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蝴蝶尸体落下来,像下了一阵雨。它们飘落着,像绵绵的哀愁。也像写骈丽的散文,花花世界、鸳鸯蝴蝶。
季梁安想起了“雨林”这个词。
尽管他知道,雨林是指一种原始而茂密的森林,而不是指眼前的情景。
密集的,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像是不停歇的雨声。有一瞬间,季梁安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曾经有过一个妹妹。
在他原本的世界里——一个末日的世界。
他在末日里和他的妹妹相依为命。白天有危险的畸变种,晚上除了危险的畸变种,还有人类。
季梁安的身体在末日里迅速的畸变,他周遭的所有人也都在畸变。末日的影子在一点一点逼近,他游走在一个危险的边缘,勉强保护他残疾的妹妹。
因为他时常挡住她的眼睛,所以他的妹妹并不知道那么多。
有一回他杀了些东西,受了很重的伤,在一条巷子里短暂地歇息。他的妹妹打着伞在雨夜里慌忙来找他。
被找到的时候,季梁安发现她很害怕,怕得浑身都在发抖,于是想摸一摸她的脑袋安抚她。
但手举起来的时候,季梁安发现自己手上全是血。
他看了自己的手一会,然后手又垂了下去。
因为他的妹妹有残疾,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嗅到了血腥味,不安地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季梁安试了几次想把自己撑起来,但没能起来。
听见她问他,他缓了一会,才有力气开口,说:“没有事,是因为哥哥累了。”
他的妹妹哭了,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季梁安很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他说:“不会。”
他用另一只尚算完好的手抱了抱自己的妹妹,拖着从腰下去一直到腿血肉模糊的伤口说:“你的哥哥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
那个时候的他也不是后来的他。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
不过他在那个时候……也已经不能算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在一个北境的城市里,和他的妹妹在末日里相依为命。
他的畸变比他的妹妹严重很多,也危险很多,而他的妹妹除了拖后腿以外,发挥不了别的什么作用。
如果丢下她,季梁安的日子大概会好过很多,可能也不会有后来的很多事情。
但季梁安没有这么做。
他始终把她带在身边。
因为她是他的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保护她,就像她依赖他一样理所当然。
他那个时候不能算是什么好人,但他对他的妹妹确实还不错,难得地有些沉静温柔的意思。
但后来他的妹妹还是死了。
这件事情发生得理所当然,无法辩驳,无能为力,也无法挽回。
就像在他生命里发生过的很多事情一样。
*
冷光弹对人类来说并没有什么伤害,只是对虫族是致命性的打击。人类的手触碰到它,触感就像是手伸进了一条河流里。
那条河流的水是凉的,会放射出冷光。冷光的颜色像是一个白昼。
冷光弹燃完以后。有人来和季梁安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季梁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按计划行事。
没过多久,他们就找到了此行的目的。
那是虫族的军*事图纸和深红之心。
深红之心,也就是可以给古机甲红龙提供能源的东西。
这里一共有八颗深红之心,加上季梁安手里的两枚,一共是十枚。
红龙使用一次需要三枚。
等于说,他有三次使用的机会。
手下的人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不久,他们就返航,踏上了回主星的路。
在找到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的一刻,系统的提示音响起:“恭喜宿主发掘隐藏物品,完成隐藏剧情。”
“奖励【树汁】x100。”
“世界线完善奖励【树汁】x50,直播间打赏【树汁】x50。”
“本世界进度:300/1000。”
树汁是指世界树的树汁,每个影子世界是世界树树冠上衍生出的无数条世界线。
季梁安所处的原世界不是影子世界,是没有【世界书】(即剧情)存在的影子世界。他在那个世界灵魂碎成了一片一片的,需要世界树的树汁才能复活。
完成原剧情是最基本的获得树汁的方法,在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种方法,比如隐藏剧情,比如直播间。
但原剧情绝对是最稳妥的一种办法。
低风险,低收益。高风险,高收益。
