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考诤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就通过了芝加哥大学的法学专业入学考试。
所以大四的时候应该是很空闲的。
但也只是“应该”, 是理论上。
相反的,他很忙,比当时范苇珠刚进律所的时候还忙。
范苇珠那件事, 后来向考诤没和她说。
是纪涵央最后,主动问的,她之前觉着她的脾气还是幽怨了一些, 怪小家子气的。
自己心里也挺嫌弃。
可能真应了向考诤那句话吧——“我把你惯坏了”。
是了,纪涵央觉得她自己确实不懂分寸了。
她既然从最开始就给自己选好了姿态, 那么在决定后本就不应该再更改想法,但与她意料之中的截然不同, 她想要的更多,更加贪心。
在这段关系里, 这份自知的贪心把她折磨得很难受, 也更加不像她。
她这么想。
因为她没有资格被惯坏的不是吗?
暗恋十年的那个人是她,得偿所愿的那个人也是她。
什么都是她的了, 她凭什么那么怨来怨去耍小孩子脾气呢?
应该大方一点的。
不能越活越娇气。
显得拧巴。
成长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她懂向考诤对范苇珠那层愧疚的, 没人比她更懂了。
因为她也是她母亲死因的罪魁祸首。
纪涵央问他的时候很平静, 可向考诤很不平静。
他对纪涵央的主动很激动, 不明缘由、不知为什么,就是她主动问他的时候,他心里很开心很开心, 有一种被她放心上的感觉。
但是她问问题时的冷静却又让他莫名不爽。
同样不知道原因。
细细剖下来觉得她像在完成一个任务, 不,或许说,便签上的进程更合适。
她仿佛回到了交往前的样子。
也不对。
应该说, 比交往前更冷静寡淡的面相, 就连演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就像……她一点都没在演了。
连带着他也变得很平静, 大概描述了这个事情的始末。
于是纪涵央知道了范苇珠输掉了一场官司,还被不知道是原告还是被告方的人,找了混混来报复她,在他们律所蹲点,拿刀去报复她,被门口保安发现及时拦住了,但还是胳膊上划了好大一道口子,当场送了医院。
至于还有一些隐秘的事情,因为保密规定,向考诤表示不能细说。
纪涵央点头表示理解,理解之余感到震惊,震惊原来范苇珠这样的天之骄女到了社会上,也有一败涂地的时候。
震惊完了之后担心,担心她也担心自己。
担心范苇珠是因为怕她和向考诤之前似的,遭了天大的事就一蹶不振,他们这种有钱人的圈子里,染上这种习气太容易了。
要是真这样,那就太可惜了,私心里她不希望看到,因为她有时就希望天之骄女永远都是天之骄女,站在金字塔的尖端闪闪发光,毕竟是她从高中时就仰望过的人。
但转过来想又觉得不对,因为凭什么她以为、她觉得、她希望?人家有自己的活法你凭什么去指指点点?
而担心自己的原因就简单得多。
她想,范苇珠这样的天之骄女都这么难,她这样伶仃的就更难了吧?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有那么一瞬迷茫。
原本坚定无比的目标在踏出校园的前一秒,原来真的会自我怀疑一下。
但现实是不给她犹豫余地的,纪涵央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点了。
所以大多时候,她更乐意把这种迷茫剖开来看,从中寻找一线生机。
向考诤是在大三下学期末走的。
其实离研究生开学还很早,他是去忙工作的。
他说他现在和朋友合开了一家律所,在起步阶段,人家在美国担了大部分担子,作为创始合伙人的他不好意思留在国内游手好闲。
在机场告别的时候,没忍住,主动亲了他,被他搂着腰又亲了好几口,他在她耳边轻轻的说“我昨天就不该放过你”。
纪涵央只是笑了笑,耳朵不再轻易红。
大概他骚话听多了,也就习惯了。
向考诤吸取了向西宴的教训,临安检前给她打了车。
毕竟纪涵央不是范苇珠,她在北聆没有能来接她的人。
向考诤说他不做富二代,向家的财产最后都留给他姐,他做创一代。
纪涵央那刻觉得特别骄傲,笑着说你加油,你想做的永远可以做到。
也确实,后来这家律所,短短一两年就成了红圈所里数一数二的存在。
只不过那是后话了。
前话是。
向考诤去了美国,纪涵央留在国内。
