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竹叶青!”许清惊呼一声, 从亭外一跃而起,小心翼翼用竹竿挑起死蛇,“这玩意儿可了不得, 咬上一口,不死也得残。”
竟是毒蛇!顾春和刚刚松弛下来的肌肉猝然收紧, 如果刚才她乱动一下,声音稍大点,此刻她已变成一具尸体了!
所以谢景明才安慰她是一条普通的小菜花蛇。
若他不慎被咬伤……
顾春和根本不敢往下想, 一时间五味杂陈,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普天之下,除了父亲, 甘愿冒着死亡的危险救她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他了。
许清躬身请示道:“郎主,属下请张院判过来看看?”
谢景明仍跪在顾春和脚边,胳膊还是半环着她的腰,头深深低了下去,发出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
一向挺直的脊梁已是全部垮塌了。
许清愣住,难得聪明了一回, 默不作声带着护卫退出亭子。
顾春和轻轻推了推伏在膝头的人, “我没事。”
谢景明挣扎了下,似是想站起来,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不由苦笑道:“再等一会儿, 让我缓缓。”
几绺碎发从额角耷拉下来, 发梢不住轻颤, 他脸上汗涔涔的, 前胸后背也都湿透了,双手凉得像刚浸过冰水。
原来他比她更害怕!
那个不知恐惧为何物,一向镇定自若,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摄政王,竟失态到这个地步,站都站不起来。
仅仅因为她的安危。
原来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觉是这样的啊,那她可不可以……多期待一下下?
素白的手抬起,终是徐徐落在了他的肩头。
谢景明讶然抬头。
顾春和虚虚环住他的肩膀,苍白的脸浮上一层春日的光辉,慢慢地欠身,慢慢地挨近他。
他纤缓的气息轻柔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心脏咚咚的跳。
柔软的唇,贴上他干涸几近起皮的薄唇,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谢景明怔住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心神荡漾的感觉袭上心头,冲得他脑袋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梦寐以求的幸福突然来临,他有点不敢相信。
“春和?”他眼神带着几分梦样的迷茫。
她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大眼睛含着羞涩的笑,不肯说话。
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手抚过她的脸,她的颈,谢景明近乎狂热、发疯似的吻着她的唇,紧紧拥着她,好像一撒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春和,我好欢喜。
等你父亲回来,我就跟他提亲,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春和,就这样呆在我身边,莫要离开我。
阳光隔着树林照过来,泉水清澈,柴元娘浅浅的影子在水面上摇曳着,笑也不笑,神色哀伤。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小丫鬟带着哭腔说,“都干站半个时辰了,山风凉,咱们回去好不好?”
柴元娘幽幽叹出口气,“你看清楚了,真的是竹叶青?”
“瞧得很真切,许大总管用竹竿挑着,一路招摇,还故意吓唬我们玩。想想还挺后怕的,万一那蛇爬到您身上可怎么办。”
若真是爬到我身上倒好了。
柴元娘自嘲般笑笑,因站得久了,腿脚都有些僵硬,扶着那小丫鬟,慢慢向林外走去。
“姑娘,走错了,那边是王爷的院子。”
“没错,你在门口等着我。”
蛇怕人,有点动静就会迅速逃跑,也很少主动靠近人多的地方,这条蛇突然出现,本身就很蹊跷。
还是上京罕见,而渝中多见的竹叶青。
柴元娘觉得,有必要和他解释一二。
谢景明不在,她被请进书房等着,靠墙壁都是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书。屋子当中是一个大沙盘,插着数个黑黄两色的旗子。西墙上挂着弓缴,箭镞泛出冷铁的寒光,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孤傲,一如房间的主人。
柴元娘有一丝的恍惚,这样性冷刚硬的男子,竟会跪在女人的脚下?
她无法想象,却不得不信。
顾春和,究竟比自己强在哪里了?
门扇轻响,谢景明一脚踏进来,还是老样子,脸上挂着浅淡疏离的笑,看不出任何情绪。
柴元娘单刀直入,“不是我干的,你应该很清楚,这次和上次莽草一样,有人蓄意挑拨两家的关系。”
谢景明反问:“那你认为是谁?”
“山庄住人之前,肯定里里外外清理过,绝不会有毒蛇这种东西,只可能是外头带进来的,而最近只有国公府二房的人来过这里。”
“我记得顾春和曾说衣服上有味道,那天所有人都穿着二房送的衣服,在场那么多人,蛇为什么偏往顾春和身上爬?依我看,是二房在捣鬼。”
柴元娘一口气说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唯恐漏掉一点表情变化。
谢景明眼神微眯,似乎不相信的样子,“吕氏没有理由害她。”
柴元娘禁不住嗤笑一声,“你是被情爱迷住了眼睛?因一个顾春和,国公府生出多少事端来!你断了吕氏的财路,夺了她的管家大权,这还不够她恨你们的?竹叶青少见,也不至于一条找不到,杀不了你,她还杀不了一个顾春和?”
