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了,放榜了!”


    二月末,冬天悄然离去,天气回暖,一个人影带风跑了过去那人边跑边喊,只听沿途一阵开门声,街边的门巷都拉开了门栓,人们三三两两的从门里出来,探头交谈,今天乡试放榜,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


    而在考场外大红色的榜单下面,早就挤满了乌泱泱的人,摩肩擦踵,去的晚的,只能看见人头,榜都被遮的一干二净。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小童仗着身量小,硬生生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出去,不由地在人群中引起些抱怨,


    “诶,小孩你做什么?!”


    那小童没搭理抱怨,只是仰头仔细扫过那榜,眼睛一亮,便一只手指着大红榜单,扭过头对不远处人扬声道,


    “芸娘,中了,中了。”


    芸娘挤不进去,心里干着急,只在外面踮着脚伸着脖子,头上插的那朵小小的杜鹃花,随着她焦急地动作,轻轻在风中摇晃。


    “中了第几名啊?”


    “第一名!是第一名!芸娘,顾言中了解元!”


    这话传到耳边,芸娘心里豁然松了口气,她本来还担心提前了顾言的科举时间,这一世顾言考不上案首,但没想到是她多虑了,顾言就是顾言,还跟前世一样,跟有老天爷庇护一样,这科举之路走的顺顺当当,竟没半点偏差,一考便中,这便是解元了。


    而人群中也响起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


    “这顾言是谁啊?这也太厉害了,院试也是他,春打头的两场都是头名。”


    “可不是,文曲星下凡了吗,之前也没听说过这号人啊,打哪冒出来的?”


    “听说他恩师是崔曙崔老大人,谢大人做的担保,今年会试就在眼前,这上京再考一场,殿试登科,这可就真是平步青云。”


    正说着,人群中响起些轰动,


    “顾解元来了!”


    “快,快,递我的名帖,这以后说起来,也算是同乡同榜出身的交情了。”


    说着都人群朝个地方靠拢,芸娘看到顾言从远处走来,夹着两本书,穿着一身浆洗的青衣,少年郎风姿卓然,她眯起眼睛,春风扬面,心里止不住得得意,瞧瞧,这是她捡来的相公。


    那些考生聚起来,将顾言不胜其烦地堵在了路中间,芸娘见到这场景,倒是一乐,人群中顾言轻轻蹙起眉头,抬头一望,正瞅见幸灾乐祸地芸娘,快走了几步,脱开人群,一把拉住芸娘的手腕就往小巷子里走。


    “诶,顾言别跑啊,人家都夸你呢。”芸娘被拉着,还不忘回头看。


    顾言一挑眉,将她抵在窄巷子墙边,身后有人匆匆而过,芸娘刚动了动嘴,被顾言食指摁住了嘴,两人脸凑得极进,初春扬起的柳絮沾在脸边,一时只觉得痒痒的,她眨了眨眼皮,顾言修长的手指替她扬开白絮,


    “你开心什么?”顾言瞥了她一眼,


    芸娘乌溜溜地眼睛一转,“我相公中了头名,我自是开心的。”


    顾言知她是乐他被人追的狼狈样,没戳破她的小心思,微微直起身,掸了掸袍子。


    两人从巷子里走出来,慢悠悠走在青石板上,芸娘问道:


    “崔大人出发了?”


    顾言淡淡道:“嗯,我送他到了官道口。”


    跟前世一样,崔曙起复了,只不过时间上有些突然,芸娘叹了口气,


    “崔大人应该看了榜再走的。”


    顾言倒是淡然道:“看不看也没什么大碍,结果都一样。”


    嚯,听听这口气,芸娘觉得自己这段时日都是白操心了,她停了脚步,扬起脸,


    “那我这就回家准备东西,咱们也得赶着崔大人上京了,从这儿到汴京,少说也得走一个月,若是不抓紧,怕是耽误你会试。”


