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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水灯

    烟花落幕, 原本仰头欣赏烟火的长安臣民纷纷低头,继续沉浸今晚的热闹。难得上元节不宵禁,自当通宵快活,方能不负时光。

    酒楼大间之中, 安静得可以听见那对有情人的低沉喘息声。

    这样的冬夜, 本该觉得冷,可此时两人满面红霞, 眼角含春, 鬓发也被汗水濡湿大半。婉儿还侧在太平腿上,这时合拢双腿, 紧紧地抵着太平的额头,她有些疲倦地一手勾着太平,一手抵住太平不知餍足的唇瓣上,沙哑道:“殿下还不知道臣……想不想你么?”

    太平轻笑, “想, 很想。”她的语声中透着一抹媚意, 气息透过婉儿的指缝,挠得婉儿微痒。

    婉儿的身子绷得笔直,心跳比方才又快了半拍。松开太平的唇瓣, 急忙扣上了太平的手腕, 咬唇嗔道:“还不快擦干净, 不准吃!”

    太平被说中了心事, 笑出声来,“那下回我也不准婉儿吃。”

    婉儿蹙眉,“你还说这些孟浪之言!”说着,生怕太平借机继续撩拨,她这会儿还陷在敏感之中, 经不得太平的胡来,余光瞥见了一旁的帕子,便亲手拿来,给太平擦净指上的濡湿。

    她只觉自己的脸快被羞涩烫化了,一直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太平的眼睛。

    太平忍笑由着婉儿,瞧着婉儿涨得通红的耳垂实在是可爱,便情不自禁地探前咬了一口。

    又酥又麻。

    婉儿不禁一颤,挑眉道:“你还来!”

    “你帮我擦干净了,那你呢?”太平笑得促狭,“要本宫帮婉儿擦一擦么?”说着,太平从怀中摸出了干净帕子。

    婉儿一把接过,便急忙站了起来,背过了身去,“请殿下非礼勿视!”

    太平牵着婉儿的袖角,“这里灯烛通明,就这方寸之地,婉儿你让我不看,我只能闭眼了。”

    婉儿回头,“就请殿下闭眼。”

    “好,爱妃说闭眼,本宫便闭眼。”太平得意地勾起唇角,合上了双眸。

    婉儿怔了怔,“殿下方才……唤臣什么?”

    “爱妃,本宫的公主妃。”太平没有睁眼,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天真烂漫,“我唯一的妻子。”

    最后一句话,深情又温柔,烫得婉儿心房一颤。

    “傻话。”婉儿心中受用,却又莫名酸涩。

    太平听出了婉儿语气中的颤意,缓缓睁眼,笑得温暖。

    “上辈子你就没答应我,这辈子你休想不答应。”

    “凰飞九天已是难事,更何况……”

    婉儿看得清楚大势,天下出一个女皇不易,若往后的女皇还要立女后,更是难如登天。她微微一顿,继续道:“我知道殿下心里有我,便已知足。”

    “我可不知足!”太平站了起来,扶住婉儿的双肩,热烈地看着她的眉眼,“阿娘也在做天下女子不敢想之事,你我都知道,她最后做到了。婉儿,只要你愿意信我,我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大婚,我要你堂堂正正地做我的妻子。”

    天下哪个姑娘不爱听这样的话呢?

    婉儿知道说服不了太平,可太平从上辈子便存了这样的念想,婉儿躲了一世,结果伤她至深。倘若拼尽全力,还是一样的结果,婉儿希望这辈子可以陪着太平,不离不弃地走这一程。

    成全太平的天真,也放纵自己的痴念。

    太平瞧她的眸光忽明忽暗,最终变成一汪清亮,她生怕婉儿酝酿了一堆道理来说服她,便先开了口,“今日难得重聚,先不说那些了,好不好?”

    “我愿意。”婉儿莞尔,“陪殿下走这一程。”

    太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很快消化完婉儿话中的意思,她猛地张开双臂,将婉儿抱着转了一圈。

    婉儿生怕太平闪了腰,急道:“殿下别这样,当心……”

    “哦!”太平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压到了婉儿的伤处,连忙把婉儿放下,温声问道,“我可是碰到你上次板子的伤了?”

    婉儿忍笑,“那伤早就好了。”

    “当真?”太平故作不信。

    婉儿勘破了她的心思,推了推太平,“背过身去,我说好了便好了。”

    太平坏笑,可不依她,“好没好,我看过才算数。”

    “殿下再这样孟浪,我要……”

    “婉儿要怎的?”

    太平料定婉儿说不出什么威胁的重话,“嗯?”她欺身靠近婉儿,骤然收拢手臂,与婉儿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要怎的?”

    “教训殿下!”婉儿知道太平定是不会乖乖受礼了,既然如此,她便“教训”她一回。话音刚落,婉儿便一口衔住了太平的下唇,不痛不痒地咬了一口。

    太平微微吃痛,“嘶,婉儿你就不怕咬破了么?”

    “破了便是殿下的事,也当给殿下一个教训。”婉儿笑出声来,看着她微肿的唇,指尖轻轻地摩挲其上,语带威胁,“殿下记住了么?再孟浪,臣也是会教训人的。”

    “那便……再教训我一回……”太平的声音沙哑,像是染了一层蛊惑,敲打在婉儿的耳鼓上,擂得她的心砰砰作响。

    “这可是殿下要的。”婉儿面泛霞光,启口“咬”上了太平的唇。起初她还算“咬”,可到了后来,她哪里是咬,分明是缠。

    这一刻情浓,她要化了,太平也要化了。

    帕子落地,沾染了尘灰。

    既然不能用帕子,便只能用另外的法子擦干净了。

    所谓秀色可餐,太平懂了,婉儿也懂了。

    只是可惜了这一桌的佳肴,这一壶上等的葡萄酿。

    寅时三刻,外面的喧嚣逐渐落幕。

    重新收整妥当的太平与婉儿面染春色,一起凭栏远望,想借着外面的凉风,让彼此稍微静一静。

    “殿下在东都过得如何?”婉儿温柔问道。

    太平长舒一口气,“一切安好,就是有些心烦。”

    “心烦?”婉儿侧脸看她。

    太平点头,“关于驸马人选,父皇喜欢薛绍,母后喜欢武攸暨,一次应付两人,实在是心烦。”

    若与上辈子一样,太平只用应付薛绍一人便好,那曾想这一世竟有了不同,还多了一人。

    “薛绍是文人,我准备的招数都是对付他的。”太平蹙眉,“武攸暨不一样,我得想想其他的法子,早些把他给打发了。”说着,太平对着婉儿笑笑,“放心,这辈子我绝对不会赌气嫁他们任何一个。”

    婉儿并不在意这个,“万一还有其他的人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平牵了她的手,“有你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婉儿张了张口,忽然不知如何劝慰太平。

    太平轻笑,“爱妃说不准嫁,本宫便不嫁,本宫只听爱妃的话。”

    婉儿被她一哄,嘴角微扬,“胡话。”她覆上了太平的手背,给她暖暖熨着,“我可不做让君王不早朝的祸国妖妃。”

    “错。”太平笑意更浓,“不是妖妃,是贤后。”说完,太平极目远眺长安城深处,“我们一起谋一个盛世,在大唐的青史里留下你我的名字,好不好?”

    婉儿哑笑,“好。”

    “无愧于心俯仰一世,你我同进同退。”太平热烈地说着这句话,满目皆是憧憬。

    婉儿沿着太平的目光望去,“同进同退。”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间默许。婉儿的视线落在了太平的侧脸上,心道——

    殿下守大唐,臣守殿下,他年太平有盛世,我有……一心人。

    “法会的水灯飘过来了。”太平瞧见了不远处河中飘着的浮灯,对着婉儿笑道,“可想放一盏,沾沾福气?”

    “殿下想放,臣便陪殿下。”

    “想放!”

    太平答得干脆,婉儿也干脆地牵着太平的手,相视一笑,径直走向了隔门。

    隔门猝然打开,把正坐在一起打盹的春夏与红蕊吓了一跳。

    “殿……”

    “大人……”

    “嘘。”太平与婉儿不约而同地对着两人比了个手势,携手一起走下了楼去。

    春夏下意识地要追,红蕊想起来大人的帷帽还落在楼上,便快步跑了进去,拿了帷帽出来,追上了春夏。

    河边卖水灯的人打了个哈欠,瞥见有客人往这边走来,连忙打起精神,吆喝道:“公子买盏水灯吧!我这儿的水灯,可是供在佛前供了整整三日的!”

    “给我一盏。”太平说完,下意识去摸自己的钱囊,这才发现钱囊空空,早就被她花完了银子。

    婉儿抿唇,从自己的钱囊中摸出了铜钱,递给了卖水灯的,从摊子上抱了一盏水灯下来,递给了太平,“走,去放水灯。”

    对岸也有三两尚未玩尽兴的游人,也买了水灯准备放灯。

    太平跟着婉儿一起在河边蹲下,“婉儿可不许笑话我!”

    “我的不就是你的么?我笑话你什么?”婉儿的笑意渐浓,语气温柔得快要掐出水来,“快许个愿。”

    “婉儿也一起许。”太平眸光明亮,紧紧盯着婉儿的眼睛。

    婉儿缓缓合眼,“愿殿下……”

    “我可不要福履绥之!”太平先打断了她的话。

    婉儿睁眼笑出声来,“那殿下先许。”

    “好!”太平合眼,虔诚祈愿,“许婉儿……一世太平。”

    “也愿殿下一世太平。”婉儿轻笑,与太平一起放下水灯。因为河中还有些许碎冰,所以水灯并不能立即飘远。

    婉儿往前探了探,掬水推了一下水灯飘走。

    太平知道现下的水温有多冷,连忙牵过婉儿的手,呵气吹了好几口,又温柔地搓了搓婉儿的手指,直到有了暖意,她舒了一口气。

    “当心冻着。”

    “有殿下在,不会。”

    两人相视一笑,情意漾满眼波。

    旁人瞧见了,只觉羡慕。郎君俊俏,小姐清雅,这是怎样天造地设地一双人?

    红蕊将帷帽送了过来,太平给婉儿亲手戴上,牵了她的手,道:“婉儿今晚也累坏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婉儿不舍点头,“明日……殿下还是不要冒险一个人出来了。”

    “嗯。”太平知道婉儿提醒的是什么,得此一夜相聚,虽说不够,却也只能忍下。

    婉儿声音低下,“东宫这几日收获民心不少,殿下不妨借此东风,也给自己谋些民心。”

    “明日我正要做这些事。”太平点头,“若是婉儿不急着回宫,可以来我布施的地方瞧瞧,若有做得不好之处,婉儿也可以立即提醒我。”

    “诺。”

    “走吧。”

    太平握紧她的手,一路往郑氏的宅子行去。

    西市的巷口,徐徐走出一人,望着太平与婉儿走出了西市,眸底泛起一抹浓郁的疑色。

    “将军,殿下就在那边,我们要不要过去,护送殿下回东宫?”手下人走近这人,低声问道。

    “不必,我们暗中跟着便好。”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武攸暨。

    第82章 做戏

    太平将婉儿送至郑氏宅门前, 不敢多言,生怕一开口尽是舍不得之言,徒惹彼此难过。婉儿对着太平福身一礼,也不敢多言, 便领着红蕊推门走入了宅子, 把大门合上了。

    春夏知道公主定是心里不舒服,低声道:“要不, 明日跟后日再……”

    “正事重要。”太平打断了春夏的提议, “只要人在这儿,还怕她跑了不成?”说完, 她强打精神,“回东宫吧,三哥跟嫂嫂定是急坏了。”

    她这样甩了随从与婉儿相会,可一不可二, 否则只会害了婉儿。反正不急在这一时, 等日后一切稳稳当当了, 她约得安心,婉儿也来得踏实。

    春夏不敢再多说什么,垂头跟着太平走了几步, 便觉察太平忽然停了下来。春夏沿着太平的视线望去, 迎面走来的不是旁人, 正是一路护送太平回长安的武攸暨。

    难道今晚的事, 都被武攸暨发现了?!

    春夏惊恐,太平其实心里也在忐忑。可她知道上辈子的武攸暨是什么性子,也许可以试试搪塞过去。

    “武将军?”太平故作惊讶。

    武攸暨走了过来,肃声道:“殿下这样不好。”

    太平佯作不解,“什么不好?”

    武攸暨皱眉, “正因为是上元节,城中没有宵禁,所以西市这一带最是鱼龙混杂。殿下只带了春夏一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一堆人跟着本宫,本宫玩得不尽兴,怎么?武将军准备向母后告本宫一状么?”太平冷声反问。

    武攸暨连忙垂头,“我只是担心殿下安危。”

    “你告母后么?”太平不依不饶,拿出了她骄纵的性子,往前逼问。

    武攸暨觉察公主靠近,心跳比先前快了一拍,连忙往后退了一步,险些撞到了身后的将士。

    “告诉本宫,你会么?”太平继续往前,武攸暨一路往后退,身后的将士知趣地让了道,眼睁睁地看着将军被太平逼得撞在了巷口的墙壁上。

    武攸暨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殿下……我……”

    “武攸暨,本宫好不容易看你顺眼点,所以才让三哥今晚好好招待你,好让你在三哥那里混个眼熟,以后三哥继承大统,有些差事好歹能想起你来。”太平的食指抵住了武攸暨的心口,缓缓用力往前戳,“你倒好,不与三哥好好饮酒,跑来盯着本宫,说说吧,是不是母后给你的命令?”