谢景明仍是摇头,“嫁祸的法子用第二次就不灵了。东西和人都是吕氏的,一旦出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太明显了,她没那么笨。”
“你还在怀疑我?”柴元娘气恼道,“我若害她,根本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你会如何?”谢景明轻飘飘问。
“我……”柴元娘猛地止住话头,面色涨红,继而变得铁青。
他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对顾春和有敌意!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柴元娘突然想笑,她这是怎么了,吃了一回亏还不够,竟还上赶着自取其辱?
她是柴氏嫡长女,不是凭借男人宠爱过活的后宅女人。
就因为这个男人跪在别的女人脚下,她就不服气了,就不安了,就跑来低声下气和他解释!
她柴元娘何时沦落到这个地步?
“话已尽此,信不信由你。”柴元娘深吸口气,“你需要柴家的力量,柴家需要一隅以安身,联姻不过是一种保障双方利益的手段,我不会插手你后院的事,此点你尽可放心。”
谢景明笑笑:“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关于联姻我说得很多了,不想再重复一遍。”
柴元娘起身告辞,“柴家的意思也没变,必须联姻,不日你就可以收到柴家的来信。另外,我准备从国公府搬出去了。”
谢景明不置可否。
日影西斜,竹帘在暮风中轻轻摇晃,谢景明独自站在沙盘前,将一面黑色的旗子插在一片沙丘中。
一百多年了,柴家居然一直没有放弃“皇后必出自柴氏”的执念。
谢景明看着满盘的旗子,眉头逐渐拧成一团。渝中不过弹丸之地,柴家数十万兵力,到底藏在何处?
许远悄无声息出现在竹帘后,备细禀报查出的蛛丝马迹。
顾春和的衣服果然被人做了手脚,加了诱蛇粉,至于那条蛇的来源一时还没查到。送东西的都是国公府的世仆,箱子进庄子时也搜捡过,没有异常。
谢景明问:“蔡悦的东西搜捡过没有?”
“没有,因他当日就走,装着他行李的马车没进来,侍卫也就没有搜查。”
看来问题就在那辆马车。
那就更不可能是吕氏了,她把这个儿子看得比命都重要,唯恐出一点差错,绝不会把毒蛇藏在儿子的马车上。
“蔡娴芷有没有和外面接触过?”
许远答道:“没有,她这两天神思恍惚,哭个不停,一步没出屋子。”
谢景明轻轻咬着牙,“吕家?”
衣服料子是吕氏娘家哥哥吕喆送的,吕喆是淮南漕司转运使,老相国的弟子,做过东宫长史。
淮南也多有竹叶青,养蛇捕蛇者众多,诱蛇药驱蛇药十分常见。
可吕家的动机是什么?这回不比上次莽草,一出手就是要人命,春和死了,对吕家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东宫的授意?
能指使得动吕家的人只有太子,他为何想要春和死,按太子的脾性,哪怕恨她恨得要死,在未得到她之前也不会下手杀人。
如果春和真的遭遇不测……
谢景明阴沉的眸子蓦地又灰又暗,他大概会大开杀戒,吕氏也好,吕家也好,但凡和此事有一星半点关联的人,都落不到便宜。
而他和东宫的矛盾也会完全浮出水面,彻底撕破脸,情急之下,他直接拉开阵势起兵造反都有可能。
师出无名,太子占着“大义”,他则顶着“谋逆”的名头,必定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纵然边防军勇猛,也会受到影响,军心不稳。
他会很被动,迫切需要别人的援助。
这时候谁会得利?
咔嚓嚓,谢景明手中的小旗已是粉身碎骨。
“柴桂在哪里?”
“送柴大姑娘上山后就启程回渝中了,探子看到他的车驾出了上京,就没有继续跟踪。”
“也就是说,至少有三四天的时间他不在我们的监视中?”
许远低低道了声“是”。
谢景明眼中杀机顿现,“做了他。”
翌日天气晴好,柴元娘给管事的打过招呼,连辞一辞谢景明都没有,径自下山去了。
行至山脚的时候,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有个卖甜瓜的老妇一头撞在马车的车辕上,当即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道旁冲出七八个人来,拦住马车大叫:“撞着人啦!赔钱,快赔钱!”
车夫气得要死,“分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你们讹人也得讹对地方,再吵吵把你们送衙门去。”
有人劝和:“花钱买平安,看你们也是有钱人家,给她几十贯得了,你们也不缺这点钱。”
以往也就算了,柴元娘扔几个钱就当打发叫花子,可今天她心里憋着一团火,一个两个的,都当柴家好欺负么?
