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硬生生挖走迭次部两个部落, 相当于照脸狠狠扇了一巴掌,损失几百兵力不说,萧贤是颜面扫地, 在部族中的威信都打了个折扣。
任谁也吞不下这口气。
北辽使臣团提出借道河东路时,顾庭云就开始心生警觉, 几次劝王家不要答应。
一来丰州是军事重镇,如果混进北辽探子,后果将不堪设想。二来这里的老百姓几乎每家都有人死于辽兵之手, 互相仇恨已久,稍有不慎就可能爆发冲突。
有人赞同他的意见, 也有幕僚觉他小题大做,暗讽他只考虑自身安危, 没有大局观念。
顾庭云懂他们的意思,无非是想着从使臣团嘴里套出北辽的底线,知己知彼,太子和谈时就会从容许多。
可北辽人又不是傻子,哪能如此容易让你们探出底线?
顾庭云完全可以想到,这群人到了此地,必定嚣张跋扈, 闹得鸡犬不宁, 最后是好处拿尽,只言不露。
原本王大人已经倾向他的意见,为何突然改变主意?
顾庭云思索片刻, 看看壶漏, “这个时辰东翁还没有歇息, 事不宜迟, 我赶紧去找他。”
刘温拦住他,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同意你从王家搬出来,就是对你起了疑心,你还找他干什么?”
顾庭云一怔,“我有什么可疑的?”
“你是不是和王大人说,大侄女在英国公府借住,你想请个长假上京,把大侄女接到丰州来?”
“对。”
刘温着急,“你啊!英国公府的舅爷是谁?你风光霁月坦坦荡荡,想的是一方百姓的安宁,人家可不那么想,保不齐觉得你蓄意破坏和谈。”
顾庭云眸色一暗,慢慢坐了下来。
和北辽这匹狼的战争不停,朝廷就离不开摄政王这头猛虎,没人敢动他,也没人动得了他。
和谈成功,太子至少可以争取到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他慢慢砍去摄政王的枝枝蔓蔓,彻底将边防军收入囊中,再无人能威胁到他的皇位。
顾庭云无奈摇头一笑,狡兔死,走狗烹,不止是摄政王,他也是。
“我还是想找王大人谈谈,我比任何人都盼着和谈成功,丰州从此再无战事。”他重重叹气,“大仇得报,和小女平安度日,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刘温讶然,“李仁死了你不知道?”
顾庭云霍地起身,满脸的不可置信,“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有个把月了,听我那老乡说,是让摄政王把那玩意给割了,活生生疼死的。”
说着,刘温不由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并拢双腿。
顾庭云愕然,继而仰头大笑,眼泪几乎流了出来,那笑声悲怆凄凉,含着无尽的郁愤和不甘,听得叫人心酸。
刘温用力拍着他的肩膀,“虽没死在你手里,到底老天有眼,恶有恶报,你娘子也能含笑九泉了。”
顾庭云擦掉眼泪,不由苦笑道:“这下更说不清了,王大人疑心我也是难免。”
“王大人一心促成和谈,谁知道会不会用你当筹码?我那个老乡是并州观察使曹国斌属下,不如咱们投靠曹将军去,趁夜就走!”
“不行,我不能走。”顾庭云猛地抬头,方才的颓然辛酸一扫而光,眼睛炯然生光,好像划破黑暗的闪电。
“萧贤不会放过叛逃的两个部落,那五百人是我带着来丰州的,我既答应他们有安宁日子过,就不能抛下他们自己逃命。”
刘温瞠目,半晌才道:“那大侄女怎么办?她还眼巴巴等着你呢。”
提及女儿,顾庭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却不得不硬起心肠,女儿在国公府尚可平安,这五百人在丰州可是处境勘危。
“等安顿好他们,我立刻启程南下。”
刘温急得连连跺脚,“五百人呢,你怎么安顿?王大人绝不会允许你碰这块肥肉,这可是太子重要的筹码!”
“我知道。”顾庭云目光清朗,嘴角微微含笑,没有丝毫畏缩之态,“很难,几乎不可能实现,但这事很值得去做,我不能因为希望渺茫,连努力一下都没有就放弃。”
“好风骨,刘某果真交对了朋友!”刘温郑重一揖,“如此我也不走,再拉上我那老乡,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非得博出一线生机来!”
上京,临水阁。
谢景明拿着密信,久久回不过神。
顾庭云不肯去老曹那里?
潜在北辽的斥候早传回消息,北辽的条件之一就是要回那两个叛逃的部落,他已在丰州暗暗散出这个消息了,那五百人如同惊弓之鸟,生怕大周再把他们交给北辽。
叛逃的人有什么结果,不用想都知道。
现在的局势是一触即发,只要从中略撩拨几句,那五百人必不会坐以待毙,辽人生性彪悍,他们和使臣团直接干起来都有可能。
王家也会被卷入其中,丰州一乱,边防军就有理由发兵河东,吃掉太子的后花园。
可顾庭云竟然不走!
