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酒坛子一前一后立在石桌上,可见放置它们的人十分随意。
亭角的宫灯与天幕中的星光和月光一同投下来,映出空底的酒坛。
空气中甜美的酒香与辛辣刺激的酒香隐隐交叠,愈加浓厚,在傅承许分出心神来留意后,冲撞着涌入傅承许的鼻腔。
傅承许轻怔,慢慢明白过来。
这一幕,于他而言,竟不算全然陌生。
双瑜喜酒,且不易醉。但有时,酒液会使她欢愉,不那么能自控。
傅承许撑在石桌上的手仍受桎梏,柔柔的触感扰着傅承许,但渐渐变成有些尖锐的刺痛。
双瑜的手指纤长漂亮,蓄的指甲也漂亮,修剪成圆润的弧度。仿佛不满没有得到回答,本在傅承许腕骨上缓缓打着圈儿的柔软手指顿住,立起一些,改为用指尖一下下戳挠。
力道渐重,双瑜抬腕撑在颊侧,腕骨折起一个清晰易折的弧度。双瑜眸光落向傅承许腕骨上的红痣,想了想,忽然更加用了点力气。
刺痛传来,似乎是想要将那红痣抠去。
傅承许抬腕,按住双瑜的手。
双瑜也不挣扎,只抬眸直勾勾望向傅承许,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妥。
傅承许垂了垂眸,终无奈安抚:“没有凶你。”
“你还在骗我。”双瑜不相信,且仿若感到被欺骗。双瑜冷淡地移开眼。
被傅承许压在掌下的手指,又开始蠢蠢欲动。
“没有骗你。”傅承许手掌没有用太大力气,安抚地握了握,很快松开,“不会凶你。”
“可是你刚刚很凶的叫我的名字。”双瑜恹恹地,语气冷冰冰,但莫名有些指控的意味,“你以前,都不这样的。”
傅承许眸色微深,打量似醒非醒的双瑜。
傅承许嗓音略低,不经意地温声,借以循循善诱:“以前,都怎么样的?”
双瑜启唇,在话语道出口的刹那,却摇了摇首。
双瑜眸中流露出清晰的失望,“你还问我?”
“你果然是在骗我。”
双瑜失望地将被傅承许困住的手从他掌中抽出,在傅承许掌背上拍了一下。
“啪——”四角亭内短暂安静。
傅承许低眸。
双瑜拍的,赫然是他前几日烫伤的手背。干净、筋络分明的手背,攀附着粗糙丑陋的疤痕。
这时,双瑜支在颊侧的手放下,扶着石桌,身姿纤巧,从傅承许覆盖的阴影下后退起身。
双瑜清丽地站在傅承许身前,神情自若,秀致地黛眉微微蹙起。若无之前的对话,几乎分辨不出双瑜已有几分醉意。
双瑜绕过石凳走到傅承许身前,然后停步,朝前伸出柔软的手心。手心泛着浅淡的红,双瑜的声音轻轻响起。
双瑜道:“阿满,疼。”
银色的月光下,少女身形窈窕,神态自然。仿若朝身前人展露柔软的动作已做过无数次。
坦然且信任。
傅承许在那个名字被唤出口时,便僵硬地忘了反应。
半晌,傅承许用力阖了阖眼。
……
清晨,明亮的光落在床帐上,落进床榻内的光微弱、细碎。
双瑜躺在枕上,面容朝向外侧,一缕光透过床帐的缝隙,正落在双瑜紧闭的双眼上。
长睫颤了颤,继而,雪白的藕臂抬起,覆在眼前,双瑜睁开眼。双瑜偏首,入目的是她这几日歇息的床榻。
昨晚的记忆毫无保留地涌入脑海,双瑜正蜷起的腿顿住。片刻,双瑜受惊般地自榻上坐起。
锦被簌簌滑下,露出双瑜妥帖的寝衣。
双瑜艰难地回忆……
她,她竟然醉了酒?