便吩咐车夫:“走,别管这帮刁民!”
车夫马鞭一甩,驱动马车直往前冲,跟车的几个护卫也开始推推搡搡地赶人。
一时场面更乱,不时有人大叫,打死人啦,救命之类的话。
便有不少行人驻足指指点点,其间一个年轻书生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了,冲上前大喊:“住手,哪家豪奴如此张狂跋扈,撞了人还打人?”
车夫简直气笑了,勒住马,“你又是哪儿冒出的土行孙?长眼睛了吗就瞎说,滚滚滚!”
那书生板着一张俊脸,不住冷笑,“鄙人郑行简,太学学子,虽不才,也有举人的功名,既领了朝廷的俸禄,面对不平之事,就不能视而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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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柴家是大周首屈一指的豪门,那车夫看人没到鼻孔朝天的地步,也不似普通百姓那般对举子毕恭毕敬。
“好个是非不分的举人老爷!”车夫冷笑道,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老妇撞哪儿了?车辕!我怎么赶车才能用车辕撞到她?”
郑行简被他说得一愣, 仔细想想,确实有几分道理。
见他气势减弱,车夫的下巴抬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这起子读书人,读书读得脑壳都坏了, 成天想着做什么强项令,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瞎评点一通, 哼,德性!”
郑行简最受不了别人看不起自己,顿时脸涨得通红,怒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过区区奴仆走狗,竟敢□□斯文!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胡为?官家圣明, 一再强调要礼遇文人, 我倒要问问,车上是哪位了不起的人物,连官家的话都敢不听。”
方才那几个闲汉马上起哄, 吵着闹着让车上的人下来, “撞死了人还坐在车里不动弹, 大伙儿把车给他扬喽, 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车夫大惊, 忙喝道:“冲撞了我家主人,一百个你们也得死!”
郑行简嗤笑道:“这就叫民意不可违,有本事就把我们全杀了。”
侍卫们团团护住马车,以他们的身手对付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但姑娘没发话,他们不敢动手伤人,只用刀鞘挡着不让人靠近。
这场骚动虽不算很大,却也招惹得路人纷纷驻足,伸长脖子不停张望。
柴元娘眉头微蹙,再这样闹下去,就算最后真相大白,柴家的名声也会受到损害。
她收拾好心情,示意婢女掀开车帘。
蓝底折枝妆花缎的车帘徐徐向两旁展开,郑行简霎时提足了精神,本以为车内人定是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不想从车里缓缓走下一位金尊玉贵的姑娘,不禁有些意外。
见她黛含春山,目若秋水,淑静而典雅,举手投足间的风度无可挑剔,令人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
“这哪家的姑娘,身上穿的戴的我都没见过。”
“世家女吧,瞧那通身的气派,啧啧,就人家走的那几步路,真好看。”
“呸,你又见过世家女了?”
人们嗡嗡的议论声中,方才那几个闹事的人却安静了。
柴元娘微微屈膝,向郑行简福了福身子,“郑公子有礼,我家车夫言辞不敬,我代他向您赔不是。”
郑行简更没料到她会对自己行礼,手忙脚乱还了一礼。
柴元娘笑道:“我很钦佩郑公子的侠肝义胆,说真的,如今敢为老百姓说话的人不多了。”
这话正说在郑行简的心坎上,他的火气登时下去不少,拱手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姑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那老妇甚为可怜,给她些汤药钱乃是理所应当。”
柴元娘却道:“这话不对,若是我的过错,多少钱我也愿意赔,若不是我的过错,给钱反倒助长了他们讹人的底气。”
她命侍卫报官,“今儿个讹我,明儿个讹他,有钱的自不在乎多花几个钱,若被讹的生活拮据呢?好容易挣点辛苦钱,却要白白送给这些人,让自己老子娘挨饿不成?拿我的帖子去县衙,将这些混子流放边关!”
有人惊叫:“就算故意讹你,打两板子而已,怎么还要流放?又不是惊扰圣驾,你谁啊你!”
柴元娘淡淡道:“渝中柴家。”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哗然,“柴家?就是和太宗皇帝并肩打天下的柴家,听说他家有免死金牌,哪怕谋反也是赐家主自尽,不会株连九族!”
