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句话让曹柔傻了眼, 忙冲哥哥又使眼色又摆手,盼他找由头把自己留在京城。
曹国斌好像没看见妹妹求助的眼神,喜滋滋道:“郎主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这妮子整天说京城没意思,巴不得早点回并州!”
我没有, 我不想!
曹柔刚要开口分辩,就见哥哥站起身,毫不留情隔在她和郎主中间。
“我厚着脸皮再跟郎主讨个人情。”曹国斌摸着后脑勺憨笑, “我的长刀掉河里头了,郎主再赏我一件可好?等回了并州, 也不至于在兄弟们面前丢份。”
因先前失踪,谢景明安排副将暂领并州军务, 转眼都快四个月了,大概是怕回去位置不稳当,想向他讨个安心。
谢景明道:“库里有把棹刀,你用正合适,过会儿和许清去拿吧。”
曹柔暗暗着急,棹刀为长柄双刃刀,对她来讲过于沉重了, 根本使不顺手!
她偷偷踢了哥哥一脚。
曹国斌挠挠头, 腆着脸笑,“能不能……”
谢景明将他兄妹二人的小动作收入眼里,眸光微冷, “能不能什么?”
登时把曹国斌下半句话吓了回去, “没, 没什么, 我去找许清拿刀。”
拉起不情不愿的曹柔就走。
出了院门, 曹国斌破天荒板起面孔教训妹妹,“郎主眼睛就看不见你,还是你嫂子说得对,趁早死了那条心,别因此坏了咱家和郎主的情分!”
曹柔眼圈红了,闷不做声地点点头。
哥哥自去找许清取刀,让她自己回院子,她没走,悄悄躲在大柳树后头。
光秃秃的柳条挂满冰霜,雪花片落了满头满脖子,脚也冻麻了,好冷。
她在期待着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院门口终于有了动静,她看见郎主的身影了,披着一件琉璃蓝的斗篷,真好看啊,原来琉璃蓝也能这么好看,她以前怎么没发现?
她也要做件琉璃蓝的衣服!
曹柔望着那道身姿挺拔的人影,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
却见郎主侧过身,向门里伸出手,便有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上面,接着,是顾春和的身影。
原来躲在里屋的人是顾春和!
郎主小心扶着她走下台阶,他二人相视一笑,谁也没说话,却有种说不出的暧昧在荡漾,连空气都变了味道。
曹柔从没见过郎主露出那么温柔的表情。
她很想哭。
在关西,很多人家都变着法儿地想把女儿塞进郎主后院,其中不乏姿容出众者。她一点都不着急,因为郎主心里只装着江山,对女色不屑一顾。
即便听说郎主要和柴家定亲,她也没放心上,政治联姻而已,郎主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郎主不喜欢她,也不喜欢别的女人,这么一想,心里好受得多。
直到顾春和的出现。
那人的确生得好,别说男人,她这个女人看了都赞叹不已,郎主喜欢顾春和的颜色不足为怪。
她有点伤心,有点嫉妒,但仍没放弃希望。
可现在,她明白了,郎主有心爱的人了,她没机会了。嫂子一定是早就看出来,才一再让她趁早死心。
虽然说着他喜欢他的,我喜欢我的,互不相干。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这心,好疼啊。
要如何做,才能让郎主看得见她,再也忘不了她呢?
成团成块的雪花落下,盖住地上的脚印,仿佛未曾有人来过。
这场雪过后,顾春和打算去趟万花楼。
还是想再见杜倩奴一面。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母亲的事,多微小的事情都可以。
谢景明说:“那地方不是女孩子去的,你扮做我的书童,我陪你去!”
有他在,自然安心。
顾春和头发全部拢起来,一身褐色短打,外面罩件灰色氅衣,配上皂靴,对着镜子看看,“如何?像个小子吧。”
“一看就知道是女子扮的。”谢景明失笑,“男人哪有你这样细的腰?算了,反正也是为了和那些女人区分开。”
刚进万花楼的门,便是奇香扑鼻,熏得顾春和一阵头晕。
一个老鸨模样的胖女人穿过嘈杂的人群迎过来,满脸堆笑,“有日子没见您啦,到底是我们的姑娘更好,您里面请,今儿晚上想叫哪个呀?”
顾春和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谢景明是常客?!
许清忙低声解释:“她们见新客老客都是这套说辞,显得熟络,亲近。”
顾春和点头:哦。
谢景明给许清一个嘉许的眼神。
许清暗喜,随手抛给那老鸨一袋金豆,“叫你们头牌杜倩奴出来,陪我们爷打个茶围。”
老鸨面露难色,“她被人包了,不接外客。”
“唬我土包子不懂?”许清噗嗤一笑,“打茶围又不过夜,没听说不接的。”
又扔过去一袋金子。
老鸨掂掂分量,登时笑得满脸菊花开,“您几位楼上请!”
