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竹叶青!”许清惊呼一声, 从亭外一跃而起,小心翼翼用竹竿挑起死蛇,“这玩意儿可了不得, 咬上一口,不死也得残。”

    竟是毒蛇!顾春和刚刚松弛下来的肌肉猝然收紧, 如果刚才她乱动一下,声音稍大点,此刻她已变成一具尸体了!

    所以谢景明才安慰她是一条普通的小菜花蛇。

    若他不慎被咬伤……

    顾春和根本不敢往下想, 一时间五味杂陈,她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普天之下,除了父亲, 甘愿冒着死亡的危险救她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他了。

    许清躬身请示道:“郎主,属下请张院判过来看看?”

    谢景明仍跪在顾春和脚边,胳膊还是半环着她的腰,头深深低了下去,发出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声。

    一向挺直的脊梁已是全部垮塌了。

    许清愣住,难得聪明了一回, 默不作声带着护卫退出亭子。

    顾春和轻轻推了推伏在膝头的人, “我没事。”

    谢景明挣扎了下,似是想站起来,却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 不由苦笑道:“再等一会儿, 让我缓缓。”

    几绺碎发从额角耷拉下来, 发梢不住轻颤, 他脸上汗涔涔的, 前胸后背也都湿透了,双手凉得像刚浸过冰水。

    原来他比她更害怕!

    那个不知恐惧为何物,一向镇定自若,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摄政王,竟失态到这个地步,站都站不起来。

    仅仅因为她的安危。

    原来被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感觉是这样的啊,那她可不可以……多期待一下下?

    素白的手抬起,终是徐徐落在了他的肩头。

    谢景明讶然抬头。

    顾春和虚虚环住他的肩膀,苍白的脸浮上一层春日的光辉,慢慢地欠身,慢慢地挨近他。

    他纤缓的气息轻柔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心脏咚咚的跳。

    柔软的唇,贴上他干涸几近起皮的薄唇,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谢景明怔住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心神荡漾的感觉袭上心头,冲得他脑袋晕乎乎的像喝醉了酒。梦寐以求的幸福突然来临,他有点不敢相信。

    “春和?”他眼神带着几分梦样的迷茫。

    她脸上的桃花开得更艳,大眼睛含着羞涩的笑,不肯说话。

    见此情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手抚过她的脸,她的颈,谢景明近乎狂热、发疯似的吻着她的唇,紧紧拥着她,好像一撒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春和,我好欢喜。

    等你父亲回来,我就跟他提亲,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春和,就这样呆在我身边,莫要离开我。

    阳光隔着树林照过来,泉水清澈,柴元娘浅浅的影子在水面上摇曳着,笑也不笑,神色哀伤。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小丫鬟带着哭腔说,“都干站半个时辰了,山风凉,咱们回去好不好?”

    柴元娘幽幽叹出口气,“你看清楚了,真的是竹叶青?”

    “瞧得很真切,许大总管用竹竿挑着,一路招摇,还故意吓唬我们玩。想想还挺后怕的,万一那蛇爬到您身上可怎么办。”

    若真是爬到我身上倒好了。

    柴元娘自嘲般笑笑,因站得久了,腿脚都有些僵硬,扶着那小丫鬟,慢慢向林外走去。

    “姑娘,走错了,那边是王爷的院子。”

    “没错,你在门口等着我。”

    蛇怕人,有点动静就会迅速逃跑,也很少主动靠近人多的地方,这条蛇突然出现,本身就很蹊跷。

    还是上京罕见,而渝中多见的竹叶青。

    柴元娘觉得,有必要和他解释一二。

    谢景明不在,她被请进书房等着,靠墙壁都是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书。屋子当中是一个大沙盘,插着数个黑黄两色的旗子。西墙上挂着弓缴,箭镞泛出冷铁的寒光,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孤傲,一如房间的主人。

    柴元娘有一丝的恍惚,这样性冷刚硬的男子,竟会跪在女人的脚下?

    她无法想象,却不得不信。

    顾春和,究竟比自己强在哪里了?

    门扇轻响,谢景明一脚踏进来,还是老样子,脸上挂着浅淡疏离的笑,看不出任何情绪。

    柴元娘单刀直入,“不是我干的,你应该很清楚,这次和上次莽草一样,有人蓄意挑拨两家的关系。”

    谢景明反问:“那你认为是谁?”

    “山庄住人之前,肯定里里外外清理过,绝不会有毒蛇这种东西,只可能是外头带进来的,而最近只有国公府二房的人来过这里。”

    “我记得顾春和曾说衣服上有味道,那天所有人都穿着二房送的衣服,在场那么多人,蛇为什么偏往顾春和身上爬?依我看,是二房在捣鬼。”

    柴元娘一口气说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唯恐漏掉一点表情变化。

    谢景明眼神微眯,似乎不相信的样子,“吕氏没有理由害她。”

    柴元娘禁不住嗤笑一声,“你是被情爱迷住了眼睛?因一个顾春和,国公府生出多少事端来!你断了吕氏的财路,夺了她的管家大权,这还不够她恨你们的?竹叶青少见,也不至于一条找不到,杀不了你,她还杀不了一个顾春和?”