闹事的闲汉眼见不妙,脚底抹油就开溜,地上的老妇也一咕噜爬起来,抱着脑袋迅捷无比钻入人群。
那车夫指着他们大喊:“想跑?没门!跟我去见官,非把你的皮扒了不可。”
却是吓唬几句,没有上前拿人的意思。
郑行简心知自己闹的笑话,深深一揖,“原是我先存了偏见,误会了姑娘,请姑娘责罚。”
柴元娘莞尔一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郑行简面皮顿时涨紫了。
“公子应是出身寒门,才会对贫民格外的宽容,但不是所有有钱有势都是不仁的,也不是所有穷苦人都值得同情。”
柴元娘道:“公子日后肯定会在官场上大有作为,性情太过耿直会吃亏的,和其光,同其尘,公子饱读圣贤书,定然懂得。”
郑行简心头猛地一震,再看她时,眼神已大有不同。
柴元娘微微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车轮卷起细细的黄尘,在暖烘烘的阳光下,尘埃飞起老高,在空中不停地跳跃,渐渐与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
郑行简定定看着那些尘土,已是痴了。
“老郑!”
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下,郑行简一激灵,“文师兄。”
文彦博好奇道:“你傻愣愣看啥呢?叫你好几声也没反应,所有人都到齐了,擎等着你一个。”
二人在燕山会馆偶然相识,同为燕山府人,也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同乡加同门,他们很快热络起来。
这次也是文彦博邀了四五好友相聚,顺便把郑行简介绍给他们,帮他拓展人脉,好为日后入仕铺路。
结果正主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只好出来找人。
“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郑行简连忙道歉,犹豫了下,问道,“先前我听到些传言,摄政王和渝中柴氏女正准备联姻,是真是假?”
文彦博摇头,“这谁知道?不过柴大姑娘住在英国公府,或许有意吧,嗐,真的假的也不关咱的事。”
郑行简沉默了,是不关他的事,但关顾春和的事。
不见不知道,一见方知世家女的高贵出众,春和妹妹颜色虽好,见识、风度、底蕴,没有一样比得上人家。
怪不得世人都以娶得柴氏女为荣。
郑行简暗暗叹气,要是有办法见春和一面就好了,只盼她不要被富贵迷花了眼,早日看清和人家的差距,踏踏实实回来过属于她的日子。
离温泉庄子不远有一座皇家寺庙,蔡雅菲好玩,趁着这次出府的机会,恨不能把所有游玩的地方都玩遍了,自然不肯放过这座寺庙。
谢景明由着她去。
璀璨的夕阳中,檐角飞翘,红墙生辉,几缕香烟自鼎中升起,飘飘袅袅,很细,却缭绕不断。
檐铃响着,晚课的钟磬声也响着,谢景明负手站在中庭,天边的晚霞给他淡淡涂上一层绯色的轻纱,混着轻烟,使他变得若隐若现,很有几分玄妙的气氛。
顾春和从佛殿中一出来,就看到了这幅画面,心头没由来突地一跳,慢慢停下了脚步。
谢景明已是听到动静转过身,温和笑道:“怎的这样看我?”
“你不去拜一拜?”顾春和掩饰地笑笑。
“我不信佛。”
杀戮太重的人,自是不信鬼神之说。
顾春和脸颊微微发烫,暗悔说错了话。
她没话找话,“小满姐姐她们呢?”
谢景明看出她的窘迫,因笑道:“去前殿抽签了,说是这里的观音灵签非常灵验,一个个备好了香火钱,就等着抽个上上签。你也去试试?”
顾春和果然很感兴趣,随他来到前殿。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个老和尚坐在签筒旁,想来小满几个抽完签,去别处逛了。
“施主求什么?”
“求家人平安。”
老和尚把签筒往她面前一推,“请。”
顾春和放下一百文,双手紧握签筒,虔诚地摇了又摇,最后闭着眼睛抽出一根,递给老和尚解签。
老和尚眯起眼睛仔细看了,“枯木逢春尽发新,此乃上签,此前有所坎坷,然出门遇贵人,必会否极泰来。”
顾春和一下子雀跃起来,“那我父亲肯定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老和尚双手合十,笑眯眯道:“阿弥陀佛,施主尽可放心,过程稍有不顺,但结果是好的。”
一番话说得顾春和心花怒放,又添了不少香油钱。
田小满几个过来找她,“春和,寺庙后面有一大片玉兰树,我们正要过去赏花,一起来呀。”
“就来!”顾春和提着裙角欢快地跑了。
谢景明无奈地摇摇头,却没跟着她走,暗搓搓瞥了一眼老和尚。
老和尚微怔:啥意思?
谢景明放下几颗金瓜子,目光落在签筒上。
老和尚瞬间瞪圆了眼:佛天老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就是哄善男信女高兴的把戏,一向对此嗤之以鼻的摄政王,居然要求签!
“求……请问王爷求什么?”他结结巴巴问。
谢景明没说话,自顾自拿过签筒,摇晃一阵,啪嗒,一根签自己掉了出来。
老和尚忙双手捧起,“抱薪救火大皆燃,烧遍……”
下下签!
