了。李夫人就撺掇她出面,俩人联手害我?”
“看,这不也能想明白吗?”谢景明笑道,“有能力在半个城埋下眼线的,除了东宫没别人。”
被他称许,顾春和不由眼神亮了下,很快又蔫了,“要是我不出去就好了。”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谢景明看了下她白布缠裹的脚踝,“还疼吗?”
顾春和摇头笑道:“不疼了,多亏你给的药膏,特别管用。”
停顿了一下,她慢慢垂下脖颈,声音几不可闻,“我先前说错了,你跟他们不一样。”
没有趁人之危,没有不顾她的意愿胡来,好好的把她送回府,没有任何不尊重的举动。
谢景明怔楞了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然后,把悄悄摸向她脚踝的手,又悄悄收了回来。
他似乎,隐隐明白她之前拒绝自己的原因了。
让丫鬟们上药也是一样的,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败她坏来之不易的好感。
顾春和求他帮个忙,“我很担心泽兰,李夫人肯定会作践她,太子那人,说不准也会怪她坏了事,能不能帮我打听下她的消息?”
东宫戒备森严,倒是个给暗线练手的好机会。
谢景明一口应下,“那个李氏必须死,顾家那头我要听听你的意见。”
顾春和很快就拿定主意,“当然是按罪论处,有罪的治罪,没罪的不能冤枉人家。”
谢景明笑了,“既然你开了口,我就饶他们一死,不过要顾家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这场牢狱之灾全拜顾老婆子所赐。”
如此,哪怕治不了她的死罪,凭着顾老头的凉薄,她以后的日子也好不了。
半个月后,顾家人从大狱里出来了,一个个满面污垢,破衣烂衫,虽没过堂受刑,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忍饥挨饿,着实遭了大罪。
谋逆大罪不成立,但顾老爷子多年前贿赂上司谋官,顾二爷借用青苗钱的名义放贷,顾老夫人打死奴婢的事全被翻了出来。
顾家两位爷,一个连降三级,一个免职永不叙用,并罚没了一半的家产。
顾老夫人挨了三十鞭子,几乎要了她的老命,顾老爷子没休她,回去就把她关了起来,对外只说得了疯病。
从此再也没人见过这位老夫人。偶有顾家奴仆从那座凄凉的院墙外经过,只听里面凄厉哀嚎声声,宛若鬼哭。
东宫。
太子妃看着歪在床上的太子,无奈道:“今儿是李氏的日子,你该去她那里。”
谢元祐不耐烦地把书一扔,“一提她我就烦,见了我只会哭哭啼啼,让我给她做主什么的。她不停地拱火,就想让我和十七叔撕破脸斗。”
太子妃意味深长笑了笑,“以前她也这样,你怎么不烦?我看,是有了新人,就厌了旧人。”
谢元祐坐起身,“你说的什么话,我不就带回来一个丫头吗?我发愁的是柴家人。”
“下个月蔡老夫人寿辰,我去趟国公府,顺便帮你解这个难题。”太子妃瞥他一眼,忽问,“顾春和是不是很好看?”
谢元祐摸摸鼻子,“好看。”
“心动了?”
“明知故问。”
太子妃噗嗤地笑出声,“可惜你不能动,这次已经把十七叔惹恼了,在与北辽和谈之前,北方边境还得靠他维持着。”
谢元祐沉默片刻,“你就从来不嫉妒吗?”
太子妃笑容变淡了,一下一下梳着丝绸般的长发,“殿下,我想要一个孩子。”
“不行,”谢元祐态度很坚决,“成亲前就和王家说好了,皇后之位永远是王家的,但皇后永远不能有子嗣。”
太子妃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一声,“殿下今晚去别处吧,避子汤喝多了,太伤身子。”
谢元祐刚迈过门槛,又折回来,“要不……把李氏的孩子给你养着,李氏见识浅,性子又毒,养不出什么好孩子来。”
太子妃冷冷说:“我不要,歹竹能长好笋?没的再养个白眼狼出来,还是她自己养着去吧,也不知道她还能养多久。”
谢元祐被噎得一愣,转身拂袖而去。
六月初十是老夫人的寿辰,国公府一场宴席是少不了的,刚进六月门,国公府内外忙得不可开交。
宾客中也有东宫的人,顾春和不想露面。
兰妈妈知道了过来劝她:“躲着不是事,越躲越来事,早晚你都得和她们打交道,作恶的不心虚,你又怕什么?这是咱们的地盘,我老婆子还能护不住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上次的风波还没平息,我怕……”
“顾娘子,郎主不可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得自己立起来。依他的性子,不叫顾家见血绝不会善罢甘休,可因为你一句话他就改了主意。”
兰妈妈笑着看她,眼中满是殷切的期望,“你能不能,也做一些改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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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碧澄澄的天空无限扩展开去, 顾春和站在地上注视着天,过了会儿,忽然觉得天空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
“姑娘在看什么?”春燕从院门外进来,仰着脖子使劲瞅。
萱草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见她俩目不转睛看天,便好奇地望向天空,过了会儿疑惑地说:“你们看什么这么出神?”