穿过嘈杂热闹的前厅,顺楼梯上三楼,迎面便是镂空雕花的格栅门,出来是一条悬空长廊,窗子都用粉红蝉翼纱糊了,远远望着,就像天边的云霞。
杜倩奴的屋子在最里面,也是最大,最奢华的房间,推开窗子就是汴河,灯光水光星光连成一片,河岸风光尽收眼底。
“你派人捎个信,咱们另约个地方。”杜倩奴叹道,“何苦给他们送钱!”
顾春和笑道:“我打听过了,你轻易出不了这门,还是我来看你方便。杜姨,你有没有想过赎身?我和王爷提过,他愿意帮忙。”
“谢谢你,不过已有人答应赎我。”杜倩奴快活地笑起来,“现在我真真切切体会到当年你母亲的心情了,很快,我也会有自己的家啦。”
笑声传到另一间屋子,谢景明不由嘴角微翘,她们还挺合得来。
“郎主,给她赎身可了不得,千金都不止!”许清一个劲倒吸气,“宋孝纯能拿出这么多钱?”
“老相国家底颇丰,但绝不会同意花这个钱,他自诩儒林正统,不可能让一个青楼女子进宋家的门。”
“也是,恐怕杜倩奴要空欢喜一场喽,也不是谁都能做到顾先生那程度的。”
许清正欲发表一番感慨,不妨谢景明抬手晃了晃——宋孝纯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
隔窗看去,和那些找乐子的嫖客不一样,他满眼满脸都是笑意,脚步轻快,活脱脱去见心上人的模样。
宋孝纯是真的喜欢杜倩奴!
这个发现让谢景明很是吃惊,思索片刻,吩咐许清道:“安排人接近宋孝纯,一定要给杜倩奴赎身。”
许清疑惑,“可他没钱呀。”
谢景明冷笑道:“那就让他想法子弄钱!河东路边境走私成风,王家是地头蛇,定有抽成,这些钱最后肯定流向东宫。官家盯东宫盯得紧,每年都会查帐,这钱是怎么从黑变白的,就让宋孝纯替我们探探路。”
可以搞事啦,许清兴奋得直搓手。
离开万花楼时,天色还不算晚,街面上灯火通明,非常热闹。谢景明索性弃车而行,与顾春和沿汴河边走边玩。
经过一处书肆时,恰逢新书上市,伙计站在高凳举着两本书大声吆喝,“当朝状元郎韩斌之子亲笔批注,帖书墨义,诗赋策论,未来的进士老爷们快来看,快来买呀!”
韩栋的名头着实响亮,店门口很快聚集起一群读书人,有心急的买了书,借着书肆的灯光当场就读。
许清嘎嘎直乐,“韩斌之子?那不就是韩栋!这小子竟然偷摸出书,自己还没考中进士就教别人,也不怕韩老夫子揍他。”
谢景明也觉好笑,命他买两本,“倒要看看他的丹青妙笔。”
许清挤进人群,稍后,举着书费力地挤出来,满头大汗,“好多人买,这小子可赚海了,回头得宰他一顿。”
谢景明拿过书翻翻,渐渐的,脸色变了。
顾春和好奇地看了看,一眼就认出是外祖的论述,也倍觉不妥,“私下看看倒罢了,他怎么敢公开刊行?”
“不是韩栋。”谢景明微微眯起眼神,冷笑道,“肯定是郑行简干的好事!”
“他?”
“他曾和韩栋一起整理你外祖的书稿,暗中抄录下来也说不定。”
顾春和气得脸色通红,“他真是魔怔了,韩家碍着他什么了!王爷,我外祖的书是‘禁书’,官家会不会降罪韩家?”
“顶多申斥两句,不会太严重。陆老先生做过帝师,官家多少对他有感情,好几次都后悔当初判得太重。”
谢景明沉吟道,“趁事情还未闹大,尽快收缴市面所有的书,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这样我见了官家也求情。再查查郑行简最近的行踪,光凭他一人,可没胆子和我作对”
事不宜迟,许清赶紧忙活。
然而到底晚了一步,转天一早,宋伋弹劾韩斌韩栋父子俩的奏章就递到了御前。
官家留中不发。
但很快,一封又一封的弹劾雪花片似的飞往中书省,痛骂韩家父子罔顾君父,离经叛道,不忠不义,就差点把“谋反”大罪贴他们脑门上了!
毕竟,陆蒙主张的是“君主与百姓共治天下”,而非“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点,深深触动了士族官宦的利益。
他们要像当年碾死陆蒙一样,碾死韩家父子,以此震慑所有人,把陆蒙学说的小火苗彻底踩灭。
只不过,这回有点费劲。
谢景明将奏章一本本整齐摞好,“共计四十七本,官家,大半朝臣都主张严惩韩家。”
庆平帝有点意外,“竟没有一个人给韩斌求情?”
谢景明摇头。
庆平帝脸色很不好看,他继位时,宋伋在士林中的影响力已不容小觑,二十年过去,不想这个糟老头子竟然更厉害了。
可恨身子骨比他都硬朗!