    谢景明仍是摇头,“嫁祸的法子用第二次就不灵了。东西和人都是吕氏的,一旦出事,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太明显了,她没那么笨。”

    “你还在怀疑我?”柴元娘气恼道,“我若害她,根本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你会如何?”谢景明轻飘飘问。

    “我……”柴元娘猛地止住话头,面色涨红,继而变得铁青。

    他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对顾春和有敌意!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柴元娘突然想笑,她这是怎么了,吃了一回亏还不够,竟还上赶着自取其辱?

    她是柴氏嫡长女,不是凭借男人宠爱过活的后宅女人。

    就因为这个男人跪在别的女人脚下,她就不服气了,就不安了,就跑来低声下气和他解释!

    她柴元娘何时沦落到这个地步?

    “话已尽此,信不信由你。”柴元娘深吸口气,“你需要柴家的力量,柴家需要一隅以安身,联姻不过是一种保障双方利益的手段,我不会插手你后院的事,此点你尽可放心。”

    谢景明笑笑:“我是不是要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关于联姻我说得很多了,不想再重复一遍。”

    柴元娘起身告辞,“柴家的意思也没变,必须联姻,不日你就可以收到柴家的来信。另外,我准备从国公府搬出去了。”

    谢景明不置可否。

    日影西斜,竹帘在暮风中轻轻摇晃,谢景明独自站在沙盘前,将一面黑色的旗子插在一片沙丘中。

    一百多年了,柴家居然一直没有放弃“皇后必出自柴氏”的执念。

    谢景明看着满盘的旗子,眉头逐渐拧成一团。渝中不过弹丸之地,柴家数十万兵力,到底藏在何处?

    许远悄无声息出现在竹帘后,备细禀报查出的蛛丝马迹。

    顾春和的衣服果然被人做了手脚,加了诱蛇粉,至于那条蛇的来源一时还没查到。送东西的都是国公府的世仆,箱子进庄子时也搜捡过,没有异常。

    谢景明问:“蔡悦的东西搜捡过没有?”

    “没有,因他当日就走,装着他行李的马车没进来,侍卫也就没有搜查。”

    看来问题就在那辆马车。

    那就更不可能是吕氏了,她把这个儿子看得比命都重要,唯恐出一点差错,绝不会把毒蛇藏在儿子的马车上。

    “蔡娴芷有没有和外面接触过?”

    许远答道:“没有,她这两天神思恍惚,哭个不停,一步没出屋子。”

    谢景明轻轻咬着牙,“吕家?”

    衣服料子是吕氏娘家哥哥吕喆送的,吕喆是淮南漕司转运使,老相国的弟子,做过东宫长史。

    淮南也多有竹叶青,养蛇捕蛇者众多,诱蛇药驱蛇药十分常见。

    可吕家的动机是什么?这回不比上次莽草,一出手就是要人命,春和死了,对吕家有什么好处?

    难道是东宫的授意?

    能指使得动吕家的人只有太子,他为何想要春和死,按太子的脾性,哪怕恨她恨得要死,在未得到她之前也不会下手杀人。

    如果春和真的遭遇不测……

    谢景明阴沉的眸子蓦地又灰又暗,他大概会大开杀戒,吕氏也好,吕家也好,但凡和此事有一星半点关联的人,都落不到便宜。

    而他和东宫的矛盾也会完全浮出水面,彻底撕破脸,情急之下,他直接拉开阵势起兵造反都有可能。

    师出无名,太子占着“大义”,他则顶着“谋逆”的名头,必定为天下人口诛笔伐,纵然边防军勇猛,也会受到影响,军心不稳。

    他会很被动,迫切需要别人的援助。

    这时候谁会得利?

    咔嚓嚓,谢景明手中的小旗已是粉身碎骨。

    “柴桂在哪里?”

    “送柴大姑娘上山后就启程回渝中了,探子看到他的车驾出了上京,就没有继续跟踪。”

    “也就是说,至少有三四天的时间他不在我们的监视中?”

    许远低低道了声“是”。

    谢景明眼中杀机顿现,“做了他。”

    翌日天气晴好,柴元娘给管事的打过招呼,连辞一辞谢景明都没有,径自下山去了。

    行至山脚的时候,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故——有个卖甜瓜的老妇一头撞在马车的车辕上,当即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道旁冲出七八个人来,拦住马车大叫:“撞着人啦!赔钱,快赔钱!”

    车夫气得要死,“分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你们讹人也得讹对地方,再吵吵把你们送衙门去。”

    有人劝和:“花钱买平安,看你们也是有钱人家,给她几十贯得了,你们也不缺这点钱。”

    以往也就算了,柴元娘扔几个钱就当打发叫花子,可今天她心里憋着一团火,一个两个的,都当柴家好欺负么?

