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日不用坐朝

    “世子夫人过了!”

    顾祈年厉声喝道钟氏:“钟大人犯事属于国事, 您跑到娘娘面前来浑说是怎么回事?后宫不得干政,莫非钟夫人想让娘娘受朝臣弹劾?”

    顾祈年自来温润不与人轻易计较什么,但凡事遇到顾绾, 他半点不退让, 手段雷霆有时让镇国公都心惊,钟氏之前也领教过一回, 见顾祈年神情冷冽, 目光冷淡却莫名渗人,钟氏不免心里发毛, 但她实在太忧心钟溱,只强自辩道:

    “年哥儿你这话说的, 我怎么是让娘娘干政了,我只不过是担心老父亲, 希望娘娘能看在亲戚份上,帮忙过问一下,或者让我们去监狱看望下长辈罢了的,如何说得那般严重。”

    “这话世子夫人自可去和外祖说。”

    顾祈年没与钟氏分辩,只朝外冷声吩咐:“来人, 世子夫人犯癔症胡言乱语冲撞了娘娘,将人送去国公府交国公处置。”

    今日顾绾回门, 顾祈年为防出事,令府中所有护卫待岗,江寄还另派了两队禁军给他提前回府安排,这时他一声令下便有穿着便服的禁军贯入,掰过钟氏手腕一拧就要拖她下去。

    “不, 我没有, 我没冒犯贵妃。”

    钟氏面色大变, 她没想到顾祈年竟这么狠,一发话就是她犯了癔症,还冒犯贵妃,这样的罪砸下来,国公府谁敢容她。

    她两个儿子又怎么办。

    也是她仗着沈柔才是皇帝真爱,顾绾又是她和沈柔亲自挑的踏脚石,从心里就轻视狂妄了,到这会儿她才恍然过来,顾绾不管私下被皇帝当做什么,现在她都是众所周知的贵妃,是陛下最受宠的宠妃,她冒行不得。

    钟氏明白得太晚,后悔也没用,她只能瞪着顾祈年拿那层亲戚关系说事:“年哥儿,你当真要这么狠?我不管怎么说也是你们舅”

    钟氏话没说完,便被制住她的其中一个禁军摸出汗巾堵住嘴拖了下去。跟着她过来的仆妇见她如此,吓得冷汗直冒,双腿不停发抖,很快也被拖了下去。

    “哥哥,钟氏那话什么意思?钟大人被打进了大狱?”钟氏刚被拖下去,顾绾就慌忙抓住顾祈年手问道。

    “他犯了什么事被下的大狱?被谁下的狱?陛下吗?”

    顾绾接连问道,她细白手指紧紧抓着顾祈年,指尖冰凉,脸色也白得失去血色。

    顾祈年眉心蹙起:“绾绾,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这怎么就是我不该过问的事了?”

    心里的猜测急切得到证实,顾绾管不了那么多,和顾祁年分辩起来。

    “哥哥,我知道自前朝起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可自先帝起,先太皇太后,还有如今的太后都曾垂帘听政过,说明现在”

    “绾绾!”

    眼见顾绾话越说越过,顾祈年面容冷下来,看一眼外面,只有溪月远远守着,也没朝里胡乱张望,他才和缓语气:“你如今已经入宫,凡事都要注意,诸如朝事,切不可沾,要知君王大忌。”

    顾绾抿紧唇,她知道顾祈年意思,前世她也是这么做的,可结果呢,结果她得到什么。

    皇帝让她做挡箭牌,她就必须是挡箭牌,她为沈柔挡刀,挡各类陷害,甚至沈柔需要个孩子,她就被逼着怀上孩子……

    她是挡箭牌,她的孩子也得做挡箭牌。

    可这都还不够,沈柔被安南王子冲撞了,皇帝打着她的名头处置人,最后逼反安南,让她背上祸国妖妃名头,迫得哥哥一介文官弃文从武为她督兵安南,再没能回来。

    她安分守己,换不来安稳,只有无尽逼迫和杀害,失去所有。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正因为我进宫了,这些事我才更需要知道,君王忌后宫参政,可若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很可能不小心犯到陛下忌讳。”轻吸一口气,顾绾低声道,她没抬头,怕被顾祈年看到她红了的眼。

    “何况,你违背以往作风,去和外祖父要那份东西,不也是因为这事出来,开始担心我吗?”