“不能处置韩家。”谢景明的声音冷得吓人,“任由宋家发展下去,不出两年,圣旨都出不了皇宫。”
庆平帝恍惚了下,“不至于吧?”
第76章
官家还想留着宋家?
谢景明微微诧异, 太子可以说对宋伋言听计从,如今大半朝臣也纷纷以其马首是瞻,已隐隐有把持朝政的架势, 难道还不足以引起官家的警惕?
视线落在摊开的书上,正是坊间炒得沸沸扬扬的陆蒙手稿, “民权高于君权”六字旁边,朱砂笔狠狠画了一道。
血淋淋的,刺目得紧。
一道极亮的光从脑中划过, 谢景明猛地明白过来,对比宋伋, 官家显然认为陆蒙学说对皇权的威胁更大!
权臣总能铲除,宋伋都七十八了, 还能活多久?大不了等他寿终正寝,再铲除宋家及其党羽也不迟。
但若要湮灭人们脑中的信念,可不是简简单单杀几个人的事了。
官家钦佩陆蒙的学识与为人,却对他秉持的学说深恶痛绝,所以用宋伋打压陆蒙,借此警告天下臣民,君权至高无上不可亵渎, 任何人都不能挑战皇帝的威严。
想通这一点, 谢景明立时改变策略,不再揪着宋伋不放。
他翻了翻那本书,“韩栋也是今年才过继给韩斌为嗣子, 并非由韩斌教导长大。韩斌为官多年, 是个闷头干实事的人, 在朝中独来独往, 从未听说有过激言论。只听一面之词有失偏颇, 官家不如把他找来问问?”
他在提醒官家,韩斌是纯臣,非宋伋一党,打压韩斌,只会让更多的朝臣倒向宋伋。
庆平帝深以为然,“朕也不信奏章上的话,韩斌是个驽钝的老实人,如果他谋反,那满朝也没几个人可信了。”
“说起来还有桩趣事,刊行这本书的人是个寒门举子,穷到上街卖字贴补家用,却有钱印六千册书。”
谢景明嗤笑一声,把书放了回去,“雕版、纸墨、工费,一本的成本至少四百文,合计两千四百贯,大约是京城中等人户的资产,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
庆平帝沉默了,好半晌才说:“朕知道了。”
谢景明暗叹一声,躬身告退。
许清和文彦博已在宫门口等着了,见他出来,文彦博迫不及待问道:“王爷,官家怎么说?”
谢景明重重吐出口浊气,目光阴沉,“我看官家的意思,不会重责韩斌,他还要留着韩斌对付宋伋。韩栋就不好说了。”
文彦博气得火冒三丈,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走,“郑行简那个王八蛋,老子揍不死他!”
许清冲停在一旁的马车招招手,“郎主,咱们是去枢密院,还是回王府?”
谢景明登上马车,“枢密院。”
北辽使臣团已到城郊都亭驿,枢密院掌管大周对外往来的一切事务,他得和北面房的几个主管商量下如何接待他们。
刚走不远,便有府里的小厮前来报信:“郎主,顾娘子去找郑行简了。”
“什么?”谢景明十分意外,“她去干什么?”
“兰妈妈打发我报信,顾娘子请教她这事的严重性,她就帮忙分析了下,结果顾娘子听完,脸色煞白煞白的,跳上马车就杀郑家去啦。”
谢景明立刻吩咐调转马头,“去郑家。”
小厮忙道:“萱草姐姐跟着顾娘子,兰妈妈不放心,让许远并几个侍卫也赶过去了。”
啪,鞭梢在空中响了下,马蹄顿时踩得如鼓点般急促。
许清笑道:“有许远在,没人能靠近顾娘子一丈之内,若论嘴皮子,还有文彦博呢,唾沫星子也能喷死姓郑的。”
谢景明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郑家门前,小小的巷子里已挤满了人。
文彦博双手叉腰,声嘶力竭骂道:“郑行简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你娘的,表面交好背后捅刀,背信弃义卖友求荣的势利小人,贱不死你!”
咣当,门开了。
郑行简铁青着脸出来,背着手立在台阶上,下巴抬得高高的,“文师兄,做错事的人是韩栋不是我,难道批注不是他写的?难道他没有推崇陆蒙的邪说歪道?你有气甭冲我发——他是自作自受。”
文彦博连连冷笑,“修书你也有份,人家韩栋不修了,你却私印卖书,临了一推二六五,全赖在韩栋头上!你小子一开始接近我们就没安好心,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被众人形色各异的目光盯着,郑行简着实有点下不来台,一时恼羞成怒。
“至少我不像你,卑躬屈膝,颠倒黑白只顾讨好摄政王!”
“何为黑?何为白?”文彦博步步紧逼,目光咄咄逼人,“顾先生于你有半师之谊,你用他的名义接近韩家,扭脸就说人家岳丈是反贼!我不遗余力帮你走动关系,你却陷害我最好的朋友!”
“出卖老师朋友换取前程,奉迎奸佞权臣,不仅恬不知耻毫不在意,还洋洋得意自诩正义?你上愧君父,下愧亲友,真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谄媚小人也!”