    便吩咐车夫:“走,别管这帮刁民!”

    车夫马鞭一甩,驱动马车直往前冲,跟车的几个护卫也开始推推搡搡地赶人。

    一时场面更乱,不时有人大叫,打死人啦,救命之类的话。

    便有不少行人驻足指指点点,其间一个年轻书生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了,冲上前大喊:“住手,哪家豪奴如此张狂跋扈,撞了人还打人?”

    车夫简直气笑了,勒住马,“你又是哪儿冒出的土行孙?长眼睛了吗就瞎说,滚滚滚!”

    那书生板着一张俊脸,不住冷笑,“鄙人郑行简,太学学子,虽不才,也有举人的功名,既领了朝廷的俸禄,面对不平之事,就不能视而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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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柴家是大周首屈一指的豪门,那车夫看人没到鼻孔朝天的地步,也不似普通百姓那般对举子毕恭毕敬。

    “好个是非不分的举人老爷!”车夫冷笑道, “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老妇撞哪儿了?车辕!我怎么赶车才能用车辕撞到她?”

    郑行简被他说得一愣, 仔细想想,确实有几分道理。

    见他气势减弱,车夫的下巴抬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这起子读书人,读书读得脑壳都坏了, 成天想着做什么强项令,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瞎评点一通, 哼,德性!”

    郑行简最受不了别人看不起自己,顿时脸涨得通红,怒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过区区奴仆走狗,竟敢□□斯文!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胡为?官家圣明, 一再强调要礼遇文人, 我倒要问问,车上是哪位了不起的人物,连官家的话都敢不听。”

    方才那几个闲汉马上起哄, 吵着闹着让车上的人下来, “撞死了人还坐在车里不动弹, 大伙儿把车给他扬喽, 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车夫大惊, 忙喝道:“冲撞了我家主人,一百个你们也得死!”

    郑行简嗤笑道:“这就叫民意不可违,有本事就把我们全杀了。”

    侍卫们团团护住马车,以他们的身手对付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但姑娘没发话,他们不敢动手伤人,只用刀鞘挡着不让人靠近。

    这场骚动虽不算很大,却也招惹得路人纷纷驻足,伸长脖子不停张望。

    柴元娘眉头微蹙,再这样闹下去,就算最后真相大白,柴家的名声也会受到损害。

    她收拾好心情,示意婢女掀开车帘。

    蓝底折枝妆花缎的车帘徐徐向两旁展开,郑行简霎时提足了精神,本以为车内人定是个飞扬跋扈的纨绔子,不想从车里缓缓走下一位金尊玉贵的姑娘,不禁有些意外。

    见她黛含春山,目若秋水,淑静而典雅,举手投足间的风度无可挑剔,令人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

    “这哪家的姑娘,身上穿的戴的我都没见过。”

    “世家女吧,瞧那通身的气派,啧啧,就人家走的那几步路,真好看。”

    “呸,你又见过世家女了?”

    人们嗡嗡的议论声中,方才那几个闹事的人却安静了。

    柴元娘微微屈膝,向郑行简福了福身子,“郑公子有礼,我家车夫言辞不敬,我代他向您赔不是。”

    郑行简更没料到她会对自己行礼,手忙脚乱还了一礼。

    柴元娘笑道:“我很钦佩郑公子的侠肝义胆,说真的,如今敢为老百姓说话的人不多了。”

    这话正说在郑行简的心坎上,他的火气登时下去不少,拱手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姑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那老妇甚为可怜,给她些汤药钱乃是理所应当。”

    柴元娘却道:“这话不对,若是我的过错,多少钱我也愿意赔,若不是我的过错,给钱反倒助长了他们讹人的底气。”

    她命侍卫报官,“今儿个讹我,明儿个讹他,有钱的自不在乎多花几个钱,若被讹的生活拮据呢?好容易挣点辛苦钱,却要白白送给这些人,让自己老子娘挨饿不成?拿我的帖子去县衙,将这些混子流放边关!”

    有人惊叫:“就算故意讹你,打两板子而已,怎么还要流放?又不是惊扰圣驾,你谁啊你!”

    柴元娘淡淡道:“渝中柴家。”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哗然,“柴家?就是和太宗皇帝并肩打天下的柴家,听说他家有免死金牌,哪怕谋反也是赐家主自尽,不会株连九族!”