    “是……啊……不是……”武攸暨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主,几句话下来,武攸暨像是灌了一碗黄酒,晕晕乎乎,一会儿觉得高兴,一会儿觉得惶恐。

    “呵。”太平收了手,心底却泛起一阵凉意。从武攸暨的反应看,母后一定对她与婉儿生了疑心,所以才会吩咐武攸暨紧紧盯着。武攸暨找到了这里,想必是已经盯了她许久。今晚她与婉儿在酒楼上的那些情浓时刻,也不知武攸暨到底看到了多少。

    偏偏,这个时候她不便问,也不便解释。

    太平这会儿是越看他越是刺眼,转过身来,便瞧见婉儿提灯走了过来,想到她方才对武攸暨的那些举动,她下意识想张口解释,婉儿却先一步开了口。

    “化雪最冷,臣担心殿下回去时冻伤手,便给殿下送暖壶来。”这句话是婉儿的真心话,她走上前来,将暖壶递给了太平,垂首道,“殿下命臣用小楷抄写的佛经,一定赶得及送给天后做寿礼。”

    太平晃过神来,沉声道:“本宫让你保密,你说出来做什么?!你瞧,让他们都知道了,定会告诉母后,哪里还有惊喜?”

    婉儿声音冰凉,对着太平福身道:“臣只是不想殿下被人误会,更不想惹祸上身,无端被天后处死。”

    太平没有应声婉儿,只是斜眼冷冷地扫了一眼边上的羽林将士,视线最后落在了武攸暨身上,“武将军这次一定要坏本宫的事么?”

    武攸暨被太平先灌了一碗迷魂汤,这会儿被太平忽然一问,竟不知说什么,“啊?”

    “婉儿伴读本宫多年,本宫就喜欢她写的那笔字。”太平一边说,一边当着他们的面牵住了婉儿的手,作势要把她的手指亮给他们看,“你们瞧瞧,这只手的指节都抄红了。若是这份贺礼本宫不能哄得母后高兴,反让母后砍了本宫的大功臣,本宫立即摘了你们几个脑袋!”

    婉儿急忙缩手,低声轻唤,“殿下。”

    “婉儿你回去吧,母后人最是懂得分寸,既然今晚说开了,本宫想他们定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说着,太平便给春夏递了个眼色,“春夏,送上官大人回去。”

    “诺。”春夏领命的同时,又瞧见太平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她歪头想了想,便想到了太平想要她做什么。

    她垂头护送婉儿离开后,太平又盯回武攸暨,“武将军,你还没回答本宫的话。”

    武攸暨诚惶诚恐,低头道:“殿下放心,末将绝对不会坏殿下之事。”说着,他吩咐左右,“今晚你们瞧见殿下与上官大人在河边放灯了么?”

    几名羽林将士相互看了看,武攸暨的身份摆在这儿,方才又见殿下对他那般亲密,他们若是还看不出来武攸暨以后会是什么人,那便是真的瞎了。

    “回将军,没有。”

    武攸暨很是满意,太平也很是满意。

    “帮本宫办好了这件事,本宫重重有赏。”太平故意凑得很近,气声落在武攸暨耳侧,无疑是别样的诱惑。

    武攸暨尚未从大喜的情绪中缓过来,太平却覆上了他的手。因为抱了一会儿暖壶的缘故,太平的掌心很是温暖,这会儿覆上,武攸暨只觉整颗心都被酥化了。

    太平牵着他的手,凑近唇边轻吹了一口,“将军这手也冻红了……”

    武攸暨惊惶缩手,急道:“末将……不冷!”

    太平似笑非笑,方才牵过武攸暨的那只手,现下是决计不碰婉儿的暖壶了。只见她一手抱着暖壶,一手握拳藏在袖底,倦怠地打了个哈欠,“本宫困了,回东宫吧。”

    希望一切像武攸暨所言,他只是看见她与婉儿放灯,并没有看见酒楼上的动静。可经此一事,太平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阿娘如此在意她与婉儿私会,想必是猜到了点什么。她若不克制住情念,事情传至阿娘耳中,对婉儿来说只是祸事。

    想到这里,太平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怪不得阿娘一直说她只是乳虎,就凭母后远在东都尚且可以给她这样的威迫感,她要向阿娘学的还很多很多。

    这边春夏领命护送婉儿回家,走了一段路后,春夏左右瞧瞧,见周围旁人离得远些了,便低声道:“大人,您不要跟殿下认真。”

    “她是殿下,我只是下臣。”明明婉儿的语气里还透着怏怏不快,这两句话她说得寒凉,“如何认真?”

    春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劝慰道:“殿下方才那样,只是做戏罢了。”

    “春夏。”婉儿突然停下脚步,上下审视了一眼她,她不得不承认,春夏跟在太平身边久了,这心窍也开了。

    春夏被婉儿看得发毛,“大人……怎……怎么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脸上应该没有什么啊。

    婉儿沉下声来,“今晚天寒,回去给殿下打盆热水,好好洗洗手。”

    “诺。”春夏领命,总觉得婉儿的这句话语气有哪里不对。

    太平回到东宫玄德门前时,武攸暨不便入东宫,领着众将士对着太平一拜,便回了太子安排的地方休息。

    天已快亮,想必这个时候李显与韦滟已经休息了,太平也不好去吵扰,便直接去了宜春宫。

    等了片刻后,春夏从宫外回来,还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春夏,如何?”

    太平紧紧盯着春夏问询,她只怕婉儿看了误会生气。

    春夏将热水端至太平跟前,如实回道:“大人说,今晚天寒,命奴婢给殿下打盆热水,好好洗洗手。”

    “哈哈。”

    太平忍不住笑出声来。

    春夏眨了眨眼,不解殿下的反应。

    “洗!洗!本宫一定洗干净!”太平将暖壶放在一旁,双手一起浸入水中。暖意从指间透入经络,太平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春夏端着水盆,还是头一次见太平洗手这般认真,甚至认真得有点慢条斯理。

    等太平洗完之后,这盆热水已经凉了大半。太平坐回榻上,抱了婉儿送的暖壶在怀里,倦然倒下靠在榻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春夏不敢吵扰殿下休息,便将水端出了殿去,把殿门带着掩上了。

    太平将暖壶凑近自己,嗅了嗅上面沾染的淡淡墨香味儿。

    细看这只暖壶,并不是新的,想来是婉儿用了许久的旧物。

    可她不单是喜欢旧物,还喜欢旧人。

    太平将暖壶熨在心口上,暖意从心口熨入,她缓缓合眼。她会谋到那一日的,在同样的冬夜,她的婉儿便是她的暖壶,她可以放肆地拥着她,不知餍足地索求她的情深款款。

    “她是我的人……”这个念想在太平心间冒出,“任何人都不准伤害她,也包括你……”

    阿娘。

    太平开始以为,她与阿娘可以母女同心,共谋一个盛世,可如今想来,婉儿就横亘在她与阿娘之间,终有一日阿娘会知道一切,也终有一日阿娘会对婉儿腾起杀心。

    所以,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她必须成为高高在上的那个人,唯有如此,才能为婉儿挡下阿娘挥下的屠刀。

    第83章 正事

    武攸暨的美梦并没有持续太久, 洛阳那边便来了天子诏令,传召武攸暨回返洛阳。武攸暨自忖那日办事滴水不漏,就算薛绍认定了是他做的,也没有任何证据。所以他并不怕回洛阳复命, 唯一放不下的, 便是好不容易对他和颜悦色的公主殿下。

    太平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这个消息, 她满心欢喜, 终于把这个碍眼的也打发回去了,长安这边少个人盯着她, 也办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她算准了武攸暨会来东宫辞行,所以太平一大早便带着春夏离开了东宫,直接去了宰相裴炎的府邸拜访,恰好让武攸暨扑了个空, 只得悻悻然离开了。

    太子监国, 李治留下了裴炎辅佐太子。乍逢天狗食日凶兆, 以裴炎对太子李显的了解,他定会不知所措,处理得一团混乱。可裴炎万万没想到, 这次东宫的一切处置都恰到好处, 竟是平平稳稳地把这件事给顺了下来。

    东宫幕僚是哪些人, 有多少本事, 裴炎一清二楚。他笃定给李显出主意的,绝对不是出自这些人。裴炎颇是好奇此人,暗中派人查访过,最后却一无所获,裴炎便选择了作罢。查探此事时, 他还查到了一事。

    当初太平公主随驾东幸洛阳时,曾经半途折返,去了太史局一趟。随后天狗食日出现,太史局一反常态静默不言,直到公主回来,太史局才张榜说明。

    想来公主定是斡旋其中,在此事上下了最关键、也是最正确命令。

    常听宫人说公主骄纵,时常被天后责骂,可在此事上,公主的处置堪称上策。这样一个有趣的公主殿下,裴炎倒是颇想一见。

    这日,裴炎听下人来报公主造访,便高兴地亲自出迎。

    太平之所以来访此人,是因为此人在阿娘的称帝之道上有很大的助力,她早些结识,也许将来也有用处。

    裴炎与太平聊了数语,便觉宫人所言实在是不可尽信。

    眼前的公主器宇不凡,心怀百姓,一心只想为李唐天下献策尽力。这样的殿下,怎会是只顾玩乐的帝家千金呢?

    太平随后与裴炎说了不少安民之策,还颇懂分寸的希望由裴炎出面,她在暗处出财,把这些事落在实处。

    公主不宜涉政,虽说这次是天子破例,可太平以退为进,只会增加朝臣们的好感,减低他们的戒心。

    裴炎大喜,当即领命。殿下出财,裴炎出力,在长安郊外设立善棚,收留无家流民,再逐一登记入籍。有手艺者,推入坊中尽其所能,无手艺者,命人教之,学养家之能,尽民之力。如此一来,朝廷不必一直贴补这些流民,只要稍加时日,流民自能教化成有技之民,不至于四处游荡,混乱治安。

    明事理则不会轻信妄言,有心人也不能再拿无稽之言祸乱民心。

    “民以食为天,饱之则心定。”太平徐徐说着,“若能不愁衣食,则民心大定,大唐便能安定,授之以渔,人尽其用,假以时日,盛世可待。”说完,太平起身,对着裴炎鞠躬,“皇爷爷常说‘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本宫深以为然,还请裴大人多多用心,帮本宫促成这些利民之举。”

    裴炎受宠若惊,急忙对着太平回拜,“臣当尽心而为。”

    “如此,就有劳裴大人了。”太平再拜,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本宫还要去大理寺一趟,就不在此叨扰大人了。”

    “殿下慢走。”裴炎一路送着太平来到府门前,看她的马车走远后,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随侍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裴炎淡淡道:“可惜了。”

    “可惜?”随侍没有听懂裴炎的话,可裴炎也不会把那句话宣之于口。

    可惜,她只是公主。

    李弘若没有病死,那是万众期待的大唐储君,是百官们翘首以盼的未来君主,只可惜英年早逝,徒叹奈何。

    李贤若没有造反,也是百官们信服的太子。他的聪慧,他的精力,像是长安城耀眼的日光,照耀着每个与他见过面的臣工。只可惜,与天后水火不容,终招祸事。

    现在的这位新太子……

    裴炎只要想到第一日辅政发生的事,他就忧心忡忡。一个藏着蝈蝈罐子听政的储君,日后这偌大的帝国交给他,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可惜,是真的可惜。

    倘若公主是皇子,以她今日这样的眼界,稍加辅佐,盛世可期。

    太平去大理寺,一是为了审问那些在长安妖言惑众的罪犯,二是为了正式拜访狄仁杰。他可是阿娘未来的左膀右臂,上辈子她虽见过他几面,却算不得深交,可因为上辈子从阿娘那边知晓不少狄公的喜好,这辈子拜访倒也算得上愉快。

    这些罪犯大多是因为胡言天狗食日一事入罪,东宫下了令,开春后全部当街问斩。世上不乏因言获罪而死的人,当初的上官仪也是如此。全部问斩是一种干脆的处理手段,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在敢胡言。

    可狄仁杰把案子查清楚后,发现里面有些只说了天狗食日是凶兆,并未影射东宫,如此重罚,量刑太重。这部分人狄仁杰想轻判,却碍于东宫令旨已下,他实在不好驳了东宫的令旨。毕竟太子初入东宫就出了这样的事,若是在这个时候还闹个君臣不和,他当朝顶撞天子,于大局不利。

    太平翻开了几页文书,含笑把文书合上,笑道:“此事本宫能办。”

    狄仁杰微惊,“殿下如何办?”

    “法外有人情。”太平微笑,将文书放在了狄仁杰面前,“等开朝第一日,狄大人只管把这份名册呈递给三哥,本宫会与三哥陈情,他会准了你的特赦之请的。”

    狄仁杰微微皱眉。

    太平轻笑,“仁君,谁不喜欢呢?”点到即止,“尤其在这个时候,狄大人,你说是不是?”

    狄仁杰笑意复杂,“怪不得天后说,殿下若有所请,都要臣全力相助。”

    太平愕然,“母后何时说这话了?”

    狄仁杰干笑两声,“臣还以为殿下知道。”

    “本宫不知道。”太平的眸光紧紧盯着狄仁杰,想听他说完。

    狄仁杰却绕了其他的事,“殿下,臣这边还有几桩案子,想请殿下帮忙。”

    “狄大人请说。”太平上辈子就知道他狡猾,他不想说的,太平怎么撬都撬不开他的嘴巴,所以只得作罢。

    太平离开大理寺时,狄仁杰含笑相送。等太平走远之后,狄仁杰心道:“天后,您选择的是公主殿下么?这条道……难如登天啊……”眸光复杂,狄仁杰走回案边,打开一本,看了一眼太子的批注,苦笑地合上了折子,放到了一边。

    脑海中忽然浮起了天后重用他那日,私下问他的那些话——

    “狄仁杰,你是为君王办事,还是为天下百姓办事?”