老和尚不敢解。
不用他解谢景明也猜出什么意思了,抱薪救火,火势只会越烧越旺,方法用错了,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冷着脸,扔下一把金瓜子,重新抽。
“孤舟遇大风……”又是个下下签,老和尚快哭了。
谢景明的脸阴沉如水,不死心,直接拿了一根出来。
老和尚满头冷汗,“梦中得宝醒来无。”
得嘞,又是个下下签,这位爷手气可真差,签筒就那么几根下下签充数,全让他给抽中了。
“妖言惑众,不足信的东西!”谢景明抓起签筒,连签子带竹筒全扔进铜鼎里烧了。
老和尚缩着脖子装哑巴,连大气也不敢出,却是望着摄政王独自离去的背影发呆,心中好奇得紧。
这位爷,究竟求的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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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十来天不回府, 老夫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接连派了三拨人来,总算是把玩疯了的蔡雅菲“请”回来了。
一到鹤寿堂, 蔡雅菲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眉飞色舞说着山中景色有多美, 温泉有多舒服,喝的还是山泉水,甘甜清冽, 比自家的井水好喝万倍。
“祖母,您真该和我们一起去, 多泡泡温泉,对您的风湿病有好处, 刮风下雨的时候也不会疼得睡都睡不安稳啦。”
老夫人乐呵呵听着,显见被她哄得很开心。
吕氏不由打趣说:“四丫头出去一趟,人也水灵了,嘴巴也甜了,看来那庄子的水,真真儿养人。大嫂,赶明儿我得了空想去庄子上逛逛, 你可得帮忙啊!”
几句奉承话入耳, 田氏心里十分熨帖,看吕氏也顺眼不少,“都是一家人, 想去就去, 提前和我弟弟打声招呼, 万没有不行的道理。”
她们妯娌难得和睦, 老夫人最爱的便是家和万事兴, 一时间更高兴了。
鹤寿堂其乐融融,只有蔡娴芷笑不出来。
她就坐在老夫人身边,本想和祖母说说在庄子里受的委屈,再洒些眼泪哭哭死去的亲娘,祖母肯定会心疼她这个没娘的孩子,天大的错误也能帮她掩饰一二。
四妹妹却叽叽嘎嘎说个没完没了,过会儿祖母乏了,她还得另找空子。夜长梦多,她要趁着闲话还没传到柴家舅舅那里,求祖母赶紧把这事捂住。
一面又埋怨柴元娘,走也不叫她一声。
许大总管说,庄子出现毒蛇纯属意外,山林经常有虫蛇出没,又下了两天的大雨,把他们撒的驱虫药都冲没了,这才没防住。
这话本是谢景明放出的烟雾弹,却把蔡娴芷吓唬住了,想提前下山也不敢了,生怕路上一个不当心被蛇咬一口。
等了又等,蔡雅菲始终喋喋不休,蔡娴芷耐不住,出言打断,“祖母,我给您做了身衣裳,您先试试,哪儿不合适我再改。”
老夫人笑容微微滞了下,但很快恢复正常,仿佛感慨似地说:“好好,如今我也到享受儿孙福气的年纪了。”
蔡雅菲正说得兴起,硬生生被掐断,很是不高兴,当即想讥讽两句,不妨母亲暗暗拉了她一把。
田氏笑道:“咱们叨扰了这半日,也该让老夫人清静清静了,我手里也忙着,柴大姑娘说走就要走,给人家的表礼我还没准备好呢。”
蔡娴芷大惊,“柴姐姐要走?为什么?”
田氏轻飘飘扫她一眼,“亲事不成,还能一直赖着不走?人家的脸皮可不像某些人,堪比城墙厚。”
鹤寿堂的气氛为之一默,莫说蔡娴芷,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吕氏左右瞧瞧,拉着女儿起身告退,“悦哥儿南下前,给韩家侄子留了一箱子书,我赶紧给他送过去。”
偌大的鹤寿堂转眼间只剩祖孙二人,空荡荡的,显得寂寥又压抑。
老夫人叹气,“说吧。”
“祖母救我!”蔡娴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老夫人双膝大哭,待泪水染湿了老夫人的衣襟,方抽抽噎噎将那日的遭遇说了一遍。
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品行有失,只说舅老爷受了田氏母女的蒙蔽,误会了她。
她说完了,却没有得到祖母的任何回应。
老夫人沉默着,屋里除了她断断续续的啜泣,再无其他声音。
蔡娴芷心底发虚,拿眼偷偷觑着祖母的脸色,渐渐哭不出来了。
“柴家的婚事退了吧。”老夫人深深叹息一声,“就说渝中路途遥远,我舍不得你远嫁,咱们主动退婚,于你脸上还好看些。”
“祖母?您不会信了他们的话吧?”蔡娴芷不可置信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要的是保住亲事,不是退婚。
老夫人看着她,又痛惜又生气,“柴大姑娘决意搬走,就是想和国公府撇清关系,你难道看不出来?”