他们俩开始漫长又考验人的跨国恋。
开始几天他会打语音电话来,纪涵央忙着考研的诸事,不怎么主动打,接的次数会比较多。
宿舍里调侃的也很多。
不乏郑泽惠和文菲竹之类的“哟~哟~哟!~~”
他每次都打语音电话,文菲竹刚开始还打趣向考诤真是耐得住。
但是纪涵央后来细想也明白了。
在女生宿舍嘛,视频总归不太方便的。
而且上次留学生群那事,可能是怕她自己也留下阴影了,所以不提也不做相关事勾她回忆,就怕勾起她什么不好的回忆。
所以在这事上干脆也就一刀切了。
向考诤的体贴和绅士一以贯之。
纪涵央深谙之。
而这样的人一旦重新拾起意气风发,魅力是遮不住的。
也不对,向考诤的魅力在他堕丧期都是挡不住的,那副痞懒又淡远的蛊样,何时何地都勾人。
嗯。
何时何地。
所以文菲竹在那个留学生群里保存了几张照片,发给她的时候。
她手抖得很厉害。
一个穿着简单的女生搂着他脖子,扎着马尾辫,学生气很浓。
从背影看不出是谁,从侧脸的轮廓能看出来。
洪枝枝。
她换风格了。
换成纪涵央这个风格了。
她此刻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几张照片看下来,抖着的手慢慢松懈下来。
她看到向考诤脸上的不耐了。
纪涵央大概能猜到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这个姑娘还没甘心呢。
跑去美国当跟屁虫了。
“央央,你还好吗?要不你打个电话过去?”文菲竹说,有些小心翼翼的。
“而且……”她抿了抿嘴,看向纪涵央,有些犹豫:“按这个群里目前的消息来说,留学圈那边,追他的女生不少,从优秀的学霸到混日子的富家千金,我看这群里说的挺……轰动的?”
纪涵央咽了口口水,扯了抹笑:“不会的,我信他。”
于是文菲竹不再说话,开始保持沉默。
但纪涵央还是等了他整整一个晚上的电话,她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一个解释吗?可她心里明明是相信他的,可这种患得患失的安全感又让她分外害怕。
她也终于意识到,那些异地恋的人有多难熬,更何况是异国恋呢?
大四的课程很轻松,但是课余不轻松。
忙着毕业论文和毕设的一大堆人,其余的不是准备考研就是忙着找工作。
她在那件事事发的第三天见到了向考诤。
他风尘仆仆,穿着立领的黑夹克,加一只MLB的黑色鸭舌帽,压着他那头雾感的发。
给人的感觉更加英气了一些,比起曾经虚浮的日子里养出的二代气,他明显不太一样了,成熟了许多,也……更有魅力了些。
怪不得呢,在那个留学生群里,连面都不露,就轰动一时。
纪涵央想到这里,苦笑一声。
但是人挺憔悴的。
纪涵央看到他手里拿着手机,手机的背面紧贴着一张飞机票。
没看到她之前,他嘴里夹着一支烟,他还没戒,之前很少抽了,最近又抽上了,是不是事情堆积得太多了,焦虑的?
纪涵央想。
那他怎么又回国了?
处理事情吗?
“阿诤……”她的脚步到他面前,他才反应过来,抬头的那瞬,纪涵央都觉得他要晕倒了。
她心里拧巴着疼。
扶着他手臂,可是被向考诤揽着腰反抱住。
她喉咙哽咽了一下,可又觉得两个多月没见了,不该让他看眼泪的。
心里不想他多担心,于是把眼泪憋回去。
只是抱住他:“你怎么回来了?”
“哄你。”
纪涵央没明白。
但咀嚼几秒,她明白了,鼻尖有点酸。
“那几张照片是假的,是洪枝枝故意找的镜头,我没让她抱到,你男朋友那么有男德,怎么能干这种有妇之夫不该干的事呢?”
纪涵央眼泪要控不住了,抱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我知道的阿诤,我没怪你,我信你的。”
“所以也没有打电话来问?”向考诤轻轻说。
他知道有好事者把那些照片发群里的那晚,等了她一个晚上的电话。
他总是希望纪涵央来问问他,发个脾气也好,闹点小情绪也可以,不需要和他那么懂事的,真的不需要。
他想看真实的她。
只是等了一晚上没等到。
于是叹了口气,把美国那边的工作放下了。
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来,亲自下场哄。
不管她气没,他得哄,他想哄。
没生气,那就当他自以为是,能见见面,总算也是不亏的。
“我觉得不用问。”她抱着他,“我信你阿诤,真的信。”
她松开手,看他。
他眼窝处的乌青有些重:“最近很忙吗?”