    顾绾先前还在猜哥哥发生那么大改变是不是有可能和她一样,但听到钟溱出事,她确定下来不是。

    顾祈年不知她后来遭遇,他若当真回来,只会阻拦她进宫这事,而不是去对付前世到他去世,都和他们没什么干系的钟溱。

    不是哥哥,她目前也没做什么能影响到朝中的举动,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顾绾不愿再想下去,她紧着手指,又说一声:“哥哥,你便告诉我吧。”

    “绾绾。”

    不知道为什么,顾祈年看着面前安安静静的顾绾,他心狠狠疼了下,有一瞬,他明显感觉到了顾绾周身萦绕的悲戚,似乎经历了所有难过和绝望。

    可他的绾绾,分明才进宫三日。

    “好,哥哥告诉你。”沉默许久,顾祈年轻声道。

    决定让顾绾知晓朝堂政事,顾祈年说起钟溱的事便是事无巨细。

    这事初始实际并不关乎钟溱。顾绾进宫声势浩大,皇帝令礼部大肆修缮云栖宫,又大开私库不停将珍宝往云栖宫搬,这事让萧峥派系很不满,更心生忌惮。

    早朝一开,便有官员弹劾这事,又列举贵妃敕封典堪比封后,过于排场不和祖制。

    这对他们原本是有百利无一害的事,皇帝不管处不处置这事,他们都能借机给顾绾泼污水,让她刚进宫就背上争论。而受朝野争议的嫔妃,未来便是有子,也没那么容易被立后。

    谁也没料到江寄没有发怒,也没有揭下这事,反而问罪礼部,户部。

    修缮云栖宫,准备敕封事宜是礼部负责,花费是户部负责。这罪江寄问得理所应当。

    礼部,户部自是大喊冤枉,毕竟事他们在办,但大部分都是遵循圣意才会如此,他们只是为那几分圣心加上私心,没有强烈阻拦。

    但这话他们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在怪罪陛下。

    不敢指责怪罪皇帝,也不想担罪,礼部只能把敕封修缮往无差错上引,一个没注意便扯出了当初淑妃进宫事宜,镇国公一系见状,一下便争议了开。

    在吵得热火朝天之际,江寄突然冷斥一声,似乎是揭过此事。

    而江寄接下来的举动,更是震惊了朝野,他让司礼监搬了一大摞奏章上来,是这半年来各自官员被压的弹劾。

    钟溱是都御史,御史之首,平日里也最喜欢逮着人不放,他的奏章不少,弹劾内容有真实的,也有部分道听途说。皇帝要维持朝中平和,不可能一一处置,许多奏章不是压在了他乾清宫的案上,就是进了司礼监废物库,如今被翻出来,数目惊人。

