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熏风掠过, 竹叶沙沙的响,顾春和盯着摇曳不止的竹林,不由身上一阵起栗。
仔细一想, 张泽兰的话的确有漏洞,她不过是伺候茶水的宫婢, 缘何能进入东宫的议事堂,还恰恰好听到和谈机密大事。
不是她和太子联手做局,就是太子利用她诓骗自己。
顾春和发热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 她一个小女子,太子犯不着因她大动干戈, 她几乎可以肯定,东宫的目标是她背后的摄政王!
惊慌失措下, 她肯定会求谢景明帮忙,说不定此时太子已在丰州布好了一张大网,单等着谢景明的人过去。
别管张泽兰说的是真是假,太子既然放出风声,说明已对父亲起了杀意。
她不能明知是陷阱,还硬逼着谢景明往里跳。
却也无法对父亲的安危视若罔闻。
顾春和一下子茫然了,茫然过后, 是深深的无力感。
好没用, 她真的好没用啊。
顾春和疲惫地坐在椅中,翻来覆去地绞着手帕子,似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才能让她觉得安心。
兰妈妈也觉得棘手, 长叹一声, “早点和你父亲联系上就好了, 如今这局面, 去也不是, 不去也不是,太被动了。”
顾春和使劲揉揉眼睛,将涌上来的泪意强行压了下去,拍拍胸口,尽力露出个轻松的笑,“准是东宫又出幺蛾子了,我差点就上了他们的当!”
“按我爹信上说的,他现在应该在进京的路上,早就离开丰州了。”她起身准备走,“我又在杞人忧天了,我爹肯定没事。妈妈,千万别把我的话说出去,真蠢,我都不好意思了。”
这是打算放弃向郎主求助?兰妈妈吃惊地看着她,忍不住劝道:“别慌着走,郎主在河东也埋了眼线,等等那边的消息再做打算。”
顾春和摇头浅笑:“那不是正中东宫下怀了么?没事兰妈妈,反过来想,假如太子真想用我父亲牵制王爷,肯定不会杀了他的,反而会尽力保证他的安全。”
毕竟人活着才有用,死了,就变成一步死棋,再也派不上用场。
如此安慰着自己,她慢慢走下竹山。
午后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烤得大地一片蜡白,热气蒸腾,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扭曲了。
她听见有人在喊她,可脑子昏昏的,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只机械地迈着脚步,重复一步又一步的动作。
“顾春和!”谢景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看着我,我是谁?”
顾春和愣愣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谢景明叹了口气,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我是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没有什么能难住我。你该多信任我一点。”
顾春和心头猛地一颤,随之心里翻上一股热浪,又甜又酸又涩,冲抵得她眼睛热辣辣的,“我……我没有不相信你。”
谢景明轻轻抹去她腮边的泪水,“谢元祐算计你父亲,是因为他想扳倒我,说到底还是因我之故,是我对不住你们。”
顾春和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别哭,我肯定会平平安安把你父亲带到你面前。”
“可那是陷阱,太子他没安好心,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招等着你。”
“笑话,他设了陷阱,我就一定会跳进去?”谢景明笑声朗朗的,“你也忒小瞧我了!再说那是我的泰山老大人,谢元祐竟敢拿他老人家威胁我,我可咽不下这口恶气。不把河东路搅个天翻地覆,我也不用要这个摄政王的名头了。”
看他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顾春和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真的?”
谢景明抬手,将一绺碎发别到她耳朵,“我与谢元祐几次交手,吃亏的都是谁?”
都是太子!
顾春和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知不觉间,胸口不似方才那般憋闷了。
“所以你尽管安心,平时做什么还做什么,有个十天半月,就能和你父亲见面了。”谢景明轻声笑道,“我心里很快活,你开始为我着想,为我担心啦,春和,你很喜欢我对不对?”
顾春和没言语,抿嘴一笑,转身走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间,谢景明的笑容慢慢变淡,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腮边的肌肉轻轻抽搐了两下。
他并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成竹在胸,或者说,根本没几分把握。
王家历经三代,把河东路经营得铁桶一般,他费尽心力才安插进去一个曹国斌,此前几次动用老曹打探消息,已经惊动了王家,若再来一次……
谢景明深深吸口气,冷声吩咐:“许清,给老曹传信,暗杀北辽使臣团,把河东路局势搅乱,不惜一切代价把顾庭云带回京。”
你东宫不是想和北辽私下谈判吗?叫你谈,先把你谈判桌掀了!管你阳谋阴谋,釜底抽薪总不会错。
“是!”顿了顿,许清忍不住说,“郎主,昨儿个顾娘子去门上问丢没丢信,肯定知道顾先生给她写信了,那两封信要不要给她送去?”
谢景明沉吟片刻,“这个时候给她,无异于不打自招。算了,不给也罢,反正过不了多久就能见面。”
消息很快传到了并州观察使曹国斌这里。
曹国斌三十多岁,高高壮壮,满脸的络腮胡,乍看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武夫,但那双小眼睛又黑又亮,精光四射,隐隐露出几分算计的神情来。
“刺杀使臣团?”他看着密信,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这要搭进去多少人手,太不划算了!郎主这个命令太奇怪。”
曹夫人在旁道:“郎主肯定有他的打算,你照做就是。”
“还要不惜一切代价救顾庭云。”曹国斌很不赞同地摇摇头,把密信放火烛上烧了。
“顾庭云死了比活着对咱们更有利,别管谁杀的,都能牵扯到东宫,咱正好借机宣扬太子的不仁不义,看谁还会拥立他。顺便挑拨河东地面上的的两拨北辽人打起来,再把王家拉下水。”
他拍拍手,“这时候和谈也谈不成了,郎主也有理由发兵河东了,坐收渔翁之利多好。偏偏为了个顾庭云……许清怎么回事,孰轻孰重他不可能不清楚,也不知道劝着点郎主,”
曹夫人停下手中的针线,正色道:“你不要自作主张,郎主的性子你清楚,坏他的事,活剥了你都是轻的。”
曹国斌赔笑:“我就嘴上发发牢骚,岂敢不听郎主的命令?不过此次风险大,你和阿柔干脆去京城避避,就说回娘家生产,我没有牵挂,也好放手大干一场。”
曹夫人抚摸着微凸的小腹,面带迟疑,“阿柔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真到了京城,我可拘不住她。”
“拘不住就拘不住,”曹国斌不以为然,“大不了碰几回钉子,她也就歇了心思。话说回来,阿柔就是性子野了点,万一……郎主好这口呢?”