    “臣……”

    “倘若为君王办事,本宫便只能提拔你到此,倘若为天下百姓办事,本宫希望你能抛却成见,不论那龙椅上坐的是谁,一心只为百姓,把天下人的福祉放第一位。”

    “……”

    那时候的狄仁杰尚未领会武后的意思,如今想来,只怕天后那时候开始,便有了那个意思。

    “本宫心中有个愿望,想看见大唐盛世的模样。”那时的武后双手负于身后,高高睨视于他,“狄仁杰,你可愿帮本宫实现这个愿望?哪怕……荆棘满路。”

    “臣愿意!”

    狄仁杰还记得那时候自己的回答,倘若今日武后再问一样的问题,他只怕回答得没有那么干脆。

    他会说——

    “容臣,再想想。”也再看看这位二圣的掌上明珠,能不能让他心悦诚服?

    太平在外忙碌了一日,回到东宫时,天色已暗。

    天幕之中,碎雪如屑,再下几场微雪,天便彻底放晴了。长安很快便会迎来春日,她与婉儿的春日不知何时才能到来。

    至少在她的羽翼没有完全展开、不能将婉儿保护得严严的之前,太平只能克制自己,小心翼翼地保护婉儿。

    “春夏。”太平在窗口望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困了,便准备唤春夏去打水洗漱。哪知一回头,却发现宜春宫中并无春夏的身影,她竟不知春夏这丫头什么时候离开的。

    “春夏?”太平心中疑惑,一路唤着来到殿门前,“春夏呢?”

    几名候在殿外的婢子相互看了看,当中一名上前如实道:“她往那边去了。”

    太平顺着这婢子的指向瞧去,那边不是玄德门的方向么?这个时候悄悄跑出东宫,定有蹊跷。

    半晌没听见太平应声,婢子恭敬问道:“殿下要派人去寻么?”

    “不必了,本宫等她回来。”

    太平转身回了殿中,往坐榻上一坐。

    没过一会儿,春夏便匆匆赶了回来,太平本想好好问问,哪知春夏笑吟吟地走过来,双手将个锦囊奉上,“回来时,奴婢在玄德门外瞧见了红蕊,奴婢便斗胆悄悄出去寻了她。这个锦囊,是红蕊让奴婢交给殿下的。”

    “你……不早说!”太平绷着的严肃瞬间破碎,瞪了一眼春夏,“下次出去,记得与本宫说一声。”说完,便急切地打开了锦囊,拿出了里面叠好的纸方子。

    她凑近鼻端嗅了嗅,脸上的笑意更浓,这墨香味儿只有她的婉儿有。

    春夏哑然笑笑,退出殿去。

    太平徐徐打开了纸方子,瞧见那熟悉的字迹,只觉一颗心瞬间暖了起来。

    婉儿说——

    “殿下辛苦。”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是婉儿今晚坐在灯下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她写完这四个字后,唇角往上一翘,满心都是对太平的思念,又写下了另一句话,“臣祈寒夜入梦,与殿下再会烟火深处。”

    太平忍笑,烟火深处,镌刻了她与她太多的甜蜜回忆。看完最后这句话,太平将纸方子贴在了心口上,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仅希望每个晚上都能梦见婉儿,还希望每次梦醒,枕边人就是婉儿。她贪慕婉儿给她的温柔,贪慕婉儿许她的放肆,贪慕与婉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未来。

    可如今,她唯一能放纵的只有她那汹涌的思念。

    “婉儿。”

    春夏又轻手轻脚地走入殿中,将端来的热水盆放在了太平脚下。

    “红蕊说,大人吩咐了,殿下跑了一日,定然很累,一定要好好泡个脚。”

    太平只觉心暖,“她倒是想得周到。”

    春夏垂头帮太平除了鞋袜,小心伺候太平泡脚。

    太平只觉爽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春夏,明日你不必陪着本宫去办事了。”

    春夏愕然,“啊?”

    “你回宫去,给本宫送封信给红蕊。”太平话音严肃,“可得小心些,找个僻静的地方再送,宫中的眼线众多,不可不防。”

    “诺。”

    第84章 名册

    有了太平的助力, 李显倒是乐得坐享其成。好不容易收敛的玩乐之心,这两日几乎原形毕露。裴炎无奈,规劝无果,只得上本如实俱告天子。

    太平在外打着东宫的名号, 各处奔波, 这次处置流言得当,在朝臣心中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婉儿没有诏令, 不能出宫, 平日便在紫宸殿偏殿抄写经文,既然已经说出口, 此事就必须得办好了,免得天后追问,拿不出东西来。

    为了避嫌,太平鲜少回宫, 大多数时间都在东宫歇息。只有春夏经常被打发回宫, 帮助传递书信。春夏与红蕊一来二熟了, 后面宫人们瞧见两人并肩坐在湖畔闲话,也觉得极是寻常。起初武后的眼线还盯着两人,可两人传递书信实在是小心, 常常只是凑近笑语两句, 书信便从袖底递了过去, 旁人见了, 也只觉是两个宫人情同姐妹,就算竖着耳朵听,说的也只是寻常叮嘱,并没有哪里奇怪的。

    眼线盯久了,便觉无趣。消息传至武后那边, 武后也听得无趣。加之武攸暨的回报,以及问询武攸暨随侍的答复,虽知太平与婉儿见过一面,却也没有什么出格之举。甚至,那日的羽林将士还瞧见了公主与武攸暨亲近,武后只觉确实是她想多了。

    太平只是十七岁的姑娘,婉儿也不过十八而已,怎会与那些终老深宫的宫人一样,为求慰藉,两女成悦?在武后的印象里,婉儿是个谨慎的人,不会不管不顾地做这样的蠢事。

    同年三月,郊外冬雪已经消融,长安那边各项事宜也处理妥当。

    天子李治下令,二圣回返长安。其实李治早就有回返长安的意思,裴炎的折子他不止看见了一本,每一本都陈述太子的贪玩与公主的处事妥当。李治想,太子如此贪玩,是该回去好好教训一番。

    这段时日,长安城上下对公主赞不绝口。除却公主对流民的安置外,还有她对兄长的关爱。废太子李贤向来是人人避之的庶人,毕竟朝野上下皆知他曾与武后斗法多年,武后最是不喜。虽说现在他是幽禁的罪人,可朝臣们都懂,他只是斗争的失败者罢了。那晚的政变倘若成功了,如今囚在这儿的应该是武后,他已经成了大唐的新天子。

    百官们虽然忌惮武后,可对李贤这个曾经的太子,多少是惋惜的。毕竟,他曾经是那般耀眼,朝臣们也曾为大唐有这样的太子骄傲过。朝臣不闻不问,只为明哲保身,也只是人之常情。

    所以,太平敢去探望李贤,朝臣们一面觉得公主危险,一面觉得公主重情。天下从未有公主继位之事,所以公主做这些,谁都以为是看重兄妹之情,倘若换个皇子,旁人只会觉得是故作情深,另有所谋。

    起初李贤也觉得太平只是装模作样地关心他,可太平来得次数多了,李贤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妹妹。也许从开始他就看错了她,也许从开始他就不该对她起杀心,险些丢了这宫中最后的一丝温情。

    “哒”

    太平手执黑子,落在了棋盘上,得意笑道:“二哥,你这一角的白子,可都死了。”

    李贤回过神来,仔细看了一眼棋盘,笑道:“几日不见,你这棋艺又精进了。”

    “都是那只老狐狸教的!”太平随口答道。

    李贤怔了怔,“老狐狸?”

    “狄仁杰!”太平提到这人,眸光明亮,“二哥你是没跟他对弈过,一个不小心,就杀你个措手不及,狠着呢!”

    李贤淡淡笑道:“母后手下的人,哪个人不狠呢?”

    太平愕了一下,不知该答什么。

    李贤叹息,“太平,等二圣还朝后,你能不来这儿,便不来这儿吧。”

    “为何?”太平明知故问。

    李贤自嘲,“我毕竟是谋逆获罪的庶人,你往我这儿跑得勤了,母后那边的酷吏便能给你按上一堆罪名,到时候……”李贤看着越发生得明媚的太平,“你会比二哥的境遇还要惨。”为了让天下人明白,忤逆天后着没有好下场,李贤知道母亲一定不会心软。

    “我只是来看我的二哥,我也只是个公主,一无权,二无势,母后再狠,也不至于拿我落刀吧。”太平讪笑,“二哥放心,她杀我也没有用。”

    李贤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太平。

    太平不解二哥为何会这样看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妆容花了?”

    李贤眸底涌动着复杂的光泽,没有立即回答太平的话。

    太平被李贤看得心中发毛,“二哥,到底怎么了?”

    “太平,你姓什么?”李贤忽然问道。

    太平认真答道:“李。”

    “我们大唐,是李家的天下。”李贤伸手覆上太平的手背,语气热烈,“记住这句话。”

    “二哥你?”太平不解。

    李贤左右看了看,虽说这殿中并无旁人,可他还是站了起来,从殿门到窗户,全部都查了一遍,这才走回太平身边。

    只见他凑近了太平耳边,低声道:“我阻止不了母后的野心,我希望你可以帮二哥办成此事。大唐建国不易,那是皇爷爷他们一城一池,用命打下来的江山,不能中途易主,成了旁姓的天下。”

    太平故作惊讶,“二哥的意思是……母后想……”

    “嘘!”李贤也是个有野心的,相似之人最能嗅到对手身上透着的野心味道,“父皇一味宠信她,我造反也是别无选择。”

    他想保下的是大唐山河不落旁姓,想维系的是李氏皇族国祚绵延。

    李贤紧紧盯着太平的眼睛,“你是公主,确实如你所言,你再忤逆,母后也不会把你当成敌手对付。正因如此,也只有你有机会掰倒母后!”

    太平心绪复杂,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说什么。

    父皇忌惮阿娘,却不会像二哥这样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她忽然懂得阿娘为何一定要废了二哥,亦或非要逼着二哥谋反,若不如此,一旦二哥顺理成章地坐上龙椅,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阿娘。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帝王家岂有真正的人伦温情?

    哪怕已是阶下之囚,二哥心里念着的还是复仇,算计的还是阿娘。“不甘”二字,就像是深植在他心房深处的蔓藤,砍之不尽,焚之又生,反反复复,难得自渡。

    “太平,你在迟疑什么?”李贤显然不满意太平的犹豫。

    太平垂眸,不想被他看出半点端倪,“我并无实权,母后也不会给我实权。二哥你有所不知,母后是铁了心的想让我嫁给武攸暨,这次我回长安,她还打发了武攸暨一路护送。”

    李贤冷笑,“果然是她!”

    “我终究是要嫁的……驸马之选由不得我……”太平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都透着无奈与苦涩,“到那时,我也只是俎上鱼肉罢了。”

    “太平,其实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李贤之所以还存着一线希望,是因为太平处置东宫一案留了手,以太平的眼界,李贤笃定她不可能留这一手,多半是父皇的授意。父皇并不想母后势力坐大,所以清理东宫势力时,必定会按着屠刀,不会清理干净。旁人见的是公主心善,没有赶尽杀绝,他见的是父皇深谋远虑,继续制衡朝堂势力。

    太平颇是好奇,这个二哥还藏了什么后招。

    李贤深吸一口气,“我的东宫势力尚在,是你保下的他们。”点明这个要点后,李贤郑重其事地道,“我有一本名册,上面记录了我旧时臣属的名单,还记录了一些他们犯下的错事。你有恩于他们,又拿捏这本名册在手,他们会听你的行事。”

    太平脸色煞白,“还有名册?”原以为那时候阿娘的叮嘱只是用人之道,没想到阿娘谋的竟是李贤背后的东宫旧属势力。

    当初不杀那些人,又叮嘱太平探望李贤,为的都是太平的道。

    武后实在算得精准,只要李贤存有不甘之念,迟早会把这最后的底牌亮出来,双手奉送太平。从零开始难,尤其是以公主之身发展朝中势力。武后知道按部就班的来,太平只怕要谋上数十载光阴,所以最好的手段便是从旁人手中拿,还要旁人心甘情愿的送上来。

    李贤重重点头,“有!就在东宫。”

    太平倒抽一口凉气,惊叹于阿娘的苦心,也惊叹于阿娘的手段。她不得不承认,即便重活一世,她要成为阿娘那样的人,还要更加努力才是。

    满心滚烫。

    太平克制住心底的激动,哑声问道:“藏在何处?”