    闹事的闲汉眼见不妙,脚底抹油就开溜,地上的老妇也一咕噜爬起来,抱着脑袋迅捷无比钻入人群。

    那车夫指着他们大喊:“想跑?没门!跟我去见官,非把你的皮扒了不可。”

    却是吓唬几句,没有上前拿人的意思。

    郑行简心知自己闹的笑话,深深一揖,“原是我先存了偏见,误会了姑娘,请姑娘责罚。”

    柴元娘莞尔一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郑行简面皮顿时涨紫了。

    “公子应是出身寒门,才会对贫民格外的宽容,但不是所有有钱有势都是不仁的,也不是所有穷苦人都值得同情。”

    柴元娘道:“公子日后肯定会在官场上大有作为,性情太过耿直会吃亏的,和其光,同其尘,公子饱读圣贤书,定然懂得。”

    郑行简心头猛地一震,再看她时,眼神已大有不同。

    柴元娘微微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车轮卷起细细的黄尘,在暖烘烘的阳光下,尘埃飞起老高,在空中不停地跳跃,渐渐与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

    郑行简定定看着那些尘土,已是痴了。

    “老郑!”

    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下,郑行简一激灵,“文师兄。”

    文彦博好奇道:“你傻愣愣看啥呢?叫你好几声也没反应,所有人都到齐了,擎等着你一个。”

    二人在燕山会馆偶然相识,同为燕山府人,也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同乡加同门,他们很快热络起来。

    这次也是文彦博邀了四五好友相聚,顺便把郑行简介绍给他们,帮他拓展人脉,好为日后入仕铺路。

    结果正主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他只好出来找人。

    “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郑行简连忙道歉,犹豫了下,问道,“先前我听到些传言,摄政王和渝中柴氏女正准备联姻,是真是假?”

    文彦博摇头,“这谁知道?不过柴大姑娘住在英国公府,或许有意吧,嗐,真的假的也不关咱的事。”

    郑行简沉默了,是不关他的事,但关顾春和的事。

    不见不知道,一见方知世家女的高贵出众,春和妹妹颜色虽好,见识、风度、底蕴,没有一样比得上人家。

    怪不得世人都以娶得柴氏女为荣。

    郑行简暗暗叹气,要是有办法见春和一面就好了,只盼她不要被富贵迷花了眼,早日看清和人家的差距,踏踏实实回来过属于她的日子。

    离温泉庄子不远有一座皇家寺庙,蔡雅菲好玩,趁着这次出府的机会,恨不能把所有游玩的地方都玩遍了,自然不肯放过这座寺庙。

    谢景明由着她去。

    璀璨的夕阳中,檐角飞翘,红墙生辉,几缕香烟自鼎中升起,飘飘袅袅,很细,却缭绕不断。

    檐铃响着,晚课的钟磬声也响着,谢景明负手站在中庭,天边的晚霞给他淡淡涂上一层绯色的轻纱,混着轻烟,使他变得若隐若现,很有几分玄妙的气氛。

    顾春和从佛殿中一出来,就看到了这幅画面,心头没由来突地一跳,慢慢停下了脚步。

    谢景明已是听到动静转过身,温和笑道:“怎的这样看我?”

    “你不去拜一拜?”顾春和掩饰地笑笑。

    “我不信佛。”

    杀戮太重的人,自是不信鬼神之说。

    顾春和脸颊微微发烫,暗悔说错了话。

    她没话找话,“小满姐姐她们呢?”

    谢景明看出她的窘迫,因笑道:“去前殿抽签了,说是这里的观音灵签非常灵验,一个个备好了香火钱,就等着抽个上上签。你也去试试?”

    顾春和果然很感兴趣,随他来到前殿。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个老和尚坐在签筒旁,想来小满几个抽完签,去别处逛了。

    “施主求什么?”

    “求家人平安。”

    老和尚把签筒往她面前一推,“请。”

    顾春和放下一百文,双手紧握签筒,虔诚地摇了又摇,最后闭着眼睛抽出一根,递给老和尚解签。

    老和尚眯起眼睛仔细看了,“枯木逢春尽发新,此乃上签,此前有所坎坷,然出门遇贵人,必会否极泰来。”

    顾春和一下子雀跃起来,“那我父亲肯定会平安回来的,对吧?”

    老和尚双手合十,笑眯眯道:“阿弥陀佛,施主尽可放心,过程稍有不顺,但结果是好的。”

    一番话说得顾春和心花怒放,又添了不少香油钱。

    田小满几个过来找她,“春和,寺庙后面有一大片玉兰树,我们正要过去赏花,一起来呀。”

    “就来!”顾春和提着裙角欢快地跑了。

    谢景明无奈地摇摇头,却没跟着她走,暗搓搓瞥了一眼老和尚。

    老和尚微怔:啥意思?

    谢景明放下几颗金瓜子,目光落在签筒上。

    老和尚瞬间瞪圆了眼:佛天老爷,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就是哄善男信女高兴的把戏,一向对此嗤之以鼻的摄政王,居然要求签!

    “求……请问王爷求什么?”他结结巴巴问。

    谢景明没说话,自顾自拿过签筒,摇晃一阵,啪嗒,一根签自己掉了出来。

    老和尚忙双手捧起,“抱薪救火大皆燃,烧遍……”

    下下签!