曹夫人耐不住翻个白眼,“快拉倒吧,郎主要是对她有兴趣,早就收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曹国斌呵呵笑了几声,找幕僚商量暗杀的法子去了。
汴河附近,黑黢黢丛林中,十几条人影拼命奔跑。
“甩掉了吗?”柴桂再也跑不动了,跪倒在地,张着大嘴呼哧呼哧不停喘粗气。
护卫仓惶地架起他,“不能停,他们马上就能追上来。”
“谢景明,我……”柴桂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人手损失大半,这样下去,还没到淮南他就得死在谢景明手里。
一咬牙,他吩咐调转方向,“去河东。”
护卫不解,“柴家在河东没有人手,去那里干什么?马上就到淮南,到了咱们就安全了。”
“你懂个屁!”柴桂暗骂一句,一甩胳膊挣开他,抬腿就往北走。
这帮手下以为谢景明想抓他做质子,其实根本不是!
他心里门儿清,因为他设计谋害顾春和。
只要姓顾的女人一死,谢景明必定方寸大乱,不但妹妹能如愿嫁给他,顺利的话还能激得谢景明和东宫硬碰硬干一仗。
可惜不顺利,被谢景明识破了。而他擅自行动,破坏了柴家的计划,纵然平安回到渝中,祖父也不见得能容他。
那个女人怎么就没死!
柴桂眼中放着阴狠的光,既如此,就去河东,和北辽使臣团谈条件。大不了划江而治,柴家占半壁江山,一旦成功,他就是开朝的皇帝。
月亮偷偷躲进云后,夜变得更黑了。
已是子夜时分,吕氏院子的灯还亮着,她捏着哥哥的来信,盯着煌煌跳动的烛影发呆。
蔡淑蔓提起顾春和险遭蛇咬的事,女儿当成意外,她可不能,到底掌家十几年,一下就想到了其中关键。
赶紧给娘家哥哥去信,倒把哥哥问了个一头雾水。
总算搞清楚和自家没关系,但哥哥也说了,叫她想个由头,尽快分家。
吕家是太子派系,二爷任事不管,二房一向是她说了算,不消说,肯定和娘家保持一个立场。
而国公爷更偏向妻弟摄政王。
吕氏敏感地察觉到,东宫和摄政王表面上的平静就要维持不住了。
果不其然,到了七月中旬,还没等吕氏琢磨出借口和老夫人商量分家,河东路就传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北辽使臣萧贤,被人当街砍死了,凶手正是被逐出顾家的不肖子,前探花顾庭云!
这还不算完,使臣团抄起家伙要找顾庭云算账,结果和归顺大周的五百号辽人干起来了。
那五百人名义上是大周人,王家不好帮着使臣团打他们,更不愿意帮着他们打使臣团,索性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使臣团带了千人的兵力,谁都以为他们能胜,结果那五百人战斗力极为强悍,几乎是追着使臣团打,硬生生把使臣团从丰州撵到了并州。
这走向,连谢景明也始料未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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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顾春和并不很相信这些消息, “我爹连刀都不会耍,怎么可能当街砍杀辽国使臣?”
谢景明解释道:“当时刘温和几个边防军在他身边,还有不少归顺的辽人, 混乱之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顾春和眉头紧蹙, 显得忧心忡忡的,“砍杀使臣的罪名太大了,北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事关两国和谈,莫说太子, 就是官家也不会放过我爹爹。”
谢景明安慰她,“他在并州, 并州观察使曹国斌是我的人,我不发话,谁也抓不走他。”
这句话总算让顾春和松了口气,“那就好!王爷,我想搬出去住。”
谢景明一愣,“为什么要搬走?”
“这次不比之前,爹爹的罪名太大了, 我不好继续住在国公府, 老夫人不说,我却不能不知道眉眼高低。”
“找到新住处了?”
“还没有,打算住几天客栈, 依眼下的情况, 爹爹应该来不了京城了, 我想去并州找他。”
“不行, ”谢景明马上道, “河东很快就会乱起来,你还是在京城最安全,放心,我肯定会把他接到京城的。也不用另找房子,你就住在摄政王府又有谁敢说闲话?官家也不会因你父亲的事迁怒我。”
顾春和犹豫半晌,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那我和老夫人说一声,提前收拾收拾东西。”
谢景明一直把她送出临水阁。
天上的云压得很低,濛濛细雨雾一般洒下来,竹叶上的水珠好像美人眼中的泪,顺着叶尖一颗颗滴下来。
没由来一阵烦闷。
他并未把全部实情告诉她,按计划,应是他的人杀掉萧贤,再嫁祸给归顺的辽人——萧贤一直想把叛逃的五百人全杀了,在他暗线刻意的宣扬下,这在丰州不算什么秘密,双方一度剑拔弩张,萧贤被他们暗杀也合情合理。
辽人暴戾凶悍,双方必定拼个你死我活,丰州一乱,他的人手带着顾庭云混在难民中间,很容易就能脱离王家的监视。
可杀萧贤的竟是顾庭云!曹国斌的人在干什么?
“郎主,”许清小心翼翼呈上一封密信,“河东暗线传来的消息。”
谢景明沉默着看完,脸色更加阴沉,“好个曹国斌,他的人分明就在现场,居然一直袖手旁观。”
许清道:“老曹最是扣门,咱们培养几个人不容易,大概齐,他想让那两拨辽人两败俱伤了再出手,嘿嘿,能省一个兄弟是一个兄弟。”
他们常年和北辽作战,对辽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使臣团的人死,还是归顺的辽人死,对他们来说区别不大。
谢景明不置可否,把信递给他看。
许清一目十行看完,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当时乱哄哄的,到底谁杀的萧贤没几个人看清,本来能推给辽人内斗的,结果这个老曹不但不出手相帮,反而令人暗中散布传言,愣是把这个罪名扣在顾庭云身上。
疯了吧他!