果真是个重情重义重诺的人,为了五百辽人,宁肯赔进去自己的身家性命。
谢景明不知该钦佩他的一诺无辞,还是该笑话他的不识时务。或许也正是这样的性格,他才会抛弃功名利禄,和心爱的女人远走天涯。
谢景明疲惫地吁出口气,这可给他出了道大难题。
他瞥一眼许清,“叫老曹亲自去丰州,不计一切代价保护顾庭云,不可泄露身份,更不可摆架子。”
许清低头应下,老曹那个铁憨憨,要不要提醒他一声,这人是郎主未来的老丈人,让他小心伺候着。
又听郎主问他京城暗线布置的事,忙答道:“人倒是都布置下去了,但这些人大多是军中斥候,效果如何尚不得知。”
谢景明微微一笑,“没关系,很快就有检验的机会,顺便还能拔掉太子不少的暗桩,如果李氏敢来国公府赴宴的话。”
茫茫夜色中,京城早已熟睡,孩子般的香甜安宁,只有遍布大街小巷的望火楼还醒着,灯火在夜风中跳跃,充满生机。
老夫人寿辰那日,国公府大门敞开,门口是车马如流,冠盖如云,马车牛车凉轿驮轿,从门前的照壁排出去快一里地了!
天热,日头毒,为防跟车的车夫长随中暑,国公府还在道旁搭了一溜的凉棚,供应茶点茶水什么的,很是贴心。
因见棚下都是嗑瓜子闲磕牙的奴仆,便有些小商贩挎着篮子推着小车来了,沿途叫卖瓜果零嘴儿香饮子,把国公府前闹得菜市场一般喧吵。
门子就想把那些小商贩赶远点,却被另一人拉住了。
“你一赶,就是断人家的财路,他们嘴里肯定骂骂咧咧不干净,你又打不得。今儿是老夫人的寿辰,凡事求个喜庆热闹,别因这点子小事犯了上头的忌讳。”
门子一听有理,便撂手不管了。
鹤寿堂摆满了人们送来的贺礼,寿面寿桃自不必说,譬如琉璃屏风、金玉如意、香炉香料……真是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看得人眼都花了。
其中最出色的就是柴元娘送的观音绣屏,阳光下一照,金光灿灿的,晃得顾春和眼都眯了起来,连上面绣的观音都没看清。
田小满也暗暗称奇,“姑妈说柴大姑娘绣了一年多,可之前老夫人过寿,柴家都是送的普通贺礼。平日柴大姑娘也不去鹤寿堂请安,看着和老夫人没多少情分啊,送这么费心力的绣屏,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顾春和也想不明白,便把疑问埋在心底,拉着田小满落座。
女宾的宴席摆在临水的听风楼,男宾在湖边石头画舫上,隔得不远,能听到那边的说笑声,却看不真切。
李夫人也来了,比上次见瘦了许多,两颊有些凹陷,敷了厚厚的粉都遮不住眼下浓重的青紫,衬着红艳艳的朱唇,眼睛淬了毒一般,原本艳丽的容貌倒显得阴瘆瘆的。
顾春和坐在一众姑娘中,努力忽视她的目光,然而那目光蛇一样缠着她,让人心底发寒。
便是田小满也察觉出不对,偷偷问她,“我看那人来者不善,不然你装病遁了,我给你打掩护。”
顾春和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没事,有太子妃在,为着东宫的名望,她也不会容许李夫人搅了寿宴。”
果然,李夫人几次想说话,都被太子妃暗暗压住了。
丝竹弦乐声中,一道道珍馐端了上来,每人一张案几,除了个别忌口不能吃的,菜色基本相同。
“这碗烹羊羹味道真好!”田小满赞不绝口,“比樊楼的手艺也不差,是我吃过的最好的。”
顾春和也起了兴头,挟了一筷正要往嘴里送,却是脸色微变,从碗中捡出一味调料来,“这是什么?”
田小满探头一看,不由失笑:“这是八角啊,你不认识?”
“不对,这不是八角。”顾春和抑制住心中的慌乱,“这是莽草,和八角很像,但一个无毒,一个有毒!”
洁白无瑕的甜白瓷盘中,莽草静静地躺着,十三个角瓣尖尖细细的,尖端上翘,弯成了钩子样,不知要钓哪一条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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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一听有毒, 田小满惊得脸色发白,再看面前那碗羊羹,下意识呕了一下。
顾春和端过她那碗, 细细检查一遍,没有任何异常, 别说莽草,连一颗八角都没有。
丝竹声悠扬动听,席间欢声笑语, 老夫人满面红光,田氏吕氏忙着招呼客人, 太子妃高坐首席,面带微笑仪态端庄, 便是一直冷眼瞧她的李夫人,都在笑盈盈地和邻座的人说话。
所有人都看起来很自然,一切都很正常。
顾春和看着盘中那颗莽草,难道是个意外?厨房不小心混进去的?