“嗯。”
“抱歉。”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道歉,单纯觉得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不值当吗?
“我……晚上的飞机,飞回去。”他看着她。
盯着。
手还攥着她的手心,轻轻的摩挲。
“那我送你去?”纪涵央说。
向考诤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仍看着她,看她寡淡面相一如既往冷静,看她的懂事乖巧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自己的试探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这个结果是让他既难过又想逃避的。
喉间沙哑。
他淡:“好。”
感受他一瞬间变冷的气息,她有一瞬间心内后怕,可她搞不清楚问题出在哪。
打车去机场的路上一路无言,两人默契地看着各自玻璃窗的车水马龙、华灯初上。
沉闷的车内发酵着逼人的气氛。
司机师傅时不时地瞟一眼后视镜。
三个人,两个人在视若无睹的纵容着沉闷发酵。
机场。
向考诤牵着她下车,不知为何浑身有团火气。
纪涵央光看着他背影,却感受得到,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懵。
他牵着她走,然后当着她的面,走到了机票的人工售票口,纪涵央看着他买了一张北聆国际机场飞奥黑尔国际机场的机票。
不是说……买过了吗?
纪涵央不知道,她下意识问:“你不是说……你买了今晚的机票,那怎么现在还买。”
“临时决定的……”
看她,纪涵央被他眼神冷到,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今晚走。”
纪涵央嘴唇有些发干,她不明白向考诤突如其来的冷淡。
但又好像不是突如其来的,只是那些积埋已久的矛盾她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
她没有准备,只能乖巧的点了点头。
向考诤周身的气场更冷了一点:“纪涵央,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一路……平安?”她咽了咽口水。
向考诤气笑了:“好啊。”
他转身走,带着气,头也不转地就过了安检。
纪涵央瞬间一股委屈涌上来。
干嘛凶她?!
她也来气,转身离开,可是霉气似乎是顺连的,机场人流量太大,门口挤得很,出租被人一辆一辆的叫走,或者抢走。
她拿出手机准备叫辆滴滴。
有一辆黑车按着喇叭,拿远光灯闪她,因为这动作幅度大,把周围的人视线都聚过来,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但很快就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纪涵央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洪枝枝的。
她从黑色的轿车上下来,走到纪涵央的面前,拿出她高傲的大小姐派头,看着她眼里落魄的纪涵央。
眼里的优越感爆棚。
洪枝枝确实换了个风格,连和纪涵央的穿衣打扮都那么像,都是温和风,只不过纪涵央穿的是不知名的杂牌,而她穿的是Celine。
纪涵央不想理她,转身走,大不了她去远一点的地方再叫车。
可是洪枝枝环抱着胸笑,声音轻轻却恰到好处的传到了纪涵央的耳朵里。
“我爸认出你了。”
纪涵央的步子瞬间刹停。
瞳孔一滞。
洪枝枝带着得意,偏头去看她:“马尔代夫那次我就很奇怪,你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很恶毒,还带着恨。”
纪涵央闭了闭眼睛,脊背挺直,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有浓雾。
“我见过向考诤身边每一任女友看我的眼神,那种排斥挑衅但又带着优越感的眼神我太了解了,但唯独你的不一样。”洪枝枝气焰张狂。
“是吗?”纪涵央回头看她,手插回口袋,“哪里不一样?”
“那种恶毒眼神,不是对情敌的……”
纪涵央平静地看着她。
洪枝枝满脸得意。
“是对仇人的女儿的。”
“你那天突然呛我爸就很不对劲,你再讨厌我,也不应该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在向考诤面前丢了礼貌和教养,完完全全暴露你的真脾气。”
“我爸也不理解,所以他回家后想了很久,然后记起你了。”
“想了很久?”纪涵央低头嗤笑一声,“原来是想了很久才想起来的。”
“是呢!”洪枝枝脸上的得意更甚,“你可能很久没去朗庭公馆了不知道,我和阿诤,从小就是青梅竹马,还是邻居。”
纪涵央脸上神色变了变。
洪枝枝见状乘胜追击:“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你家那栋别墅,被我们住了十几年了。”
“哦,所以呢?”纪涵央把表情一瞬间收拾干净,“他好像没把你当青梅竹马。”
“纪涵央!你他妈别太过分,我们家又不欠你们的!”