蔡娴芷摇摇晃晃,“那我该怎么办?祖母,我不想做老姑娘,不想看继母的脸色过活啊!”
老夫人对这个孙女也是头疼,“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叫田氏为难你,亲事慢慢寻着,总有合适的人。大不了咱们降低门槛,寒门士子也不是不行。”
寒门?那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沾惹柴桂!
但蔡娴芷什么也没说,只给老夫人重重磕了个头,起身离开了鹤寿堂。
夏阳热辣,热浪一股接一股涌过来,烤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见姐妹们坐在柳荫下说话,旁边站着两个男子,年纪大点的是祖母娘家侄子韩斌,她们称呼表叔的,旁边那个年轻的看着很眼生。
表叔是韩家家主,现任中书舍人,手里掌握的是实打实的权力,未来封侯拜相也有可能。可惜膝下无子,听祖母说,他正在族中物色年轻子弟以做嗣子。
难道旁边那个就是他选中的人?
蔡娴芷心头一动,悄悄躲在树后偷听。
果不其然,那人叫韩栋,族谱已改成韩斌之子,今天给老夫人请安来的。
韩栋是个标准的美少年,模样清俊飘逸,眉宇间是浓浓的书卷气,听他谈吐,是个非常有教养、有见识的人。
蔡娴芷整整衣衫,准备出去一见。
刚露出半边脸,却看见韩栋正在向顾春和浅笑。
柳荫婆娑,树影斑驳,点点光晕落在她罗红金色暗纹的烟罗纱褙子上,愈发映得那张脸娇艳不可方物。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如今自信大方了,倒比原先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
蔡娴芷暗暗嗤笑一声,收回迈出的脚。
不单顾春和,二妹妹四妹妹也是美人坯子,她刚大哭一场,还未来得及梳洗补妆,就这样子见人,定会被她们比下去。
有了目标,蔡娴芷倒也不急在一时,转身蹑手蹑脚离去了。
“你从河东路来!”顾春和睁大眼睛,显得有些急切,“你去过丰州吗?”
韩栋笑道:“去过,停留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那、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顾庭云?”
“当然!顾先生可是丰州地面上的名人,孤身深入北辽,策反两个部落投诚我朝,提起他来丰州没有人不竖大拇指的。我还有幸见过他两面。”
“真的?”顾春和又惊又喜,激动得脸颊泛红,“他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韩栋讶然。
田小满噗嗤一笑,“那位是春和的父亲,都一年半没有消息了,你快说吧,看把她急得。”
“原来你就是先生的女儿。”韩栋很意外,“先生很好,知道我是国公府的亲戚,还托我给你捎信。”
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路上怕丢,一直贴身放着,姑娘放心,我用白蜡厚厚封了一遍,别看信封不好看,里面的信绝对完好无损。”
看着封面那熟悉的字,顾春和珠泪盈眶,拿信的手都发抖了,突然冲韩栋深深福了福。
“谢谢……谢谢你。”她强忍着泪意,把信紧紧贴在心口,“我盼了好久好久,终于盼到父亲的信了,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韩栋忙不迭躬身还礼,“这话就太见外了,我受先生指点颇多,送信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姑娘一个谢字。”抬头看到她如花笑靥,不由脸红了一下。
静悄悄的柳荫深处,谢景明轻轻哼了声,扭头就走。
许清纳闷,“郎主,不见韩家爷俩儿啦?”
“外书房太热,叫蔡攸和韩家父子到竹山来。”
摆了四大盆冰呢,一进去凉飕飕,怎么会热?
不过郎主说啥就是啥,许清很有忠仆的属性,听命行事,莫问缘由。
待将那三人请到临水阁的小书房,许清看着换了身衣裳的郎主,使劲揉了揉眼睛。
绛红浅金暗纹道袍?
绛红!
郎主最讨厌穿红色,奈何御赐的没办法,只在家宴的时候穿了一次就压箱底了,今天怎么想起来穿这件?
许清眨巴眨巴眼,忽然觉得这颜色这花纹有点眼熟。
啪,他猛地一拍脑门,顾娘子!
清脆的声响,引得屋里四人纷纷侧目。
“许清?”自家郎主似笑非笑看着他,那眼神嗖嗖的,无数把小刀扎在他身上。
“有蚊子。”许清蔫蔫地说,证明似的,又给自己来了一下。
这回不用郎主吩咐,他从书房出来就扛着笤帚扫马厩去了。
许清无语望天,和人家穿一样的衣服,顾娘子又不在,郎主这点小心思给谁看呐!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郎主喽。
晌午过后,天气逐渐变得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柳梢直直指向地面,一动不动,各处飞着蜻蜓,眼见一场大雨是免不了了。
顾春和没与田小满几人去湖边纳凉,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细细读着父亲的信。
这封信写于一个半月前,父亲已和王家说好,下个月启程来京城接她,最多两个月,他一准儿到。
就快见到父亲啦!