今天是老夫人的寿辰,如果她嚷嚷出来,不但扫了老夫人的兴头,田氏脸上也无光。别管是谁搞鬼, 国公府都会落个“治家不严”的名声, 在座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事一传开,国公府就丢大人了。
可就这样默默忍受, 她也接受不了。
顾春和心里头像是有一团乱线, 怎么也理不明白。
“我偷偷告诉姑妈可好?”田小满小声道, 她的意思也是先不要声张, 待宴席过后慢慢查。
顾春和轻轻点头, “有劳姐姐。”
田小满瞅了个空子,悄悄找到田氏备细说了此事。
“什么?!”田氏惊得声音飞到了天上,“有人在顾春和菜里下毒?”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人们惊愕地看向田氏,偌大的听风楼死一样的寂静。
田小满脸涨得通红,怎么也想不到姑妈比她还沉不住气!
“发生什么事了?”老夫人问,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田氏霍霍冲到顾春和桌前,端起碟子仔细看了一阵,然而她也认不得莽草,便拿到老夫人面前,气冲冲地要个查个一清二楚。
老夫人向后躲躲,尽量远离那碟子,“这不是八角吗?”
田氏满腔怒火直冲脑门子,根本没听懂老夫人的暗示。
这是她管家以来第一次主持的宴会。
大到各家的坐席排位,小到摆什么花用什么帘子,她是事无巨细样样操心,势必要办一场无可挑剔的寿宴,那是憋足了劲儿要盖过吕氏。不料有人故意拆台,竟想在她的地盘上出幺蛾子害人!
这口气她可忍不下。
不等老夫人发话,田氏虎着脸,吩咐管事的带人绑了厨房的人。
老夫人眼皮子乱跳,忙给吕氏使个眼色。
吕氏会意,暗暗拉住田氏,低声道:“今儿是老夫人的好日子,又有这么多客人在场,实在不是发作下人的时候,等明日再审不迟。”
“不成!”田氏一扬手甩开她的胳膊,高声道,“弟妹好糊涂,这是下毒,人命关天呐,你等一晚上不要紧,赶明儿真凶跑了,你去抓回来?顾娘子的碗里有毒,没准别人碗里也有,如果吃倒下一个,你能负责?”
吕氏僵硬地笑了笑,撒开手,坐一边不言语了。
谁也没吃东西的心思,太子妃轻蹙眉头,和旁边的妈妈轻声说着什么,目光时不时从众人脸上划过。
少倾,厨房的人都被押了过来,黑压压跪了一片,做羊羹的厨娘大声喊冤,“夫人明鉴,上百碗羊羹,我怎么知道哪一碗端给表姑娘?我想下毒也没法下。”
田氏问她是不是误放了。
厨娘断然否认,“八角味道霸道,为保持羊羹浓白鲜美,我炖煮的时候从不放八角,绝没有误放一说。”
田氏要审传菜上菜的人,从厨房到听风楼,中间经过三四道人手,连丫鬟婆子带管事,几十口子人,真要一个一个细细盘查,恐怕三五日都审不完。
那老夫人的寿辰算是彻底搅了。
“莽草?”太子妃用帕子垫着手,小心拈起来,“和八角也太像了,幸亏顾娘子警惕,才没酿成大祸。我们都没见过莽草,你怎么认得这东西?”
李夫人恶意地笑着,“是啊,凭什么你说有毒就有毒,除非你立时吃了,让我亲眼看看你死没死。”
便是蔡娴芷也狐疑道:“顾妹妹别不是看错了,今天是祖母的寿辰,大伙儿都高高兴兴的,你省点事吧。”
“不会,我认得莽草。”顾春和站起来,极力平缓着急跳的心。
“析津县曾有人用莽草掺杂八角卖,差点弄出人命,我娘听了后怕,特意问了药铺伙计如何分辨二者。当时我就在旁边,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她的脸颊红红的,紧张得额头泌出细细的汗珠,手指几乎绞成了麻花,可还是将她的声音清晰地送进听风楼每个角落。
谢景明立在廊庑下,眼中余怒未消,神情却稍有缓和。
他旁边站着英国公蔡攸,脸色很难看,也不知是生气田氏不会办事,还是恼恨下毒的人坏了老母亲的寿宴。
太子妃瞥见廊庑下的人,目光霍地一闪,随着顾春和的话头问道:“析津县出产莽草吗?”
顾春和摇头,“没有的,我也不知道哪里长这个。”
很快,府里常用的郎中到了,仔细辨认一阵,一五一十禀道:“的确是莽草果,误食之后会呕吐、头疼,狂躁不安,严重的会胡言乱语,神志不清,抽搐而死。”
众人齐齐倒吸口冷气。
田小满忍不住道:“这不就是失心疯?下毒的人好歹毒,任谁都想不到是中毒!”
