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多了几分凉意,顾言走在长街上,身旁尽是那匆匆归家的行人,他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没由来地也生出了几分牵肠挂肚的心思,不知那傻丫头见到这长命锁会说些什么。
他拐了个角,刚刚走到门口,心里一凛,大门敞开,屋子里却没人,那盆忍冬被踩在泥水里,一朵小小的红杜鹃花掉在旁边。
顾言僵在门边,心里泛起寒气翻涌,眉头皱起,转身正要出门。
却见几个人影跟水鬼一样从墙头冒出来,翻过矮墙,紧接着便是门锁落下的声音。
顾言站在院中,眼里泛起寒光,一扫几人身形魁梧,短打粗衣,胡须遮脸,看不清面容特征,
“你们做什么?”
其中有个眼上有疤的人站出来,从腰间摸出把寒光凛凛匕首,声音浑厚:
“顾解元,哥几个也是收钱办事,有人出大钱,买你的命。”
话音落下,刀疤脸手里的匕首在雨中泛起凛凛寒光,像是一道银线,顺着顾言就刺过来。
顾言侧过身子,躲过了这一刺,可那人反手将冰凉的刀刃抵在了他咽喉,顾言抬起眼,脸上神色不见半点被拿捏住性命的慌张,话音中反而寒意凛然,
“你们是逃兵。”
听到这话,刀疤脸眼睛抖了抖,脸上本就丑陋的疤痕更像个巨大的蠕虫从眼角划向眉梢,他手下的刀刃又压进顾言脖颈几分,哑着嗓音道:
“你怎么知道的?”
顾言目光垂在近在咫尺的匕首上,沉声道,
“军制的匕首,长三寸,短刃厚脊,虎口有茧,那更是常年使得,既做了逃兵还敢进城,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话音一出,几人脸色均是一变。
就在这时,木门被拍得“哐哐”作响,一个声音在门外突地响起,
“顾解元,可在家?上回我阿娘生病多谢你家娘子给背到医馆,听说你们要走了,我阿娘亲手打了些饼子,带给你们路上吃。”
门内几个黑影屏住呼吸不敢作声,只听那人在外头拍了拍门,又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喃喃自语声响起,
“怪了,刚还见门开着。”
等着脚步声渐渐远去,顾言眼神冷然地扫过面前几人,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我有功名在身,你们要是杀了我,连城门都出不去。”
这话说得那几人面面相觑,阴沉着脸,不敢轻易动手。
是了,他们正是逃兵途经漳州在这黑市里接了生意,打算干完一票拿钱就走人,没曾想被这人竟一眼瞧了出来,况且这人能一眼认得军中的东西,倒不像是个寻常读书人,只怕真动了手,惹来更大的麻烦。
想到这里,那刀疤脸身后的人有了迟疑的神色,急忙开口,
“老六,别冲动!”
刀疤脸本来还有疑虑,可一听这相劝的话,反而激起股不要命的狠厉,他用大拇指把刀刃上的雨水抹掉,盯着顾言道:
“怕他做什么?!别被这小白脸几句话唬住了,反正哥几个在名簿上也是个死人了,只要有钱拿,多背条人命也不算什么,城内杀不了,那就带到城外去。”
一听到城外,顾言挑了下眉,他瞥了眼地下刚刚进门时看到的挣扎痕迹,顺着这痕迹直望到门前泥地里明晃晃的车辕印,那车辕印应该是刚走不久的,从近处向远处延伸,赫然是出城的方向。
刀疤脸拿着匕首抵住他后腰,压着嗓子道:
“顾解元,走吧。”
顾言垂下眼,没做声只是拉开门,门前停着一辆装干草的板车,他被拿刀子抵着上了车,身后几人也迅速从屋子里上了车,趁着迷蒙的雨色这板车晃悠悠驶向城外。
而此时,在城外的官道上,小雨中两辆拱厢马车前后驶来,后边那辆的车门被封着,两扇车窗也被用黑布罩着,芸娘悠悠转醒的时候,只听见骨碌碌地车轴声,她动了动身后的手,被用麻绳紧紧地绑在一处,心里一紧,只听两个男人交谈声从前面细碎地传出,
“这去汴京要走多久?”
“少说也得一个来月,更何况还下着雨。”
“你说陆府大小姐也是奇怪,叫我们绑个村姑做什么?”
“我们收钱做事,一切听主家安排,话那么多做什么?”
汴京?陆府大小姐,陆安歌?
听到这几个熟悉字眼,芸娘心里警惕起来,今日她被绑倒真像陆安歌能做出来的事,看起来云淡风轻,可暗地里非憋着一股儿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至于怎样达成这目的,旁人是死是活,陆安歌才不在乎呢。
芸娘靠着车厢壁,听着马车徐徐跑动的声音,心里升起一股决绝,不行,这一世她好容易熬到要和顾言去汴京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被陆安歌稀里糊涂地又带回陆家。
这样想着,芸娘直起身子,悄悄活动起手腕,虽然那绳索磨得手腕吃痛,但芸娘还是咬紧牙关,使劲错开搅动着麻绳,她力气本就大,这么一挣,那索扣就松开了些,只消再几下,就可以完全挣脱。
可就在这时,晃悠悠的马车突然一停,芸娘身子向前一倾堪堪稳住,随即一丝光亮从车门处传来,有人向里瞟了她一眼,厉声道:
“醒了?老实点。”
芸娘眼睛一转,趁着那人没关门,扬声道:
“我要方便!”