“或许……或许,”到底多年袍泽之谊,许清结结巴巴替他找借口,“顾先生脾气倔强,老曹或许担心带不走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成了朝廷钦犯,他不走也得走。”
谢景明轻轻嗤笑一声,“是,不但逼走了顾庭云,连带着战火也烧到了并州,王家简直太高兴了,这个烫手山芋终于扔出去喽!”
许清不敢说话了。
官家,还有大部分的官员,都倾向于和谈,一个是友邦,一个是“子民”,如何调停两拨辽人的纷争就成了个大难题,要命的是战场还在大周境内!
谢景明忍不住怀疑,王家是故意引这群人去的并州。
“请韩大人和文彦博来。”谢景明吩咐,“先参一本王家罔顾皇命,与使臣团暗通款曲再说。”
文彦博也是这个意思,“弹劾的奏章我来写,就算不能坐实王家通敌的罪名,也得弄他了渎职不作为。他想站干岸看热闹,没门儿!”
韩斌捋着颌下美髯,慢慢道:“治标不治本,官家现下最关心的是和谈能否顺利进行,王家的事倒在其次。并州现在不能乱,使臣团如果死在并州,东宫必定会以破坏和谈为由弹劾王爷。”
和谈不成对谢景明极为有利,但不能让人揪住把柄。
文彦博讶然,“难道我们要帮着使臣团打顾先生?”
提起顾庭云,韩斌也觉得是个奇人,居然能让桀骜不驯的五百辽人玩了命的保护他,简直成了那些人的头领。
韩斌思忖片刻,“还有个法子,请王爷动用安西铁骑,强行让双方停战。”
听到这里,许清实在忍不住插嘴了,“那是王爷最后的底牌,时机未到,不能动!”
谢景明来回捻着扇坠上的络子,沉吟良久方吩咐许清:“传信曹国斌,直接掳走顾庭云,把那两拨辽人赶到北辽境内,让他们自己斗去!”
并州和北辽接壤,倒也不算太难办。
许清写完密信,思量了会儿,又在另一张纸上写到,老曹,顾先生是郎主未来的岳丈,你小心着,切勿再自作主张!
濛濛细雨中,顾春和走出鹤寿堂,轻轻吁出口气。
老夫人没有多做挽留就答应她搬家的请求了,说上来什么感觉,明明和她预想的一样,心底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遗憾。
没有撑伞,凉沁沁的雨丝落在热乎乎的脸上,她的心渐次平静了。
王爷很厉害,对她的承诺从未失言过,要相信他,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和父亲见面,她还有什么不满足?
安然也在后罩房,和萱草春燕三人头碰头正研究一张界画,见她回来,忙笑道:“王府所有景致全在上头了,郎主特地吩咐我送来,请姑娘选喜欢的院子。”
春燕兴奋得了不得,“比国公府足足大三倍有余,我数了半天也没数清到底多少间屋子。”
顾春和看了看,指着一处西北角的小院,“就这里好了。”
安然笑笑说:“那是客院,已经安排别人住了,姑娘换一处可好?”
这个院子在内院,顾春和顺口问道:“哪家的女眷,是王爷的亲戚吗?”
“曹大人的夫人和妹妹,从并州来,算着这几日就要到了。原本要住曹夫人娘家的,不巧曹夫人的哥哥刚调到琼州去了,她的怀相又不大好,兰妈妈就让她们住到府里,也好有个照应。”
原来是心腹手下的家眷。
顾春和嗯了声,重新选了处挨着花园子的小院。
听说她要走,田小满第一个舍不得,“你一走,我在府里更没说话的人了,亲事没着落,我想回家也回不去。”
顾春和顽笑道:“再忍忍,还有五个月就是年节,田家舅妈总不会让你在别人家过年。”
田小满愁得脸都拧巴了,“过完年,我娘肯定找借口又把我塞进国公府!唉,姑妈现在也没空管我,你知道不,国公府可能要分家啦。”
“不会,老夫人还在呢。”
“骗你不成?我亲耳听姑妈说的,她都开始盘账了,连大姑娘都准备清点她亲娘的嫁妆,也就是你,不操心府里的动静。”
顾春和听了一耳朵,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下个月就要搬走,此后国公府的是是非非,和她也没多大关系。
八月初,曹夫人和曹柔到了京城,因谢景明还没住进新王府,她们就在客栈暂时落脚。
来了当然要先拜见郎主。
谢景明没在,只有兰妈妈出面待客。
曹柔一阵失望,见不到想见的人,干坐着听了一堆育儿经,没多久她就坐不住了,掐掐手晃悠晃悠腿,不住向外张望。
曹夫人暗暗瞪了她一眼。
曹柔娇笑道:“嫂子,我坐得浑身屁股疼,让我出去逛逛行不行?不走远,就在花园子里。”
兰妈妈让安然陪她一起去。
“不用!”曹柔从椅中一跃而起,“我认路的本事比斥候还强,丢不了。”
说完就往外跑。
“诶,你收敛着点,别给我惹祸!”曹夫人喊了她一句。
“知道啦!”话音未落,曹柔已跑了个没影儿。
去门口等着郎主,给他一个惊喜!
经过二门时,却见穿堂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手里拿着本书,笑得可真甜。
那男人似乎有点眼熟。
身体反应远比脑子快,她下意识就喊出来了,“韩栋!”
那两人吓了一跳。
“不认识我了?”曹柔狠狠拍了下韩栋的肩膀。
韩栋差点被她拍地上,揉着发酸的肩头,慢慢作揖道:“曹娘子。”
“你们在这里干嘛?她谁啊?”曹柔好奇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蔡娴芷也在打量她,“我是府里的大姑娘,跟表哥请教诗词呢。你姓曹?莫非是来拜见舅舅的,并州曹大人的妹妹?”
曹柔讶然,“你怎么知道的?”