那郎中捋着山羊胡子道:“万幸的是剂量小,只有一粒,还是羊羹炖好之后放的,毒性未完全发散出来。不至于要人命,不过要躺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转。”
田氏性急,“这东西都哪里有?”
“我们只用莽草叶子入药,很少用莽草果。长江北岸很少见这东西,多见于南边山谷,例如巴渝、黔中等地。”
“好了,你下去罢。”老夫人忙喝住郎中。
人们的眼神有点古怪。
柴元娘翘起一边嘴角,要笑不笑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谁都知道柴家来自渝中,和摄政王正在议亲,自然看顾春和不顺眼了,她又住在国公府,想动手简直不要太方便!
笑话,以为她也是后院争风吃醋的女人么?她要让一个人死,还用得着偷偷下毒这种小伎俩?
然她的目光掠过廊庑下的谢景明时,莫名坐不稳了。
谢景明拒绝柴家的联姻,九成九是为了顾春和!她明白,谢景明也认为她明白,如果他怀疑是自己的干的……
不,不会的,很明显是有人借此破坏两家的合作,谢景明肯定会想到这一点,不会怀疑她的。
可为什么,他望过来的目光如此冷?
柴元娘突然觉得很委屈。
“我不信柴大姑娘会害你。”李夫人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下贱的外室女,顶多做个洗脚婢,值得她坏了自己的名声害你?偏巧这碗就到了你桌上,偏巧你就认识这东西,我看就是你自己做的局,贼喊捉贼,陷害柴大姑娘!”
这话有几分道理,众人的视线“唰”地聚集到顾春和身上。
连柴元娘的眼神都充满怀疑和审视。
太子妃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嘴唇翕动两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顾春和深吸口气,走到老夫人面前行了一礼,“老夫人恕罪,事到如今,与其猜忌来猜忌去,坏了亲戚间的情分,不如报官,查个一清二楚,不让坏人逍遥法外,也不让好人蒙冤受屈。”
老夫人一个劲儿叹气,只能点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摁也摁不住,就算田氏不嚷嚷出来,也会有别人闹出来,这个寿辰过得可真糟心。
“我来查,”谢景明大踏步进来,直接下了命令,“许远,把一干人等带走,两个时辰内我要知道结果。”
一张白惨惨的死人脸出现在廊庑下的阴影中,扯开嘴角露出个诡异阴森的笑,“是。”
差点吓晕了胆小的女眷。
“十七叔,”太子妃起身道,“按律不能动用私刑,还是交给开封府查,更名正言顺。”
谢景明语气淡淡的,“我不放心开封府,还是自己查出来的结果比较可信。”
太子妃的目光在顾春和柴元娘脸上来回打转,掩面一笑,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发生这档子事,再坐下去也是无趣。
太子妃第一个告辞,老夫人象征性地挽留两句,亲自送她出门。
然而刚走到廊庑下就被谢景明的人堵回来了,“王爷有令,审问结束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听风楼。”
饶是太子妃涵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了,“放肆!请十七叔过来,我与他说。”
奈何人家根本不听。
她身边只有随行的宫婢,东宫的侍卫大多在外院,根本接不到消息。
太子妃气得脸色铁青,但毫无办法。
“也罢,咱们回去坐着,看十七叔到底心疼哪位小娇娇。”李夫人怪声怪气笑了两声,扭身坐下准备看大戏了。
许远在审讯上头很有一手,不到一个时辰,就揪出了下毒的人。
是国公府才买不到一个月的小丫鬟,趁着提食盒的空档,偷偷给顾春和下了毒。
她大哭着告饶,“都是李夫人逼我的,我老子娘还有弟弟妹妹的命全在她手里捏着,我不敢不听!”
太子妃惊愕得如同见了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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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席间一片哗然, 人们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目光,有知晓顾家李家纠葛的,已带着些许的自得, 低声和周围的人卖弄起来。
即便有人不清楚,席间李夫人一直对顾春和极尽冷嘲热讽之能, 也看出几分端倪了。
田小满和顾春和偷偷咬耳朵,“早听姑妈说,李夫人心肠阴狠手段毒辣, 我还以为是姑妈夸大其词,原来是真的。”
顾春和却觉奇怪, 方才李夫人在旁不停煽风点火,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若真是她下的毒,应该不希望事情闹大才对。
火辣辣的阳光晒得大地一片白花花的,知了躲在树荫里颤动翅膀,吊着嗓子怪声怪气地尖叫,吵得李夫人耳膜哔哔作响,脑瓜子都快要炸了。
她竖起两只眼睛戳指骂道:“满口胡沁的下三滥东西,敢污蔑我, 你受了谁的指使?说!”
那丫鬟砰砰地使劲磕头, 指天咒地发誓说的都是真的。
谢景明用扇子轻轻叩了两下桌子,不疾不徐说:“案子我的人审的,李氏, 你的意思是我指使她诬陷你?”
李夫人如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猛地卡壳儿, 纵然她这样想的, 也不敢直白地说出来, 只好求救似地望向太子妃。
谢景明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笑意凉薄,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王氏,你也认为本王在挑衅东宫吗?”