    老和尚不敢解。

    不用他解谢景明也猜出什么意思了,抱薪救火,火势只会越烧越旺,方法用错了,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冷着脸,扔下一把金瓜子,重新抽。

    “孤舟遇大风……”又是个下下签,老和尚快哭了。

    谢景明的脸阴沉如水,不死心,直接拿了一根出来。

    老和尚满头冷汗,“梦中得宝醒来无。”

    得嘞,又是个下下签,这位爷手气可真差,签筒就那么几根下下签充数,全让他给抽中了。

    “妖言惑众,不足信的东西!”谢景明抓起签筒,连签子带竹筒全扔进铜鼎里烧了。

    老和尚缩着脖子装哑巴,连大气也不敢出,却是望着摄政王独自离去的背影发呆,心中好奇得紧。

    这位爷,究竟求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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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十来天不回府, 老夫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接连派了三拨人来,总算是把玩疯了的蔡雅菲“请”回来了。

    一到鹤寿堂, 蔡雅菲的话匣子就关不上了,眉飞色舞说着山中景色有多美, 温泉有多舒服,喝的还是山泉水,甘甜清冽, 比自家的井水好喝万倍。

    “祖母,您真该和我们一起去, 多泡泡温泉,对您的风湿病有好处, 刮风下雨的时候也不会疼得睡都睡不安稳啦。”

    老夫人乐呵呵听着,显见被她哄得很开心。

    吕氏不由打趣说:“四丫头出去一趟,人也水灵了,嘴巴也甜了,看来那庄子的水,真真儿养人。大嫂,赶明儿我得了空想去庄子上逛逛, 你可得帮忙啊!”

    几句奉承话入耳, 田氏心里十分熨帖,看吕氏也顺眼不少,“都是一家人, 想去就去, 提前和我弟弟打声招呼, 万没有不行的道理。”

    她们妯娌难得和睦, 老夫人最爱的便是家和万事兴, 一时间更高兴了。

    鹤寿堂其乐融融,只有蔡娴芷笑不出来。

    她就坐在老夫人身边,本想和祖母说说在庄子里受的委屈,再洒些眼泪哭哭死去的亲娘,祖母肯定会心疼她这个没娘的孩子,天大的错误也能帮她掩饰一二。

    四妹妹却叽叽嘎嘎说个没完没了,过会儿祖母乏了,她还得另找空子。夜长梦多,她要趁着闲话还没传到柴家舅舅那里,求祖母赶紧把这事捂住。

    一面又埋怨柴元娘,走也不叫她一声。

    许大总管说,庄子出现毒蛇纯属意外,山林经常有虫蛇出没,又下了两天的大雨,把他们撒的驱虫药都冲没了,这才没防住。

    这话本是谢景明放出的烟雾弹,却把蔡娴芷吓唬住了,想提前下山也不敢了,生怕路上一个不当心被蛇咬一口。

    等了又等,蔡雅菲始终喋喋不休,蔡娴芷耐不住,出言打断,“祖母,我给您做了身衣裳,您先试试,哪儿不合适我再改。”

    老夫人笑容微微滞了下,但很快恢复正常,仿佛感慨似地说:“好好,如今我也到享受儿孙福气的年纪了。”

    蔡雅菲正说得兴起,硬生生被掐断,很是不高兴,当即想讥讽两句,不妨母亲暗暗拉了她一把。

    田氏笑道:“咱们叨扰了这半日,也该让老夫人清静清静了,我手里也忙着,柴大姑娘说走就要走,给人家的表礼我还没准备好呢。”

    蔡娴芷大惊,“柴姐姐要走?为什么?”

    田氏轻飘飘扫她一眼,“亲事不成,还能一直赖着不走?人家的脸皮可不像某些人,堪比城墙厚。”

    鹤寿堂的气氛为之一默,莫说蔡娴芷,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吕氏左右瞧瞧,拉着女儿起身告退,“悦哥儿南下前,给韩家侄子留了一箱子书,我赶紧给他送过去。”

    偌大的鹤寿堂转眼间只剩祖孙二人,空荡荡的,显得寂寥又压抑。

    老夫人叹气,“说吧。”

    “祖母救我!”蔡娴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老夫人双膝大哭,待泪水染湿了老夫人的衣襟,方抽抽噎噎将那日的遭遇说了一遍。

    当然,她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品行有失,只说舅老爷受了田氏母女的蒙蔽,误会了她。

    她说完了,却没有得到祖母的任何回应。

    老夫人沉默着,屋里除了她断断续续的啜泣,再无其他声音。

    蔡娴芷心底发虚,拿眼偷偷觑着祖母的脸色,渐渐哭不出来了。

    “柴家的婚事退了吧。”老夫人深深叹息一声,“就说渝中路途遥远,我舍不得你远嫁,咱们主动退婚,于你脸上还好看些。”

    “祖母?您不会信了他们的话吧?”蔡娴芷不可置信扬起满是泪痕的脸,她要的是保住亲事,不是退婚。

    老夫人看着她,又痛惜又生气,“柴大姑娘决意搬走,就是想和国公府撇清关系,你难道看不出来?”