蔡娴芷笑道:“府里来了女客,没有拜见祖母就先去了竹山,我当然知道。”
曹柔听出她话中揶揄之意,撇撇嘴,只和韩栋说话,“你有空没有,好容易来汴京一趟,你带我到处玩玩。”
韩栋本想拒绝,但想想这位姑娘死缠烂打的脾气,暗叹一声,应下了,“后天有半日的空闲,若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曹柔打断他的话,“你住哪儿,到时我来找你。”
两人商量好见面的地方,曹柔才放他离开。
“你们很熟?”蔡娴芷轻轻摇着团扇,眼神闪烁不已。
曹柔东张西望,漫不经心说:“还行吧,他去并州游历的时候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哥哥和他交情很好,我开口,他怎么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蔡娴芷暗暗观察她的神色,似是对韩栋没有特别的心思。
忽然曹柔眼神一亮,整张脸笑开了花,小鸟似地往前飞去,“郎主,我终于等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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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曹柔还没跑到谢景明跟前, 便觉他的目光横扫过来,冰凉如水,硬生生止住了她雀跃的脚步。
谢景明看了一眼许清, 谁?
许清会意,赔笑道:“她是老曹的妹妹。”说着冲曹柔招手, “阿柔妹子,别咋咋呼呼的,快过来跟郎主请安。”
曹柔红着脸, 偷偷觑着谢景明的脸,福了福身子, “给您带了些土特产,一百斤黄小米, 一百斤晋祠大米,几篓壶瓶枣,还有我亲手晒的柿饼子。都是些不值钱的,好歹是我们的心意,请郎主笑纳。”
谢景明略一颔首,“有心了。许清,拿两根老山参给曹夫人送去, 看看还缺什么, 一并办齐了。”
说完提脚走人。
曹柔咬着手帕子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吃吃傻笑个不停。
“妹妹还笑呢,”蔡娴芷摇着扇子慢悠悠道, “你大概不知道, 除了后罩房那位, 你家郎主眼里根本看不见别人。”
曹柔斜着眼睛看她, “你想说什么?”
“劝你早点歇了心思, 省得日后落泪,我舅舅相中了顾娘子,为了她连柴家的亲事都推了。”
“你倒会顺杆上爬,欺负我刚来不知道?你娘姓柴,你舅舅在渝中呢!还你舅舅,真不害臊,我们郎主也是你能攀扯的?”
曹柔眼中是明晃晃的嘲讽,刺得蔡娴芷脸皮火辣辣的疼,又羞又恼,“好个粗莽的乡下丫头,半点礼数不懂,亏我好心提醒你!”
“好心个屁。”曹柔翻个白眼,“我跟你又没交情,统共说了不到三句话,就是陌生人而已。你准是看顾娘子不顺眼,在这儿挑拨离间拿我当枪使,当我傻?”
蔡娴芷被她噎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涨红着脸气恼道:“你尽管打听去,但凡我说的有一句假话,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曹柔冷哼一声,“真的又怎样,郎主喜欢谁还轮得别人指指点点?他喜欢他的,我喜欢我的,各自欢喜。”
蔡娴芷目瞪口呆。
“我最瞧不上你这种人,看着和蔼可亲的,其实一肚子坏水。说我没礼数,你一个大家闺秀和男人躲在这里拉拉扯扯,就有礼数了?还用诗词做幌子,当别人眼瞎啊,韩栋可不是轻易会上当的人,你这种把戏,骗得他一次,骗不了第二次。”
曹柔狠狠冲地上啐了口,不等对方回话,高高抬起下巴扬长而去。
被她劈头盖脸臭骂一顿,蔡娴芷脸登时紫涨紫涨的,青筋暴起,蚯蚓一样爬满额头,那双大眼睛也成了死鱼眼。
却是辩无可辩,又怕闹大了再传到田氏耳朵里——那更没她好果子吃,纵然气得差点吐血,也只好强咽了这口气。
这场小纷争没传到顾春和这里,翌日去鹤寿堂请安,却听大姑娘提起韩栋来,“难得表哥有空,不如我们邀他去汴河游玩一趟,一来尽地主之谊,二来……”
她看向府里的几位姐妹,感慨万千,“以后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谁知道下次聚在一起又是什么时候?”
蔡雅菲撇撇嘴,你自己想去就说你自己,干嘛扯别人?每次都要弄个冠冕堂皇的由头,累不累啊!
老夫人早猜到了孙女儿的心思,韩家没有和国公府再结亲的打算,她的心愿怕是要落空。
但看到蔡娴芷眼中满是期待,老夫人的心软了,叹息一声,“好,我去和他说。唉,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我盼着你们每个人都好好的。”
蔡娴芷装听不懂,抱着老夫人的胳膊洒了几滴眼泪,便急急忙忙准备出行的衣服了。
顾春和本不想出门,奈何田小满求她。
“姑妈非逼着我去,其实就是让我和韩栋套近乎,我才不愿意和大姑娘抢男人呢!二姐姐身上来了,懒得动弹,四妹妹根本不想给大姑娘抬轿子,也不去。我和三妹妹又不熟,你再不去,我可要尴尬死了。”
被她的水磨工夫缠不过,顾春和只得答应。
到了约定的那天,曹柔没想到国公府的姑娘也来了,一时有些怔楞,但她生□□热闹,又是个自来熟,人多人少并不在意。
她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顾春和,无他,生得太好看了,想不注意都难。
“世上竟有这样的美人,”曹柔的眼神充满了惊奇和羡慕,“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郎主三令五申要哥哥保证她父亲的安全,想来是极为重视眼前这个人了。
顾春和被她瞧得脸皮微微发烫,悄声谢道:“多亏曹将军照顾我父亲,真不知怎样感谢你们才好。”
曹柔低低回了一句,“用不着道谢,如果不是郎主的命令,我们才不管他的死活。”
真……直率。
顾春和不由暗暗苦笑,她既没有与自己结交的意思,也不必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打过招呼就算了。
田小满也看到了熟面孔,“文大人,您也在?”
文彦博冲她挤挤眼,嘀嘀咕咕,“韩栋那小子猴精猴精的,生怕应付不了曹家妹子,硬是把我拽过来了,啧,替他当挡箭牌。”
田小满和顾春和相视一笑,有他插诨打科,这一路肯定少不了乐子。
“老郑!”文彦博东张西望一阵,冲站在树影里的人招手,“躲那么远干嘛?这是顾先生的女儿,过来认识一下。”
郑行简从暗影中慢慢走出来,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似痛惜,似悲愤,又有种说不出的眷顾。
把田小满和文彦博都看愣了。
顾春和也很意外,但很快醒过神,摇头笑道:“汴京可真小,没想到还能遇见你。郑大娘他们好不好?”
