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下来的大人亦见着了站在下面几层木梯上的双瑜。实是双瑜一身颜色,与沉木的文心阁格格不入,让人难以忽视。
大人上了年纪,眼睛常眯缝着,此时却睁大,满是讶然。
满朝文武都知晓,他们的新帝未立后纳妃。那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怎么会出现在宫中。
“柳大人。”傅承许低沉的嗓音响起。
柳大人便立刻收回视线,傅承许回身对身后的各位大臣道:“郴阳的古籍,孤便交给你们了。”
众大臣纷纷应下,不久,除了柳大人,都回到文心阁二楼修缮古籍。
“柳大人还有何事?”傅承许道。
柳大人见傅承许不避讳那陌生的女子,便道:“臣有一弟子,是去岁的探花郎,现翰林院编修,于古籍颇有造诣。”
傅承许明了,道:“孤对他有些映像,让他来文心阁。”
柳大人高兴地应了,回去二楼,文心阁内再次归于往日的安静,包括余两人一上一下站立的木上。
傅承许缓慢步下两步,走近双瑜,站定在双瑜上两层木梯上。
傅承许需垂眸,方能与双瑜对视,看见她眉心妖灼的花钿。
“醒了?”傅承许开口。许是文心阁安静,傅承许的声音也压低了些,低低哑哑地拂过双瑜耳畔。
昨夜的画面又出现在双瑜脑中。
那是她废了好些力气才在后来想起的。
她朝傅承许摊开手。
而后傅承许便陷入沉默,再次抬眸,以仿佛在看一出闹剧的目光注视双瑜。然后如此刻般,傅承许低哑出声:“醉了?”
双瑜的手在半空伸了很久,最后才倦了地放下。
倦了的情绪似乎感染到此刻的双瑜,双瑜懒怠地只执着一个问题,“臣女没有不识路。”
傅承许竟没有反驳,他颔首。
“那你……”
傅承许缓慢有力的语声打断:“只要下回你能自己回去长鹤宫,不要让人寻不到你。”
“且……”傅承许注视着双瑜,冷淡道:“便不要称‘臣女’了,昨夜你什么模样孤没见到。”
双瑜:“……”
怎么就成了他非常了解她的模样,且这和她称不称臣女有何关系。
有些人酒后会不记得事情,但双瑜不会。然现在,双瑜忽然有些怀疑,是不是还发生了其余的事。
双瑜目露狐疑,但心底又非常迫切想忘了昨夜当着如此多人醉酒的事。
双瑜顿了顿,望向傅承许身后,询问:“陛下,那些大人这些时日都要在文心阁吗?”
傅承许颔首,并且道:“郴阳古籍修缮完毕前,以防古籍遭到破坏,文心阁除了修缮古籍的大人皆不得入。”
双瑜略感意外,随即询问:“那我能从文心阁借走几本书册吗?”
“文心阁建阁至今,从无外借书册。”
听闻傅承许道的话,双瑜虽有些失望,但并不太意外。双瑜朝傅承许福礼,打算离开。
傅承许却平静道:“宫中还有一处,也有许多书册。”
……
一刻钟后,双瑜随着傅承许来到紫宸殿。
傅承许已兀自到书案前坐下,接过连辛树奉上的茶饮了一口。
双瑜站在紫宸殿内间,神情僵硬,“陛下说的书很多的地方,是这儿?”
傅承许不置可否,他眸光扫过书案前靠墙壁的书架,以及抬手从书后墙高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册,放在折子旁。
仿若在说:不是很多书?
双瑜不愉地在一旁的坐榻上坐下,傅承许就是在戏耍她吧。
双瑜用冷淡的语气挑衅:“这里的书我都可以翻看?”