太子妃霎时读懂了那笑容背后的含义,微微垂下眼帘,“十七叔说笑了,区区妾室,代表不了东宫。”
“你……”李夫人使劲掐着手心不让自己当众失态,“姐姐,咱们都是东宫的人,便是平日里有个磕磕绊绊,也是自家关起门来的事,不要让外人看笑话。”
话音甫落,听风楼里的嗡嗡声就倏地止住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瞧着她们俩,谁也没料到矛盾焦点竟转移到东宫内斗了!
太子妃不接她的话,只向谢景明道:“只凭一面之词有失偏颇,无论如何李氏是小太孙的生母,我今天先将她带回去,改日再向顾娘子赔罪。”
谢景明很给面子,微微一点头,似乎不欲与太子妃为难。
没想到李夫人不同意,如果就这样走了,这口黑锅就扣她脑袋上再也拿不下来。
向来只有她害别人,哪有别人害她的份儿。
“你老子娘是谁,谁抓的他们,又是谁把你送进国公府,谁给你的莽草,你是如何放进顾春和碗里,嗯?”李夫人目光刀子似地逼视那丫鬟,“无凭无据就想给我泼脏水,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一听这话,小丫鬟反而抬起了头,“你剥,你剥!整个析津县谁不知道你李家专剥人皮?你弟弟欺男霸女,强占民财,和县太爷串通一气,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小丫鬟目光灼灼,像是两团火在烧,“只因少交一石租子,就被你们活活打死,女儿还被卖进窑子抵债!庙会上你弟弟看中别人家的娘子,竟然拉到庙里就把人强了,你弟弟盖新房子,析津县所有人必须随礼,不给就把人往死里打。”
“住口!你给我住口!”暴怒之下,李夫人再也维持不住贵妇的仪态,“来人,拉下去,堵上嘴给我打死!”
可她忘了,这是国公府,旁边还有摄政王,摄政王不发话,谁敢动?
“你打死我我也说,你李家比河里的王八都贱!”小丫鬟从地上猛然站起,哀嚎着痛哭着,把李家干的好事一桩桩一件件,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听得众人唏嘘不已,有几个性情耿直的,更是对东宫怒目而视。
太子妃面沉似水,她对李家的事有所耳闻,也提醒过太子管束李家,不过析津县地处偏僻,所谓天高皇帝远,太子申斥一通,李家便收敛几日,过后依旧我行我素。
后来北辽人占了析津县,当地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苦主都找不到了,李家的恶行,也似乎随着析津县的城破,变成了过眼云烟。
万想不到在英国公老夫人的宴席上被当众揭开!
一颗小小的莽草果,本想在十七叔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结果反被利用,将更大的矛头引向东宫。
如今已无人关心到底是谁下的毒,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李家能不能得到惩治,恐怕明天就有言官借此事弹劾东宫。
无论结果如何,太子识人用人的能力,治下能力,甚至品行,都将会受到质疑。
太子妃不禁暗叹,十七叔随随便便一出手,登时把局势引导他想要的方向上,因势利导的功底不容小觑。
怪不得太子如此忌惮他。
可也不能就此认输。太子妃厉声喝止住李夫人,温言对那丫鬟道:“若你说的都是实话,东宫会还你一个公道,你的父母家人现在何处?我叫人把他们放了。”
小丫鬟绝望地笑着,“我得罪了李夫人,还能有活路吗?”说罢,一头碰在廊柱上,血溅了满头满身。
听风楼一片惊恐的尖叫。
谢景明上前探探鼻息,摇摇头,吩咐许远把人好生葬了。
太子妃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不由暗自苦笑,真绝,死无对证,想给李家洗白都不可能。
有时候不必把罪名坐实,给大家留些遐想的空间,让事情在各种声音中不断发酵,人们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会不停地深挖各种证据。
其中不知哪一件就能把东宫拉进泥潭!
这一局,是十七叔赢了个彻彻底底。
“做贼心虚!”李夫人更是恼恨不已,“有本事和我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竟死了……这事不算完,不行,我不认!报官,我要报官,胆敢污蔑朝廷命妇,简直没有王法,我就不信找不到说理的地儿!”
不知是谁轻轻笑了一声。
李夫人涨红的脸憋得发紫,奈何发作不得,只能硬生生的吞下这口恶气。
“十七叔,”太子妃微微欠身,“我还是刚才的话,现有证据不足给李氏定罪,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谢景明不带任何感情地笑了笑,“请便。”
一场盛大的宴席就此落幕,不到两刻钟,听风楼只剩下国公府自家人。
老夫人完全没了精神头,田氏犹自在旁喋喋不休,“大好的日子,都让李氏那个挨千刀的搅合了,就该捉她进大狱!我说不请东宫的人,弟妹非要给人家下帖子,你看,没巴结成,反而生出事端来了。”
吕氏张口欲反驳,老夫人及时开口;“老二家的,扶我回去休息。”
蔡雅菲眼睛转转,拽着谢景明的袖子撒娇,“舅舅,祖母好好的寿辰也没过痛快,我讨个巧,请她去您温泉庄子上散散心,如何呀?”