她神色如常,说话也落落大方的,不像从前总带着点羞羞怯怯的样子,待自己和文彦博也没什么不同。
郑行简突然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酸溜溜,不知为何隐隐生出一丝火气,声音也变得有些涩滞,“自然比不得你在国公府的日子好,勉强过得去而已。”
田小满和文彦博双双瞪圆了眼,咋回事,好端端的说话怎么还带刺儿?
“那就好。”顾春和脸上的笑意淡了,略一点头,转身就走。
“等等。”郑行简跨前一步拦住她,“我有话和你说。”
顾春和后退一步,“我与你无话可讲,请让开。”
郑行简不认识似的上上下下打量顾春和,“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在公侯之家住久了,就忘了自己的根本,若是顾伯伯知道,他该多伤心!”
这话听得忒刺耳,顾春和脸皮发白,声音越发冷淡,“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和我爹的事,还轮不着你说三道四。”
“小满姐姐,实在对不住,我今儿个不太舒服先回去了。”顾春和勉强笑了笑,从郑行简旁边绕了过去。
她这一走,大概不会有再见的机会了。
郑行简大急,伸手就去抓她的胳膊,“我知道你想攀高枝,可摄政王不是你能肖想的,你根本比不上世家……啊呀,韩栋你放手!”
韩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郑兄,不要辜负了汴河美景,文师兄,烦劳你带大家去船上。”
他在外游历多年,不是只会吟诗作对的文弱书生,身上有些拳脚功夫,只一握,郑行简便觉半边身子酸软无力,挣也挣不开,走也走不到,眼睁睁看着顾春和逐渐走远。
郑行简对他怒目而视,“你坏了我的大事,如果她以后受苦受罪,就是你害的。”
韩栋松开手,清俊的脸上波澜不惊,“她以后如何,和你有什么关系?郑兄,你手伸得太长了。”
“诶诶,还没喝酒呢,怎么一个个就醉了?”文彦博嘻嘻哈哈,拽着郑行简往码头那边走,“大家伙都登船了,就等着咱几个,快快,晚了船可不等人。”
韩栋没和他们同行,转身去寻顾春和。
荡悠悠的游船上,蔡娴芷望着韩栋离去的方向,手帕子快绞断了。
夕阳如火,给河面涂上一层瑰丽的绯红,一朵朵五彩斑斓的晚霞自西边延伸开来,与河的尽头融在一起,好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顾春和立在桥上,遥遥望着西北的方向,脸颊红红的,眼角也是红红的。
“找到你了!”韩栋满头大汗跑过来,抬手向她作揖,“是我考虑不周,不该带郑兄来,让你受委屈了。”
顾春和侧开身,没受他的礼,“你和他很熟?”
“不算很熟,他和文师兄走得很近,说是顾先生的弟子,他要来,我就没拦着。”
“谈不上弟子,以前的邻居罢了。”
见她恹恹的提不起精神,韩栋想了想说,“既出来玩,就痛痛快快地玩,不要因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前面有一处灯山,天黑之后点燃,那真是万灯璀璨,犹如星河,咱们单独坐船过去,省得郑兄再来捣乱。”
顾春和一想,也对,凭什么因为郑行简一句话,自己就扫兴而归?
于是莞尔一笑,“好呀!”
袅娜少女,岁月无忧,这一笑,霞光也荡漾起来。
韩栋呼吸微窒,此时方知道“笑靥如花”这四字是何等的醉人心扉。
小舟停靠在岸边,韩栋站在甲板上,小心翼翼扶顾春和登船。
一圈圈涟漪荡开,小舟迎着落日,悠悠飘在水面。
不知何时,后面跟上了一艘大船。
谢景明凭窗而坐,手里的酒杯“咔嚓”一声,碎了。
一旁的许清根本不敢抬头看郎主的脸色。
他屁颠屁颠告诉郎主顾娘子出府游玩的消息,本打算在郎主这里讨个好彩头,谁成想,竟然看到这么一幕!
许清默默在心里扇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天啊,多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回去又要刷马厩啦。
不过实话实说,刚才韩公子拦姓郑的那一下,嗯,还挺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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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最后一抹斜阳留恋地从水面退去, 一两点灯火出现了,接着又是几点。渐渐的,水面映出一串串红的黄的光晕, 远远近近的灯光连成了片,延绵数里, 结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舟行河上,仿若置身于天边的银河。
来汴京这么久,顾春和还是第一次看到汴河的夜景, 一时间眼睛都有些不够看,方才那点子不快早抛到了脑后。
韩栋看着她笑, “你很少出来玩?”
“到国公府一年半了,出门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顾春和坦然道, “我家的事你大概也清楚,又是李家又是顾家的,见面肯定起纷争,所以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韩栋的确知情,“恶人已伏诛,都过去了。顾先生的才情极高,非池中之物, 眼下的困局难不住他, 你们早晚能过上想要的日子。”
“承您吉言。”顾春和明显把这话当成不痛不痒的宽慰。
韩栋也看出来了,笑笑继续道:“我虽只和他短短相处了几日,却是受益匪浅。都说为君者应与士大夫治天下, 顾先生却以为, 应当以民为先, 为君者不能忽视老百姓的声音。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 读书人都知道这句话,却没几个真正放在心上。”
顾春和默然片刻,“我外祖就是因为主张削弱士大夫对朝廷的控制,得罪了老相国他们,才获罪抄家。”
想触动当权者的利益,就要先做好身死的准备。
她希望父亲能实现心中的抱负,可她更希望父亲能平安终老,经历过一次生死离别,若父亲再有个好歹,她也不想活了。
“事在人为,当今不认可,也许未来的官家会认可呢?”韩栋低低说道,“那五百辽人一心追随他,正说明人们更乐于认同他的政治见解。”
顾春和大吃一惊,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当今还在,这话要是传到别人耳朵里,韩栋的仕途也到头了。
韩栋忙闭口不言,眼中却装满了喜悦。
小舟靠岸,穿过一条街,便见一座巨大的灯山矗立在街心的空地上,约有三四层楼高,数不清的琉璃灯缀在层层木塔上,堆砌成山林状。
塔体用锡板包裹,金碧辉煌,聚成璀璨无比的大光环,几乎照亮了整个夜空,天上的群星都被这光芒掩盖过去。
顾春和低低发出一声惊叹,这般盛况,也只有汴京才能看得到。
“戌时三刻还会放焰火。”韩栋护着她挤出人群,寻了一处离灯山最近的地方。
“据说里头藏着大水法,触动机关,就有无数水流从天而降,瀑布一般,不知道有多好看。”
顾春和试着想象,但很快放弃了,从天而降的水,她只能想到下雨,完全无法想象大水法是什么样子。
他遗憾地叹了声,“可惜大水法的机关发动起来很麻烦,需要上百人的劳力,只在元宵节才有。”
“你对汴京很熟悉呀,”顾春和忽而一笑,“你不是第一次来汴京么,难道提前做了功课?”