春燕揉揉发酸的脖子, “天上啥也没有,姑娘你到底在干嘛?”
顾春和一本正经说:“我在想登天的法子。”
春燕瞪大眼睛, “您逗我?”
萱草附和地点点头,“的确逗你这个傻闺女玩呢。”
“姑娘也不会耍我玩了!”春燕腮帮子鼓鼓的, 追着萱草和顾春和打打闹闹,“我不依我不依,除非晚上加一顿水盆羊肉。”
顾春和笑弯了腰。
她许久没这样笑过了,兰妈妈说的没错,她不能总依赖别人的照顾,为了给她个安稳的家,爹爹在河东路拿命拼前程, 她不能帮上忙, 可也不能拖后腿。
闹了一阵,春燕气喘吁吁道:“听红柳姐姐说,因着老夫人的寿辰, 韩家田家都要来, 前头住不下, 可能后罩房也得住几个。”
“不会的, ”顾春和很笃定, “韩家是老夫人的娘家,应该会住鹤寿堂,大夫人最好面子,又刚管家没多久,怎么可能让她娘家人住逼仄的后罩房?”
红柳是大姑娘的丫鬟,故意说这些话给春燕听,大概是想让自己去海棠苑找大姑娘,打听打听这俩家都来哪些人。
大姑娘知道田氏不喜她四处走动,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吊着自己主动去问。
顾春和暗叹,若是之前,自己肯定想不到这点,立时就着急忙慌找大姑娘去。然后因为这事惴惴不安好几天,等见了人,又处处揣摩人家的喜好,生怕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人。
如此真的好累。
春燕却说:“大夫人眼里的娘家人只有舅老爷一个,头几年田家上门打秋风,大夫人就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顾春和没放心上,“国公府的屋子,人家怎么安排都使得,还能凭我喜不喜欢来吗?”
“姑娘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春燕歪着脑袋笑,“之前搬院子,姑娘惶恐了好些日子,那模样看得我都揪心。”
顾春和微怔,“是吗?”
“可不是!您嘴上不说,可脸上都写着呢。”
顾春和揉揉脸,好吧,原来自己那么不会掩藏心事啊!
给老夫人准备的寿礼不好和别的姑娘差太多,她打算去三姑娘那里转转。
“我想着你准得找我来,”蔡淑蔓圆圆的小胖脸满是揶揄的笑,“我既不用彰显和祖母与众不同的情谊,也用不着和长姐抢风头,和去年一样,一双鞋袜!”
顾春和想了想,“那我也按去年的来,做条抹额好了。”
蔡淑蔓觉得挺好,“使得的,我也问二姐姐了,她的稍稍费点功夫,是件半臂罩衣。”忽神秘一笑,“你知道柴姐姐的寿礼是什么吗?”
顾春和摇头。
“一副等人高的观世音菩萨绣屏,绣得眉目生动,姿态慈和,放阳光下一瞧,光华四射,闪得人眼睛睁不开。是她从渝中带来的,说是绣了一年多才好。”
老夫人信佛,这寿礼简直是送到老人家的心坎里了,柴大姑娘当真是用心。
却又觉得哪里不对,一年多……她一年前就打算来京,难道那时她已和谢景明有过联系?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突然闷闷的,方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没了。
顾春和一怔,她这是怎么了?