不过两坛子酒而已。
双瑜不可置信,更让双瑜难以置信地是她记忆中传出的画面——
她抬手打了傅承许一巴掌,然后叫他“阿满”,还对他喊疼。
双瑜捧起颊侧散开的长发,将脸埋进去。
怎么会!这!样!
再后来,便是傅承许步在她身后,一路为她纠正方向,最后将她带回长鹤宫,安然无恙地交给柳君玥。
临走前,傅承许还一板一眼地对柳君玥道:“母后要看好柳姑娘,她不认路。”
双瑜面无表情地抬手摁住胸口,快要控制不住强自镇定的神情。
她都做了什么?
是不是昨夜过后,大家都知道她醉酒醉的不认路了。
双瑜坐在榻上沉默许久,唯一能予她一些安慰的,大概便是,除了阿满,她没有再多说其他的话。
双瑜不管,便是傅承许万一问起“阿满”是谁,她也只道是他听错了。
双瑜缓慢深吸口气,时辰不早,她再不愿出去面对,依然要起床。
双瑜收拾好情绪,步下床对照镜子,左右瞧瞧确认面上看不出任何窘迫之处,双瑜方召人进来洗漱。
述春姑姑走在最前面,瞥见坐在铜镜前的双瑜,含笑关切:“姑娘酒醒了?可有不适?”
双瑜抬眸,平静地摇首。
洗漱过后,为显气色,也希望能转移些注意力,双瑜择了身色彩最为浓丽的胭脂色团花百褶裙裳。发髻再别上红玉制折股钗与点宝石花钗。
描眉点脂,红唇艳艳,眉间海棠花钿夭夭,双瑜满意地从镜前起身。
双瑜步出屋,与柳君玥一同用早膳。
不久,双瑜遇到从外面回来的庆宁帝。
庆宁帝停步,目光温和。
“三姑父。”双瑜唤人。
庆宁帝颔首,温声道:“早前不知瑜瑜喜欢饮酒,宫中还有不少好酒,既然瑜瑜喜欢,便让岁雅再送些来。不过,瑜瑜饮酒还当适当。”
双瑜:“……”
她真的不是那么贪杯,实是未料到桑洛酒与竹叶青酒一起饮,后劲如此大。
双瑜努力平静地弯眸,道:“我知晓了,谢谢姑父。”
双瑜与庆宁帝同行,到前殿。宫人已布好膳食,柳君玥牵着练练从另一边行来。
见着双瑜,柳君玥视线落在双瑜发上,柳君玥轻笑,颊侧的酒窝亲和。
柳君玥称赞:“头次见瑜瑜戴这个发饰,吾家小女甚美,衣裳也好看。”
双瑜心里松下一口气,果然装扮艳丽一些是有用的。
便有其他东西比她更能吸引目光了。
柳君玥却叹了口气,微笑着再次开口,“瑜瑜,吾家的小女要是因为醉酒不认路,回不来被人拐跑,三姑姑该怎么我二哥二嫂和父亲母亲交代呀。”
双瑜:“……”
有一瞬,双瑜想回到昨夜,要么按捺下饮酒的自己只饮一种酒,要么,堵住傅承许的嘴。
以致,双瑜匆匆用完早膳,直奔文心阁,今日都不想回去长鹤宫。
……
宫中最安静之处,非文心阁莫属,双瑜今日最需要的便是安静。
到了文心阁,双瑜感到放松,熟门熟路地沿着木梯上到二楼。
在闻及许多人声的那刻,双瑜便隐隐觉得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变化。
双瑜停步在木梯上,来不及思索文心阁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喧哗。便闻声响靠近,一群红色官袍的大人簇拥着前方玄色衣裳的人步出,沿着木梯走下。
……可不就是傅承许。
“陛下,臣等定不辱使命,一定全力修缮郴阳运来的古籍……”
与傅承许说话的大人察觉到身旁不同寻常的安静,语声消湮。
双瑜对上傅承许没什么情绪的面容。双瑜手指蜷起抠住掌心。
那位大人,不要沉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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