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署府的卧室里,哭哭啼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芸娘夹杂在一片愁云惨淡中,安静地坐在一旁,低着脑袋闷声不语,仔细一看她却是在看自己的指甲,这几日换季天干,指甲盖旁长了些倒刺,她趁人不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拔着,听着这哭声,倒也应景。


    “怎么回事?”


    有声音从屋子外传来,芸娘抬起头先是看到行色严肃的谢大人,再看到他身后的顾言,只不过见有女眷,顾言只站在廊下,他也看到了芸娘,眯起了眼睛,芸娘无辜地眨眨眼,把头偏过去,当是没看到。


    “老爷,你怎么没同我说。”床上的谢夫人见来人,抹着帕子,惨惨戚戚地埋怨道。


    谢朓叹了口气,在老妻身旁坐下,“同你说什么啊?”


    “她,她……”谢夫人抖着手指向一旁的芸娘,芸娘抬起脸,朝着谢大人福了福身子,


    “大人别担心,就是夫人说原想把表小姐给顾言做小,我就想着,这事也不是个小事,就把顾家的那档子事同夫人说了。”


    听到这儿,谢夫人哭得更伤心了,她原本想着让侄女儿扒住这顾言,她就有个盼头能回汴京了,但谁曾想,那顾言竟是个罪臣之后,还不是一般的罪,谋反啊,谢夫人看着门边那隐隐约约的身影,打眼一看也知是丰神俊秀,这么一位郎君,怎么能家里犯了谋反那事呢?


    “胡闹!”


    谢朓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倒抽一口凉气,想那顾家极盛之时,旁人不敢招惹,现如今落了难,就更不能招惹了,怎么没得起了这种昏头心思,谢朓一声怒喝冷下脸,知他是真生了气,谢夫人也停了声,屋子里只听一片抽抽噎噎,没人再敢出声。


    谢朓瞥了眼一旁的芸娘,郑重道:


    “老妻糊涂,多有担待。”


    芸娘有些惶恐,急忙起身福了福身子,“没,没事。”


    谢朓说完,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冷着脸走了出去,芸娘急忙跟在后边,抬头看见立在门边的顾言,不知里面的事看了几分,就差没在眼里写着看好戏了,她努了努嘴,把脸偏到一旁,都怪顾言招蜂引蝶,才惹得这般事端,害得她无端被连累。


    顾言有些失笑,这关他什么事,谢朓停下脚步,把两人互动看在眼里,这人之间的缘分也是奇怪,这么个少年老成,心思缜密的后生竟和个心思单纯的乡下小姑娘走到一起,要他说老妻那也是白费功夫,这顾言一看这姑娘眼神都不一样了。


    “顾言,你过来,我还有几句话同你说。”


    谢朓清了清嗓子,顾言敛起些神色,跟着走进书房,谢朓看了眼他,从书柜后取出一个匣子递给他,


    “你一路打点都是用钱处,这点银钱你带着。”


    顾言垂手没动,谢朓却把匣子塞进他手里,


    “我谢朓算是个贪生怕死没本事的,被贬在这漳州一呆就是十年,可不代表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初时我不想你再入这权利场,可如今你已是潜龙在渊,我既拦不住你,那就再尽微薄之力送你一程。”


    顾言一挑眉,不是他把人想坏了,只是有些事见得多了,不由得多想,他淡淡道:


    “大人不必如此,顾言答应过的话不会忘。”


    “倒也不全是为了那些。”


    谢朓顿了顿,那双沧桑的眼望着他缓缓道:


    “顾言,若有一日,若真有一日你能站上那高山,不要忘了深渊里的人,我回不去汴京了,圣人沉迷修道,偏听那旧党之言,太子死在宣德门外,你顾家也遭颠覆之祸,可你看看,你看看外面这世道,漳州的穷苦百姓有多少?风雪之中饿殍遍地,这世道合该变了。”


    顾言没说话,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白璧无瑕的脸上,弯下腰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谢朓垂眼,也颤抖起手,俯身微微还了一躬,这一拜像是一种相接,把过去与将来都交在眼前的少年手里,


    两人直起身子,谢朓看了眼门外的人,


    “顾言,有句话,我还得提醒你,人重感情,就会被拖累,功成名就之时有情自然是锦上添花,可她也会成为你的累赘。”


    顾言幽幽抬眼,带着几分凉意,


    “她不是拖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谢眺有些讶异,他只觉这顾言生性凉薄,是个搞官场的好苗子,没想到还有人让他这般护着,顾言行了一礼,转身脚要跨出门边之时,身后响起一道幽幽地声音,


    “那你记住,去了汴京,若想守住身边的人,那就往上爬,拼了命地往上爬。”


    顾言身子僵硬了下,没有回头,一脚跨出了门边,微微抬眼,春光里她站在廊下笑盈盈地等着他,他脸色微霁,心里压着的沉甸甸的东西陡然松了下来,他抬脚走过去,


    “把人气晕了过去?”