她很小心地不让自己的情绪表现在脸上,和三姑娘说了会闲话,绣了几针荷包,才笑盈盈地从二房出来。
花园子花木茂密葱茏,熏风拂过,碗口大的牡丹开得挤挤挨挨,在阳光下宝石一向流光溢彩。
此时正是午后,除了几只在花间翩翩起舞的蝴蝶,和草虫的嘤嘤歌鸣,再无人声。
顾春和怕热,一直在柳荫儿下头走,不妨看见大柳树下站着一个人影,看着像是大姑娘,还隐隐听到哭泣声。
顾春和停住脚步,犹豫着要不要装成没看见。
蔡娴芷却转过了身,一脸吃惊地望着她,“你、你都听见了?”
顾春和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她这话说的,无论怎么回答,都能被理解成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吧,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也不怕母亲知道。”蔡娴芷凄婉笑道,“我的婚期定了,明年三月,我过了年就走。”
“恭喜大姐姐,你也算心想事成了。”
蔡娴芷冷笑,“顾妹妹,我虽然劝你和二弟好,可从来没害过你,就不用拿话挤兑我了吧。”
顾春和有点哭笑不得,“你一直担心大夫人在亲事上头为难你,如今亲事已定,嫁的还是自己表兄,不挺好?”
“他是很好,舅舅家待我也和善。”蔡娴芷拉她坐在道旁的大石上,“此去远隔千里,我是再也回不来了,我一想到老祖母……”
她捂着脸,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顾春和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默默陪坐一旁。
蔡娴芷哭了一阵,擦干眼泪道:“好也罢,孬也罢,我总算有了个去处,妹妹你可怎么办?”
“我接着等我爹。”
既知道了父亲的下处,她打算给父亲去封信,一想到就要和父亲见面了,顾春和高兴的脸蛋都微微发红。
蔡娴芷幽幽道:“傻妹妹,恐怕你要等着了,舅舅会放你走?柴家是不在乎多一个妾少一个妾的,我只是替你不值。”
顾春和笑笑,认认真真地发问:“大姐姐,你怎么知道舅老爷肯定会和柴家联姻?兰妈妈前些日子还发愁舅老爷的亲事,跟我发了半天的牢骚。”
午后的风卷起细细的浮尘,打着旋儿从二人前面经过,迷住了蔡娴芷的眼睛,堵住了她接下来所有的话。
她用手帕使劲擦了擦,眼底泛起细细密密的血丝,起身道:“你心里有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说。”
“李夫人会来给祖母贺寿,都知道你和她有仇,喜庆的日子你肯定也不愿闹出什么难堪来,那天还是别出来了。”
顾春和的脸瞬间涨红了,眼中也闪出了泪光。
蔡娴芷转过身,眼神逐渐变得冷漠。
攀上摄政王又如何,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只会慌神流泪,两三句话就能戳破装出来的那层鸡蛋壳!
丫鬟的命,偏长个姑娘的心,想做人上人,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我不会再躲着了。”身后的声音微微发颤。
蔡娴芷讶然回身。
顾春和的脸依旧通红,胸脯上下起伏着,或许是紧张,或许是激动,眼神亮得惊人,
“我没有做见不得人的事,更没有害人,为何要躲她?老夫人、夫人都没发话,大姑娘凭什么不让我出院子?还是谁示意大姑娘这样做的?李夫人若存心找茬搅了老夫人的寿宴,是她的错,不是我的错。”
蔡娴芷愕然,这根本不像顾春和能说出来的话!
顾春和浑身血脉都要炸裂似的,心脏砰砰急跳,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紧张、激动、害怕,还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畅快,她告诉自己,别慌,别慌,即便触怒大姑娘也不要怕,自己没做错事,用不着心虚。
她等着大姑娘的反击,可对面的人好像被她的话震住了,只瞪着眼盯着她,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原来大姑娘也有慌乱失措的时候啊,和她是一样的!
涌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肚子,顾春和微微一颔首,脚步轻快地走了。
蔡娴芷茫茫然望着她离去的方向,那身影柔曼轻盈,乍看和以前没有不同,可脊梁挺得笔直,头也抬了起来。
热烈的阳光肆意洒下来,照得地上金灿灿的,她便踩着那片射得人睁不开眼的光芒,逐渐消失在她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
蔡娴芷怔楞片刻,突然冲旁边的柳梢一顿乱抓乱挠,“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顾春和入了摄政王的眼,凭什么自己就得嫁个旁支庶子?
好不甘心啊!