    “附耳来,我告诉你。”李贤在太平耳边快速交代了藏有名册之处,他已将最后的一切压在了太平身上。

    重情之人,往往也最好控制。

    李贤在太平身上只能看见天真,半点野心的味道都嗅不到,这样的同盟,他比任何人都放心。

    太平轻颤,“二哥,我只怕……”

    “谁当天下都好,只要他姓李。”李贤的手落在太平肩头,重重拍了三下,“当年平阳昭公主可以率三千娘子军力保大唐山河,二哥希望你能善加利用二哥留给你的八百幕僚,好好守护我们的李唐江山。”

    太平除了点头之外,她不知这个时候说什么妥当。

    辞别了李贤之后,太平本该趁着宫门还没有下钥,先赶回东宫,晚上悄悄把二哥埋藏的名册挖出来。

    可此时她全身发寒,只想找个地方暖上一暖,从她走出承庆殿的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找婉儿。

    “春夏,去把上官大人请去太液池畔,本宫今晚想乘舟赏月。”

    “诺。”

    紫宸殿绝对不是说话的地方,哪怕是清晖阁,只要把殿门关上,便会招来阿娘眼线的揣测。她想见婉儿,却还是要保护婉儿。索性敞亮了泛舟湖上,茫茫湖面也藏不了什么眼线,她也少分神旁顾暗处。

    春柳如烟,沿着太液池密密地植了一岸。

    黄昏的微风吹拂柳丝,垂在湖面上的柳丝轻荡,晃起了一痕痕涟漪,荡漾远去。

    太平站在岸边,远望沐在暮色之中的错落宫阙,霞云远山。

    本是富丽堂皇的大明宫盛景,在太平此时看来,却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那是属于皇室同室操戈的血腥味。

    要成佛,先入地狱。

    欲上龙椅,先举屠刀。

    太平已经踏上了这条道,已经注定不能不沾血腥了。

    内侍们候在太平三步之外,看着公主殿下发呆了多时,也不敢多问,只能安静地陪着。忽听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内侍们往后瞥了一眼,瞧见来人是谁,便恭敬地对着婉儿微微垂头。

    “上官大人来了。”

    太平听到这个称谓,只觉心间被熨了一记暖印。她站在水光畔,沐在暮色中,回头莞尔,温声道:“素闻上官大人才思敏捷,今日泛舟,还请上官大人作诗一首,记下这大明宫的太液池景。”

    “臣遵旨。”婉儿领命。

    内侍们搭好上船的板子,踩了踩,确认稳当了,才请太平与婉儿入船。

    两人带着贴身宫婢上了船,负责摇浆的宫人们划动船桨,宫船便离了岸,朝着太液池深处驶去。

    春夏与红蕊将瓜果与葡萄酿端入舱中,两人便知趣地退出了船舱,候在船舱外,静待主子的吩咐,也算是帮两位主子盯梢。一般来说,在船尾摇桨的宫人是不会跑到舱边来偷听什么的,只是为防万一,春夏与红蕊必须多个心眼。

    暮色从舱窗落入,照在了几案之上。

    太平牵着婉儿一并坐下,她当先展开了宣纸,拿了镇尺压住,含笑望向婉儿,“婉儿,今日我看你写。”

    婉儿轻笑,“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有兴致赏月?”她知道太平反常,一定事出有因。

    太平本就不想瞒她,“今日探视完二哥,想……”她望着婉儿,语气中多了一丝撒娇,“找个人给我捂一下,去去寒意。”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婉儿满眼疑惑。

    太平望向舱门之外,“阿娘真的很厉害,我只怕两辈子都追不上她。”

    “殿下怎会有这样的感慨?”婉儿更是好奇。

    太平笑而不语,忽然躺了下去,枕在了婉儿的膝上,拉了婉儿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暖一会儿便好。”

    殿下的掌心很凉。

    婉儿很快便觉察了,不禁柔声道:“臣会陪着殿下的。”

    “婉儿,只要你在。”太平望着婉儿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温柔,也一如既往的笑意温暖,“我若有一日在权欲之中迷失了方向,你可愿牵一牵我?”

    婉儿点头,覆上太平的手背,“臣会一直牵着,若是牵不住,臣便随殿下一同去。”

    太平忍不住笑了,“我可舍不得。”

    婉儿也笑了,“臣也舍不得。”

    太平听得心暖,翻身坐起,指了指自己的右颊,“本宫怎么不知道上官大人舍不得呢?”

    婉儿匆匆往舱门外看了一眼,低声嗔道:“这儿不可孟浪。”

    “哦。”太平故作不悦。

    婉儿轻叹,太平就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倒也不会逼她如何,哪知脸上突然印上一吻,这猝不及防的惊喜竟是让太平的心微微一颤。

    婉儿低声问道:“够不够?”

    太平哑笑不语。

    婉儿就知道她是个得寸进尺的,忽然扬声道:“红蕊,绕船走一圈,瞧瞧月亮可升起来了?”

    “诺。”红蕊与春夏相视一笑,大人与殿下的这种暗语,她们两个心知肚明。所谓绕船,就是想让她们两个左右值卫,可别让旁人坏了好事。

    就在两人乖巧地走到船舱的小窗边值卫时,春夏含羞往里面偷偷一瞥,当即红透了脸颊——

    大人揪住了殿下的衣襟,红着耳根一口吻上。

    春夏连忙回头,心跳狂乱无比。

    “殿下想要什么,臣都愿给殿下。”婉儿并不怕死,怕的是不能陪殿下一路走到底。明知不可,只要是殿下想要的,她都甘心奉上。

    不知怎的,春夏听见这句话只觉烫耳。她连忙捂住双颊,顺势捂上了双耳,没想到向来清冷自持的上官大人,说起情话来如此直白热烈。

    别说殿下受不住,她一个婢女听了也觉得羞得慌。甚至,她暗想红蕊耳濡目染多年,万一哪天也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该如何是好?

    春夏有这样的心思,红蕊其实也有了这样心思。

    她这会儿耳根也烧得厉害,满脑子都是好奇,两女相悦,两唇相抵,到底是什么滋味?她忍不住偷偷往窗中一瞧,只见自家大人乍然把殿下压在了几案上,恣意缠吻。

    她急忙转头,心跳如雷。手掌紧紧按住心口,大口呼吸,心道:“大人真的胆子好大,竟敢如此轻薄殿下。”

    余光乍然瞥见床尾的宫人松了木桨,似要过来,红蕊连忙大声道:“大人!那边月亮出现了!”

    舱中的两人闻声分开。

    太平的唇瓣微肿,她只是想撩拨婉儿一二,却没想到竟被婉儿吻得心魂俱乱,险些在这里面向婉儿讨欢。

    她羞然低声嗔道:“你等着!”

    婉儿让自己很快平静下来,笑道:“这不是殿下想要的么?”

    太平骤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眸光灼热,声音喑哑,“上官大人舌灿莲花,本宫是领教过的,今晚……本宫想欣赏……婉儿写的手书。”

    婉儿心念一动,“万一殿下悟到妙处,忍不住出言赞许,惊动了旁人……”

    “本宫能忍。”

    “当真?”

    婉儿是不信殿下能忍的,“殿下不妨容臣试上几笔,再言能不能忍?”

    当婉儿的指尖沾上湿润,划出第一笔时,太平绷直了身子,又凶又狠地瞪了一眼婉儿,“你这是在要本宫的命!”

    第85章 春夜

    婉儿意味深长地笑了, 她实在是爱极了太平这个模样,又羞又恼,只恨不得再“划”她几笔,将她彻底染指。

    “臣可不敢要殿下的命。”婉儿学着那日上元节的太平, 慢条斯理地退了出来, 可只退到一半,便被太平扣住了手腕。

    太平双颊通红, 灼然盯着婉儿的双眸, “谁准你不写的?”

    婉儿忍笑,“这儿是真的不成。”

    “等着!”太平呼吸微沉, 匆匆扫了一眼几案上酒壶,一手勾起酒壶,仰头“咕咕”一口气喝了半壶,沙哑道:“本宫醉了, 上官大人送本宫回清晖阁!”

    婉儿蹙眉, “殿下真的不怕……”

    “本宫喝醉, 上官大人照顾本宫数个时辰,违了哪条宫规?”太平实在是喝得太急,这会儿酒气一股脑冲上了头, 只觉眼前的婉儿似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扬着嗓子道:“本宫是真的醉了!”

    婉儿摇头轻笑, 当即把太平扶起, “殿下醉了,快些靠岸。”

    春夏与红蕊还以为两人会再亲昵片刻,没想到竟等到了这样一句。两人吩咐完宫人们摇船靠岸后,便快步走了进来。

    尚未近身,便嗅到了殿下身上的酒味。

    春夏急忙从公主手中接过酒壶, 揭开壶盖一瞧,竟是去了大半酒。她惊愕地看着公主,急道:“都是殿下一个人喝的?”

    “嗯?”太平不悦地哼了一声。

    春夏哪敢质疑殿下。

    红蕊看了一眼婉儿,婉儿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她便扯了扯春夏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多言。

    船很快便靠了岸,听说殿下喝醉了,宫人们便抬了轿子来,抬着公主回到了清晖阁。

    “本宫头疼,婉儿给本宫揉揉!”太平这会儿语声已经含糊,刚被春夏与红蕊扶着坐到榻上,便叫唤着婉儿,“快过来!”

    “诺。”婉儿闻声走了过来,便被太平一把拉着坐下。尚未抬手,太平便拉着她的手按在了额头上,催促道:“快伺候本宫。”

    “咳咳。”春夏忙给红蕊一个提醒,两人退出了寝殿,顺势把殿门给关上了。

    婉儿温柔地给太平揉着额头,“舒服些没?”

    “婉儿,我有些话,你好好听着……”太平捉住了她的手,身子往前探了探,额头抵上婉儿额头时,婉儿只觉烧得厉害。

    婉儿生怕太平明日醒来头疼,蹙眉道:“殿下应该先饮些醒酒汤,不然……”

    “嘘……”

    太平不记得自己是用几个手指按的她的唇,只觉指腹按在了婉儿的唇上,触感温软,恨不得一口咬上去。

    她绷着最后的理智清明,一字一句道:“你我今日泛舟也好……我借醉留你照顾也好……都是为了正事……”

    婉儿点头,刚想说话又被太平按住。

    “今日二哥……”太平的双眸泛着春色,紧紧盯着婉儿的眉眼,像是要透出火来,“把他的东宫旧势力给了我……我想……这就是阿娘让我立德的目的……”说着,她咧嘴轻笑,“婉儿……这第一步……我算是走出去了……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婉儿听得心暖,她怎会害怕呢?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好,她知道殿下心心念念想要的只有她。这辈子既然选择与殿下同途,她的这条命便早就交给了殿下,殿下生,她生,殿下死,她死,天上人间绝对不会让殿下孤零零一个人。

    “臣也会保护殿下的。”婉儿握住太平的手,把这句话认认真真地说给太平听。

    “阿娘若是问你……为何与我私会……”

    “臣知道如何应对。”

    婉儿答得干脆,此时此刻,她的殿下还绷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交代她如何自保。这份深情,她受之如蜜。

    太平眯眼望着婉儿,这会儿是酒劲彻底上来了,她哪里看得清楚婉儿的模样。

    “婉儿……”

    “嗯。”

    “婉儿。”

    “臣在。”

    太平接连唤了两声婉儿,忽然一个前扑,将婉儿压在了身下,沙哑道:“你还欠了本宫一首诗……”说话间,指尖抵在了婉儿心口,轻轻打转,“可还记得?”

    “殿下的话说完了?”婉儿呼吸微沉,莞尔看着太平,眼底涌动的情愫如东海波涛,一刻也停不下来。

    太平蹙眉,不悦道:“你又想跑?”说着,她支起身子,恼怒地俯视婉儿,“你没良心……我说这些为了什么……我喝酒又为了什么……我……唔。”

    所有的醉话全部被婉儿的吻堵下,婉儿勾住公主的颈子,翻身把公主压在身下。借着松口呼吸的空隙,婉儿热烈的话逸出唇间,“臣今日只为……殿下。”

    太平双颊酡红,也不知是婉儿这句话太过醉人,还是喝下的酒劲太大,她只觉整个身子都在燃烧着。

    “不止今日,本宫要……”

    “一辈子,都只为殿下。”

    或生或死,只为太平。

    婉儿的脑袋缓缓压下,并不急着亲吻太平,她回味着太平的气息,透着一股葡萄的甘甜,诱得人满心甜腻。

    太平笑了,也许是高兴,也许是激动,竟忍不住湿了眼眶。

    婉儿的吻点吻而下,从额头到鼻尖,从鼻尖到唇瓣,从唇瓣到下巴。她深爱的小公主,是大唐最明媚的小公主,也是她装了满心满眼的心上人。

    她有一首诗,想亲手写给她的太平。

    婉儿的温情脉脉,对燃起情火的太平而言,无疑是一场厮磨。

    太平久久不得痛快,却又被她吻得意乱情迷,娇声道:“婉儿欺负人!”

    婉儿莞尔,笑意中多了一丝灼意。

    “臣这便给殿下写诗。”她果断地划出第一笔,将太平的期待一瞬填满。

    烛火摇曳,满室温情。

    长安已入春日,宫中偶有野猫踩在墙头呜咽,很快便唤来了同伴,一起在檐下叫唤不休。

    春夏与红蕊在寝殿外站了片刻,春夏扯了扯红蕊的衣袖,两人一起在台阶上坐下。

    红蕊杵着脑袋,望着天上的月亮,喃喃道:“这会儿月亮是真的升起来了。”

    春夏看看天上的月亮,侧脸看向红蕊的脸。想来也奇怪,先前觉得红蕊呆头呆脑,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越看红蕊越是顺眼。尤其是这会儿,月光淡淡地洒在她的脸上,她忽然觉得红蕊生得尤为清丽,极是耐看。

    红蕊觉察了春夏的目光,“你看着我做什么?”

    春夏佯作误会,“我哪里看你了?”

    “不是看我,那是看……”红蕊只觉后背一凉,身子忽然一僵,哪敢回头看向身后,急声问道,“春夏,我身后有什么脏东西吗?”

    “啊?”春夏没想到红蕊竟会想到这茬上了,她在短暂的怔愣下,很快便起了其他的念头,故作严肃地点点头,“别动,就趴在你肩上!”

    “春夏救命!”红蕊这会儿哪里还敢动,吓得声音都颤了起来。

    春夏憋住笑意,凑近红蕊,“我给你打开它,别怕。”说话间,装模作样地拍了一下红蕊的肩头。

    红蕊实在是害怕,瞧见春夏靠近,便一头钻入了春夏的怀中,紧紧地贴在了春夏身上,颤声问道:“走……走了么?”