    话音还没落,只见家门口门停着辆马车,一个下人早早地等在门边,见两人走过来恭敬地迎上来,


    “恭贺公子中了头名,谢大人设了家宴特请公子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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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公子,没找到。”


    同一片榜单下,书童把榜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七八遍了,这才转过头,小心翼翼对张式道。


    张式脸上一片惨白,额头上冒着细汗,瞳孔不聚焦,只死死盯着眼前榜上密密麻麻地黑字,喃喃自语道:


    “这,这怎么可能?!再找找,在找找。”


    可就在这时,张式睁大了眼睛,猛地看到那榜首的名字,


    “顾言,是,是他?!”


    张式脸上红白交加,书童看到张式这副模样,心里有些惶惶不安。


    “公子,公子?”


    “你笑我?”张式猛地抬起头,狐疑不安道。


    “没,没。”觉得张式这时有几分骇人,书童退后两步,


    “我知道你们都笑我。”


    张式吊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榜单首位高高的名字,表情阴霾,咬着牙根道,


    “我考不上,谁也别想去汴京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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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芸娘整了整衣裳,又抚了抚发髻,有些紧张地走在州署府的回廊里,顾言一进府就被顾大人叫走了,只留她一个人去前厅赴宴,她望着庭院里那棵红艳艳的杏树,想着上回都没进来就被人轰出去,这回顾言中了头名,可又专程请他们来过家宴,不知是什么意思,领路的侍女绕过庭院,只见一个中年女子远远地迎出来,


    “这便是顾解元家的小娘子了吧。”


    芸娘微微一笑,那中年女子拉住她往厅里走,那屋子里坐着好些女眷,自打芸娘进来,眼神就不住的上下打量。


    这眼神芸娘再熟悉不过了,她看着自己身上的布衫,前世陆家的人就是这般看她,眼里多是不屑,她以前初遇到这些事,只觉得慌张不堪,可到了现在,她心里倒是没半点波动,不就是一层皮嘛,穿得那么花里胡哨有什么用。


    坐在最上的妇人压住眼角,虽没京城世家那般珠钗环翠,但衣裳用料也是绸绢,有股子官宦人家的气势,


    “我常听大人这两日夸顾郎君少年聪慧,这次更是大人做了担保考了解元,当真是我们脸上也有光彩。”


    芸娘笑了笑,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垂眼看着盘子里的果子,这种旁人夸奖的话,听听就好,谁当真谁才真的傻呢。


    座上的谢夫人打量着一旁笑盈盈的芸娘,眼大脸俏,跟三月头的迎春花一样,是个漂亮姑娘,只是带股子泥土气,一看就不是尊养出来的小姐。


    她举起杯盏,把思量隐在眼里,这宴会是她攒起来的,原本她只是听说有人求见谢朓做科举担保,自是没放在心上,这种事一年总有那么一两回,可没曾想到,一向谨慎的谢朓竟然真答应了,没得就上了些心思,后来她三番四次才从谢朓嘴里打听出些头绪来,这顾言竟是汴京城来的,汴京啊,那是富贵人家遍地的地方。


    官宦人家最爱的事,一是升官,二便是结亲了,恰好她还有个养在身旁的侄女,谢夫人心里不由地盘算起了旁的心思,可后来一打听这顾言竟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身边还带了个小娘子,谢夫人原本这心思淡了下去,可今日放榜,这顾言这一考中了头名。


    谢夫人心里一惊,她倒是没想到这顾言这般厉害,可听谢朓口气,似是意料之中,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人想轻了,这顾言以后必是前途大好,这才下定决心,赶紧把人请过府,她看了眼芸娘,笑了下,


    “不知姑娘你和顾解元几时成的亲啊?”