可她三番五次暗示,柴桂就是装糊涂,只有说起顾春和的时候,才会吸引他一二分注意。
蔡娴芷明白了,柴桂不拒绝她的接近,无非是想多探听顾春和的消息,利用她影响顾春和的决定。
一旦知道她的话对顾春和再无影响,那她也失去了利用价值。
柴家舅舅对她也颇有微词,或许是她太心急,频频找机会接触柴桂,舅舅发现端倪了也说不定。
连带着祖母都开始敲打她,让她平时待在院子里绣嫁妆,没事少出门。
就这样认命?
蔡娴芷目光阴沉,不可能的,她死也不离开京城!
偌大的太湖石山后,谢景明静静站着,脸上是一片笑的光辉。
小姑娘又长大了不少。
他就说嘛,他看中的人,怎么会比别人差?如果对他能主动一点,就更好了!
谢景明的心情很好,一直到了兰香园,脸上的笑都没有消失,那笑好像一阵春风,令人心神荡漾。
柴元娘不由恍惚了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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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竹帘遮住日光, 窗前是一束百合,屋里光线昏昏明明,暗香悠悠荡荡。
风吹竹帘, 百合的影子变得缥缈四散。
“柴娘子?”谢景明挑眉看她。
“坐。”柴元娘若无其事说,抬手将一杯茶放在他手边,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冲好的。”
谢景明没有碰茶杯,低头去看桌上的棋局。
恰好见他垂眸的侧影, 柴元娘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不安定,很陌生的情绪, 也是不该有的情绪。
柴元娘本能地抗拒,强行抚平那丝涟漪, 让内心重归一潭静水。
谢景明拈起一枚黑子,手指摩擦了一会儿,放入棋盘中,“如此便解了这盘困局。”
“我已经想到了,偏你手快,扰了我的兴致。”柴元娘叹气,挪开棋盘, “你做出决定了?”
“你们柴家狮子大开口, 整个巴蜀、江渝,甚至汉中、巫峡都想要,几乎划走半个大周朝, 我不可能答应。”
“上京之前祖父说了, 这些地方还是归大周管辖, 柴家不过想做个世代镇守南大门的异姓王而已, 依旧对官家俯首称臣, 王爷不必忌惮。”
“我只给江渝。”
“恕元娘不能做主,需请示家主才能回复你。”
“联姻一事也不可。”
柴元娘轻轻笑了一声,“原来摄政王也是一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情种啊。”
谢景明不理会她的挖苦,“合作的方式很多,不只有联姻一种。”
“可联姻是最稳妥、最不易破裂的一种。”柴元娘目光凌厉,显得有些咄咄逼人,“莫非王爷不放心柴家,不打算和柴家合作,既如此,又何必请柴家人上京?”
谢景明冷声道:“难道柴家提什么条件我都应允,才叫有诚意?呵,如果你们只想找个傀儡,一开始就不应该上京。”
柴元娘丝毫不惧,直直迎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我也说清楚,柴家的首要条件就是联姻,如果王爷认为我不配为妻,柴家嫡枝还有十九位姑娘,你尽可换个人。”
谢景明笑了笑,那笑不带任何感情,刺得柴元娘眼神微眯。
“如果柴家家主也是这样认为的,不会只派一个柴桂护送你进京。柴娘子,你还是先和家中长辈商量商量,再来回复我的好。”
柴元娘脸色一变,“据我所知,王爷的优势在于边防军力,太子优势在于朝臣,本朝重文轻武,废立储君,从来都没有武将能置喙的余地。”
不待谢景明说话,她接着道:“北辽使臣团已经过了边境,双方一旦达成和谈契书,朝廷第一个就要削减边防军。削减军费开支,更是保证京师的安全。”
大周朝军制遵循“强干弱枝”的配置,兵力最强的是禁卫军,拱卫京师,震慑地方军,让有小心思的人敢想不敢动。
其次就是边防军!
他们常年与北辽、西夏这些游牧骑兵作战,装备虽然比禁卫军差了一大截,但战斗力非同小可,尤其是摄政王麾下的安西铁骑,便是与西夏的重骑兵对上都不落下风。
年前奔袭北辽王庭,一举打散了王部主力,逼得北辽不得不与大周和谈的,就是安西铁骑!
拥兵自重者,永远都是上位者的心头大患。
柴元娘相信谢景明一定比她更清楚这点!