“欠不欠的不是你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说了算的!”纪涵央因为怒气,眼睛微微红。
手攥得很紧。
初秋的晚风凉。
她突然一声失控的质问,把洪枝枝震惊在原地。
但纪涵央又突然笑了,冷静、平静,强压下所有波澜。
“洪小姐,你拿这件事来嘲讽或者威胁我,是不是搞错自己的身份了?”
洪枝枝看她。
“如果我家是个揪着往事不放的人,这十年里过不了安生日子的是你们。”纪涵央走近她。
但被洪枝枝身后的保镖上前拦了拦。
纪涵央也就势停下,看了眼她身后的保镖,又看回她,嗤笑一声:“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纪涵央你他妈少给我摆这副无所谓的模样!”
“滴滴滴——”有车喇叭响。
车子摇下一扇车窗,是范苇珠:“央央。”
争吵的两人俱是一愣。
纪涵央面色一滞,转回头时,看见坐在副驾驶的范苇珠和开车的向西宴。
她顿了顿,脸上紧绷的神色松下来。
范苇珠看了一眼洪枝枝,换上一副礼貌的笑,和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纪涵央:“上车,阿诤让我们来接你。”
纪涵央顿了顿,看到了范苇珠脖子上戴着那个核桃木吊坠。
原地踟蹰一阵,走上去,拉开了后座的门。
“谢谢苇珠姐,谢谢姐夫。”
“不客气。”/“不客气。”
前座的两人异口同声,随后对视一眼,纷纷笑了。
纪涵央也摇了摇头,轻轻的笑了。
胸口起伏的燥气慢慢压下去。
她的视线擦过后视镜,又看到范苇珠身前的那个核桃木吊坠。
她不知怎么,脑海里浮现一种可能。
那个核桃木吊坠,会不会本来就是范苇珠的?当初向考诤觉得好玩才戴着?
毕竟当初那个白月光就让她误会那么久。
她状似不经意的问一句:“苇珠姐,你胸前那个核桃木吊坠好好看呀。”
“这个吗?”范苇珠拿起吊坠看了看,笑了笑,“是吧,我也觉得。”
“你好像很喜欢,我看你总戴着。”
范苇珠笑得更加灿烂。
“那当然了。”
“因为是喜欢的人给的定情信物。”
纪涵央一瞬间愣,她没有反应过来。
定情信物?
她咽了口口水,看向驾驶座的向西宴。
他和副驾驶的范苇珠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那一刻她发现她好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而且这次犯了十年。
她好像……
也认错白月光了。
她的喉间沙哑:“我之前……”
手攥的很紧,“在新闻上看过一则报道,说朗庭公馆发生过一起火灾……”
“哦,火灾啊,是有。”这次是向西宴接的话,想到什么,他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
但纪涵央的头低得很低。
纪涵央闭了闭眼睛,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没什么。”她不问了。
“那次火灾我记得不牢。”范苇珠沉吟片刻,“但是我记得阿宴你当初救过一个小姑娘吧?”
“是,当时从落地窗看到的,窗帘没拉,那个时候火还不大,她像睡着了似的趴在沙发上,是阿诤发现的,但他那个时候小嘛,进去没准一尸两命了,我就让他待外面顺便去找大人,我进去救的人。”
纪涵央呼吸滞住了。
范苇珠聊着聊着发现后座的人不说话了。
从后视镜撇一眼,发现她靠着车门,视线看着车窗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低落呆滞的状态。
范苇珠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搭住向西宴握着方向盘的胳膊。
他疑惑的看她一眼,范苇珠和他对视一眼。
“央央,吃晚饭了吗?”
向西宴回过神来,从范苇珠的神情里明白了些什么,不再说话。
纪涵央神情恍惚着摇了摇头:“没有,苇珠姐。”
声音很虚弱。
“那要不要我们带你去吃些?”
纪涵央看着窗外,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去吃吧,还有一些卷子没做完。”
范苇珠点点头,不强求。
只是那么一条简简单单的核桃木吊坠,却删去了她那矛盾过、激动过也辗转反侧过十年的意义。
她有过一晚的心慌与崩溃。
心慌的是她以为的玻璃般单纯的暗恋到头来是一场空欢喜。
崩溃的是她赖以希冀的乌托邦在那一刻真真正正的成为子虚乌有。
她第一次思考她对向考诤的喜欢究竟是喜欢占了大多数,还是那份救命之恩给了对他一见钟情的滤镜。
她不知道。
她听到的是现实与理想同时崩盘的声音。
可她依然要咬着牙走过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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