    江寄以不明内容真伪才压了数日为由,将这些挑了几本重要的念出来。萧峥一派瞬间跪下一大半人。

    江寄见人跪下,也不发话怎么处置,只让他们自行争辩。

    这一争辩,便出了事。

    有要自保又憎恨钟溱的官员便参奏起钟溱包庇嫡孙强占民女致死,最后还替其灭口全家掩藏一事。

    钟溱自是大呼冤枉,但他半年来参奏萧派如此多人,萧峥又岂能容下他。

    一个眼色便有刑部的人上前陈述案件真伪,这事还在查,却已近尾声,只一直被刑部压着没有放出来。

    钟溱失势不甘,便想将功折罪,又弹劾萧峥侄子萧聿侵吞年前赈灾户银一事。

    江寄一直稳坐上首淡淡看着不出声,到钟溱弹劾完萧聿,他才一拍龙椅座手,怒斥荒唐,要彻查今日各自官员攀扯之事。

    受弹劾最严重的钟溱和萧聿及另两名钟溱弹劾的四品要员被下了大狱,其余人全都摘掉管帽回府待查。

    “哥哥是说萧家萧聿也被陛下一起下了大狱?”顾绾手指根根攥出红痕,木然着脸问道。

    萧家萧聿,太后二兄的儿子,当朝宰辅侄子,也是如今萧家最出息的子侄辈,年不过二十五,已是户部右侍郎。

    顾绾知道他,因为他是害死哥哥顾祈年的参与者之一。

    他令人在顾祈年自安南返京途中在粮草里下了药,又通知安南逃窜余孽前往围剿。

    安南逃窜余孽不多,顾祈年人马很快将其歼灭,但他们本就中药,这一动武已是力竭,才被镇国公府派去的人马尽数杀害。

    这是后来顾绾用尽一切手段,又托了江寄帮忙才查得的残忍真相。

    她费尽心思筹谋为哥哥复仇,不惜以自身构陷萧聿,皇帝那个废物最后却只将人外放了。

    顾绾还记得,要处置萧聿的前一晚,皇帝一身酒气来了云栖宫,不顾她的恶心厌恶,抱着她和他说对不起,诉说他的难。

    絮絮念念了一晚上。说他从前动不了萧家,现在天灾横行,人祸不断,宁王随时可能反,他更离不了萧家。

    他让她等等,再忍忍。

    所以,是等到这辈子?

    顾绾想笑,却发现她笑不出来。

    两日来所有的不对一点点在脑子里窜成条线。

    再加上昨晚那个似是而非却让她无比真实又恶心的梦,答案在心中挥之欲出。

    是她错了,她忽视了,她能得以重生,别人也能。

    只是,凭什么!狗皇帝他哪里配!

    “怎么了?”

    察觉顾绾神色不对,顾祈年没有直接回顾绾,只盯着她问道。

    “没什么。”

    顾绾紧了紧手指指节,勉强扯动一下唇角,察觉自己这样回答会更引起哥哥注意,她轻吸口气,又低声说:

    “只是觉得有些可怕,陛下一次上朝竟处置了这么多人,这还是由我进宫一事开启。”

    顾绾养在闺阁,平日里听过的最多也就是哪家是非,听到这些害怕也正常,顾祈年最初也是担心吓着她才不告诉她这些。

    顾祈年没再多想,只摸了摸她头:“别多想,这事和你没关系,陛下只是趁此整顿朝纪,没有你入宫一事开头,也有别的由头。”

    “陛下现在还没表明具体怎么处置,只今早催了三司,钟溱一事你就当不知,陛下若问起,你只需回清者自清,若真有罪也当按律法处置。”

    “嗯。”顾绾低应一声,没再说话。

    她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理说钟溱,萧聿出事,她该高兴。

    但她现在只有满心郁愤,浑身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冷。

    那狗东西后悔她死了,重生了……现在来施舍的补偿她,想让她感恩戴德,做他宠妃。

    可她愿意吗?不!她不愿意。

    她只想他死!!!

    顾绾垂着眼,娇媚脸上无一点柔软,浑身似嵌满冰刺,透出疏冷淡漠。

    顾祁年见顾绾神情不对,他很不放心,微皱眉要再开口,门口却传来溪月请安的声音,是江寄和镇国公一块儿过来了,显然已经知道了钟氏的事。

    “可有吓着?”江寄一进门就拉过顾绾柔声询问,他赶来得急,手心出了些微薄汗。

    顾绾盯着被握住的手,眼里划过一抹厌恶,她蜷了蜷手指,隐忍下来,须臾不动声色的收回被江寄握住的手,摇摇头:“臣妾没事。”

    镇国公走在江寄后面,见江寄一进门便关心顾绾,他眼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欣慰,随后上前请罪道:“让娘娘受惊,是臣治家不严之过,还请陛下娘娘恕罪。”