顾春和高兴得又哭又笑,心里偷偷地想,等父亲来,她要给他介绍一个人,不知到时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可也有些小小的疑惑,父亲说,之前托人给她捎过两封信,捎信的人说送到了,却一封也不见她回,问她有没有收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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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起风了, 凉爽的风从西窗袭进来,吹得帐幔簌簌作响。
顾春和赶紧关上窗子,想了又想, 还是去门上问问比较放心。
然而二门、后门,乃至专管府里公务的回事处都打听了, 都说没有接到河东来的书信。
回事处的管事说:“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扣留府里主人的信件,许是那人根本就没来京城,白赚脚程钱, 骗你父亲送到了。”
她只好回来。
走到半路,一阵燥热的大风携着尘砂刮过, 给天空罩上一层浅黄的沙雾,便听急促的雨声由远及近, 转眼豆大的雨点就泼了下来。
顾春和没有带伞,快跑几步躲进穿堂避雨,却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有人路过。
轰隆隆的雷声中,雨点急急地砸在屋瓦上,冰雹似的咚咚响,一瞬间就把庭院淹没了,看样子雨势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她怕是有的等。
多站会儿她倒也不怕, 就担心春燕萱草回院子看不见她人,再满世界找她去,这么大的雨呢!
正兀自倚着门框发愁, 忽然看见从夹道出来七八个人, 簇拥着谢景明向另一边走去。
“王爷!”顾春和喊他。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震天响的雷雨声中, 莫说隔着一射之地的谢景明, 就是她自己也听不大清自己的声音。
谢景明却停住了脚步。
“王爷?”国公爷蔡攸疑惑地看着他。
“好像有人叫我。”谢景明回身望去。
蔡攸笑道:“这么大的雨, 一路走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王爷听错了吧。”
此时天低云暗,暴雨哗哗地下着,天地间雾蒙蒙一片,除了雨声、雷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谢景明从许清手里接过伞,大踏步折返回去。
“王爷等等我诶!”许清夺过另一个小厮的伞,忙不迭跟着。
“穿堂好像有人,”韩栋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讶然道,“是顾娘子?”
韩斌轻轻咳了声,警告似地盯了儿子一眼。
韩栋唰地涨红了脸,尴尬地看着脚下的雨地。
他仅仅和顾娘子见了一面,统共说了不到十句话,竟能老远认出她来,不得不引人多想。
蔡攸的视线飘过去,又若无其事飘回来,满面笑容,“酒菜已备好,表兄,贤侄,走走,尝尝我珍藏十年的梨花白。”
风过去了,只剩扯天扯地直直泻下的水网。
谢景明撑着油伞,穿过水气氤氲的雨雾,徐徐走近,伞面微斜,将顾春和笼在伞下。
顾春和轻轻笑起来,“你竟然听见了啊。”
谢景明也在笑:“一众人里面,你只看见了我,我又岂能听不到你的声音?”
雨落在青石板铺的路上,像滴进碧玉盘中,溅起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你肩膀都湿了。”顾春和把伞柄往他那边推推。
伞又挪了过来,“离我近些,这样谁也淋不着。”
顾春和看看两人中间不足三寸的距离,还要怎样近?
谢景明不动声色向她靠了一步,袍角挨着裙角,衣袖挨着衣袖,手指偷偷勾住她的手指。
白玉般晶莹的脸颊,倏然升起玫瑰色的红晕,将小巧的耳垂都染红了,她目光低垂,却没有甩开他的手。
谢景明的眼睛弯了。
“郎主!”许清噼里啪啦踩着水追上来,邀功似地举着把伞。
俩人打一把伞多挤,一人打一个多好,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又宽敞又便利。
谢景明笑容不改,眼神带刀,“嗯?”
许清一激灵,突然间福至心灵,“雨势太大,属下想着马厩地势低,积水倒灌就麻烦了,想去后头马厩看看。”
谢景明淡淡道:“让别人去就可以,你盯紧河东那边的消息,过去这么久,顾先生也该有消息了。”
“啊……是。”许清干巴巴应了声,啪嚓啪嚓踩着满地的水又走了。
行叭,赶紧给河东老曹飞鸽传书,绑也要把顾先生绑到京城来!