    芸娘道:“大寒那几日,年关前成的亲。”


    那也没几日,这就好办了,谢夫人扫了眼一旁坐下娇滴滴的侄女,笑着道:


    “顾解元真是好福气啊,只不过日后有什么打算。”


    “自是上京科举。”芸娘虽然如实答着,可前世跟那些世家夫人打交道,说话都是一句绕一句,谢夫人这点心思倒是不够看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谢夫人有事憋着呢、


    “是这样,这一路上跋涉,只有你两人也是辛苦,这是我侄女,从小养在身边,旁的不行,红袖添香倒也做的来,我再添两个婢女小厮,这一路上你们也是有个照应。”


    芸娘一挑秀眉,看着对面弱柳迎风的娇柔女子,望向座上的谢夫人,好嘛,什么红袖添香,说白了竟是把自己侄女要给顾言做小老婆,顾言不过是中了个解元,就有人这么巴巴上赶着了,那去了京城还得了,再说,这谢夫人的侄女好歹算是个小姐出身,真要到身旁,不知道她俩谁伺候谁呢。


    想到这里,芸娘一时间心火上来,按照她往常的脾气非得当场怼回去,可前世她这直脾气就没在人前落到好,这么做不过是添人把柄。


    她呼出口气,眼睛转了转,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


    芸娘微微低头,拿着帕子捂嘴一笑,谢夫人不解:


    “姑娘你笑些什么?”


    “我只是高兴。”芸娘顿了下,抬起脸,“有人替我分担些,夫君心里也应该是舒坦的。”


    谢夫人见她没哭没闹,倒是有些意外,想芸娘是乡下来的姑娘,自是想不到里面的弯弯绕绕,到时让侄女把那顾解元哄住,这下堂妻上不得台面,以后到了汴京正室娘子不就到手了,想到这,她眉眼都舒展开,


    “是这个道理,爷们儿都是这个样子,你大方体贴些,才能招人喜欢。”


    “可是……”芸娘突然蹙起眉头,“夫君家里犯了些事,怕是回去有些棘手,我倒是没什么,只怕妹妹吃苦。”


    “这倒也没什么。”


    谢夫人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层,毕竟好好的人家凭甚繁华的汴京不呆,要到这地处偏僻的漳州来,可中了解元日后前途大好,总归是能在官场上爬上去的,但谢夫人到底听到芸娘这话有些不放心,多了一句嘴问道:


    “这顾解元家里犯得是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大事。”


    芸娘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嘴皮一翻,吐出两个字,


    “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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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好了?”


    书房里点着凉凉的苍术香,谢朓双手负在身后。


    他望着眼前的顾言,少年人长得极快,那求他做担保的少年,短短两个月就跟柳树抽了条一样,长开成了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人,


    “现如今你回京不是特别好的时候,我也听主考说了,你这次文章做得极好,以你的才学,这会试再等两年也未必不可……”


    苍术香味道缭绕在鼻尖,顾言思忖道:


    “大人,再等两年三年还是一样的,世道是不会轻易改变,但人可以。”


    谢朓深深望了他一眼,“我听闻,这两年你外祖李国公府倒是圣宠依旧,他们可有联系你?”


    顾言目光冷然,“未曾。”


    谢朓意味深长道,“上了京还是去走动下。”


    这话谢朓不知他听见去几分,只见顾言垂下眼,没说话,脸上情绪都压在眼底,不动声色,沉着冷静,不禁心里感叹,再过两年,不知道这会长成个什么样的人物,怕是真的心思难测。


    “你……”


    正要开口,突然一个家仆匆匆敲了敲门,谢朓皱起眉头,


    “没点礼数,什么事这么慌张。”


    家仆在门外道:“大人,夫,夫人吓晕过去了。”


    谢朓拉开书房门,厉声询问:


    “不是今早还好好的,说要宴请客人,怎么就昏过去了?”


    顾言看向家仆,只见他咽了咽吐沫,抬头看了眼自家大人,又看了眼他,磕磕绊绊,


    “那,那顾解元家的小娘子说了两句话,夫人一口气没喘上来,就,就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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