官家倚重他,不会对他下手,但太子继位,绝对不会对他手软,不把他的嫡系人马全部铲除,谢元祐的皇位根本坐不稳。
谢景明不会束手就毙,然而太子是正统,先天就占着大义,除非失心疯搞个逼宫出来,否则官家没有理由废太子。
师出无名,谢景明想起兵造反也没那么容易,单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就能让天下人群起而诛之。
只有和柴家联手才能把这盘死局盘活。
一南一北同时起兵,两面夹击,打京师一个措手不及,还没等朝廷的讨伐契书下发到州府手里头,战争已经结束,他们想不承认谢景明这位官家都不行。
所以柴元娘并不慌,反而笑道:“王爷一向冷静自持,莫不是乍然来到这烟花繁盛的地方,一时把持不住了?”
谢景明看看她,慢悠悠道:“对,把持不住了。”
柴元娘的笑凝在脸上。
“元娘,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门帘一挑,柴桂笑着进来,一脸讶然,“呦,什么风儿把王爷吹来了!”
谢景明一点头算打招呼,继续说:“请柴娘子把我的话转告柴老爷子,成不成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得空我还找他老人家下棋。”
“我刚回来你就要走?”柴桂大大咧咧地说,“我妹子这里可有好酒,百年的女儿红!坐下坐下,叫她下厨做几个下酒菜,今晚上咱俩不醉不归。”
“这是国公府的内宅,不是外男喝酒的地方,喝醉了更不像话。你来的时间也不短了,省省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谢景明微微一笑,起身走了。
柴桂的脸蓦地阴沉如锅底。
他方才一直躲在暗处偷听,原以为谢景明知道也不会戳破,哪知这么不给面子!
“太张狂!”他狠狠一拍桌子,“元娘,这门亲事不要也罢,跟我回渝中,凭他和太子斗个鱼死网破,到时候这天下还是咱们柴家的。”
柴元娘道:“买根簪子还要讲讲价呢,何况天下?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很正常。说实话,柴家提出的条件我也觉得苛刻,怨不得他心里不痛快。”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
“等?”
柴元娘的目光变得深远,“等,等到时局混乱,等到他和太子的矛盾再也掩盖不住,等到朝臣们不得不站队的时候,他必定会求助柴家。”
柴桂明白过来,“朝臣们枝枝蔓蔓互相勾连,大多和太子利益一致,先前青苗钱一案,别看谢景明表面上赢了太子一局,可他把大半朝廷的官员都得罪了。”
“他太骄傲,骄傲到不肯放下身段笼络朝臣,官场和沙场不一样,没有朋友,只有利害。”柴元娘长长嘘出口气,语气莫名变得惆怅。
柴桂心疼妹妹,“一看他对你冷冷淡淡的,我就来气!行,听你的,等,等那小子混不下去了哭着喊着求柴家联姻。”
夏季多雨,这日一早便天低云暗,不多时蒙蒙细雨雾一般空中飘摇,清凉沁人,落在脸上身上,好不舒服。
顾春和没有打伞,就这样走在雨中,等到了临水阁,也不过微微打湿了头发。
“瞧这阵脚又均匀又细密,做的可真好!颜色也正和我心意。”兰妈妈笑眯眯试了试抹额,“宽窄正好,大小也差不离,顾娘子这手活儿可真不赖。”
“您喜欢就好。”顾春和抿着嘴笑,真心实意的夸奖总能让人开心不已。
兰妈妈将抹额仔细收起来,“等天冷就能戴啦,我还从来没这么盼着冬天快点到呢。”
“先前你托我的事有眉目了,你爹在王家当幕僚,据说混得风生水起,也是奇怪,你爹怎么不给你来个信儿?”
和太子说的一样!
顾春和总算是踏实了,高兴得眉开眼笑,“或许写了还在路上,民信不比官信,走不了驿站只能靠顺道的人捎,肯定要慢一些。还是托您老快,之前和王爷说了两三次,一直没着落,想来是太忙忘了。”
兰妈妈微怔,她这次托的是以前的老姐妹,没走军中的路子,怎么可能比郎主快?
再说了,郎主忘了谁的事也忘不了顾娘子的事。
兰妈妈眼皮跳跳,忽然有一种要糟的预感。
顾春和立时就要走,“我给爹爹写信去!”