韩栋羞赧地挠挠头,他的确做足了功课,只因为听说她也会来。
还好派上用场了。
砰砰,忽听一声接一声闷雷般的声响,河面上空爆出数朵焰火,流光溢彩,五彩缤纷,拖着长长的彩尾,向四周撒下点点瑰丽的星火。
人群兴奋起来,呼噜噜地往河岸方向走。
猝不及防,他二人被冲开了,韩栋大惊,但身体被人流裹挟着向前,根本由不得他做主。
乌泱泱的人群冲过来时,顾春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牢牢护在怀中,也不知他怎样动作的,几下就带着她躲到一处角落。
顾春和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里?”
“背着我偷腥。”谢景明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还笑得那么开心。”
“呸,胡说八道什么!”顾春和红着脸,轻轻啐他一口,“还不到时辰,是你叫人提前放焰火?”
谢景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派人和韩公子说一声可好?别让人家着急。”
“早安排好了,你少操心别人,多操心操心我行不行?”
顾春和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很惊讶的样子,须臾,忍不住抿着嘴儿悄悄地笑起来。
原来摄政王大人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啊!
谢景明干咳一声,不太自然地转了话题,“想不想看大水法?”
“可以吗?”顾春和的心反常地跳动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只要你想看,随时都可以。”谢景明点燃一枚小小的烟火筒,一声长啸过后,空中爆开流星般的光亮,像是无数个气泡瞬间炸裂。
灯山顶端,许清从最高处的灯柱颤颤悠悠爬下来,沿通道进入灯山内部,“管事的,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啦,就等着您老发话嘞!”管事笑眯眯地说,钱给到位了,人自然也能到位。
许清双手叉腰,威风凛凛大喝一声,“伙计们,开工喽!”
随着一声声整齐的号子,灯山内的齿轮嘎吱吱动起来,水闸门开,藏在地下的渠道瞬间涌满了河水,百十号壮汉光着膀子,奋力转动一个个绞盘,将水流送上塔顶。
水流触动暗弦,灯山大大小小的檐铃无风自动,悠扬深远的铃声顿时响彻汴京上空。
万千水柱随之从塔顶各处喷口齐齐流下,绕着灯山形成一个巨大的水幕,琼盏玉台,飞珠溅玉,水光、灯光、焰火交映成辉,璀璨的光影水纹一样摇荡着,幻化出梦幻般的色彩。
顾春和立在水圈中央,惊奇地看着,拍手笑着,雀跃不已,开心得像个孩子。
谢景明从后拥着她,“这座灯山是我做的,我母妃喜欢看灯,喜欢热闹,可她是守寡之人,热闹事与她无缘。我就想着做个灯山哄她开心,做好了,她却看不到了。”
顾春和轻轻覆上他的手,“看得到,我爹说,故去的人会化成天上的星星守护我们,想娘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天空,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娘亲。”
“都是骗小孩的。”谢景明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笑得很大声,却含着轻微的鼻音。
水流渐弱,已可见外面聚集的人影子了,顾春和推推他,“再不放手咱们就成了一景儿啦!”
谢景明轻哼一声,拉着她走进灯山,在复杂的灯柱中左拐右拐,穿过几道暗门和悬梯,最后竟从一处小门脸里走出来。
“这里面还藏着暗道!”顾春和小小惊呼一声,“怎么走出来的?我都快绕晕了。”
谢景明笑道:“这里也是我的一处暗桩,回头带你多走几次就记住了。”
“我认路很差的,还是算了,反正也用不着。”顾春和忽然停住脚步。
迎面走过来许清和韩栋等人,郑行简也跟在最后。
顾春和手往回缩,想挣开谢景明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谢景明斜斜瞄她一眼,意思很明确:别动!
所有人都看见他二人紧握的双手,除了许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波动。
“好巧啊王爷!”文彦博最灵醒,笑眯眯行礼,“今儿晚上韩栋割肉请客,樊楼吃他的去,王爷和我们一起?”
谢景明还未说话,曹柔蹦蹦跳跳跑过来,“郎主,去嘛去嘛,和您一起吃顿饭,我能和我哥他们吹一辈子!”