季梁安点开系统的控制面板看了看,他看见虚拟控制面板上有世界树的图案,世界树有七条主要的根须,其中一条大约已经被【树汁】灌满了五分之一。
正好对应本世界进度:300/1000。
季梁安看了一会,然后关闭了控制面板。
*
季梁安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但是回到主星的路上,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到了他的妹妹死去以后,他在c区服役的事情。
末日没有政*府,只有几个大区,从a区到e区,生存环境依次恶劣。他在c区底下细分的一个犄角旮旯做事,主要任务内容是清理畸变种。
当时他有一个戴眼镜的队友,那个队友在他身边说:“你这么凶做什么,任务照你这个做法是越做死得越快的……”
季梁安手里拿着军刺,血从他手臂上流下。他看着满地倒下的畸变种,然后说:“我要去找我妹妹。”
眼镜说:“你的妹妹已经死了。”
季梁安说:“我要去找我妹妹。”
后来季梁安升迁得很快,不久就成了那个眼镜的上级。
再后来那个眼镜也没有再劝过他。
再再后来,他们所在的分区被抛弃了。
畸变种在分区里面游荡,半夜的时候广播响起。广播里的声音说,等待救援。只是是明白点的都知道,救援是不可能来的。
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逃跑的时候,那个眼睛替他挡了一下,身子没有了半边。
他临死前还留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和他说:“季哥,你以前救过我……”
惨烈的白炽灯光照着,显得那个眼镜的脸惨白。
季梁安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救过他。
也许是某次很不耐烦地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拎出来。
他忘了。
那个眼镜似乎是还有什么未了的事情要和他交代的,所以季梁安很安静地等着。
一种平静却歇斯底里的情绪灼烧着他的神经。
眼镜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是没能说出来。
他死了。
季梁安低头看着他,从他的口型里无从判别他最后的遗言。
一种冰冷而刻骨的仇恨涌上心头。
有人为了他死了。他不打算反省自己,他打算撬开那些畸变种的天灵盖。
他不想从自己身上找点什么原因,他想让它们偿命。
把尖刀插*进畸变种的眼睛里,再把它们的脑袋拧下来。
季梁安看了看血红色的天空,他蹲下身,合上了他的眼睛,把自己沾满灰尘和血的外套盖在他身上,然后头也不回远离。
*
梦是断片的,很温柔地替季梁安略过了他最黑暗的一部分经历。
活得越久,季梁安就越没有什么美梦噩梦之类的概念。
他很少做美梦,因为没那么高兴,也很少做噩梦,因为没那么害怕。
那个梦很长,季梁安不只梦到了他死去的妹妹,还梦到了更多死去的人。有些脸他还记得,有些脸他已经忘了。
除了那些死去的人,他甚至于还梦到了陆时渊。
陆时渊是在他成为后来的他以后遇到的人。
那个时候的季梁安手底下的人有很多。但他的身边时常空荡荡的。
空荡荡不是因为别人不想讨好他,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怪癖,而是因为害怕。
梦是断片的,季梁安最后梦到了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一天。
他大概是刚清理完什么麻烦一点的畸变种,从地上把自己的手捡起来,在给自己接手。陆时渊来接他,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断掉的那只手。
发觉他一直在看着,季梁安问:“怎么了?”
他知道陆时渊一直很喜欢看他,只不过被他发现之后会掩饰并转头。像这样直白地看他的时候并不多。
陆时渊看着他刚接上去的手,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
季梁安明白了,也没有再问。
过了一会,季梁安看了看不远处的海面。
他忽然问:“你想走吗?”
他说:“你跟了我这么久,替我做了那么多事,还没做过什么自己的事,想去做做吗?”
“如果你想……”他说,“我放你走。”
“毕竟你从前也没有选的机会。”
陆时渊打断了他。
他很少会打断季梁安的话。
他说:“我不需要自己的事。”
季梁安沉默了一会。
他说:“你不是为我活着的。”
“我一直都是为您活着的。”陆时渊说,“我自己不需要那种东西。”
季梁安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沉默了许久。
最后,他让陆时渊感到满足,也让他自己感到满足地说:“那你活着。”
他说:“为我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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