兰妈妈叫住她,“就在这里写好了,一应东西都是现成的,写好了我叫许清走军中快信,比驿站还快。也省得你来回来去的跑。”
说话的功夫,谢景明一脚踏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春和,找到你父亲的下处了。”
“我已经知道啦,兰妈妈帮我打听的。”顾春和从案前抬头甜甜一笑,“正打算给他写信。”
谢景明显得很意外的样子,踱到她身后,拿过一锭徽墨慢慢磨着。
顾春和歪着头看他,笔尖迟迟不落在纸上,意思很明确:别看我写信!
谢景明失笑,随便从书架上取了本书,坐在窗前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过了会儿,他突然开口:“把遇袭的事告诉你父亲,只说太子‘恰好’救了你,旁的一概不提。”
顾春和住了笔,“我不想叫父亲担心我,不过我会提醒他尽快离开王家。”
谢景明暗喜,随手把书一扔,“他现在是王家炙手可热的座上宾,你不说明白,他如何肯听你的?”
顾春和琢磨一阵,还是摇头,“爹爹性子烈,我怕他一时控制不住怨怼太子,犯了王家的忌讳反而不好脱身,等见面再说也不迟。”
信写好了,顾春和满怀期待地交给他,“大概多久能寄到?”
“往常十天就能到,不过北辽使臣借道河东路,沿途都戒严了,多久能到我也说不好。”
小姑娘的眼中的光亮一下子变得黯淡。
谢景明错开她的目光,安慰两句,拿着信出了门。
许清也拿着封信等他,“郎主,顾老爷给顾娘子的信,让门子截下来了。”
谢景明收好,又把顾春和信给他,“发河东路,吩咐老曹,煽动北辽使臣报复顾庭云,逼他和王家反目,等事情结束,再把信交给顾庭云。”
再等等,再等几天,等小姑娘改变主意想留在自己身边,再让他们父女见面。
他又着重交代许清一句,“务必、务必保证顾庭云的安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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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兰妈妈犹豫很久, 还是决定找郎主谈一谈。
她端着一碟桂花芝麻酥糖,笑眯眯放在书案上,“都看了半晚上的军帖了, 歇歇眼睛。”
“妈妈你忘了,我不吃糖。”谢景明把碟子推远, 看上去似乎有些牙疼。
兰妈妈一拍脑门,“看我这记性!唉,老喽。”
“你小时候特别爱吃这口, 那时你正换牙,太妃不许你吃。你就瞒着太妃让御膳房做, 宫人要么怕你,要么讨好你, 根本不敢多嘴,结果你牙足足疼了半个月,自此再也不吃糖了。”
突然提及以前的糗事,谢景明有点不自在,却又奇怪,兰妈妈无缘无故说这个干什么?
兰妈妈笑了几声,感慨似地说:“你啊, 想要什么东西, 必须牢牢抓在手里才放心。后来太妃还笑你,早晚都是你的,多等几天都不行?偏瞒着她胡来, 最后遭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谢景明执笔的手一顿, 沉默了。
夜风拂过窗棂, 咔咔地响, 兰妈妈已经走了, 案上的糖还在。
早晚都是他的吗?
“你是翱翔天际的鹰,我只是在林间跳跃的小雀儿,永远飞不到你的高度,也不想变成你想要的模样。”
那张瑰丽绝伦的脸出现在眼前,毫不留情地说出这番话,如同朝他泼了一盆冰水,又像拿枪在他身上扎了无数个窟窿。
心底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挫败感,几乎瞬间将他击垮。
这种感觉,他不想要第二次。
谢景明拈了一块酥糖放入口中。
嘶,牙可真疼!