“好!”不知是谁大声喝彩,人群中随之附和,还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郑行简脸憋得通红,恶狠狠盯着文彦博,“说够了吗?有本事你告我去,把我下大狱。”
文彦博当然治不了他的罪,也就是骂一顿出出气。
“别以为你能扳倒韩家,咱们走着瞧。”他气哼哼扔下一句,准备走人。
一转身,却见顾春和缓缓走下马车。
“诶,你怎么来了?”文彦博怔了怔。
郑行简也愣住了。
眼前的人和上次又有所不同,看她穿的戴着,并不是多么昂贵的衣料,怎么整个人看着愈发雍容典雅起来呢?
眉眼间也更生动了,减去几分青涩稚气,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柔情绰态,让人的眼睛忍不住跟着她转。
恍惚间,顾春和已走到他面前。
“我父亲没有将外祖的手稿给过外人。”她表情淡淡的,看他就像个陌生人,“不告而取谓之窃,请你把书还给我。”
“嚯,原来他是个小偷!”文彦博大叫,周围随之一片哗然。
郑行简的脸涨得紫茄子似的,几乎从齿缝里迸出一个个字,“春和,那是你爹给我的,不是我偷的,你想好了再说话。”
“别扯谎了,我爹绝不会把外祖的手稿给你。且不说他为保护那几本书吃了多少苦头,那些是我娘的念想,想外祖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翻,就凭这个,他怎么可能送给你?你又不是我家多亲近的人。”
文彦博又喊:“窃而不还谓之无耻。”他一边喊,一边拍巴掌,“郑行简,不要脸,郑行简,不要脸!”
声调颇为押韵,便有一群看热闹的小孩也跟着拍巴掌起哄。
郑行简快要吐血,“春和,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你如此作践我,心里就不难受吗?你、你为了讨那人欢心,竟是一点廉耻都不要了!”
此时再听这话,顾春和只觉好笑,“那人?你是说谢景明吧,你都不敢说出来。也对,你这种人,原本就不配称呼他。”
郑行简愣住,“你?”
顾春和十分认真地说:“我就是想讨他欢心,如何?我知道你的心思,你艳羡他,又恨自己不是他,不择手段想要成为他,所以你丢掉以前坚持的文人气节,转头向太子摇尾乞怜,你忘了李仁是如何羞辱你的了?”
不,我没忘,就是因为忘不了被人踩在脚下的耻辱,我才要做人上人!
郑行简狰狞着脸走下台阶,忍不住用最恶毒的话刺激曾经心悦的女子,“顾春和,你爹到底没能逃过罪罚,你卖身白卖……啊呀!”
一粒小石子横空飞出,正中他门牙,登时满口鲜血,哇一声,吐出两颗牙来。
萱草和许远随后双双跃到最前,一人扭住他一条胳膊,同时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后窝。
扑通,郑行简双膝狠狠砸在地上,半拉身子都麻了。
再抬头时,面前已多了一个人。
阳光从他背后照下来,看不太清他的脸,高高的个子,穿着紫色官袍,腰间系着方团玉带。
能系玉带的,只有官家和太子,还有……摄政王。
太阳躲进云里了,郑行简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谢景明眼中的神色。
没有戒备,没有憎恨,没有鄙夷,没有,什么都没有!
不带丝毫感情,看他就像看团空气。
他根本没把自己当对手。
郑行简一直梗着的脖颈突然垮了。
“把书稿拿回来。”谢景明吩咐,许清马上带人进院翻,但听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许清小心捧着几卷书出来,“只找到这些。”
顾春和看看,的确是外祖的笔迹,不无遗憾道:“当时我家闹得兵荒马乱的,我爹都来不及收拾东西……可惜了。”
“别伤心,等我把燕山府夺回来,咱们回析津县瞧瞧去,或许能再找到点什么。”
“真的?”
谢景明温柔一笑,“我说过,不会再骗你了。”
顾春和大喜,忽灵机一动,朗声说道:“乡亲们,王爷说了,他要把析津县从辽人手里夺回来,到时我们可以回家啦!”
郑家所在的巷子,大多是从析津县逃难过来的人,故土难离,没人不思念家乡,一听见这话,人们马上兴奋不已。
“王爷说话可算数?”也有人不敢相信。
“那是当然!”许清自豪挺胸,“咱们边防军可不是那些吃喝玩乐,只会玩弄权术的官老爷,丢了燕山府,这鸟气咱可咽不下,非叫辽人跪下来喊爷爷。我说乡亲们,安心过年,等开春你们就能回家啦!”
人群立时沸腾了,笑着闹着奔走相告。
顾春和见此,反倒有点担心了,“我是不是帮倒忙了,如果开春夺不回来……”
谢景明挠挠她的手心,扶着她上马车,“我的关西铁骑都打到析津县边儿上了,年前就能收复燕山府全境——没把握的事,我从来不做。”
车帘落下,他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讨我欢心很容易,只要你……”
“去你的。”顾春和推他一把,羞得眼角都红了,顿了顿,也对他道了声谢,“多谢你替我出气,他的牙好像断了?”