    芸娘瞪着眼睛,理直气壮,


    “你还说,还不是要给你说小老婆。”


    顾言垂下眼,轻笑一声,


    “有你在,谁敢啊。”


    芸娘一扬眉,狐疑道:“顾言,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不像好话呢?”


    顾言绕过她往前走,轻飘飘地话落下,


    “我可没说。”


    “你说了,你就是说我凶。”


    话音绕过廊下,不知是谁起了些百转心思,盈盈一点,顺着风散在这春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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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了家,两人便按着之前商量好的准备上京,顾言看着芸娘把能挪得动的家当都抬上马车,等她吭哧吭哧地要将那柴都堆到车上的时候。


    他实在没忍住,抿抿嘴,拉住她的胳膊,在一旁提醒道;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汴京也有柴卖?”


    芸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汴京的柴不要钱吗?再说汴京什么不贵,这柴都是我自己从城外背回来的,可好用了。”


    今科顾解元眉头一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缓缓将双手背在身后,转身向门外走去。


    “顾言,下雨了,你去哪儿?”芸娘没抬头,顺嘴问了句,


    顾言出门的脚顿了下,没回头,答得自然,


    “有两本书是租的,拿去还了去。”


    街上飘起了些细雨,夹杂着些潮潮的霉意,小摊铺们顶着雨水慌忙地支起雨布,当铺伙计抵着柜台犯困,一只手撑着脑袋晃来晃去,张嘴拉了个长长的哈欠,门前风铃响起,有个青色身影夹杂着股雨水中的土腥味迎面而来。


    “诶哟,客请进,要当些什么。”


    那身影扫了一圈,冷冷清清道,


    “不当,赎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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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雨打在院子里芭蕉叶上,汇成一滴水珠滚落在青石板上的水洼里,芸娘站在檐下,望着突然下起来的小雨,眼里有些惆怅,真要走了,还真是到处都舍不得,上一世她自小和阿爹住在村子里,后来就去了陆府,没在旁处呆过几天,这处虽然简陋对她而言,也算是个家了。


    她用袖口轻轻擦去脸侧的潮湿的雨水,把屋后的那忍冬挖到盆里,这才拍拍手,直起身子,突然,门外响起了些敲门声,


    “谁啊?”


    芸娘喊了声,却没有人应声,难不成是顾言回来了?


    她用手遮着雨,抱着花盆小跑到门边,刚抽开半截门栓,却只见那缝隙里看见几双沾满泥的马靴,身子一僵。


    芸娘抬眼,顺着门缝看去,赫然是一双阴鸷陌生的眼睛,她极快地反应过来,就将门推上,可那边早有准备,一把刀尖直晃晃地顺着门缝插进来,芸娘躲闪了下,可她手下的花盆却慌张掉在地上,忍冬栽倒在水洼中,与那碎片和泥土混在一处,芸娘踩着泥水,慌忙向后退了几步,那刀尖向上一撬,门栓便应声掉在地上,木门被从外豁然推开。


    几个穿着黑色雨衣,体格高大的男人鱼贯而入。


    芸娘四下一看,抽出一旁的抵门的木棍,可刚转过身,一只帕子就紧紧捂住她的口鼻,一股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她伸出手肘向后一击,那人吃痛闷哼,她咬了咬舌尖,使出力气想要掰开那手,却又被另一只手摁住,挣扎中头上的杜鹃花掉在地上,被那马靴踩在脚底,


    “快!她力气也太大了,别让她逃了。”


    “不会,这药劲能倒一头牛,她跑不了。”


    芸娘还想挣扎,可眼前开始渐渐模糊,四肢一个劲儿发软,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布罩从头盖下,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院子里几个人迅速地从院子里走出来,其中一人将肩头扛着的人往车里一塞,转身踩着雨水走到巷口的另一辆马车前,把眼四下瞧了瞧,这才恭敬道:


    “小姐,人打晕了在车上呢。”


    车内传出个极柔的话音,只是细听说得话带着些冷意,


    “叫人看好,走吧,别耽误时间,启程回汴京。”


    待那黑雨衣的人走远,车子里的谭春儿微微掀开帘子,又急急放下,转头拉住身旁人的胳膊:


    “安歌,就这,这么把人劫走,是不是不大好,万一……”


    “没有什么万一。”


    陆安歌垂下眼,拉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妹妹好,况且也是没办法了,那日你也看到了,好赖话说尽了,她就是不同我们走,我能有什么办法。”


    谭春儿听到这话,绞着帕子,脸色惨白:


    “可,可也不能……这般……”


    陆安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表妹,你可知那顾郎君今科乡试是头名吗?”


    谭春儿呆呆回过神,眼神乱瞟,有些心慌: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也是为了你打算,没了芸娘,你想想若是他上了京,会试再有个名次,那便能得个留任京官,到时凭着你的家势,说不定还能成段姻缘佳话。”


    说到最后,陆安歌轻轻笑了笑,拉着谭春儿的手细细摩挲,话音里充满着无限诱惑,


    “你上次说得对,芸娘是乡野出身,自是与他处处不相配,依我看只有你才最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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