“可以。”
“我没有书案,没有笔墨,没有……”
便见傅承许抬手,将左手边的折子放到右侧的折子上。书案左侧空出一块位置,不待双瑜挑刺,傅承许出声:“连辛树,搬把座椅来。”
吩咐完,傅承许的漆黑凤眸望向双瑜,神情未变,可似乎含着很多耐心。
双瑜垂眸,望向空中无意义的一点。少顷,双瑜方再次开口,“我会发出声音,不许罚我。”
双瑜话语僭越。
可在双瑜话音落下后,傅承许轻怔,继而薄唇稍微。
那更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傅承许道:“你吵的话,孤不发你,孤把练练带过来。”
双瑜抿了抿唇,这什么自损八百,杀敌不一定有效的法子。
“练练只会扰你,不会扰我。”双瑜自然地弯了弯美眸。
双瑜起身,先走向对面靠墙的书架。双瑜认真扫过书架上的书册,慢慢地,神情变得认真。
紫宸殿内,竟真有不少有趣的医书。
双瑜眼眸亮了亮,抬手去取右上方的一本书册,取下书册时,双瑜忽感袖摆带过什么。
“啪——”
双瑜垂首,一幅卷起绑好的画卷落在她脚边。原是双瑜本便站在书架最外端的位置,抬手取书时,带起的宽袖拂下了一旁木架上的画卷。
双瑜俯身拾起画卷,将将触及,身后传来座椅划过地面的沉重声响。
“你做什么?”傅承许冰冷质问,几步走来,抢过双瑜指间的画卷。
傅承许拿着画卷的手背到身后,他面上,是双瑜从未见过的冷沉神色,黑眸薄怒。
双瑜轻怔。
反应过来,她是被傅承许莫名其妙地凶了。
双瑜直起身,忍耐少许,没有发作。
许这画卷非常重要呢?
双瑜与傅承许解释:“我不是有意的,袖摆不小心勾到才让它掉在地上。这个画卷很重要吗?”
傅承许垂了垂眸,控制失控的情绪。
半晌,傅承许抬眸,“嗯,很重要……”
傅承许眸光顿住。
双瑜面上,弧度深刻的眼眸眼尾下垂,红唇轻抿,茫然与忍耐并存。那是绝不该出现在双瑜面上的情绪,双瑜无需言语,仅再抬眸瞥了傅承许一眼。
傅承许语气中的寒冰悄然消融,不自觉地柔软,“是我没有将它放好,瑜瑜。”
“不过……你许不会想要看到它。”
这是第一次,傅承许如柳君玥与庆宁帝般唤双瑜的名字,带着傅承许特有的低缓有力。
双瑜一时怔愣,未听清楚后半句,傅承许近乎轻叹的自语。
……
午后,双瑜与傅承许各占书案一侧,一伏案看书,一批阅奏折,互不干扰,尚算和谐。
两人都揭过上午短暂的矛盾。
紫宸殿的窗扇开着,朗日不知何时退去,阴云浮空,似马上会有雨点砸下。
连辛树轻声进来将窗扇合上,这时,双瑜抬首,询问:“几时了?”
连辛树回答,距双瑜到紫宸殿,已将近一个时辰。
双瑜便起身,将竹笔放回傅承许的笔挂,折起手边的宣纸。
双瑜刚刚与傅承许商量,能否将书册带回长鹤宫看,被傅承许不容置喙地拒绝。
双瑜将书册归回原位,语声透着不经意的嫌弃,“明日我自己带花笺过来。”
双瑜就是喜欢用各种花里胡哨的花笺写字,否则时间长了,总感觉不顺畅。
“陛下,我走了。”
傅承许目送双瑜离开,吩咐连辛树将窗扇再次打开。风中携来几点雨珠,云层深厚,马上会有雨落下。
傅承许起身,道:“连辛树,取伞来。”
……
双瑜步出紫宸殿,从廊下走过。
双瑜步子微快,希望在落雨前回到长鹤宫。过去一个上午,双瑜已不再觉得被人发现醉酒有何不自在的。
喜恶如是,她便是喜欢饮酒。
遥遥地,廊道前方走来一人。红衣官服,与双瑜早间在文心阁见到的那些大臣的官服相似。
去长鹤宫不往那个方向。
双瑜步下石阶,不防身后传来温和的声线,“姑娘,等一下。”
双瑜停步,脚步声走近她身后。
双瑜回身,来人是位年轻的男子。肤色很白,形容与他的声线一样温和。这是双瑜第一次从一个男子身上见到一种弱质风流的文气。
双瑜询问:“有什么事吗?”
齐朗星在合适的距离停步,把握的方寸感令人觉得舒适。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在双瑜意外的目光下,露出手帕中的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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