    春夏这下是彻底呆住了。

    从未想过拥抱一个姑娘,会有这般甜蜜的滋味,更从未想过红蕊这样抱着她,她会这般欢喜。

    红蕊没有听见春夏回答,她又急又担心,慌乱地抬眼看着春夏,“春夏,你别吓我,你说句话啊,难道是被魇……”红蕊这句话尚未说完,便惊觉她与春夏实在是靠得太近,近到彼此的呼吸已经可以交织一起,只要谁的脑袋往前凑上半指的距离,两人的唇便能撞在一起。

    亲吻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个念头不断在两人的脑海里翻腾,可谁都不敢先往前凑一凑。

    春夏的脸颊很快便烧了个通红,她鼓足了勇气,合眼往前一贴,哪知红蕊先她一步垂下了头,恰好错开了这一吻。

    春夏亲了个空,只觉羞赧,张口结舌道:“没事……没事……这里可是大明宫……有龙气在……哪会有脏东西?”

    红蕊并不知春夏方才吻了她,听见春夏的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会儿羞恼地抬头瞪了春夏一眼,“你骗我?!”

    春夏顺势笑道:“呆头呆脑,不骗你骗谁?没想到红蕊你那么胆小!”说着,在红蕊的拳头落下之前,先跳了起来,躲到了栏柱后,趴在柱子边上,探出半个脑袋,“瞧,打人也慢一步,打不着,打不着!”

    “你看我能不能打着你!”红蕊这会儿是真的恼了,起身提裙,朝着春夏追打过去。

    两人闹作了一团,春夏心间的羞赧去了大半,红蕊的恼意也去了大半。

    这一夜,无疑是短暂又温情的。

    公主寝殿一夜宫灯未灭。

    天快亮的时候,穿戴整齐的婉儿打开了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红蕊急忙迎了上去,“大人,要走了么?”

    婉儿耳根还红着,她回首望向殿内,宫灯的光晕照在她的侧脸上尤为明晰。她说给春夏听,“春夏,先让殿下睡一会儿,等她醒了,再伺候她沐浴。”

    春夏垂首,“诺。”

    “红蕊,走吧。”婉儿匆匆道了一声,便领着红蕊离开了清晖阁。

    春夏不敢进去吵扰殿下休息,便将殿门合上,静候殿下睡醒。

    红蕊跟在婉儿身后,像平日一样,刻意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她悄悄地打量着大人,只觉这会儿的大人满面春色,与平日大不相同。

    明明大人没有勾唇微笑,可眉眼里就藏着笑意,甜如酥糖的笑意。

    “红蕊,你看我做什么?”婉儿突然侧脸,逮到了红蕊的打量。

    红蕊大惊,“奴婢……奴婢只是觉得大人今晚很好看。”这也是她的实话。

    婉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胡说。”

    “奴婢说真的。”红蕊认真答道。

    婉儿没有再应红蕊的话,望着回紫宸殿的悠长宫道,满心欢喜。今晚这偌大的大明宫里,最好看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个沉醉书写诗文的公主殿下。

    婉儿哑然失笑。

    红蕊愈加好奇了,那些耳鬓厮磨当真如此让人喜不胜收?她忽然有些后悔,今日她被春夏诓骗时应该壮着亲一口尝尝的。

    “在想什么?”婉儿觉察了红蕊的失神。

    红蕊怔了一下,“啊?”她对上了婉儿的眸子,又匆匆避开了,明明大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可她就是觉得莫名的心虚。

    “心里有事?”

    “回大人……奴婢……”

    红蕊张了张口,只觉这事实在是问不出口。

    婉儿眼睁睁地看着红蕊红透了脸颊,便猜出了几分,“有朝一日,你若有喜欢的郎君,尽管告诉我,我会为你安排。”

    红蕊摇头,“奴婢要一辈子伺候大人。”

    “傻话。”

    有些话现下说给红蕊听,红蕊不一定能领悟,所以婉儿不准备多言其他,只是携了她的手道,“你真心待我,我也会真心待你,一定会给你寻一个好归宿。”

    如上辈子那样,她会给她一条生路。

    第86章 警语

    彼时, 天边已悄然染上了霞光。

    婉儿带着红蕊往前走了十余步后,突然停了下来。只见她快速扯下了系在腰带上的香囊,塞入了自己袖中,转身便沿着来路匆匆赶。

    红蕊大惊, “大人这是怎么了?”

    “大事, 我必须回去交代清楚。”婉儿只给红蕊解释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言。昨晚确实是她孟浪了, 可面对那样的殿下, 她如何能自持?如今想到了要紧处,这些话她必须说与殿下听, 否则殿下将有大祸。

    临近清晖阁时,婉儿低声道:“帮我找锦囊。”

    红蕊记得清楚,方才明明是大人自己拿了藏了,怎的这时还要吩咐她这个。虽说她想不明白, 可只要大人交代, 她必定给大人办好了。

    清晖阁庭中的宫人们瞧见婉儿去而复返, 满面焦色,便迎上问道:“大人这是丢了什么?”

    候在殿外的春夏也迎了上来,“大人怎么了?”

    婉儿低头看向腰间, “我平日佩戴的香囊不见了。”

    那个香囊极是珍贵, 其他宫人不懂, 可春夏可是亲眼看着殿下准备的。春夏急道:“大人莫急, 奴婢带人给您在这庭中找一找。”

    “不止这儿,还有去太液池的路上,还有船上,或者……”婉儿看向了紧闭的殿门,“落在了殿下寝殿之中。”

    春夏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 掉寝殿里的可能最大。

    “不如……”春夏小声提议。

    “昨晚殿下喝醉,臣是奉令照看,如今殿下已就寝,臣无令入殿,那是不敬。臣候在这里,等殿下醒了传召吧。”婉儿打断了春夏的提议,有些样子还是要好好做的。

    既然大人如此坚持,春夏也不好多言,便先领着宫人们在庭中找了找,确认没有后,又让红蕊带着一部分宫人往太液池的方向去找了。

    阳光逐渐从墙头落下,洒满整个庭院。

    婉儿端然立在庭中,等了两个多时辰,终是等到了太平醒来。

    春夏听见公主召唤,便先推门走了进去,退出来时,也带来了太平的命令,“大人,殿下说那香囊确实落在那里面了,请大人进去取回。”

    “诺。”婉儿听令,推门走了进去。

    太平宿醉方醒,这会儿蜷在被下,眯着眼睛看着婉儿走了进来,呢喃道:“你怎么回来了?”

    “昨晚净与殿下胡闹,竟忘了正事。”婉儿不敢多看这样的公主,大梦初醒,殿下衣衫不整,对她而言诱惑之极。

    太平蹙眉,“正事?”

    婉儿点头,“昨晚殿下交代的正事。”

    太平这会儿脑袋还晕着,她仔细回想昨晚说过的正事,最重要的一件,应该就是二哥把东宫旧属的名单给了她,“你是说东宫的名册?”

    “正是。”婉儿再点头,并不急着往后说。只见她警惕地隔着屏风往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因为要避嫌,所以她故意留了一扇敞开的殿门,此时殿门前并没有候着人,她知道应该是春夏在候门把守。虽说如此,可她后面要叮嘱的这些话也要长话短说,说得极小声才是。

    婉儿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道:“名册一事,不可让天后知道。”

    太平不解,这本就是阿娘给她谋来的势力。

    婉儿索性坐在了床边,趴在床头,这样能与太平近一些,不必太刻意压嗓子,“君臣有别,朝堂之上,最战战兢兢的便是太子,既是天子之臣,又是未来天子。处在那个位置,太过耀眼,便容易招惹君王忌惮,太过庸碌,又不足以震慑朝臣,收拢人心。”说完这些铺陈,婉儿紧紧盯着太平的眉眼,“天后求的是君临天下,殿下,你懂臣的意思么?”

    太平隐约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天后是怎样的人?上辈子你我都见识过,此次东宫一案,殿下能查到什么,天后也能查到什么,甚至以天后的手段,绝对比殿下还快。”婉儿又切中了要害,“东宫的这些旧势力皆是阻滞,她若要登上那个位置,这些人或杀或流放,绝对不能放过。”

    “她让我不杀,这样以后我便有拿捏他们听话的东西。”太平细思当中结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或许……这些人只是……只是母后觉得的小喽啰,所以杀与不杀并不重要。”太平想到了心颤处,“那本名册上记录的,应该不止我查到的那些人。”

    那些人也正是阿娘想要真正收拾的。

    在明处的敌人并不可怕,藏匿在暗处的才是最为危险的。

    婉儿覆上太平的手,沉声道:“殿下势力骤然壮大,对殿下与天后而言,并不是好事。臣无意挑拨殿下与天后的母女之情,臣只是担心殿下会被人推到天后的对立面上,那时候,殿下如何抉择呢?”

    太平只觉浑身发凉,确实如此。虽说有了这批势力,她确实可以利用这些人,在朝堂上做点什么,可利用是双刃剑。她利用这些人谋权位,这些人便会利用她,甚至她的父皇也会顺水推舟地把她放在那个位置上,逼着她与阿娘当着天下人做个抉择。

    她在这个时候成为阿娘称帝路上的绊脚石,阿娘但凡有半点迟疑,便会永失先机。阿娘若是坐不到那个位置上,太平便更难谋到自己想要的。

    若她选择了阿娘,先前她在父皇与阿娘面前的那些戏便白做了,父皇会顺势定她一个居心叵测、祸乱朝纲的大罪,甚至还可以顺藤设计,把脏水一起泼到阿娘身上,借机收回他给阿娘的特许。

    这一计,好毒!

    真是存了心的要让她与阿娘来个两败俱伤。

    “没想到二哥幽禁多日,还能想出这样的狠招。”太平沉叹,想来李贤算准了太平只是父皇摆布的棋子,他献出名册,父皇定然明白是什么意思。父皇只须不断盛宠太平,把太平放在东宫位置附近,任由底下朝臣猜测,再借由名册上的暗子不断上书促成此事,这是真正的借太平这把刀来堵武后的野心。

    给太平势力守卫大唐是假,父子同心算计武后是真。

    婉儿沉叹,“幸好,一切还来得及。”

    太平沉思片刻,正色道:“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全力相助母后……所以这份名册……”

    “不可。”婉儿打断了太平,“殿下要谋那个位置,必须有自己的势力,是自己谋的,不是旁人给的,殿下明白臣的意思么?”

    太平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瞒着阿娘这些事。阿娘教她如何藏拙,教她学习帝王之术,分明都在培养她,她若在阿娘眼皮子底下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她多少觉得有些对不住阿娘。

    “名册上有些人,殿下可以收为己用,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有需要之时。”婉儿也希望天后能一心培养太平,可上辈子她在武皇身边伺候多年,她知道武皇最后的岁月里在纠结什么。等武皇给太平一个名正言顺,太难。储君之位,武家有一群可选的,李家也有一群可选的,太平要当天下第一个皇太女,她必须牺牲很多,做很多本来不情愿做的事。

    尤其是她的婚姻与她的子嗣,她要拉拢那些人的支持,就必须献出自己。

    太平紧了紧婉儿的手,哑声道:“上辈子我已经对不起母后一回了。”

    “殿下,不交整本名册,却可以拿出一页名册来让天后安心,也算是帮了天后,不是么?”婉儿另一只手覆上了太平的脸颊,“君王的制衡之术,殿下需要好好修炼,臣会陪着殿下慢慢领悟的。”

    太平哑笑,“婉儿今日来警示我,是让我藏拙吧。”

    “殿下聪慧,在这个时候太过耀眼,只是坏事。”婉儿温柔一笑,“臣只给殿下谋平安,为殿下藏一些可用之人,以备不时之需。”

    殿下自然可以跟天后母女情深,即便真到了那么一天,婉儿也相信太平会妥当处置此事。因为她心里的太平与那些弄权之人不一样,殿下从头到尾都保留了一份皇室最难得的天真。就凭这一点,太平得势,天后也能善终。

    “好,我听婉儿的。”太平已经想好后面该如何与阿娘交代此事。

    正当这时候,外面响起了春夏的急呼声,“参见天后!”

    太平与婉儿大惊,这个时候怎的阿娘就赶回来了?

    婉儿仓促之间,将藏在袖中的香囊抖出,捏在了手上,起身绕过屏风,跪在了屏风前,恭敬叩首,“臣,参见天后。”

    武后身上透着一丝寒意,身上的大氅还没来得及脱下。她往前一步,高高睨视婉儿,“婉儿,你是真不把本宫的话记在心里。”

    婉儿再叩首,“臣每个字都记得。”

    “记得?”武后冷笑,听着太平快速穿衣的声音,她的声音更是寒凉,“公主尚未起身,妆容未施,你就近身伺候,你还记得你的身份么?”

    婉儿心跳加快,“天后误会臣,臣绝不辩驳,可若这些话传出去了,只会污了殿下的声名,还请天后……”

    “看来你什么都懂啊!”武后一声厉喝,打断了婉儿。猝不及防地,武后骤然掐住了婉儿的脖子,“明知故犯,该当何罪?”

    太平听得心慌,穿戴好衣裳后,她匆匆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肃声道:“阿娘,你错怪她了。”

    “错怪?”武后紧紧盯着太平,“你有那么多宫人可用,为何偏偏要召她来伺候呢?”

    太平故作愕然,“儿只是让她进来,把她的香囊捡回去。”

    武后的目光如炬,落在太平眼底,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烫。

    太平不敢目光躲闪,坦然对上了母亲的眸子,“儿自回京之后,一直忙于公务,昨日傍晚一时兴起,便想去太液池赏月。因为久未听婉儿讲诗,便请了婉儿一同登船赏月,聊得兴起,便多喝了几盏。”

    “昨晚儿实在是醉得厉害,婉儿不放心儿,便留下伺候,全程这里的人都可作证。”太平越说越自然,“今早婉儿就发现丢了香囊,一直在外候到了儿醒来,儿才传召她入内取香囊。香囊落在床下,婉儿进来跪地请安后,便趴着捡拾床下的香囊,儿的床也有垂幔,婉儿知礼,也不敢窥看儿一眼。”略微一顿,太平反问道,“况且,儿与婉儿皆是姑娘,看上一眼又如何?平日伺候儿沐浴的宫人那么多,难不成看了儿的都是不敬么?”