    “外祖不必如此,我没事。”顾绾顿了顿,避开镇国公的礼,又上前去扶起他。

    因为顾绾娘亲的关系,镇国公对顾绾这个外孙女一直很疼爱,他常年待在军营多,但每次回府,必会叫她过去关心询问,还会开私库给她选珍宝。

    她进宫,他也将私库里能动用的银钱给了她。

    只可惜,她进宫后名声被败坏得不行,镇国公不知内情,只当她这个外孙女进宫后被富贵荣华迷了眼,持宠而娇,每每宴会见到她都是委婉提醒她,让她谨言慎行,不可骄纵。

    那会儿她委屈,却不知如何分辨,只能应下。

    等她终于知道自己坏名声由何而来,是谁推动的时候,他却得急症去了。

    顾绾那会儿都不知该伤心他去了,还是该庆幸他去了,至少他不用左右为难,或者对她加大伤害。

    如今重来一回,再见到此时还精神抖擞的外祖,顾绾心里很复杂。

    她注定会和沈柔一家为敌,若是外祖父知道了,会怎么选。

    “舅母恐怕是关心则乱,我也不怪她,就希望她能冷静些。”收起纷乱的思绪,顾绾又和镇国公道。

    方才钟氏说的事她太过惊怔,等回过神顾祈年已经处置了,手段干脆利落,正和顾绾意。

    只她现在是十七岁还天真善良的顾绾,这些话她得说。

    镇国公顺着顾绾的手起身,面色和缓,须臾又恭敬和顾绾保证道:“娘娘宽恤,但犯错就该被罚,此时老臣会给陛下与娘娘一个交代。”

    顾绾没接话,只看向江寄。

    江寄知道顾绾作为小辈,不方便插手这事,但顾祈年为维护顾绾,都一改往日作风不吝得罪人,江寄更是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故意给顾绾挖坑的人。

    何况这人还是沈柔之母,当初参与策划送顾绾进宫做挡箭牌,踏脚石的人。

    他抬手隔着宽袖捏握一下顾绾手腕以示安抚,便微侧身挡住顾绾,抬眼看着镇国公冷哼道:“那朕便等着了。”

    “作为国公府世子夫人,未来主母,做出如此不知所谓的事实在离谱,还望国公忙于军务的同时勿忽视了内宅。”

    镇国公是顾绾外祖父,而顾绾这番回来是回门,闹出不快也影响她心情,江寄语气不算冷厉,只是他上辈子后面几年以杀戮度日,看一干臣子都是群待宰肥料,阴鸷杀伐气势早刻入他浑体,哪怕他轻飘飘一抬眸,都足够震慑人。

    镇国公久经沙场,还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人,这番对上江寄也莫名势劣,加上他确实有愧,也不辩驳,只道:“是,此番乃老臣之过,今后定当约束府内。”

    “嗯,国公最好是多关注府内。”

    江寄似漫不经意应一句,又和镇国公道:“既然过来了,便一块儿用宴吧,朕十分感激国公这些年对绾绾的照料。”

    镇国公自是不推辞,恭敬应下。

    都是能经事的人,不再提钟氏那档子事,加上镇国公偶尔还说说顾绾很小的时候来国公府探亲发生的趣事,和她在府中住那几年的贴心,江寄和顾祈年都听得认真,倒也君臣和乐。

    只顾绾怀着满腹心事,便是有哥哥陪着,时不时给她夹菜也开怀得勉强。

    用过午食,江寄找了顾祈年说事,顾绾回自己闺房看了看,之后天色突然暗下来,似要下雨,顾祈年担心他们路上出事,委婉建议他们早些回去。

    顾绾舍不得和哥哥分别,但她这会儿心绪实在糟糕,怕继续待下去被哥哥看出什么,她便没反对,忍着不舍和哥哥告了别。

    “怎么了?舍不得哥哥?还是被钟氏影响了心情?”

    回程路上,江寄见顾绾一直低着头不出声,想到她在午宴时也只埋头吃东西,偶尔才抬头看着大家笑笑,不由问道她。

    “若是舍不得哥哥,下次我再寻机会带你出来,还有半个月就是春猎,到时候也能见面。”

    顾绾微顿,她掐了掐食指指节,轻牵唇角回道:“只是有些累了。”

    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又说:“也有舍不得哥哥,还有舅母那”

    剩下的顾绾没说,江寄却似乎懂了,钟氏明面上都是她舅母,如今她还不知道这人的丑恶面目,自然会不忍心帮她过问一句。

    江寄思忖一刻,主动道:“今日下朝苏盛那边已经派人传来消息,钟溱属于罪证确凿,还犯有一些别的事,恐不能姑息。

    不过他是言官之首,具体怎么处置,还得三司过审,朝会再议。”

    这是将钟溱查了个彻底……

    顾绾捻紧手指,默了会儿才说:“臣妾也不懂这些,不过既然犯了罪,那受罚是应当的。”

    “不说这些了。”