“不了,还有事,许清作陪就好,记在王府账上,敞开了吃,不必替我省钱。”谢景明温和地笑笑,看得出他心情十分的好。
夜风掠过水面吹来,凉爽宜人。
谢景明随手脱下半臂罩衣,轻轻披在顾春和的肩上,“衣服都湿了,当心着凉。”
顾春和看着溅到裙角的几滴水渍……
好吧。
曹柔看看她,又看看郎主,不妨正和郎主的目光对上,虽只有短短的一瞬,那目光所蕴含的意味也足以让她明白了。
曹柔吐吐舌头,嘻嘻笑着躲在许清身后,眼圈却暗暗红了。虽然早就猜到了,当亲眼看到时,又是另一番滋味。
谢景明冲他们微微颔首,拉着顾春和转身离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郑行简一眼。
郑行简脸色涨得通红,慢慢又变得铁青,可除了忍耐,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众人都散了,他还在要酒喝。
文彦博陪着他,苦口婆心劝道:“别喝啦,人家顾娘子和王爷情投意合,你酸什么酸?要是真心喜欢她,就该默默祝福她才是。”
“你不懂,不懂,”郑行简趴在桌子上,又笑又哭,“她以前不这样,她讨厌权贵……她也是,泽兰妹子也是,都给富贵窝迷花了眼,宁为富人妾,不做穷□□,呵,呵呵,都是势利眼,早晚,她们会后悔的。”
文彦博不以为然,“那不叫势利,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人家跟着王爷风光体面,凭啥跟你吃糠咽菜?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趁早清醒,离明年春闱只剩半年了,老师对你期望极高,不要让他失望。”
郑行简猛地将酒杯往地上一摔,发狠道:“对,我不能颓废,明年我定要中头甲!我要出人头地,我要封王拜相……”
我要让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统统跪倒在我脚下!
“对对对,亥时都过了,赶紧回家,明天还得学里去呢。”文彦博连扶带扛,总算是把他从酒楼拖出来了。
微凉的夜风一吹,郑行简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不少,暗想文彦博虽与自己交好,其实立场更偏向摄政王。自己刚说的那些愤懑之言,尽管说的是顾春和,若是传到摄政王耳朵里,搞不好误会自己对他不满。
此前李仁对他的打击颇大,他也不再是那个只凭一腔热血就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愣头青了。
“文师兄,我喝多了,酒后胡话,你千万不要当真。”郑行简连连作揖,满脸羞愧地说,“实不相瞒,我原先心里是有点喜欢顾娘子的,但现在我明白了,我和她是两路人,走不到一起的。”
文彦博一拍他肩膀,“废话,我吃饱了撑的和王爷议论他的心上人?除非我活得不耐烦了。”
郑行简微微松口气,转念一想,还有个韩栋!
这次来本意是和韩栋交好,没想到竟因顾春和闹了不愉快,韩栋的养父身居高位,自己不过是个没有背景的举子,若是韩栋怀恨在心,想断了自己的仕途简直轻而易举。
那些权贵世家子弟,和李仁一样,过惯了人上人的日子,稍不顺心就打击报复,没几个好的。
这口气瞬间又吊了起来。
马蹄声声,从街角拐出一辆马车来,道路狭窄,文彦博忙扶着他站到道旁,让马车先过去。
郑行简看那马车夫有几分眼熟,他记性极好,很快想起来了,那是柴家大姑娘的马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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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郑行简站在原地, 若有所思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老郑,”文彦博纳闷,“怎么不走了?”
郑行简一激灵回过神, “我有东西落在酒楼,你先走, 不用等我。”
“能行吗?看你走路都打晃。”
“你也小瞧我?”郑行简一甩胳膊挣开文彦博,故作气恼,“这点酒算什么?我没醉, 再喝两坛子也没问题。”
说罢,大步流星往回折返, 一转眼就消失在街道拐角。
文彦博赶忙追几步,但当他拐进巷子时, 已瞧不见郑行简的人了。
“走得还挺快。”文彦博摇摇头,心知他今天心情不畅,硬追着他反而不美,便随他去了。
待他一走,郑行简马上从树后的暗影中出来了,没有任何的犹豫,提脚就追柴家的马车。
他不敢跟得太紧, 更不敢贸然上去打招呼,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远远看见马车驶入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知道地方就能办很多事。
翌日早上,他借口宿醉头痛请了天假, 沐浴更衣, 换上自己最好的一身玉色杭绸长袍, 上下查看一番, 还觉得少点什么。
忽想到那些贵公子腰间总是系着玉佩, 自家是没有玉的,香囊却有几个。
钻进母亲屋里挑挑拣拣一通,选了个墨绿底白梅花的香囊,闻闻味道,是淡淡的檀香,也算说得过去。
他系上香囊,对镜仔细打量半天,自觉没有纰漏了,方满意地出了家门。
郑大娘用围裙擦着手,瞅着儿子的背影偷乐。
郑老爹从灶台前抬起头来,“阿简他娘,别笑啦,馍蒸好了,快捡出来。”
“我儿准是心里有人。”郑大娘喜得见牙不见眼,“都用上香囊了,我还是头一回见他打扮自己。”
郑老爹擦擦满头的汗珠子,“他不是喜欢顾先生的闺女么?”
郑大娘边捡馍馍边说:“顾先生都成朝廷要犯了,咱可不能再沾惹他家,我儿是要做大官的人,未来的媳妇也得是个大家闺秀。”
“咱家……”郑老爹想说咱家门第太低,但孩他娘最讨厌听这话,一准儿得跟他吵起来,想想还是吞了回去。只闷不做声听着郑大娘絮絮叨叨,无限憧憬地畅想未来高贵的儿媳妇。
郑行简自不知爹娘这一番感慨,径自寻到昨晚那条巷子,叫过街边玩耍的小童,给他二十文,耳语几句。
那小童光着脚丫子,啪啪地跑到大门前使劲拍门,“张大娘,你欠我家的钱咋还不还?”
门开了,门子一脸不耐烦,“去去去,什么张大娘李大娘,找错人了!”
小童大声叫道:“我打听了的,这里就是张家,别装缩头龟啦,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嘿!小猴崽子,撒野也不看地方,我家主人姓柴,不姓张。”门子撸起袖子吓唬他,“再不滚,我揍你。”
小童呲溜一下跑没了影儿。
“再来打不死你。”门子狠狠关上门。
郑行简躲在旁边听得清楚,如此再无疑虑,深深吸口气,整整衣衫,慢慢踱过去叩门。
“猴崽子!”门子猛地拉开门,却见是个清秀书生,“啊……你是何人?”
郑行简把自己的名帖递上去,“太学学子郑行简,有要事求见柴大姑娘。”
门子没接,狐疑地打量他两眼,“这名字好耳生,谁人引荐你来的?”