谢景明笑笑没说话。
郑家门前,郑行简手里捧着两颗门牙,痴痴呆呆,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纵然参加春闱,也没办法参加殿试,谁会取一个说话漏风,张口缺牙的士子?
现在他才明白宋伋那句“是福是祸谁也不知道”的意思,他做好了与摄政王为敌的准备,可没想到,仅仅一个照面,摄政王就轻而易举断了他科举的道路。
不行,他要找老相国去,科举不成,还可以举荐做官。
郑行简一扬脖子,把碎牙吞入腹中。
三天后,官家终于批了弹劾韩家的奏章,韩斌教子不严,罚俸三年,官降一级,而韩栋比较惨,不仅没了功名,还被流放到景城郡。
老相国显然对这个判决不满意,但他已然顾不上韩家的案子了,北辽使臣团入京和谈,竟提出与大周和亲的条件!
大周没有适龄的公主郡主,宗室里找不出来,只能从勋贵大臣里找。
缺了大德的韩斌,居然请奏官家,封宋家的小孙女为公主,和亲北辽。
宋伋知道他是打击报复呢,当然不可能答应,暗中使人联络北辽使臣,偷偷给他们送了一副顾春和的画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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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顾春和也听到了和亲的风声, 并没放心上,“王爷不见得会同意,肯定会劝官家拒绝。”
“我看也是, 郎主瞧不上拿女子换太平的手段,韩大人上折子, 纯属为了恶心老相国,出出心里那口恶气。”兰妈妈捂着嘴咳了两声。
一入冬,她的咳喘越发严重, 吹不得风,受不得凉, 成日窝在屋子里,实在没多大趣味。
还好有顾春和每天过来陪她说说话。
“妈妈, 还记得我先前说的杜姨么?她从那地方出来了,我想瞧瞧她去。”
“这是好事,该去。”兰妈妈笑眯眯说,“给花魁赎身可不容易,光有钱不行,还得有个能压住人的名头,想必那人既富且贵, 老鸨不敢得罪他, 才放走这棵摇钱树。”
杜倩奴没和顾春和提过那人的来历,人家不想说,她也就没问。
正说着话, 田氏来了。
她遇到个棘手的事, 想讨兰妈妈的主意。
“给二姑娘看好了人家, 门第不算高, 五品官的嫡幼子, 虽不能继承家业,贵在人踏实,国公爷和老夫人都觉得好,二姑娘自己也愿意。”
顾春和不禁纳闷,这不是挺好,国公夫人犯什么难啊?忽想到一人,“是不是因为大姑娘?”
“可不是嘛!”田氏一拍大腿,长吁短叹道,“老夫人说,没有长姐待字闺中,妹妹先出嫁的道理,让我给大姑娘找婆家,还要比照二姑娘找。”
这的确有点难为人,蔡娴芷早过了适婚年龄,京城和她年纪相当的,不是已经有婚约了,就是家世不般配。
兰妈妈却问:“她早被送到庄子上了,好好的,老夫人怎么想起她来了?”
“冬月初一是她十九岁的生辰,不知谁在老夫人面前提了一嘴,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孩子,心一软,就派人把她接回来了。回来她就抱着她娘的牌位哭,弄得国公爷也不好说什么,只让我用心操办她的亲事。”
田氏愤愤不已,“我操办个屁!就她那个德行,我找谁啊,谁要她啊?早知道就不把她关庄子,趁早找个人家胡乱嫁了,省得今天又给我添乱。”
兰妈妈沉吟一阵,忽问顾春和,“你觉得怎样办才好?”
“我?”顾春和一怔,事涉国公府,她不太想发表自己的看法。
兰妈妈鼓励似地对她笑笑,“都不是外人,说说看,说对说错的又有什么打紧。”
田氏的目光也望了过来。
顾春和犹豫一阵,说道:“夫人是继母,素来和大姑娘关系不睦,她嫁好了不会领你的情,嫁得不好,第一个就怨你。费力不讨好的事,还不如别管。”
这番话简直说到田氏心里了,她上上下下瞅着顾春和,不由一阵感慨,当初低眉顺眼,见了自己头都不敢抬的小可怜,如今也与她平起平坐,还能替她拿主意了。
真是莫欺少年穷,要不是自己见机快,早早转了风向,恐怕都登不了王府的门喽。
不期然,想起算计顾春和嫁给廖家的事,田氏顿时心里发虚,看顾春和的眼神不由带了点讨好,“还是你看的明白,我回去就装病,她的亲事爱谁管谁管。”
兰妈妈笑出声来,“用不着装病,你就大大方方和老夫人说,你不认得高门大户的主母,怕耽误大姑娘的前程,还是请老夫人亲自挑选孙女婿。”
田氏闻言连连点头,“我听妈妈的,这就回去和老夫人说。”
拿定主意,她便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顾春和望着晃动不已的门帘,徒然生出一种怪异感,却说不上哪里不对。
兰妈妈了然,“为这点子小事她特地跑一趟,你是不是很奇怪?”