老夫人笑骂道:“我老胳膊老腿的可走不动远路,你想玩只说你想玩,少拿你老祖母当幌子!”
蔡雅菲嘻嘻笑着,忐忑不安地看着谢景明。
谢景明的目光在顾春和脸上打了个转儿,笑着说:“下个月初五庄子就能住人了,你们几个姐妹都去,山里凉快,可以多住些日子。”
“舅舅真好!”蔡雅菲欢呼一声,冲众姐妹得意地一抬下巴。
几位姑娘或真心或假意道了谢,拥着老夫人出了听风楼
熏风一股股吹过来,上京分明比渝中凉快许多,可柴元娘只觉热得喘不过气。
谢景明一个字都没问她,或许是从没怀疑过她,但他越不问,柴元娘的心就越不安宁。
不怕他起疑心,就怕他表面上若无其事,暗地里妄加揣摩,不如和他解释一二,开诚布公地谈谈。既然打算合作,那双方要有起码的信任。
柴元娘轻轻吁口气,快走几步,绕过一面常青藤和蔷薇交织而成的花墙,准备叫住谢景明。
他站在树影里,背着手,微微低头,正笑着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阳光透过扶疏的树影洒在他的肩上,水银一样流动,映衬得那眉眼愈发温柔起来,他极其专注地听对面的人说话,好像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柴元娘止住了脚步,方才还跃动不已的心瞬间冷凝了。
她在干什么?竟然巴巴地找他解释?有什么可解释的?若他疑心自己,说明这人也不过如此,也不值得柴家合作。
自己追着他解释,倒显得多在意他似的,没的让人笑话。
堂堂柴氏嫡女,不干这种掉价的事!
柴元娘转身就走。
“好像有人?”顾春和四处张望了下,“我听见脚步声了。”
谢景明面不改色,“没人,你听错了。别走神,说说,为什么你怀疑太子妃?”
顾春和拧眉道:“我没证据,就是觉得她举动有点怪怪的,大夫人把莽草端过去的时候,老夫人有一个很明显的躲避动作,这才是看见毒物的正常反应。”
“太子妃反而拿起了莽草,虽说垫着手帕,胆子也太大了,就好像事先知道这样不会中毒,可她明明说不认识莽草。”
“很好。”谢景明背在身后的手握了又握,尽力忍住抚摸她的冲动。
他声音忽而变得低沉,“幸亏你认得莽草,否则……我千防万防,还是让太子妃钻了空子。”
从厨房到听风楼,一路上没有任何闪失,唯有在岔路口,提食盒的丫鬟和一个小宦官撞了个满怀,小丫鬟吓坏了,打开食盒检查没问题才让那小宦官走。
只会是这时出了篓子。
顾春和还是不明白,“他怎么知道那碗羊羹是给我的?”
“给各桌上菜的次序是固定的,多观察几遍就能记住。”谢景明也是窝火,明知是太子妃搞鬼,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放她走人。
庆幸,懊恼,后怕,自责,令他脸上呈现出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看着十分揪心。
顾春和忍不住说:“她也没打算要我的命,郎中不是说了吗,顶多难受几天就过去了,我就是吃几口也不碍事。”
“怎会不……”谢景明突然怔楞住了,似乎在回味她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在安慰我?”
顾春和急忙否认,“哪有!你是算无遗策的摄政王,我有什么能耐安慰你。”
“算无遗策?”谢景明摇摇头,缓缓凑到她的鬓边,“我算不透你的心。”
脸蛋顿时火辣辣的,烧得顾春和脑子晕乎乎的,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她觉得自己应该转身就跑,可像是有根线抻着她似的,一步也迈不动,不敢看他,又想看他。
“我、我……”顾春和手忙脚乱的摸摸脸,动动头发,借着这些小动作想稳稳神,慌慌张张的,不当心手又蹭过他的嘴唇。
谢景明呼吸一窒,整个人如半截木头桩子似的呆住了。
指尖痒,心猛跳,脸上在发烧,含羞又惶恐,窘得顾春和眼眶蓄满了泪珠,将落未落,小脸宛如刚刚承露的桃花。
谢景明艰难地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后退一步——再离她那么近,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那个,”顾春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嘴,“那个小丫鬟也是苦命人,你有没有问出她家人的下落?”