    武后一直盯着太平,瞧她语气平缓,不急不慌,想来说的都是实话。她踏入这里的第一眼,确实看见婉儿是跪在床边的,足见婉儿并没有探入床幔,与太平做那些不该做的亲昵之事。况且,这殿门还开着,胆子再大,也不敢做这种事。

    武后缓缓松手,沉声问道:“什么香囊,如此稀罕?”

    婉儿缓了几口气,双手将香囊奉上,“这是阿娘送给臣的头发,臣一年见不到阿娘几次,阿娘便将这个送臣,以做慰藉。”

    “阿娘,你不能这么小气。”太平忽然娇声开口,上前挽住了武后的手臂,“儿就让婉儿讲了几首诗文,阿娘就不乐意了。”

    武后的情绪稍缓,也没有去接香囊,只是肃声问道:“昨晚你与太平说了什么诗文,她听了竟会喝那么多?”

    婉儿挺直腰杆,看了一眼武后身后的宫人,并没有立即回答。

    武后挥手示意宫人退下。

    婉儿如实道:“殿下回京办差,极是妥帖,夺了东宫的风头,却是大大不妥。所以,臣进言殿下,偶尔也该耽于玩乐,否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武后没有回话,只是侧脸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平。

    这时候的太平并不像刚才那样娇媚,郑重其事地对着武后点了下头,“阿娘你是真的错怪婉儿了。”

    第87章 后怕

    武后一句话也没有应, 只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婉儿,淡声道:“回紫宸殿。”不等婉儿领命,武后便先一步踏出了殿去。

    婉儿起身跟上,太平往前走了一步, 本想去牵她的衣袖, 叮嘱一两句,可又怕这一举动落在阿娘眼底再横生枝节, 是以只得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婉儿踏出寝殿大门时, 似是知道太平想说什么,回头对着太平微微一笑, 以作安慰。武后没有在这时要了她的命,等于她已过了这一关,从今往后能不私下见面,便不私下见面, 直到武后消却对她们的疑虑。

    太平深望婉儿, 无声点头。

    婉儿转身, 快步跟上了武后,带着红蕊离开了清晖阁。

    春夏后怕极了,她方才扯着嗓子喊那一声提醒, 只想救殿下与大人, 现下仔细想来, 万一武后听出端倪, 她这脑袋肯定要搬家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慌忙起身步入殿中,准备伺候太平。

    太平长舒了一口气,“春夏,本宫要沐浴。”

    “诺。”春夏退出了寝殿, 没多时便领着宫人们走了进来,把热水都倒入浴盆之中。准备妥当后,春夏上前准备伺候太平解衣裳,太平却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春夏,今日本宫不穿裙衫,去把圆襟袍衫找来,放在边上便好。”

    “诺。”

    春夏给殿下抱了一身银白色的圆襟袍衫来,放在了浴盆边的矮凳上,便领命退出了寝殿。

    太平缓缓解开衣裳,衣裳滑落心口,自心口往下,红艳艳的留有一串鲜艳的吻痕。像是谁用心刻画的红梅,每一朵都鲜鲜欲滴。太平本来就生得白净,这些吻痕衬在肤上,像极了一幅雪夜红梅图。

    幸好,没有被阿娘瞧见。

    太平走入浴盆,任由温水没过这些吻痕,靠上浴盆边的时候,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暖意透入肤下,也蛰得这些吻痕啧啧微疼。

    婉儿不像太平,公主爱极之时哪顾那么多,恨不得在婉儿身上留满痕迹。可就是这难得的几口,已足以让太平神魂俱醉。

    想到昨晚婉儿的失控,太平又羞又燥,忍不住掬水濯面,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缓了好几口气,终是抽离了那些热烈的情绪。

    她还有好些大事要做,正如婉儿所言,那本名册不可全交,却也不能不交。至少,在阿娘没有君临九天之前,她绝不能成为阿娘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沐浴之后,太平换上了圆襟袍衫,系上了玉带,佯作小郎君带着春夏往东宫去了。阿娘回来得这么快,想必父皇近日也会抵达长安,她便没有理由在留在东宫,所以她必须快些把那本名册拿到手。

    与此同时,武后领着婉儿回到了紫宸殿。

    殿中的宫人们正在忙碌的收整武后的行装,武后坐在龙案边上,没等许久,便有人将这些日子太子监国批阅的奏章送了上来,等武后重新检阅。

    婉儿恭敬走近龙案边,对着武后福身一拜,便开始根据奏章所属,将奏章逐一分类。

    裴氏端来一碗甘露,伺候武后饮用。

    武后一边喝,一边打量着婉儿。小小年纪,竟能想到进言太平适可而止,确实是个有用的。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她与太平真就是知己罢了,并未有那些两女成悦的心思?

    武后不得不承认,这个疑惑已成了她的一桩心病,一时半会儿无药可医。除非……太平哪日嫁了,有了夫郎,有了孩子,武后那时候才能真正的放下这个猜忌。

    婉儿早就觉察了武后的异样目光,她也知道若是这时候显露一丝不自然,便会被武后发现端倪,一击击溃。

    “回天后,奏章已整理完毕。”婉儿恭敬一拜,往后退了一步。

    武后先前的注意力都放在婉儿身上,这会儿往案上一瞧,果然已经收整妥当。她轻嗯了一声,随口问道:“婉儿还有什么要禀告的?”

    婉儿跪地,不敢隐瞒,“还有一事。”

    “说。”武后翻开了一本奏章,看了一半便皱起了眉头来,显然对太子的这份批阅很是不满意。

    “殿下欲在天后诞辰,送天后一份贺礼。”婉儿直接招了,她料想武攸暨肯定不会给太平遮掩上元节之事。

    武后已经知晓此事,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应该答应过太平,此事给她保密,让她给本宫一个惊喜。”武后的眸光落在了婉儿脸上,“如今你将此事告之本宫,可算违诺啊?”

    婉儿认真答道:“臣不敢对天后隐瞒,所以事情应该上奏,礼物却不能先呈给天后,也算是为殿下保留惊喜,应当……算不得违诺。”最后这句话,她似是在问询武后。

    武后却笑了起来,“忠义两全,确实答得妙。”

    婉儿故作惶恐,垂下头去。

    “起来吧。”武后知道她还在害怕什么,“今日之事,确实是本宫错怪了你。”恩威并施,向来是用人的最佳手段。

    婉儿闻声起身,“是臣处事不当,天后应该责罚。”

    “罚你?”武后意味深长地勾了唇角,“在太平心里,你可是她看重的良臣,倘若本宫无端责罚你,太平怕是要怨愤我这个阿娘,不分青红皂白了。”

    婉儿急道:“臣惶恐!”

    “你为太平做的,为本宫做的,本宫都记得,他日若能天遂人愿,本宫不会亏待你。”武后这是最后一次告诫婉儿,“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懂得一个道理。”她的语气中忽地多了一丝锋芒,“天家赏你的恩宠,是你应得的,妄想不该有的恩宠,是你僭越的,前者得享荣华富贵,后者当……”

    “斩立决!”婉儿不等武后说完,立即说出了自己理解,“僭越者,罪同谋逆。”

    武后再次笑了,伸手捏了一把婉儿的脸颊,“懂事便好。”

    她的手劲不轻不重,婉儿知道武后是在给她敲响钟,她更知道武后想听什么踏实话。她便收敛了些许惧色,迎上了武后的笑眼,笑道:“天后如日月,臣只想逐光而行,亲眼目睹一个盛世江山。”

    武后听得高兴,忽然问道:“你想位极人臣么?”

    “天下士子,哪个不想位极人臣,一展年少抱负?”婉儿从来不在武后面前掩盖这个心思,“只能男子有这样的念头,女子就有不得么?”

    武后放声大笑,“好大的胆子啊。”于武后而言,世上只有一种人最为危险,那便是明面上不争不抢,其实暗藏野心。像婉儿这样,坦坦荡荡说出来的,她反而觉得踏实。

    人有所欲,便可控制。

    婉儿垂首,“臣今日多言了。”

    “你懂得劝谏太平莫要太过耀眼,怎么就忘了收敛自己的心思呢?”武后打趣一句,倒也不是真的想治她的罪。

    婉儿如实答道:“臣不敢隐瞒。”

    武后自然知道她不敢隐瞒,她的命在武后的一念之间,她母亲的命也在武后的一念之间,甚至她上官氏的门楣光复皆在武后的一念之间。

    拿捏上官婉儿,武后自忖是掐着她的七寸的。

    闲话之后,武后重新审视太子的批阅,只觉可笑。莫说太平只做了应做之事,就算太平只做了一半,朝臣心中也自有定论,知道太子庸碌,竟连公主的一半都不及。

    太平在这个时候选择宫中一醉,贪玩赏月,确实是好事。至少给太子留了一线脸面,让太子来收最后的尾,收敛自己的锋芒之余,也给了太子一个台阶下。

    “婉儿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武后的语气颇是赞许,“太子确实只能是阿显。”唯有这样庸碌的太子,才会让整个朝堂的臣心聚拢一起,为了这片大唐江山换个英主。

    婉儿静默,没有回话。

    武后轻笑,身边有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姑娘,能在关键时候进言切中要害,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婉儿悄然舒了一口气,武后开始与她谈论政事,便说明武后暂时放下了她与太平亲近之事。往后的日子还长,她还需要再收敛一些,切莫在这个时候被武后勘破一切。

    太平回到宜春宫时,先拉了宫人询问太子动向,方知太子已动身前往长安城郊迎接父皇。阿娘的车驾走得比父皇的车驾快了半日,也不知为何。太平后来想了想,只怕阿娘是冲她跟婉儿来的,就想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想到这点,太平就觉得背脊发凉。

    她摇了摇头,不敢再往凶险处多想,对着春夏招了招手,“春夏,去拿把梯子来。”

    春夏愕了一下,“啊?”

    “快!本宫记得,这宜春宫的檐上,有一窝乌鸦,前些日子本宫住这儿的时候,经常被这窝乌鸦吵扰,今日本宫要将它们连窝给端了!”太平说得煞有介事。

    春夏却愣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见晚上有乌鸦叫。

    “快去!”太平又催了一遍。

    “诺!”春夏不敢多问,麻利地找来了一把梯子,搭在了宫檐边上。

    瞧见太平卷起了衣摆,想要亲自爬上去,春夏连忙拦住了公主,“殿下!危险!还是让侍卫上去吧。”

    “春夏,你这就不懂了,若不是亲手报仇,岂有快感?”说完,太平攀着梯子往上接连走了两步,“你们等着,看本宫怎么给它们一窝端了!”

    春夏看得胆战心惊的,周围的宫人们也看得胆战心惊。

    公主金枝玉叶,万一不小心摔下来了,那可怎么好?

    太平上宫檐捣乌鸦巢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韦滟的耳中,韦滟冷嗤道:“真是不安分啊,万一伤了,二圣不把气都撒我们东宫头上了?”说完,便起身带着婢女们朝着宜春宫赶来。

    殿下出去迎接天子,东宫可千万不能出什么意外。

    太平知道这种任性只能一次,所以趁着三哥不在东宫,她必须一次得手。可终究是第一次爬那么高,说不害怕都是假话。

    她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深呼吸,好不容易爬上了檐头,哪敢往下多看一眼。太平记得二哥说,他将名册藏在了宜春宫最中间的脊兽下,只要转动暗格,便能将脊兽拿起来,将里面的名册取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正中的脊兽,背身遮住自己的动作,快速地转动脊兽,果然如李贤所说,那本名册便藏在里面。太平快速取出藏入怀中,又将脊兽匆匆放好,再小心翼翼地退到了檐边。

    这下是真的完了。

    上来不易,下去更不易。

    太平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觉有些晕,急道:“本宫才一夜未回,那窝乌鸦便举家逃了,真是气死本宫了!”

    “太平!你快下来啊!爬那么高,危险!”韦滟赶至宜春宫庭中,瞧见太平那颤巍巍的模样,脸都被吓白了,“快些下来啊!”

    “嫂嫂……我好像……下不来了……”太平无辜地瘪了瘪嘴,她说的也是事实,她确实没办法沿着梯子自己下来。

    韦滟头疼,给左右侍卫递了眼色,“还不快去搭架子?把公主给扶下来!”

    第88章 进言

    东宫卫士搭了半个时辰的架子, 终是把太平从檐上安然扶了下来。

    韦滟寒着脸走近太平,她倒是不敢教训太平,只得把气都撒到太平身边伺候的人身上,扬起手来, 就给了东宫婢子一耳光。

    “有你们这样伺候的?”

    那婢子骤然被打, 脸上又红又疼,下意识地跪了下来, 不断叩首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嫂嫂。”太平往前走了一步, 低头看着这名婢子,“今日之事, 怪不得她。”

    “怪不得她,难道该怪我这个嫂嫂么?太平,你若不小心摔了哪里,陛下与天后哪个会饶了我?”韦滟索性把话摊开了讲。

    太平轻笑, “原来嫂嫂责骂她, 只为了给父皇母后一个交代。”说着, 太平的笑意中多了一丝寒意,“可若在这个时候东宫闹出命案……”太平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韦滟, 声音低下, “三哥在父皇那边可要多一桩罪了。”

    韦滟神情严肃, 以为自己听错了。向来骄纵的小公主, 这会儿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太平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那名宫婢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殿下……奴婢叫莺儿……”这宫婢几乎是颤抖着说话。

    太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宫记下了。”说完,她侧脸对着春夏道, “春夏,收拾本宫的衣物,我们回宫。”

    韦滟满腹怨愤不能宣泄,太平那些话说得明白,她也不好再为难这个宫婢,在这个时候闹出什么人命来,所以只得强忍怒意,愤愤然对着身侧的内侍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帮公主收拾。”

    “诺。”

    就在春夏领着人收拾公主衣物时,太平忽然搀住了韦滟的手臂,扶着她在一旁坐下,低声道:“三哥监国时还带了蝈蝈,此事父皇知道了,今日三哥的处境危险,还请嫂嫂听我一言,莫要在这个时候生事。”说着,她对着韦滟眨眼一笑,“所以,我今日上檐之事,还请嫂嫂帮我隐瞒下来,以免节外生枝。”

    韦滟顿时心慌了起来,“殿下那边怎么办?”