顾春和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有点奇怪,大夫人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从前不掌家的时候,对老夫人也只是面上敬着,阳奉阴违的事没少干。如今成了真正的当家夫人,反倒瞻前顾后起来,不太像她的作风。”
“有长进了。”兰妈妈哈哈一乐,“咱们这位大姑姐,狐假虎威可有一套了,今天来这一趟,回去就能说是王府的意思,老夫人再生气,也怨不到她头上。”
顾春和恍然大悟,“总觉得有点替人背黑锅的意思。”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兰妈妈拍拍她的手,“无妨的,就是要叫他们知道,一旦得罪王府,就休想有好日子过。你也要拿出相应的气魄来,这做人呐,还是要有点脾气,你前几天教训那姓郑的,就做得很不错,郎主也夸你来着。”
顾春和赧然一笑,心里甜滋滋的。
冬月二十这天,顾春和准备好几样表礼,按杜倩奴给的地址寻到一处宅院。
大门挂着红灯笼红绸布,一派喜庆。
门房一听说来者姓顾,忙开门往里让,“顾娘子里面请,我们夫人一早就等着您了。”
这是一座三进宅院,绿栏红柱,粉墙青瓦,一切都是簇新的,庭院中间还种着几棵老梅,枝干苍老虬劲,别有一番韵味。
杜倩奴笑吟吟站在廊下,老远就伸出手迎她,“冷不冷?劳你大冷天跑一趟,快进屋暖和暖和。”
屋里火盆熊熊,却是没有半点呛人的炭火气,顾春和扫了一眼,应是最好的银霜炭。
杜倩奴的穿戴自不必多说,看房间内的陈设,无一不精,无一不巧,也不知价值几何。
“看我这屋子还过得去?”
顾春和忙道:“何止过得去,我看比王府都好,看来那人对你的确上心。”
“真难为他筹到那么一大笔钱,千金之数,不到半个月就妥当了。”杜倩奴脸上蒙上一层浅浅的红晕,“还正儿八经地办了喜事,里里外外都唤我‘夫人’,吃穿用度比我从前还要好。”
“他没有负我,春和,他和你父亲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有情有义,重诺轻利,我能遇上他,简直三生有幸。”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母亲,做梦都想有一个人能带我走,如今可算等来了。明年我再给他生个一儿半女,诶,我终于也有家了。”
杜倩奴流露出的那种幸福而满足的表情,深深感染了顾春和,直到离开那座宅院很远了,顾春和脸上还是笑着的。
咔嚓,车厢突然剧烈晃动了下,停住了。
便听外头一阵粗鲁的叫骂,说话的人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口齿不清,结结巴巴的,强调含混生硬。
萱草护着顾春和,高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跑马,撞上啦。”车夫回答,“还是几个蛮子……诶诶,你怎么打人?”
“老子想打就打,你,赔马!”那人粗声粗气说,“我们是尊贵的大周客人。”
萱草隔窗往外看了一眼,回身说:“看打扮是北辽人,好家伙,十来个!姑娘,让我下去揍他们一顿。”
京城里的北辽人,肯定是北辽使臣没跑了。
两方正在和谈,顾春和不想给谢景明惹不必要的麻烦,“看看咱们的人有没有受伤,没有受伤就让他们先过去。如果他们成心找不自在,就报官好了,没的在京城还要受北辽气的道理。”
萱草应声而去,然而争吵声越来越大,还有哗哗抖刀片的声音。
今天出来,只带了四个侍卫,有过上次的教训,顾春和生恐萱草吃亏,忙掀开车帘,吩咐车夫道:“别和他们纠缠,赶紧报官,叫官兵!”
她一露脸,登时吸引了那些辽人的目光。
“好美!”一个满脸络腮胡,黑塔般的辽人连连惊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比王庭所有女人都要美,狡猾的大周人,这次没有骗我。”
顾春和眉头紧蹙,刷地放下了车帘。
车夫用马鞭指着那人怒骂:“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不过一群丧家之犬,还敢肖想我家主人!”
黑塔大汉不怒反笑,“我决定了,就让你家主人和亲,你们是哪家的?”
萱草看傻子似地看他,“我们是摄政王府的。”
“摄政王府……”黑塔大汉的脸慢慢变得更黑了,竟肉眼可见地抖了两抖,“谢、谢景明?”
萱草点头,指指马车上悬着的车铃,“看见上面的徽章没有?一看你就不上战场,真是,没打过仗,还没见过摄政王的帅旗吗?”
黑塔大汉吞口唾沫,立刻换上笑脸,深深一鞠,让开道路,“误会,请尊贵的王府夫人先走。”
车夫轻蔑地冷哼一声,待要扬鞭,却听顾春和说道:“等等,我有话问他。”
她踩着脚凳徐徐下了马车,扫了那人一眼,“你认得我,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对不对?”