那人顿了下,似和门边的人商量几句,递进来一个木桶,芸娘只看了一眼,挑起秀眉,抬起下巴,满满嫌弃道:
“我好歹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在马车里方便?”
“事真多,有的用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门边的人似有些不耐烦,芸娘截住他的话头,
“诶,我虽是你们绑来的,可到底不是个随便的什么物件儿,若是我哪里不舒服,你们也不落得好。”
门边的打手听到这话,心里也泛起嘀咕,陆府大小姐只叫他们绑人,却没有说对这人真的怎么样,万一她真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岂不是将来倒霉的是他们,打手皱起眉头,对身边人道:
“带她去驿站里,跟紧点。”
芸娘松了口气,蹭着车边下了车,跟着人到了驿站后院的茅房外,这驿站的茅房底下就是猪圈,芸娘进去转了一圈,瞄准那矮墙,双手挣开绳索,一撑就要做势翻过去,可脚下一滑落下了几片碎瓦,这动静引起门外边的人心疑,不禁问道:
“你好了没……”
话音还没说完,守着的打手一转身看到芸娘爬在墙头上,立刻变了脸色,扯着嗓子大喊道:
“人跑了!跑了!”
伴着身后呼喊声和脚步声,芸娘从墙头轻巧地跳下,撒开腿就往外跑,引得驿站里落脚的客商行人纷纷侧目而视,可刚跑到官道上,有个人影便堵在面前拦住去路。
芸娘看着那堵路的人影,心里没由来地生出股胆气来,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握紧拳头,脚下没停冲着那打手就冲了过去,打手倒没想到她一个小姑娘敢硬闯,不过一个错神,再想举刀拦下,芸娘却直接一拳砸向他腹部,霎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顶了出去,他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硬生生被这一击打得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其他打手一时惊呆了,纷纷围了上去。
芸娘双拳难敌四手,见势脚下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向着官道飞奔而去,可到底这些打手都是身强体壮的青壮,健步如飞地截住她的去路,这回他们可不再给她逃脱的机会,两个人将她的手扭在身后,用绳子捆粽子样把她扔回到了车上。
芸娘挣了挣手中的绳子,还是想反抗,却直接脖子后一疼,眼前一坠,便失去了意识。
在官道另一旁的马车里,陆安歌听到这动静,指尖掀开帘子,微微皱眉询问,
“怎么了?”
打手气喘吁吁赶来,
“小姐,那姑娘力气太大了,主意也多,差点让她跑了,刚把她打晕了,这下至少能安生一阵。”
陆安歌垂下眼,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把她再看紧些,到汴京之前,不能再出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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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地春雨挂在天边,本应是生机盎然的时节,可从风雨中的飘摇江山望去,总觉得这天像是在往下掉一般,连这满眼的春色略显荒凉。
晌午时分,一辆板车从雨中驶来停在驿站门边,先下来三个穿短打的男人,他们之间使了个眼色,又有个身形高挑,眉眼格外俊秀的青年从车上下来,这组合略显怪异,倒是那青年神色沉如水,不受旁人目光丝毫影响。
这一行人正是逃兵和顾言,他们几人原本想出了城就对顾言动手的,但一路上也没遇到合适的时机,到底这人也不是个普通人,说杀就杀了,几人商量下不如先到约定的地方见到那雇主取了钱再动手。
“刚来个姑娘,好大的力气。”
驿站外的行脚客们三五坐在雨棚下,就着壶粗茶,聊着些见闻奇谈,这话音传出来,打身边路过的顾言脚下一顿,开口向那客人问道:
“敢问,刚见的那姑娘她可是圆脸,十五六模样,穿着身粉衣?”
“是了。”
那客人顺着话道,
“看着瘦瘦小小,三四个人都摁不住她。”
顾言垂下眼,手握紧又松开,声音里泛着冷意,
“可有看清是谁将她带走的么?”
“这没大看清,反正两辆车前后脚走的,那前面车上挂了个灯笼,好像写了个陆字。”
听到这儿,顾言抿了抿嘴,凤眸里幽深得看不到底儿,这时一把匕首抵在他身后用了些劲儿,那刀疤脸阴侧侧地道:
“顾解元,你可真有意思,自己都是脑袋挂不住的人了,怎么还关心起姑娘来。”
顾言垂下眼,被那匕首抵着,神色倒不见慌张,反而抬眼看向身后几人,
“我这儿有个更大的生意,你们做不做?”
刀疤脸和身后几人交换了神色,扫了顾言一眼,脸上将信将疑道,
“有多大?”
顾言抬起眼,在凉雨里泛着刺骨凉意,
“京城陆家,抢到的钱归你们,我只要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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