    蔡娴芷摇摇晃晃,“那我该怎么办?祖母,我不想做老姑娘,不想看继母的脸色过活啊!”

    老夫人对这个孙女也是头疼,“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叫田氏为难你,亲事慢慢寻着,总有合适的人。大不了咱们降低门槛,寒门士子也不是不行。”

    寒门?那她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沾惹柴桂!

    但蔡娴芷什么也没说,只给老夫人重重磕了个头,起身离开了鹤寿堂。

    夏阳热辣,热浪一股接一股涌过来,烤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见姐妹们坐在柳荫下说话,旁边站着两个男子,年纪大点的是祖母娘家侄子韩斌,她们称呼表叔的,旁边那个年轻的看着很眼生。

    表叔是韩家家主,现任中书舍人,手里掌握的是实打实的权力,未来封侯拜相也有可能。可惜膝下无子,听祖母说,他正在族中物色年轻子弟以做嗣子。

    难道旁边那个就是他选中的人?

    蔡娴芷心头一动,悄悄躲在树后偷听。

    果不其然,那人叫韩栋,族谱已改成韩斌之子,今天给老夫人请安来的。

    韩栋是个标准的美少年,模样清俊飘逸,眉宇间是浓浓的书卷气,听他谈吐,是个非常有教养、有见识的人。

    蔡娴芷整整衣衫,准备出去一见。

    刚露出半边脸,却看见韩栋正在向顾春和浅笑。

    柳荫婆娑,树影斑驳,点点光晕落在她罗红金色暗纹的烟罗纱褙子上,愈发映得那张脸娇艳不可方物。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如今自信大方了,倒比原先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

    蔡娴芷暗暗嗤笑一声,收回迈出的脚。

    不单顾春和,二妹妹四妹妹也是美人坯子,她刚大哭一场,还未来得及梳洗补妆,就这样子见人,定会被她们比下去。

    有了目标,蔡娴芷倒也不急在一时,转身蹑手蹑脚离去了。

    “你从河东路来!”顾春和睁大眼睛,显得有些急切,“你去过丰州吗?”

    韩栋笑道:“去过,停留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那、那你有没有听说过顾庭云?”

    “当然!顾先生可是丰州地面上的名人,孤身深入北辽,策反两个部落投诚我朝,提起他来丰州没有人不竖大拇指的。我还有幸见过他两面。”

    “真的?”顾春和又惊又喜,激动得脸颊泛红,“他怎么样,身体好不好?”

    韩栋讶然。

    田小满噗嗤一笑,“那位是春和的父亲,都一年半没有消息了,你快说吧,看把她急得。”

    “原来你就是先生的女儿。”韩栋很意外,“先生很好,知道我是国公府的亲戚,还托我给你捎信。”

    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颇为不好意思地说:“路上怕丢,一直贴身放着,姑娘放心,我用白蜡厚厚封了一遍,别看信封不好看,里面的信绝对完好无损。”

    看着封面那熟悉的字,顾春和珠泪盈眶,拿信的手都发抖了,突然冲韩栋深深福了福。

    “谢谢……谢谢你。”她强忍着泪意,把信紧紧贴在心口,“我盼了好久好久,终于盼到父亲的信了,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韩栋忙不迭躬身还礼,“这话就太见外了,我受先生指点颇多,送信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姑娘一个谢字。”抬头看到她如花笑靥,不由脸红了一下。

    静悄悄的柳荫深处,谢景明轻轻哼了声,扭头就走。

    许清纳闷,“郎主,不见韩家爷俩儿啦?”

    “外书房太热,叫蔡攸和韩家父子到竹山来。”

    摆了四大盆冰呢,一进去凉飕飕,怎么会热?

    不过郎主说啥就是啥,许清很有忠仆的属性,听命行事,莫问缘由。

    待将那三人请到临水阁的小书房,许清看着换了身衣裳的郎主,使劲揉了揉眼睛。

    绛红浅金暗纹道袍?

    绛红!

    郎主最讨厌穿红色,奈何御赐的没办法,只在家宴的时候穿了一次就压箱底了,今天怎么想起来穿这件?

    许清眨巴眨巴眼,忽然觉得这颜色这花纹有点眼熟。

    啪,他猛地一拍脑门,顾娘子!

    清脆的声响,引得屋里四人纷纷侧目。

    “许清?”自家郎主似笑非笑看着他,那眼神嗖嗖的,无数把小刀扎在他身上。

    “有蚊子。”许清蔫蔫地说,证明似的,又给自己来了一下。

    这回不用郎主吩咐,他从书房出来就扛着笤帚扫马厩去了。

    许清无语望天,和人家穿一样的衣服,顾娘子又不在,郎主这点小心思给谁看呐!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郎主喽。

    晌午过后,天气逐渐变得闷热,一丝风也没有,柳梢直直指向地面,一动不动,各处飞着蜻蜓,眼见一场大雨是免不了了。

    顾春和没与田小满几人去湖边纳凉,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细细读着父亲的信。

    这封信写于一个半月前,父亲已和王家说好,下个月启程来京城接她,最多两个月,他一准儿到。

    就快见到父亲啦!