黑塔大汉这回不敢看她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矢口否认。
顾春和笑了下,“狡猾的大周人,这次没有骗你……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只好请王爷来,他总有法子让你开口。”
那人哇哇大叫,“不能这样,我是来和谈的北辽王子,我是大周皇帝的客人,谁破坏和谈,谁就是罪人。”
顾春和吓唬他,“和谈?那是个什么东西?成不成的和我也没关系,反正我让王爷发兵打北辽,他肯定会听我的。”
“你……”黑塔王子瞠目,半晌垂头丧气地掏出一张画像,“有人给我的,可恨,他没说你是谢景明的女人,只说你是京城最美的花魁。你出来的那个宅院,就是花魁住的地方,到底哪儿不对?”
顾春和接过画像,上面的人正是自己,画得惟妙惟肖,鲜活得仿佛要从画上走下来。
“谁给你的?”
黑塔王子哼哼唧唧,“我不认识,真的不认识,就一次逛花楼吃酒,旁边的人给我的。”
第78章
“三言两句就喝退了辽人?”宋伋愕然, “你没看错?这怎么可能!”
幕僚道:“顾娘子亮出摄政王的名头后,宗元王子吓得不轻,万幸的是, 我们的人很小心,没有泄露身份, 他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伋花白的胡子狠狠抖了下,半晌才叹息一声,“没想到啊, 没想到,摄政王对北辽竟有这般的威慑力, 我们小瞧他了。”
宗元王子最是喜好美人,凡他看上的人, 必会弄到手。为抢弟媳妇,竟灭了弟弟整个部族,是北辽出了命的色中狂徒。
凭着对宗元的了解,宋伋以为他定会当场把顾春和抢走,等谢景明知道,生米已煮成熟饭。
谢景明如何能忍下这口气,杀了宗元都有可能。
不, 不是可能, 宗元必须死在谢景明手里!就算谢景明克制忍耐,他也会暗中煽风点火,激谢景明出手。
宗元一死, 局面混乱一团, 和谈自然无法进行, 官家又不愿意两国交战, 朝中有能力挽狂澜, 重启和谈的,唯有他。
官家别无选择,只能请他出来主持大局。
为了安抚北辽,官家再有心回护谢景明,也不得不惩罚一二做做样子。
那时候,朝中上下都是自己的人,别说借机夺了谢景明的兵权,就是矫旨杀了他也未尝不可。
只要除去谢景明,太子便可顺利登基,他宋伋便是擎天保驾的第一功臣,不仅宋家之盛更上一层,他也可以配享太庙,青史留名。
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水中的泡影。
北辽人在河东路横行无忌,俨然不把大周放在眼里,谁知道碰上谢景明,竟然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
宋伋颓然倒在椅中,摇头叹道:“此次和谈,摄政王必定大获全胜,唉,太子又失去一个好机会。”
幕僚不敢多言,他们没去过前方战场,有关摄政王杀敌的种种传言,都觉得夸大其词,不过是冒支国币加官进爵的借口。
今天看北辽人的反应,方知道都是真的!
到底轻敌了。
闷坐半晌,宋伋倍觉无趣,起身踱到廊下,但见月光清冷,照得满地的雪蓝幽幽的,看上去寒颤颤阴森森,更觉得不吉利。
忽想起小儿子来,唤过管事问:“怎么不见他来请安?”
管事吞吞吐吐地说:“五爷没回来。”
宋伋不悦,“他还在妓子那里鬼混?”
管事讪笑着,不敢回话。
宋伋只觉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怒斥道:“你去告诉他,再不离了那妓子,我就不认他这个儿子,他从铺子里提的一千两金子,也甭想我替他平账!”
管事擦擦额头冷汗,点头哈腰下去传话了。
明月高悬,繁星满天,夜风带着冰雪的清冽味道,从窗子缝隙中钻入暖阁。
屋内炭火熊熊,烘得暖阁温暖如春,那丝丝缕缕的夜风拂过脸庞,非但不觉得刺骨,反而令人舒爽。
谢景明松松散散穿着家常道袍,领口半敞,露出一截线条修长分明的锁骨。
他看着那副画像,眼睛又灰又暗,嘴角抿得笔直,显见是强忍着怒气。
“我是不是长进了?”顾春和笑吟吟的,轻轻晃了晃他的袖子,“没有哭没有喊,也没有惊慌失措,把北辽那个什么王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还问出点东西来了!怎么样,还不错吧?”