这天鹤寿堂很是热闹,先是二房的蔡悦从书院回来了,人还没坐稳,田家一家三口也到了。
田舅舅田舅妈借着姐姐的光,也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富户,穿着体面,但眉眼间透着小家薄相,纵然遍身绫罗也遮不住身上的土腥子味。
四姑娘蔡雅菲一见面就直翻白眼,别说行礼了,连人都不叫。
田舅妈也不气,呵呵笑着,拼命拍马屁,老寿星一年比一年年轻,两位夫人贵气十足,姑娘们个个水灵鲜亮,真是天上有地下无的天仙女,国公府简直羡煞旁人啊。
连桌上白瓷茶杯都能夸出个花儿来。
听得田氏浑身起鸡皮疙瘩,寻了个借口把他俩都拽出去了,只留侄女田小满在鹤寿堂陪坐。
田小满容貌虽称不上绝色,眉眼间却透着一股生动的灵气,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说话很爽气,举止也大大方方的,和她爹娘不大一样。
面对四姑娘的白眼,她只笑笑不说话,既不恼,也不羞,看上去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偶尔四姑娘话说的过分些,她也会绵里藏针堵回去,句句在理,旁人谁也挑不出错来。
顾春和不由多瞧了她几眼。
不妨田小满也在瞧她,两人视线在空中一碰,不由自主都笑了。
却听老夫人感慨说:“悦哥儿也回来了,就少个玉哥儿了。”
她还是记挂孙子,想让田氏把人接回来,奈何田氏死活不同意。
“刚去书院几天,一来一去路上就快个把月了,接回来也赶不上您的寿辰,等过年再说。您总敲打我慈母多败儿,如今我好容易狠下心,您又不让了……”
老夫人只得作罢。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送走蔡伯玉,免得这傻小子再因顾春和闹出什么笑话来,也是防着田家人。
他家可一直想亲上加亲呢!
上当学乖,家里已经有个田氏了,再添个田氏女,那她见天的啥也不用干了,天天看大戏吧!
还好在此事上,她和田氏的意见是一致的,哪怕她觉得田小满这姑娘还不错。
自家孙子那臭毛病她也清楚,见到漂亮姑娘就腿发软,如果真一时疏忽让田家两口子钻了空子……
行吧,老夫人忍痛不去想宝贝孙子。
“二哥不在,大哥在是一样的。”蔡雅菲别有用意瞥田小满一眼,“都是国公府的嫡公子,年岁也差不多,都很贵重。你说是吧,田表姐?”
田小满点头:“妹妹说的很对。”
一拳打进棉花里,想用力都没处用力,人家根本不接招,倒显得蔡雅菲小肚鸡肠为人刻薄。
蔡雅菲也觉得面上无光,故意道:“表姐多住一阵子再走,我舅舅新得一个温泉庄子,月底就能修好。按说私人庄子不准外人进的,不过没关系,我跟他说,万没有不准的。”
这下连老夫人都觉得过了,从旁打断,“田丫头的住处安排到哪里了?”
便有管事妈妈回话,“夫人想让两位表姑娘住一起,就是不知后罩房住不住得下。”
亲闺女和侄女不对脾气,田氏当然不肯委屈亲闺女,田小满就不好住长房的院子了。
顾春和岂有不应之理?
虽是住在后罩房,两人相处的时间却不多。
与整日闷在院子里的顾春和不同,田小满很忙,各种花会、夏宴排得满满的,来国公府不过几日的功夫,已经去了七八家的宴席,都是京城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
春燕咋舌,“田家表姑娘果真冲着高嫁来的,国公府不成,扭脸就找下家,瞧这阵势,广撒网多捞鱼啊!”
“别多嘴,人家的事少议论。”顾春和知道春燕并无恶意,但她受够流言蜚语的苦,本能地不愿把同样的痛苦加在另一人身上。
春燕吐吐舌头,老老实实闭嘴不言。
后晌,田小满回来了,脸色不大好,回屋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服,房门紧闭,隐隐还能听见哭声。
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不好视若不见,待里面的动静停了,顾春和提着一篮子葡萄敲开她的房门。
“刚用井水湃过的,拿给姐姐尝尝。”
随着门开,一阵风扑,满桌的纸簌簌飘落,散了一地,张张都是大写的“烦”。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楞。
末了,田小满自失一笑,“我实在是闷得慌,妹妹和我说说话吧。”
顾春和邀她去园子里逛逛,“后罩房西照,现在是最闷热的时候,不如我们去湖边坐坐,那儿凉快。”
两人便寻了处柳荫坐下,风带着水气的凉意迎面吹来,顿时凉爽得滴汗皆无,田小满的表情也轻松许多。
“不怕你笑话,姑妈手指头缝里随便漏一点,就够我家吃一年的,我爹娘算是吃到高嫁的甜头了,县太爷的公子他们都瞧不上,一定要让我嫁入高门。”
她深深叹息一声,“可他们也不想想,我和姑妈能比吗?怎么劝都不听,天天被拉去相亲,就像个待价而沽的货品,我都成人们的笑柄了!他们还怨我不争气,唉,什么时候咱们能自己做主自己的亲事啊。”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轻易改变得了?