    顾春和高兴得又哭又笑,心里偷偷地想,等父亲来,她要给他介绍一个人,不知到时父亲会是什么反应。

    可也有些小小的疑惑,父亲说,之前托人给她捎过两封信,捎信的人说送到了,却一封也不见她回,问她有没有收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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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起风了, 凉爽的风从西窗袭进来,吹得帐幔簌簌作响。

    顾春和赶紧关上窗子,想了又想, 还是去门上问问比较放心。

    然而二门、后门,乃至专管府里公务的回事处都打听了, 都说没有接到河东来的书信。

    回事处的管事说:“我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扣留府里主人的信件,许是那人根本就没来京城,白赚脚程钱, 骗你父亲送到了。”

    她只好回来。

    走到半路,一阵燥热的大风携着尘砂刮过, 给天空罩上一层浅黄的沙雾,便听急促的雨声由远及近, 转眼豆大的雨点就泼了下来。

    顾春和没有带伞,快跑几步躲进穿堂避雨,却是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有人路过。

    轰隆隆的雷声中,雨点急急地砸在屋瓦上,冰雹似的咚咚响,一瞬间就把庭院淹没了,看样子雨势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她怕是有的等。

    多站会儿她倒也不怕, 就担心春燕萱草回院子看不见她人,再满世界找她去,这么大的雨呢!

    正兀自倚着门框发愁, 忽然看见从夹道出来七八个人, 簇拥着谢景明向另一边走去。

    “王爷!”顾春和喊他。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震天响的雷雨声中, 莫说隔着一射之地的谢景明, 就是她自己也听不大清自己的声音。

    谢景明却停住了脚步。

    “王爷?”国公爷蔡攸疑惑地看着他。

    “好像有人叫我。”谢景明回身望去。

    蔡攸笑道:“这么大的雨, 一路走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王爷听错了吧。”

    此时天低云暗,暴雨哗哗地下着,天地间雾蒙蒙一片,除了雨声、雷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谢景明从许清手里接过伞,大踏步折返回去。

    “王爷等等我诶!”许清夺过另一个小厮的伞,忙不迭跟着。

    “穿堂好像有人,”韩栋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讶然道,“是顾娘子?”

    韩斌轻轻咳了声,警告似地盯了儿子一眼。

    韩栋唰地涨红了脸,尴尬地看着脚下的雨地。

    他仅仅和顾娘子见了一面,统共说了不到十句话,竟能老远认出她来,不得不引人多想。

    蔡攸的视线飘过去,又若无其事飘回来,满面笑容,“酒菜已备好,表兄,贤侄,走走,尝尝我珍藏十年的梨花白。”

    风过去了,只剩扯天扯地直直泻下的水网。

    谢景明撑着油伞,穿过水气氤氲的雨雾,徐徐走近,伞面微斜,将顾春和笼在伞下。

    顾春和轻轻笑起来,“你竟然听见了啊。”

    谢景明也在笑:“一众人里面,你只看见了我,我又岂能听不到你的声音?”

    雨落在青石板铺的路上,像滴进碧玉盘中,溅起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你肩膀都湿了。”顾春和把伞柄往他那边推推。

    伞又挪了过来,“离我近些,这样谁也淋不着。”

    顾春和看看两人中间不足三寸的距离,还要怎样近?

    谢景明不动声色向她靠了一步,袍角挨着裙角,衣袖挨着衣袖,手指偷偷勾住她的手指。

    白玉般晶莹的脸颊,倏然升起玫瑰色的红晕,将小巧的耳垂都染红了,她目光低垂,却没有甩开他的手。

    谢景明的眼睛弯了。

    “郎主!”许清噼里啪啦踩着水追上来,邀功似地举着把伞。

    俩人打一把伞多挤,一人打一个多好,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又宽敞又便利。

    谢景明笑容不改,眼神带刀,“嗯?”

    许清一激灵,突然间福至心灵,“雨势太大,属下想着马厩地势低,积水倒灌就麻烦了,想去后头马厩看看。”

    谢景明淡淡道:“让别人去就可以,你盯紧河东那边的消息,过去这么久,顾先生也该有消息了。”

    “啊……是。”许清干巴巴应了声,啪嚓啪嚓踩着满地的水又走了。

    行叭,赶紧给河东老曹飞鸽传书,绑也要把顾先生绑到京城来!