大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等着他的赞许。
谢景明的火气一下子散去不少,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拇指轻轻在滑腻的手背上摩挲着,“你做的很好,我就是生气……生我自己的气,我还是不够强大,竟然还有人敢打你的主意。”
“兰妈妈和我说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总有人暗中生事,防是防不住的。”
顾春和声音柔柔的,莫名有一种安静的力量,“水来土掩,我接着便是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这事不算完,总有蛛丝马迹可寻,等我把幕后的人找出来……”谢景明冷冷哼了声,满眼的杀意。
一想宗元对着顾春和的画像发痴,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再看那张画像时,别扭劲儿就上来了,拿起来就要烧。
“别呀!”顾春和急忙从他手里抢下来,仔细抚平被他攥出来的褶子,“画得真好看,我可舍不得扔掉。”
谢景明快气笑了,“扔了扔了,我看见就烦,回头给你找个宫廷画师,绝对比这张画的好。”
顾春和斜他一眼,“我虽不会吟诗作对,赏画的眼力还有点的,这画像笔力老道,七分真,三分意境,老实讲,比我本人好看。再说了,重要的物证,烧了就不知道谁画的了。”
是这个道理,但谢景明不愿意拿着她的画像到处找人打听。他恨不得把顾春和藏在院子里,日日只和他作伴,只让他一个人瞧。
“用不着!”谢景明闷声闷气地说,“宗元和谁喝花酒,挨个查,总能查出点眉目来。”
“那我就拿走啦。”顾春和把画小心卷起来,“现在都流行在室内自己的写真图,我也附庸风雅一回,裱好了挂起来,还省了请人作画的钱。”
谢景明眼睁睁看着她抱着画走了。
到底有点不是滋味。
铺好一张纸,他提笔凝神,慢慢在纸上勾勒出她的模样。
“郎主。”许清敲敲门。
谢景明忙收好纸笔,轻轻咳了声,“进来。”
许清带着一身寒气推门而入,“打听清楚了,杜倩奴的赎身钱是一千金,买院子置办家当,足足花了两万贯,宋孝纯前前后后不过七日就筹够了钱。”
“宋伋不可能给他钱,他打哪儿弄来这么多?”
“这些天他频繁出入一家古董铺子,咱们的人装作卖家进去逛了逛,里面的东西有真有假,是古董铺一贯的套路,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古董铺子?”谢景明低头思索一阵,忽而一笑,“玩古董的都是什么人,没钱的不会玩古董,一幅画,一件前朝瓷器,都能卖出天价来。我断定这个地方有问题。”
许清道:“我查了查,那铺子挂在起居郎杨盛娘家侄子名下,已开了近二十年,店面很不起眼,要不是跟踪宋孝纯,我都发现不了那里还有家铺子。”
杨盛也是个低调到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谢景明仔细想了半晌,愣是没想起这人长什么样。
“查他三代!”谢景明吩咐道,“宋孝纯喜好奢侈炫耀,出入都是京城最高档的场所,没事绝不会跑到小铺子里买东西。你安排好人,给我抄他老底。”
“好嘞!”许清登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眼看要进腊月门了,顾春和准备好几样年礼,又一次来到杜倩奴家门口。
其实她隐隐起了疑心,上次从杜家门出去,没走多远就遇到宗元王子,还张口闭口花魁的,显见他早知道院子里住的何人。
顾春和不愿把人往坏处想,可心里拧着疙瘩解不开,也觉得憋气,思量再三,还是来这里探探杜倩奴的口风。
然而一下马车,顾春和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门前空地上满是厚厚的积雪,竟没有人打扫!门上红绸布耷拉半边,红灯笼破了个洞,在风中晃晃悠悠,将落未落,已是萧条得令人心中发紧。
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人回应。
却是杜倩奴亲自开的门。
待看清她的模样,顾春和更是惊疑非常。
短短半个月的功夫,杜倩奴整个人憔悴不少。她只穿着普通的灰蓝夹袄,发髻上一件首饰没有,手腕上也光秃秃的,全然没了上次见的风采。
“这是怎么了?”顾春和握住她的手,冰冰凉的,指甲盖冻得发紫。
杜倩奴往里让她,“进来进来,唉,近来我夫君遇到点麻烦,一时手头紧,让你见笑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伺候的下人,院子里的雪融了,又冻上,凝成一层厚厚的冰,廊庑下的扶手全是土,也不知多少天没有打扫了。
屋里没有炭火,和外面一样冷,甚至还不如院子里暖和——外头好歹还有太阳晒着呢。
先前精巧的摆设都没有了,桌上摆着几只粗糙的茶碗,有一个还缺了口。
杜倩奴倒了杯热水给她,“喝杯水暖暖身子,这茶都是最劣等的粗茶,我就不招呼你喝茶了。”
“别忙活了,赶紧坐下。”顾春和把自己的小手炉塞给她,“怎么突然破败成这个样子?”
杜倩奴苦笑着摇摇头,“老太爷断了我夫君的供给,把他从家里赶了出来。我才知道,他用老太爷的名头从柜上支钱赎我,唉,现今柜上追着他要债,没办法,只好把能卖的都卖了。”
顾春和追问,“欠了多少钱?我这里还有点体己,你先拿去用。”
杜倩奴不肯要,“太多了,莫说你,或许摄政王一时半会都拿不出那些现钱。”
王府都拿不出,那得是多少!
顾春和默然一会儿,“赎你的肯定是个有钱有权的人,是哪家的公子啊?”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老相国的小儿子。”
“宋家?”顾春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杜姨,你和他提起过我吗?”
杜倩奴一怔,“提过,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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