“我和姑娘有一面之缘,你一说我的名字,她就知道我是谁了。”郑行简塞给他一个荷包,“还请代为通禀。”
门子掂掂那荷包,总算接了他的名帖,“等着。”
郑行简掸掸衣服上的浮尘,耐心等着。
门很快又开了,那门子气急败坏地把名帖扔出来,“好个厚脸皮的穷酸,我家姑娘根本不认识你!害得我挨了好一通臭骂,滚!”
“不可能!”郑行简用力抵住门,急急忙忙道,“城郊山下,她被一群泼皮无赖困住讹钱,我误会了她,她不但不记恨我,还说了很多鼓励我的话,怎么可能不记得我?”
“又是个癞□□想吃天鹅肉的!”门子迎面啐他一口,“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也配被我们姑娘记住?”
咣当,门在郑行简面前狠狠地关上。
郑行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白亮亮的日头照着大地,热气蒸腾,他却冷得浑身发抖。
不,不能就这样认输!
他疯了似地扣响门环,“开门,开门,她必定会见我的!”
门猛地从内拉开,然而还不待门子骂人,郑行简一把别住门缝,清秀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告诉柴大姑娘,我是析津县人,横插在她和摄政王中间的顾娘子,是我青梅竹马……”
他顿了顿,心一横说道:“是我的未婚妻,听闻柴家要和王爷联姻,我想她应该会有兴趣见我。”
门子重新审视他两眼,收回推搡他的手,“等着。”
两刻钟后,门子请他进去。
郑行简在小花厅又等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见到姗姗来迟的柴元娘。
仍是那般的高贵优雅,仪态万方,连头上步摇的摆幅都恰到好处,和他至今为止见过的任何女子都不一样。
“久等,”柴元娘微微颔首,表情客气而疏离,似乎两人是第一次见面,“郑公子找我何事?”
莫名的,郑行简嘴巴涩涩的。
“我被摄政王夺走了未婚妻,”他决定先试探一下,“想请你帮忙,让他把顾春和还给我。”
柴元娘失笑,“既是你未婚妻,拿着婚书把人娶回来就好了。”
在她面前,郑行简总有点气短,支支吾吾道:“双方父母口头定的,没有写婚书。”
柴元娘暗挑长眉,“我不喜欢耍心机说假话的男人,我很忙,如果没事,还请自便。”
“不是,”郑行简着慌,心中的念头立时脱口而出,“我想和你联手扳倒摄政王!”
柴元娘惊讶极了,一时不知该不该笑他过于异想天开,“我为什么要和你联手,又为什么要扳倒他?”
一旦说破,郑行简反倒平静下来,将昨晚在汴河遇见他二人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他们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显然不怕你知道。还有,顾春和准备搬到王府里去——这消息是蔡大姑娘透露的,绝对可靠。”
“据我对顾春和的了解,她是绝对、绝对不会与人做妾,现在你还认为,王爷会跟柴家联姻吗?他把柴家的脸往地上踩,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他?不想看他追悔莫及的样子?”
他紧紧盯着柴元娘,果然,她眼中掠过一丝难过,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有波动就好,就怕她对谢景明毫无感情。
松口气的同时,嘴里的涩味更浓了,权势可真是好东西,连天人般的柴大姑娘都忍不住动心。
郑行简喝了口茶,强行把苦涩压了下去。
“不是谁都能与柴家联手的,”柴元娘淡淡说,“请你拿出相匹配的能力。”
郑行简霍地提足了精神,眼睛晶然生光,“我会让你看到,我不输任何人。”
柴元娘不由笑了声,“好,我等着。”
“这么说,我们算是谈成了?”
“你太想当然了,先要有拿得出手的条件,才能和我谈。你现在有什么?”
郑行简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旋而站起来抱拳道,“我会拿出让你心动的条件,韩斌韩栋父子俩,够不够?”
柴元娘很是吃了一惊,中枢官员大多是老相国的门生故旧,即太子一派,只这个韩斌例外。
若没有韩斌,谢景明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就会大打折扣,此前与太子势均力敌,甚至隐隐胜出一筹的态势随即不复存在。
到那时,谢景明再不愿意,也只有寻求柴家帮忙这一条路可走。
可他一个小小的举子,何来的底气让韩斌下台?
看着柴元娘脸上不可遏制的诧异,郑行简畅快极了,露出许久未有的风发意气,“我郑行简说到做到,柴大姑娘,这次,请务必记住我的名字。”
烈日炎炎,烤得地面跟煎饼锅一样,春燕顺着游廊走到屋里,才几步的路,已热出了一身的汗。
“我再也不出门了。”春燕抱着冰鉴不撒手,眼泪汪汪地说,“姑娘,王爷给您派了四个二等丫鬟,七八个小丫鬟,另有一大堆粗使婆子,我能不能过一把大丫鬟的瘾?”
顾春和让她赶紧松开手,“女孩子不能受凉,那里头都是冰,小心来月事疼。”
春燕笑嘻嘻放开冰鉴,见桌上放着一碟冰葡萄,知道是给自己留的,捧起来就吃,“哎呀,还是王府好,可比国公府自在多了。”
王府一建成,谢景明便带着顾春和搬了进来,不过这处院子不是她之前选的,这里离谢景明的住所很近,也是王府景色最别致的院子。
顾春和笑道:“当然能啊,眼下正有桩大事,劳烦春燕姑娘操办。”
春燕忙不迭点头。
“我打算下帖子请小满她们来聚聚,国公府的人头你熟,跑腿送信的差事,你盯着人去办。”
“那敢情好。”春燕拍手笑了一阵,忽然愁眉苦脸地说,“置办酒席要花不少钱,姑娘的体己不剩几个,去哪儿弄钱?”
顾春和拿出一个木匣子,里面满满都是金叶子,闪得春燕眼睛差点睁不开,“王、王爷给的?”
“嗯。”顾春和点点头,有点无奈,也有点小窃喜。不止这些,谢景明连他私库的钥匙、内宅的账本一并交给了她。
“你先跟兰妈妈学理家,尽快把府里的事务都熟悉起来。”他笑着说,那笑容就像揉和了阳光和花香的春晨,令人陶醉。
“曹国斌给你父亲换了新身份,沿河道秘密送往关西,那是我的地盘,最最安全的地方。过完中秋,按惯例我去关西大营巡查,到时你们父女就可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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