谢景明眼神闪闪,神秘一笑,“她啊,估计正在生龙活虎地满大街闹腾。”
某处的望火楼,旗手用力地挥动令旗,这是特属于边防军的旗语,很快,指令便从一个望火楼传到另一个,迅速在京城各处传开。
李夫人的车驾刚驶离国公府大门不远,就遇上了麻烦。
门口车马众多,人员嘈杂,一个卖桃子的小孩不慎撞在跟车的护卫身上,被扇了两个大嘴巴子,立时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小孩同行的人大喊打死人啦,李夫人的随扈叫骂他们装死讹钱,看热闹的人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将宽阔的大街挤得水泄不通。
混乱中,有人大喊:“她就是李仁的姐姐,李家背了多少人命,害死我们析津县的老百姓啦!”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一群庄户人,手持锄头铁锹,喊着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一窝蜂地朝李夫人的车驾杀过来。
保护李夫人的侍卫身手虽好,奈何寡不敌众,挤挤挨挨的都是人,也施展不开,很快被打得七零八落。
李夫人吓得脸色焦黄,什么也顾不得了,从匣子里拿出保命的响箭朝天射出去。
长长的哨音过后,空中爆开一朵金色的烟花。
须臾,若干处街巷动了起来,几乎是同时,望火楼的旗手也动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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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星星点点的焰火在空中化成白烟, 拖着长长的尾巴,在空中越散越淡,逐渐消失在耀眼的阳光中。
太子妃瞪大了眼睛凝望着天空, “她疯了,怎么敢启动殿下的暗线?那些人是保护小太孙的, 不到生死攸关不能用!”
她立刻要下令阻止。
“来不及了,”老妈妈劝她不要插手,“暗线暗线, 一暴露就成了弃子,再派人过去也于事无补。”
“李氏仗着生了小太孙, 愈发不把您放在眼里,给她个教训也好。此人惯会做低伏小哄骗太子, 不如借机让太子看清她的嘴脸,把小太孙交给您教养。”
不等太子妃拒绝,老妈妈肃然道:“您瞧瞧外头这些闹事的,都是和李家有深仇大恨的人,李家的名声臭了,李氏也再无翻身的可能。太孙是殿下唯一的儿子,不能让别的侍妾捡便宜母凭子贵, 太子妃, 这不单是为了稳固您的地位,也是为了王家的将来。”
太子妃犹豫片刻,默默放下了车帘, 老妈妈还吩咐车夫把车赶得再远点, 省得误伤。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百十来号人团团围住李夫人的车驾, 叫骂着, 诅咒着,红着眼睛咬着牙,将那辆奢华贵气的马车砸了个稀巴烂。
李夫人倒在地上,骇然大叫救命,可随行的侍卫早被人群冲散了,丫鬟婆子不知道逃到哪里,只有她自己在这里。
烟花早已消散,迟迟不见暗线的到来。
太子妃也觉察到不对劲了,这场乱子来得蹊跷,缘何凭空冒出这许多析津县的人?就像故意等在这里似的。
难道又是十七叔布的局?
高高的望火楼上,旗兵接连不断打出指示方向的旗语,僻静的暗巷,喧嚣的街头,谁家的后院,路边的铺面……
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这些暗桩一个接一个地拔起来。
东宫做出了反应,其余的暗线很快沉寂了。
望火楼的旗兵打了个“收”的信号,震荡的水面平静下来,京城各处依旧平静如斯,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除了国公府门前的大街。
“官兵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暴怒的人群立时潮水般散去,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等官兵到场时,街面空空荡荡的,只余一地的瓦块棍棒。
还有李夫人血淋淋的尸首。
官兵们挨家挨户搜查,愣是没找出一个可疑的人,太子大怒,要把京城所有析津县户籍的都抓起来审问,
那天乱糟糟的,现场的人都吓破了胆,谁打头闹事都不知道。和乱民交过手的侍卫非死即伤,活下来的人回忆半天,只记得是黑不拉几的壮汉,具体长啥样愣是说不明白。
开封府尹愁眉苦脸,京城记录在籍的析津县人足有一二千人,大牢都装不下!且无凭无据的,如何抓人?没准人还没抓完呢,他就先被言官弹劾喽。
可太子也是轻易得罪不得的呀。
没办法,只能走夫人策略,请夫人去趟东宫,求太子妃指点一二。
太子妃没有推辞,太子发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心疼损失的暗桩,他们都知道是十七叔在捣鬼,也恨不能反咬一口,把十七叔的人手吃掉。
可现在不是时候。
“听听外面的风声,”她劝太子,“李家犯了众怒,人们都在说李氏罪有应得,他们不知原委,只会骂东宫昏聩无良,好色残暴。你为她出头,不是把把柄往十七叔手里送?”