    “都交给我来,我保证三哥今晚可以安然回来。”太平覆上韦滟的手背,拍了三下。

    韦滟叹了一声,只得先依从太平。

    等春夏带人收拾好了东西,太平便领着人离开了东宫。回大明宫之前,太平先往太史局跑了一趟,在马车上先把那本名册翻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了太史局的某位秘阁郎中的名字上。

    太平不禁冷笑:“二哥你真是想的周到。”要名正言顺地坐到那个位置上,太史局必须借天相蛊惑人心。只是,如今这个人只能为她所用了。

    起初韦滟还抱有一线侥幸,以为太平故意吓她,可很快宫里便传回了消息,说今日天子一回到宫中,便勃然大怒,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太子。

    韦滟这时候彻底急了,只希望太平真的可以把太子带回来。作为交换,她只能帮太平把这上檐之事压下来。

    此时此刻延英殿内,李治的犹有余怒,狠狠地瞪着跪地瑟瑟发抖的太子李显。

    德庆送上甘露,低声劝道:“陛下息怒,龙体重要。”

    李治接连沉了好几口气,终是缓了过来,“你真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李显惶恐,不敢答话。

    太平这个时候端着一碗热汤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那身银白色的圆襟袍衫,“父皇息怒,先喝口热汤吧。”

    李治的目光落在太平身上,瞧她这身打扮,若真是个皇子,他也不至于无奈到如此地步。

    太平亲手端了热汤,敬向李治,“父皇,这可是儿命人特别准备的。一路春寒,父皇刚回宫,可要去去寒气。”

    李治接过热汤,喝了一小口。确实,这汤中加了参,趁热喝一口,确实让人舒服不少。

    “父皇回来了,儿也不好一直留在东宫,所以儿今日去东宫取了行装回来。”太平解释完,绕到李治身后,给李治捶起了肩头,“三哥这几日确实是很用心地监国,儿相信假以时日,父皇命人再多教他一些,三哥会学好的。”

    李治斜眼看了一眼太平。

    太平微笑,“三哥新婚燕尔,一边要忙国事,一边要学为君之道,确实已经尽力了。”太平刻意重念了“新婚燕尔”四个字。

    李治听出了什么,挥袖道:“回你的东宫!禁足反思一月!”

    “诺!诺!”李显惶恐无比,像捡回一条命一样高兴,一边点头,一边退出了延英殿。

    李治挥手屏退了德庆等一干宫人,独留下了太平。

    太平知道李治想问什么,等殿中的宫人尽数退下,便走至李治面前跪下,如实答道:“父皇,倘若您真看重绍哥哥,就不要把他一直往儿的身边送。”

    李治皱眉,“为何?”

    “母后心仪谁做儿的驸马,父皇一定看得出来,儿只是心疼绍哥哥,不想他再遇上这样的横祸。”太平说到难过处,忍不住哑了声音,“况且,现在这样的情况,儿只想多陪父皇几年,再帮父皇做些事,不然儿一旦嫁了,许多事便由不得儿了。”

    李治听得感慨,摸了摸太平的后脑,“朕知道你一片孝心。”这次薛绍折了腿,要在洛阳养个大半年才能下床行走,就算要下旨选他做驸马,他也不能立即大婚。

    天下岂有驸马一瘸一瘸地与公主拜堂成婚的?薛绍折腿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就算没有实证,李治也只相信是人为。

    “可公主总归要嫁的……”李治想到这事就头疼,他从案上拿了一份奏章,递给了太平,“吐蕃又上书请婚了,点名要的是你。”虽然舍不得太平,可若太平的婚事再不定下,大唐这边三番两次拒绝吐蕃,恐惹兵祸。

    太平只匆匆扫了一眼奏章,便将奏章合起,原封不动地放在了案上。

    “正因如此,儿更不能嫁。”

    李治皱眉,“为何?”

    “若为两国邦交,无关兵祸,儿可以像文成公主那样,远嫁吐蕃,将我大唐的诗书、农物、丝织带过去。”太平陈情,“可这次的请婚不一样,吐蕃用了要挟,无疑是……”太平挺直了腰杆,“贼盗在家外叫嚣,不把女儿交出,便放火烧了这个宅子,本就无理。父皇,你若开了这个先例,儿绝不是第一个这样的公主,往后百年,我大唐的颜面何存?”

    李治叹息,“正因如此,朕才想早些把你的终身定下,免得吐蕃那边一直惦记。”

    “儿只嫁帮得上父皇的人。”太平言明自己所想,“倘若帮不上父皇,若是被母后那边的人得了驸马之位,父皇的处境只会更难。”

    李治听得心酸,没想到太平竟想到了这些,“西北那边突厥一直掀起战火,若是吐蕃这边再生战事……”

    “儿不会让父皇为难的。”太平请旨,“儿请挂女冠之名,为国祈福。”略微一顿,太平恳切叩首,“儿想去晋阳,斋戒半年。”

    李治满眼狐疑,“为何要去晋阳?”

    “太史局这几日夜观天象,说有旱魃临世之相。去年十一月初一的那场天狗食日,只是警示将有天灾,并非君王失德。”太平故意说得玄之又玄,“晋阳一带,农耕发达,若是真遇上旱魃临世的灾祸,儿此次前去,可以多屯粮食,以备应灾之需。若是万幸,没有旱魃临世,儿将粮草准备妥当,不管是对突厥,还是对吐蕃,我大唐将士也可以不愁粮草,奋勇杀敌。”

    李治没有立即答允太平。

    太平倒也不急,想来父皇定会先去调查一番,确认她所说的真是假。反正太史局那边她已经准备妥当,对这种事,历代君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的。

    她重生一世,虽说她的举动会改变一些事情的走向,可天灾并不会因人而变,否则去年十一月初一断不会出现天狗食日的凶兆。所以太平断定,明年关中大旱以及东都暴雨,一定会发生。

    虽然她最初重活,只为了婉儿而来,可明知大灾,却不为百姓做点什么,她也于心难安。况且,既能降低灾害的伤亡,又可借机躲避驸马之事,太平何乐而不为。

    李治倦然点头,“此事容朕想想。”

    “儿便不吵扰父皇休息了。”太平再拜。

    等太平退到殿门前时,李治忽然唤住了她,“太平。”

    “儿在。”太平恭敬一拜。

    李治欣慰道:“这次处置凶兆一事,朕很满意。”

    “父皇,儿有一话,方才当着三哥不便直言。”太平垂眸,“儿斗胆进言……三哥若是有了孩子,父皇可不能再迟母后一步了。”

    李治眸光一亮,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新婚燕尔?”

    “嗯。”太平点头。

    李治舒眉,媚娘虽然收拢了儿子,定没想到收拢孙子,这次只要他先一步下手,定还来得及给大唐留一个合格的皇太孙。

    这叫防不胜防。

    太平拜别天子,离开了延英殿,刚走几步,便瞧见裴氏迎了上来。

    “殿下,天后有请。”

    第89章 慎言

    太平来到紫宸殿外, 等裴氏通传以后,便踏入殿中恭敬地对着武后行礼。余光悄悄地往武后身侧伺候的婉儿瞄去,瞧见她一切安好,想来跟随阿娘回来, 阿娘也没有怎么为难她。想到这里, 太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武后低头看着密疏,话却是说给太平听的, “此次的事办得不错。”

    太平收敛分神, 往前走了两步,“其实还有收获。”

    武后似是就在等这个, 侧脸看了一眼婉儿,婉儿便知趣地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太平见左右皆退,便走近武后,给她捏起了肩来, “阿娘, 你可真厉害, 让我立德,结果收获不小!”

    武后挑眉,侧脸看着太平, “怎的收获不小?”

    太平往前提笔, 展开宣纸, 在上面快速写下了三个人的名字, “这三人儿在处理东宫一案时,并没有发现他们与废太子有关联。”

    武后冷笑,这三人确实藏得深,“就三人?”

    “废太子就只说了这三人。”太平心中有愧,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敢直视武后的眉眼。

    武后慨然, 若是那晚真让他逼宫成功了,真是白的都可以被污成黑的。

    “这位秘阁郎中……”太平先交代另一事,“请阿娘先留他一命。”

    “嗯?”武后狐疑。

    太平如实道:“吐蕃又上书请婚,儿不想远嫁吐蕃,也不想匆匆找个人嫁了,所以儿逼了此人,让他以旱魃临世之言助儿以女冠之名,去晋阳祈福半年。”

    武后确实没有想到,太平竟先她一步想到了脱困之法,既可远离漩涡中心,又可去晋阳开阔眼界。

    “晋阳是大唐龙兴之地,农耕发达。”太平憧憬地说着,“此行若能边走边看,学一些农耕之法,明一些百姓之需,于儿后来也有益处。况且,军需第一便是粮草,若能与管理这些的官员认识,兴许日后也有用处。”

    武后颇是惊讶,“谁教你这些的?”不过数月不见,太平竟有了这样的境界,武后说不欣慰,都是假话。

    “儿这段时日常与狄仁杰下棋闲聊,从他那儿学到了不少东西。”太平说的也是实话,这些事并不是婉儿教的,没必要把事情引到婉儿身上,免得引来武后的猜忌。

    “那便不奇怪了。”武后会心一笑,看来狄仁杰是悟出了什么,才会对太平说这些。她重新扫了一眼纸上那三个字,提起朱笔,把秘阁郎中的名字勾去,笑道,“功过相抵,他的脑袋暂时保住了。”

    太平心绪复杂,“阿娘……”

    武后放下朱笔,摸了摸太平的脸,“怎么了?”

    “儿……儿此去晋阳半年,还请阿娘多多保重。”太平忍下了那些话,只觉怀中的那本名册像是长了利刺一样,扎得难受。

    武后微笑,“可不止半年。”

    “不止半年?”太平不解。

    “祈福完毕后,你称病去洛阳休养一段时日。”武后其实早有计划,长安终究是陇西地盘,不比洛阳,在这里施展计划,阻力甚多。况且还有一点是武后最担心的,就算太平过了吐蕃求亲这一关,以她对李治的了解,李治肯定会给太平找一个李氏势力的人。太平若是表现出一点不情不愿,便会让李治生疑,那这些日子的筹谋只怕是白费心机。

    太平怔了怔。

    “阿娘帮你挡一挡赐婚。”武后索性点明。

    太平只觉心头一酸,咬了咬下唇。

    武后摸了摸太平的后脑,“好了,哭了阿娘可要心疼的。”说话间,顺势擦了擦她眼角的眼泪,“洛阳有不少阿娘这边的人,他们到时候会教你不少东西,好好学,往后都用得上。”

    “谢谢阿娘。”太平的声音忍不住发颤。

    武后知道太平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便打发道:“回去休息吧。”

    “阿娘,明年二月……”

    “阿娘还等着你的寿礼呢,那时候一定在洛阳。”

    “阿娘都知道了?”

    “你别明知故问了。”

    武后索性戳破了太平,“你明明知道告诉了攸暨,阿娘便也知道了。”

    太平被戳到了心虚之处,不敢应声。

    武后有些话不好直言,只能点拨道:“知道君王为何最重德行么?”

    太平端然倾听。

    “因为是万众瞩目,稍有不慎,哪怕只是一个小错,便能成为敌人攻击你的利刃。”武后认真教着她,“所以君王身上是不能出现污点的,尤其是……女主天下的君王。”

    太平听得烫耳,连忙对着武后拱手一拜,“儿受教了。”

    “流言往往出自臆测,也最是伤人。”武后话中有话,“所以,不要让人有臆测的机会,便不会出现流言,懂了么?”

    “嗯!”太平恭敬回答。

    武后挥手道:“下去吧。”

    “诺。”太平退了下去。

    武后再看了一眼宣纸上的人名,忽然冷嗤一声,扬声道:“婉儿,进来。”

    候在殿外的婉儿本在目送太平远去,乍然听见传召,连忙垂首趋步走了进来,“天后有何吩咐?”

    “是你教的么?”武后忽然问道。

    婉儿一时不知天后的意思,“臣教了什么?”

    武后将宣纸拿起,在婉儿面前晃了晃,“剩下的名字,你写给本宫吧。”

    婉儿大惊,急忙跪下,“臣真不知道!”

    武后冷冷睨视婉儿,“你不知道?”

    “臣确实不知道。”婉儿如实答话,抬头坦荡地对上武后的眉眼。

    武后紧紧盯着婉儿的眉眼,看了许久,瞧见她并没有目光闪烁,眼底又浮起一抹疑惑来,“你真的不知?”

    “臣若知道,怎敢隐瞒?”婉儿确实是只知其事,不知其内容。

    东宫谋逆一案,她查到的人远不止这三人,李贤只跟太平说了这三人,或许就是想挑拨她们母女之间的信任。

    都被圈禁了,还不安分。

    武后忍下杀意,示意婉儿起身,“起来磨墨,本宫还有许多奏折要复审。”太子监国做的好些事,都要她来一桩一件的补救。等她解决了这些事,回头再去查太平知晓名单之事。

    婉儿起身,开始给武后研磨朱砂。她压着呼吸,轻舒一口气,生怕呼得太重被武后发觉。武后突然生疑,只有一个可能——太平方才在武后面前显露了愧色。

    武后这般聪明的人,眼见太平生愧,怎会不多想?