雨很大,路上没有旁人。
谢景明突然弯腰,伞降落半截,光线随之黯淡下来,小小的伞,似乎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揽住她的腰,轻轻贴在自己身上,飞快又温柔地亲了她一下。
雨点打在伞面上,咚咚地响。
心脏紧张地跳着,咚咚地响。
分明比这个更出格的事都有过,却还是羞得不敢看他。
顾春和低着头,用食指轻轻戳他的胸口,“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让人看见可怎么办。”
谢景明笑道:“我的王府下个月就能建好,你也不用再住后罩房了。”
顾春和斜睨他一眼,这话说的,她还能没命名分住进摄政王府不成?
游廊那头传来春燕的呼喊声。
“找你的人来了。”谢景明扶着她走上台阶。
“王爷,”顾春和回身看着他笑,眼睛亮晶晶的,“等我爹来了,我要给他介绍个人认识。”
谢景明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笑意从唇角荡漾开来,一瞬间眉梢眼角都是令人陶醉的春意了。
那笑容让春燕看直了眼。
回到屋子,春燕悄悄和萱草说:“我看见王爷笑了欸!”
萱草抱着一本拳谱看得正入迷,头也不抬,“大惊小怪,王爷经常笑。”
“不一样,王爷对别人笑和对姑娘笑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春燕支着脑袋,“柴大姑娘搬走了,府里也没人再说联姻的事,你说……咱们姑娘会不会当王妃啊?”
萱草想到某个场景,笑而不语。
雨声沙沙,下了一夜方停。
转天后晌,后门的婆子传话,说是有位叫张泽兰的妇人找她。
顾春和很意外,自从那次遇袭,她们一直没见过面。
谢景明帮她打听到,张泽兰做了东宫的宫婢,虽没有名分,却是衣食无忧。
后来李夫人死了,也没人再难为她,听说她过得极为滋润,顾春和便渐渐打消了和她见面的念头。
好端端的,张泽兰怎么想起来找她说话?
思忖再三,顾春和还是请她进来了。
“你真是脾气大了,让我在门口好等,是不是不想见我?”
张泽兰面色红润,遍身罗绮穿金戴银,果然和谢景明说的一样,她在东宫的日子很不错。
顾春和笑道:“我和东宫有间隙,你来找我,不怕惹麻烦?”
“这话好没意思。”张泽兰一挥手,“你是怕太子借我的名义再摆你一道,才犹豫半天见不见,对吧?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坑谁也不会坑你。”
被她戳破心思,顾春和讪讪笑了两声,“你急哄哄找我为着何事?”
张泽兰面色一肃,“你和顾伯父联系上没有?”
听她提及父亲,顾春和不由心头一紧,“暂时还没有,怎么了?”
“我前儿个服侍太子茶水,他和幕僚正在议事,我就偷听了一耳朵。”张泽兰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顾春和的耳朵说,“他们和北辽使臣私下谈好和谈条件了,要用你父亲的人头换北辽五百匹战马!”
顾春和惊得嘴唇发白,失声叫道:“他们怎么能下得了手?我父亲策反北辽部落的功劳,可是记在太子头上的!”
张泽兰眼中满是同情,“正因如此,北辽人才恨他恨得要死,一个人和五百匹马,太子当然选马啊。”
因大周和北辽交战不断,互市早停了几十年了,大周不缺普通的马,缺的是能上战场的马。
毕竟饲养、训练战马需要广阔的草场,大周境内多为耕地和山地,不具备这个条件,即便勉强训练出来,在战场上也不能和北辽的战马抗衡。
所以一直以来,大周的战马几乎都靠从西北邻国高价购买。
五百匹精良战马,委实诱人。
顾春和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满腔的悲愤,起身道:“泽兰,谢谢你给我送信,事出紧急,我就不多留你了。”
张泽兰很是理解,“快想法子把顾伯父从河东捞出来吧,我是借着看望叔叔婶婶的由头才能出府,也得赶紧回去。”
她一走,顾春和马上就去了竹山。
火伞般的太阳冲地面张开大口,整个大地就像个大闷笼,略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顾春和心下着急,也未打伞,等喘吁吁地走到临水阁,脸已被烤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谁知谢景明不在!
顾春和急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求兰妈妈派人赶紧请他回来。
兰妈妈听了,二话不说,招手叫过一个小厮,“拿郎主的帖子去太医院,就说我心悸的老毛病犯了,疼得昏死过去,须得请张院判来瞧病。”
顾春和微怔。
兰妈妈拉着她坐下,缓缓道:“太医院肯定会知会郎主一声,我没有心悸的毛病,郎主一听就知道家里出了急事,肯定会回来的,请张院判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顾春和怔楞片刻,慢慢醒过神来,“您是说,此事有诈?”
兰妈妈却不敢肯定,“河东情形如何我也不清楚,只是我想,那张娘子一身一体全系在太子身上,纵然和你情分再深,能比得过她自己的身家性命?你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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