谢元祐颓然坐倒,“老师替我费尽心血布置十几年,半天不到就叫那蠢妇霍霍了三分之一,心疼死我了。”
太子妃幽幽道,“十七叔回京不到半年,我们已接连吃了两个闷亏,他的手段实在了得,并不是有勇无谋的武夫。殿下,该请老相国出山了。”
“老师身体不好,心悸的毛病刚有好转……”谢元祐很犹豫,“算了,再等等,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太子妃便不再提此事,“李氏按什么规制下葬?”按她的意思,最好是请奏夺了封号,既能挽回名声,还能堵住那帮言官的嘴。
“毕竟是太孙的生母,看着孩子的面,仍旧按郡夫人规制下葬。”
谢元祐还是有点舍不得李氏的,太子妃总端着架子,实在无趣,其他侍妾大多是她选出来的,和她差不多,骨子里就刻着端庄规矩,木头人似的,他也提不起多大兴致。
唯有个李氏,艳丽娇媚,性子泼辣,不高兴了还敢和他耍脾气,反而更像个活生生的人。尤其床帏之事甚是和谐,有什么新花样也乐于尝试,效果十分令他满意。
所以他不吝啬多给她一点宠爱。
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元祐恨得牙根痒痒,“等北辽和谈成功,我第一个就要撤十七叔的兵权!”
开封府尹得了消息,抓了几个地痞流氓充数,责令巡检史加强巡逻,此事就此翻篇儿。
李氏一死,李家失去唯一靠山,也是他们作恶多端,结下的仇家太多,明里暗里被整得要死不活的,没多久就败了。
曾经显要一时的燕山李家,就像烈日下的一滴水,在顾春和还未察觉的时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暑气渐热,摄政王的新庄子也终于修建好了。
庄子依山而建,十几个院落散在山腰水畔,飞檐立柱,亭台相间,四周参天古木相抱,走在山径中,清风习习,凉爽无比,让人说不出的惬意。
蔡雅菲叽叽喳喳的兴奋极了,拽着二姑娘三姑娘走在最前面,一会儿就跑没了影儿。
“真是的,没了大人的管束,一个个都成了脱缰的野马。”蔡娴芷半开玩笑地对柴元娘道,“可不许笑话我们啊。”
柴元娘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顾春和与田小满坐在路旁石凳上歇息,看得出她心情很好,脸上笑盈盈的,就像初晴的天空。
谢景明不远不近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和大公子蔡悦说话,眼睛却时不时落在顾春和身上。
已经懒得掩饰了吗?
柴元娘心里头涩涩的,家主传了消息给她,还是要跟谢景明合作,最好还是能联姻,若实在不成,也要换成相应的好处。
放弃联姻,似乎是眼下明智的选择,可她总觉得不甘心。
蔡娴芷轻声笑道:“其实你和舅舅是一类人,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等真正拿到手,又会新鲜几天呢?”
柴元娘蹙眉,“你什么意思?”
“你太清高了,有时候女人要舍得放下身段。”蔡娴芷慢慢摇着团扇,“我帮你试试舅舅如何,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勇气。”
柴元娘狐疑地看她,“你帮我?你能帮我什么?”
“抱好头。”
“嗯?”
“得罪了。”
话音未落,柴元娘被她从背后推了一把,脚下一空,跌跌撞撞地摔下石阶。
来不及反应,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等柴元娘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谢景明拦腰接住了。
“当心。”谢景明慢慢收回手臂。
柴元娘惊魂未定,双腿不停地抖,勉强道了声谢。
“没事吧?”蔡娴芷冲下来扶住她,“幸好有舅舅在,这么陡峭的石阶,要真摔下去准得破相。”
顾春和田小满也匆匆忙忙赶来了。
蔡娴芷高声笑道:“舅舅动作好快,柴姐姐刚踩空,您就朝这边跑,我那惊叫声还没落呢,您就抱住了她。”
“扶她回去休息,小满阿悦,你们俩也去。”谢景明的语气有些冷。
顾春和也跟过去看看,却被谢景明拽住,闷不做声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顾春和心里直敲鼓。
“我不是特意救她。”
就为说这句?顾春和愕然,愕然之后又想笑,想笑便笑了,清泉般的轻笑声流过山路,笑得谢景明悄悄红了耳根。
“你……不介意?”
顾春和反问:“你拉她一把,柴大姑娘免遭一难,挺好的事,我为什么要介意?”
谢景明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没说违心话,是真的为柴元娘感到庆幸,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本应松口气的,他却觉浑身更不舒坦了。
山里的夜更浓重,熄了灯屋里就是漆黑一团,睁眼闭眼看见的都一样。
走了半日山路,顾春和浑身疲乏,都快要睡着了,忽听旁边的田小满说话,“都说柴家要和摄政王联姻,春和,你打算怎么办?”
顾春和一下子醒了,“他们联姻他们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田小满默然半晌,“连我都看出来王爷对你不一般,你还在自欺欺人。”
“我知道,”顾春和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她自己都有些诧异,“小满,咱们两家差不多,你家比我还强些,不说做摄政王妃,就说让你做世子夫人,你要不要?”
“不要!”田小满说,“门不当户不对,高嫁未必能幸福,于我是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在他们看来不过是随时能抽身而出的小事而已。姑妈能坐稳国公夫人,是因为有王爷在,若是王爷不……姑妈的下场可能比休弃更惨。”
“所以你明白我了?”
“可是春和,就算你离了王爷,往后又有谁敢娶你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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