    雨很大,路上没有旁人。

    谢景明突然弯腰,伞降落半截,光线随之黯淡下来,小小的伞,似乎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揽住她的腰,轻轻贴在自己身上,飞快又温柔地亲了她一下。

    雨点打在伞面上,咚咚地响。

    心脏紧张地跳着,咚咚地响。

    分明比这个更出格的事都有过,却还是羞得不敢看他。

    顾春和低着头,用食指轻轻戳他的胸口,“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让人看见可怎么办。”

    谢景明笑道:“我的王府下个月就能建好,你也不用再住后罩房了。”

    顾春和斜睨他一眼,这话说的,她还能没命名分住进摄政王府不成?

    游廊那头传来春燕的呼喊声。

    “找你的人来了。”谢景明扶着她走上台阶。

    “王爷,”顾春和回身看着他笑,眼睛亮晶晶的,“等我爹来了,我要给他介绍个人认识。”

    谢景明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笑意从唇角荡漾开来,一瞬间眉梢眼角都是令人陶醉的春意了。

    那笑容让春燕看直了眼。

    回到屋子,春燕悄悄和萱草说:“我看见王爷笑了欸!”

    萱草抱着一本拳谱看得正入迷,头也不抬,“大惊小怪,王爷经常笑。”

    “不一样,王爷对别人笑和对姑娘笑不一样,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一样。”春燕支着脑袋,“柴大姑娘搬走了,府里也没人再说联姻的事,你说……咱们姑娘会不会当王妃啊?”

    萱草想到某个场景,笑而不语。

    雨声沙沙,下了一夜方停。

    转天后晌,后门的婆子传话,说是有位叫张泽兰的妇人找她。

    顾春和很意外,自从那次遇袭,她们一直没见过面。

    谢景明帮她打听到,张泽兰做了东宫的宫婢,虽没有名分,却是衣食无忧。

    后来李夫人死了,也没人再难为她,听说她过得极为滋润,顾春和便渐渐打消了和她见面的念头。

    好端端的,张泽兰怎么想起来找她说话?

    思忖再三,顾春和还是请她进来了。

    “你真是脾气大了,让我在门口好等,是不是不想见我?”

    张泽兰面色红润,遍身罗绮穿金戴银,果然和谢景明说的一样,她在东宫的日子很不错。

    顾春和笑道:“我和东宫有间隙,你来找我,不怕惹麻烦?”

    “这话好没意思。”张泽兰一挥手,“你是怕太子借我的名义再摆你一道,才犹豫半天见不见,对吧?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坑谁也不会坑你。”

    被她戳破心思,顾春和讪讪笑了两声,“你急哄哄找我为着何事?”

    张泽兰面色一肃,“你和顾伯父联系上没有?”

    听她提及父亲,顾春和不由心头一紧,“暂时还没有,怎么了?”

    “我前儿个服侍太子茶水,他和幕僚正在议事,我就偷听了一耳朵。”张泽兰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顾春和的耳朵说,“他们和北辽使臣私下谈好和谈条件了,要用你父亲的人头换北辽五百匹战马!”

    顾春和惊得嘴唇发白,失声叫道:“他们怎么能下得了手?我父亲策反北辽部落的功劳,可是记在太子头上的!”

    张泽兰眼中满是同情,“正因如此,北辽人才恨他恨得要死,一个人和五百匹马,太子当然选马啊。”

    因大周和北辽交战不断,互市早停了几十年了,大周不缺普通的马,缺的是能上战场的马。

    毕竟饲养、训练战马需要广阔的草场,大周境内多为耕地和山地,不具备这个条件,即便勉强训练出来,在战场上也不能和北辽的战马抗衡。

    所以一直以来,大周的战马几乎都靠从西北邻国高价购买。

    五百匹精良战马,委实诱人。

    顾春和深深吸口气,强压下满腔的悲愤,起身道:“泽兰,谢谢你给我送信,事出紧急,我就不多留你了。”

    张泽兰很是理解,“快想法子把顾伯父从河东捞出来吧,我是借着看望叔叔婶婶的由头才能出府,也得赶紧回去。”

    她一走,顾春和马上就去了竹山。

    火伞般的太阳冲地面张开大口,整个大地就像个大闷笼,略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顾春和心下着急,也未打伞,等喘吁吁地走到临水阁,脸已被烤得通红,话都说不利索了。

    谁知谢景明不在!

    顾春和急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求兰妈妈派人赶紧请他回来。

    兰妈妈听了,二话不说,招手叫过一个小厮,“拿郎主的帖子去太医院,就说我心悸的老毛病犯了,疼得昏死过去,须得请张院判来瞧病。”

    顾春和微怔。

    兰妈妈拉着她坐下,缓缓道:“太医院肯定会知会郎主一声,我没有心悸的毛病,郎主一听就知道家里出了急事,肯定会回来的,请张院判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顾春和怔楞片刻,慢慢醒过神来,“您是说,此事有诈?”

    兰妈妈却不敢肯定,“河东情形如何我也不清楚,只是我想,那张娘子一身一体全系在太子身上,纵然和你情分再深,能比得过她自己的身家性命?你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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