    当夜,红蕊匆匆回了偏殿,瞧见婉儿还在抄写经书,忍不住沉叹一声。

    婉儿没有抬头,“怎么了?”

    “陛下下旨,命殿下以女冠之身赴晋阳祈福半年。”红蕊焦急地陈述听来的消息,满是愁容地看着婉儿,“大人要许久见不到公主了。”

    “嘘。”

    婉儿以笔尾掩口,示意红蕊莫要多言。

    红蕊慌忙掩口,在婉儿身侧坐下,看婉儿还在书写,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忍不住小声问道:“大人……不担心么?”

    “她去晋阳是好事,留在长安反而是祸事。”婉儿的书写不急不慢,至少今年之内,太平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嫁给薛绍,也便不会有数年之后的丧夫之劫。

    红蕊不懂,“殿下怎会有祸事呢?”

    “吐蕃今年又来求亲了。”婉儿停下书写,侧脸看向红蕊,“二圣膝下,可就只有殿下一个公主。”

    红蕊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猛点头,“奴婢懂了!”

    婉儿看了一眼旁边抄写好的经文,手上这本是最后的一卷,“等我今晚抄完经文,你明早便把经文给殿下送去。”

    红蕊点头,“嗯。”

    “再带一句话给她。”婉儿侧脸望着一旁的走马灯,微笑道,“天后的寿礼不能只有这几册经文,还请殿下祈福闲暇,好好想想还能添些什么?”

    “嗯。”红蕊再应一声,瞧见婉儿又开始抄写经文,并没有再嘱咐什么,“没了?”

    “没了,关于我,你一个字都不要提。”婉儿莞尔,没有再多说什么。

    红蕊只好忍下话,明日她倒有好些话想跟春夏说。春夏这次肯定要陪着公主去晋阳,一去半年,她确实会很想念。

    婉儿抄了一个时辰,终是抄完了最后这一卷,侧脸看向趴在几案上熟睡多时的红蕊,她不禁轻笑,轻轻地拍醒了红蕊,“下去歇着吧,我来收拾。”

    “奴婢……奴婢来吧……”红蕊眯着眼睛,尚未完全清醒。

    “不必了,你这样万一装错了卷,殿下那边还要重理一回。”婉儿一边说,一边整理经卷,没过一会儿便收拾妥当,合上了盒子。

    第二日清早,婉儿醒来便去了紫宸殿伺候天后,红蕊便依着婉儿的意思,抱着经卷往清晖阁去了。

    才走了两步,红蕊就觉得有人跟着。她忍不住回头瞄了几眼,可身后除了巡宫的羽林军外,并无旁人。红蕊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便继续前行。

    到了清晖阁,太平也只打发了春夏来接盒子。

    红蕊对着春夏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清晖阁。她越想越不对,两名主子怎么像是约好了一样,只字片语都不留给对方。

    入夜之后,红蕊端着热水入偏殿伺候婉儿梳洗,刚放下水盆,便听婉儿道:“红蕊,以后与春夏说话,莫要太亲近了。”

    红蕊怔了怔,“怎么了?”

    “裴氏今日暗中跟踪你,听了你对春夏的叮嘱。”婉儿说得缓慢,红蕊却背心发凉,万幸没有提及殿下与大人之事。

    “她叮嘱我,多管管你,莫要给殿下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婉儿说完,握住了红蕊的手,“宫中眼线众多,多说多错,明白了么?”

    红蕊重重点头,“奴婢知道错了。”

    “关心没有错,错的是宫中容不得这样的亲近。”婉儿紧了紧红蕊的手,“毕竟你我都是奴婢,脑袋掉与不掉,全凭上位者一句话。”

    这种时候,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第90章 两地

    三日后, 太平换上了女冠服,启程前往晋阳祈福。二圣一路相送,直至朱雀大街街口方才止步,远望太平的车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城。

    这次太子监国, 处事有许多不妥之处, 李治已经教训过一回,武后也召了李显去, 狠狠地骂了一顿。随后, 李治差遣数名朝堂重臣辅佐太子,处处提点太子。

    太平离开长安不久, 东宫便传出了喜讯,太子妃韦滟有孕。这桩喜事不单东宫高兴,连天子李治也很是高兴,当即下旨命太医们用心伺候。

    一切似是回到了上辈子的轨道上, 唯有太平这条轨迹, 正朝着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着。

    她的车马所向, 正是当年大唐龙兴之处晋阳。当踏上这片故土,太平只觉胸臆间烧着一团烈焰。当年太宗皇帝在一带三天三日不解甲,追击敌军, 打出了一场漂亮的胜战。也是从那时开始, 大唐便有了一首《秦王破阵乐》, 她有幸在幼时听过此曲, 曲调激昂,闻之心神激荡。

    她掀起车帘,望向车外的葱绿农田。

    当年的战火已经落幕,如今的关中一带农耕发达,粮食有的供给长安, 有的供给西境,有的存入晋阳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明年那场大旱,将让眼前的这些葱绿化为黄土。

    太平只要想到这里,就觉心忧。关中今年就算丰收,所得粮食也有限,明年大旱将颗粒无收,只怕今年所存并不够用。

    该想个什么说辞,让晋阳四周的官员帮忙存粮,又该想个什么办法,收集关中以外的粮食屯入粮仓?

    这两个问题不断在太平心中盘桓,所幸此地离晋阳还有些距离,她可以再想想,应该可以想出什么好的说辞,把明年那场天灾的伤亡降低。

    春季过后,很快长安便进入了炎夏。

    每年这个时候,李治的头风之症会发作得少些,正因为如此,这几日他都在亲自理政。武后趁着难得的清闲,暗示心腹,将查得的东宫旧势力官员一一拔除。或是网织罪名,或是牵扯入刑,人无完人,总是可以逮到下手机会的。

    证据确凿,那几名官员也已经签字画押。奏章送至李治面前,李治也找不出半点不妥之处,便批阅同意。

    婉儿伺候在武后身边,这几个月来,什么都看得清楚。为了获取武后的信任,她甚至偶尔暗示一二,虽未点明,却恰到分寸地让武后领会了要义。

    最初那几日,武后盯婉儿盯得最多,只因她还是在意婉儿与太平的关系究竟如何?照说两女成悦,又正值年少情浓之时,猝然分别当有愁色。可婉儿每日行事如常,办事也越发地妥帖,半点愁意都看不出来。后来武后故意在婉儿面前提及太平在晋阳的事情,婉儿也平静无波,眼底半点波澜都没有。

    试探多了,武后也觉得无趣。所以自从入秋之后,武后便不再试探婉儿。年少分别多日,就算初有好感,分别那么久,该淡的也淡了。

    自婉儿从天牢出来后,已是武后的臣,李治没有理由宣臣临幸,索性便放弃了婉儿,料想经过那些事后,武后对婉儿也不会百分百信任。

    少了天子与武后的眼线盯着,婉儿办有些事也容易多了。比如,武后吩咐她往东宫送人参时,她便可以借机与太子妃韦滟悄话。这是她谋下的道,她必须好好经营。

    她向韦滟陈述盛宠原因之后,韦滟终是明白这个孩子为何天子如此看重。既然天子有心让这个孩子当皇太孙,那她必须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出来。甚至,她也不许太子李显在这个时候闯出什么祸事来,白白将东宫拱手让给殷王。

    所以,在辅政大臣的劝诫与韦滟的枕头风下,李显这几个月来安分守己,贪玩的性子收敛又收敛,难得的被李治夸了一次。

    长安风平浪静,除了太平与婉儿,谁也不知明年大唐会是一个多灾之年。

    太平已经尽了她最大的努力,以旱魃之说蛊动官员们屯粮,遇上不信鬼神之说者,只得许以重利,言说回京之后,定向天子美言大大推举。虹稍

    粮仓已满,祈福期限已至。

    太平便收拾行装,带着车马往长安的方向走了三日,随后佯作染病,在驿馆休息了三日,便下令去往洛阳休养。

    刚入十月,入夜后的凉风透着一抹寒意。

    春夏担心公主受凉,急忙把驿馆的窗户关上,抱了一件大氅过来,罩在了太平的身上,劝道:“殿下,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吧。”

    太平淡淡笑笑,提笔继续抄写经文,“本宫还要写会儿给阿娘的生辰贺礼。”

    春夏蹙眉,“殿下前两天染了风寒,就应该多休息。”

    “这个很重要。”太平说得郑重,“婉儿抄写的是《法华经》,本宫给阿娘抄写的是《药师如来本愿经》,要赶在明年二月,送给阿娘当生辰贺礼。”

    “也不急在一时啊。”春夏再劝,“离明年二月,还有好几个月呢。”

    “是啊,每日抄写三句,日子刚刚好。”太平说完,便虔诚地写了好几个字。

    春夏并不懂太平的深意,只得作罢,恭敬地跪坐在公主身侧,给公主磨墨。

    初到晋阳,心思都放在屯粮一事上,虽说很是想念婉儿,却也能用正事冲一冲这蚀骨的相思之苦。如今屯粮之事已了,漫漫长夜,她只要一合眼,脑海里浮现的只是婉儿。她想知道这几个月来婉儿有没有被人欺负,婉儿有没有陷在两难之间,婉儿有没有一样……想她?

    思念如海,回头无岸,前进无渡。

    于太平而言,她只能借由经文,让自己静一静。

    春夏看着太平写完了今日的三句经文,“殿下,奴婢扶你去休息。”

    “你想红蕊么?”太平忽然含笑问道。

    春夏愣了一下,她怎会不想那个呆头呆脑的姑娘呢?

    “回殿下,奴婢……自是想的。”

    太平笑意微深,“明年二月,便可以见到了。”不等春夏高兴回话,太平便沉下声来,“只是,不能再像先前那样,牵手耳语。”

    “啊?”春夏大惊。

    太平点头,“你是本宫的贴身宫婢,她是婉儿的贴身宫婢,你们两个交好,旁人不知内情,若是往旁处想……”

    “奴婢懂了!”春夏心间一凉,只觉酸涩。

    “冬夜总会过去,春日总会到来,活着才有往后,记牢了。”太平语重心长地吩咐春夏。虽说去洛阳可以规避好些事,可洛阳总归是阿娘经营多年的地盘,里面的眼线比大明宫还要多,稍有不慎,便会害人害己。所以,在进入洛阳之前,她必须先叮嘱好春夏。

    春夏越想越难过,忽然懂得公主为何一路鲜少提及婉儿。

    不是不思念,只是不敢宣之于口。

    不是不期待再见,只是害怕相见之事,情不自禁,反倒是丢了性命。

    抄写经文只为克己,每日三句,句句皆是醍醐之言。

    这相思炼狱,不止太平一人煎熬。

    寒风吹过大明宫的宫檐,吹落满树黄花,预示着长安的冬日将至。

    婉儿每晚都会读几句经文,消解自己的浓烈思念。

    红蕊听得多了,也会诵几句经文。

    可今晚,婉儿并没有诵经,只是拿着一本乐府诗卷,久久没有翻开。

    红蕊觉得婉儿不对劲,便给婉儿倒了一杯热水,温声问道:“大人可是不舒服?”

    “他若没有生在帝王家,也许会是个好文人。”婉儿放下乐府诗卷,双手捧起杯盏,暖着掌心,并不急着喝水。

    “啊?”红蕊听得一头雾水。

    婉儿淡笑,“明日凶兆再现,这次谁也保不了他的命了。”

    红蕊不懂,可瞧婉儿也没有再说的意思,她也不好多问,便说了另外一件事,“大人,听说殿下回京途中染病了,便去了洛阳静养。”

    婉儿神色凝重,“严重么?”

    “奴婢不知。”红蕊答道。

    婉儿静静地想了想,“也许……这是天后在保护殿下……”

    红蕊更听不懂了,“保护?”

    “吐蕃请婚不成,这些日子颇不安分,只怕明年那边要起战事了。”婉儿只希望自己猜测是对的,“殿下去洛阳,不在陛下面前走动也是好事。”细想此事武后在她面前只字未提,只怕还是没有彻底放下疑心。

    红蕊似懂非懂,她知道打仗并不是好事,更知如此一来,婉儿与公主又要许久才能相见了。这好不容易盼过了半年,如今殿下去了洛阳,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大人心里定是很难过。

    “大人,总会见到殿下的。”红蕊出言安抚。

    婉儿轻笑,“我知道。”她不怕见不到太平,她只是担心殿下,马上就要入冬了,也不知殿下的身子如何,病好了没有?

    红蕊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万一……殿下最后还是嫁了呢?”皇命难为,红蕊知道抗旨是死罪,两情相悦在天子诏令面前,其实脆弱得不堪一击。

    婉儿笑容微浓,并没有立即回答红蕊。

    她虽起过独占的念头,那时候情不自禁地要求殿下不准嫁,可是,殿下的身份在那里,她的身份在这里,地狱已入,不容天真。否则,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红蕊自知说错话了,连忙道:“奴婢知错了,不该问这个。”

    “她会给我一个交代。”婉儿语气徐缓,上辈子太平嫁了两次,心中自始至终只有她,上一世都没有忘了她,这一世太平也不会忘了她。

    两情相悦,贵在一个“信”字。若是嫁之则弃,那她也不必痴心不悔。

    同月,天狗再次食日。

    为了平息百姓惶惑,天子下令,逐废太子李贤离京,流徙巴州。

    李显经韦滟点拨,壮着胆子上书二圣,请求给兄长御寒衣物。二圣允准,天子感慨太子有仁心,朝野上下终是对这位新太子有了一丝好印象。

    可是太平与婉儿都知道,李贤踏出长安后,便注定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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