柳条在风中无力地摇曳着,让东便东,让西便西,看得两人一阵沉默不语。
过了会儿,顾春和掂掇说:“过阵子没有结果,或许他们就歇了心思。那是你亲爹娘,又只你一个孩子,慢慢和他们说,总能体谅你的。”
田小满完全不抱希望,不过这个话题确实不宜深入下去了,因笑道:“早听说姑妈家有个美若天仙的表姑娘,那天我一见,唉,可恨我不是个男子!”
顾春和却是苦笑,“莫要取笑我了,就因这幅皮囊生出多少事端来,我好不容易才过上两天清净日子。”
田小满欲言又止,忽神情一肃,“那是摄政王?”
柳荫尽头处,谢景明披着斑驳的阳光,和一个年轻男子沿小径往这边走过来。
隐约听见那男子说北辽使臣,河东什么的,顾春和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但碍着田小满在这里不方便问。
田小满小声嘀咕:“他旁边那人是谁,外男怎么能进内院?”
谢景明止住那人,温和地说:“这位是御史文彦博,有公务寻我。”
那么小声都被听见了!田小满闹了个大红脸,忙上前屈膝行礼,好奇道:“御史文大人……莫非您就是替民请愿,痛批青苗钱放贷的文青天文大人?”
文彦博还了一礼,“正是文某,本是分内之事,不敢当青天二字。”
然而脸上露出来的丝丝得意,摆明了这个称呼他非常受用。
田小满忍不住偷偷笑了声。
谢景明轻轻咳了一声,文彦博听音辨意,立刻笑道:“整顿青苗钱也有一段时间了,不知效果如何,姑娘肯不肯赏脸和我说说老百姓的看法?”
柳荫里便又剩下了两个人。
顾春和迫不及待问:“我方才听见你们说河东北辽,那边怎么了?我爹有没有消息?”
“北辽使臣从丰州路过时,与当地百姓发生了口角,没什么大事。”谢景明说,“我的人已起身前往河东了,放心,怎么也能平安把你爹爹带回京。”
河东路,丰州。
端午过后,京师已是暑气逼人,蝉噪聒耳,这里一早一晚还透着凉意,尤其夜间微雨,还需多披一件衣裳。
夜风夹着冷雨飘落在寂寥的街道上,一个男子撑着伞,护的却是怀中的茉莉。
那人一身布衣,大约四十上下,清俊的脸显得很憔悴,身上有种浓重的书卷气,许是长期的抑郁得不到排解,他的眼中时不时闪过阴郁愤然。
“顾先生回来啦。”房东婆子站在门口打趣他,“宁肯自己淋成落汤鸡,也不叫花淋雨,听说王家赏你不少银钱,雇顶轿子多省事,就那么抠。”
顾庭院收起伞,没理会那婆子径直上了二楼。
他将茉莉花端端正正放在高几上,仔细整理好每一片叶子,看着浓绿中含苞待放的白色花儿,顾庭院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温柔。
接着从书箱最下面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坐在灯下翻看起来。
这是一本小像册子,最上面的纸有些发黄,时光应是比较久远了。
画画的人应是初学不久,勉强能看得出是一个女童,梳着双丫髻,旁边写着一行工整的字:景顺二十年腊月初一。
越往后翻,纸面越新,画画的人功力越深,女童慢慢长大,从少女变作少妇,眉眼俏丽,或嗔或喜,每一幅都生动极了,就像她俏生生地立在面前。
顾庭云嘴角含笑,细细抚摸着她的面容,沉浸在过去的时光中。
当翻过庆平二十二年腊月初一那页时,时间戛然而止,纸面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顾庭云久久地愣住了,终是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滴泪落在纸上,茫然而绝望地融入这一片空白的虚无中。
急促的敲门声蓦然响起,惊醒了兀自痴坐的顾庭云。
来人是好友刘温,满脸急色,“顾老弟,北辽使臣团还是住进王家了,其中就有迭剌部的萧贤。”
顾庭院面色一变,他先前策反的两个小部落就隶属于迭剌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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