    似乎想扔开这些不快事,顾绾整了整衣袂,笑一下说,玉白素手触到宽袖里的东西,她一顿,又转眸定定看向江寄:“陛下今夜会来云栖宫吗?还是臣妾再来乾清宫给陛下送汤。”

    似乎意有所指,顾绾又补充一句:“明日陛下似乎不用坐朝。”

    江寄闻言一滞,昨夜是要回门不适应,可今晚……

    “我来云栖宫。”

    江寄喉咙轻动回道,过一会儿觉得这样回答有不让她来乾清宫之嫌,又解释:“夜里凉。”

    第23章 报应不爽

    这场雨一直没落下来, 只乌云弥漫云顶,再层层堆压下笼罩向四周,黑沉沉的, 连周遭空气都变得沉闷逼兀。

    江寄陪着顾绾回云栖宫没多久, 王瑞就来禀苏盛有要事找他商议,江寄一早才见过苏盛, 这会儿再派人来, 应是确实有事,江寄决定过去一趟, 加上他今日还得再去趟死狱,便和顾绾说先去一下, 晚点儿过来。

    顾绾自是不拦他。

    江寄走后,顾绾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一些, 她抬手按着头疼欲裂的颞颥,便叫来溪月单独吩咐她去办点事,之后她和澜清打了声招呼 ,去了榻上小憩。

    也不知是所思所虑太多,只一个小憩, 她竟又一次被拉入了梦境。

    她梦到了江寄得胜归朝后面的事。

    江寄回宫将宁王世子,沈柔前夫卫潜交给皇帝, 还拿出了一大沓他和沈柔的通信。

    原来,沈柔诈死的事他一直就知情,甚至两人一直有联系。每隔三个月,卫潜会到京以各种身份和沈柔见面,私会。

    江寄上呈这些信件的时候, 没让皇帝屏退左右, 殿内还有三两名朝中重臣, 他们不知沈柔具体身份,只知道柔妃是太子之母,将来的太后。

    这样一个人,竟然和叛王之子私.通。

    频率还三个月一次,那如今的太子血脉是否纯正?

    一时间几位大臣脸上精彩纷呈,看向皇帝的眼里也闪烁不定。

    皇帝在拿到那一摞书信,就处于不可置信的暴怒中,再见周遭臣子朝他投去的异样目光,他呼吸急促不止,腥红着眼扑过去一拳一拳挥向宁王世子。

    “混账!你怎么敢?你们怎么敢!”皇帝打得累了,又一脚踹了过去。

    卫潜手脚被绑在身后,被踹倒爬不起来,他也不动,吐出一口血水,便趴在地上嗤笑起来:“我怎么不敢啊?皇叔,那原本就是我的妻,我明媒正娶的妻,我有什么不敢?”

    “住嘴!”

    “你住嘴!”

    皇帝胀红着脸一脚一脚猛揣向他,又吩咐禁军:“把他嘴堵上,堵上!不许他胡言乱语!”

    禁军听令去堵卫潜嘴,皇帝脸色恨恨不知又想到什么,他抽出其中一个禁军身上的剑便往外冲。

    顾绾看了眼,那是水晶宫方向,沈柔母子如今住的地儿,还是打着她的名义建造的。

    水晶宫里,玉石为柱,晶石为地,烟雾袅绕,奢靡至极,脸上又有过动刀痕迹的沈柔一袭眼红鲛纱裙躺在美人榻上,边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喂她吃着冰镇荔枝,偶尔的,还以嘴投喂。

    皇帝冲进来见到这幅场景,目眦欲裂,朝着小太监一剑,又将带血剑尖指向沈柔:“贱人!”

    “你这个贱人,淫.妇!”

    “谁给你的胆子,如此戏耍朕!”

    “说,你和卫潜,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断过……”

    沈柔吓得脸色发白:“陛,陛下,你说什么呢?臣妾怎么听不懂。”

    “贱人,还想装傻,卫潜都承认了。”

    皇帝一掌甩向沈柔。

    沈柔头一歪,脸迅速红胀出掌印,嘴角溢出血,她捂住脸,眼里闪过恨色,又哭道:“陛下说的臣妾当真听不懂,什么卫潜,早在臣妾进宫,臣妾就没和他联系过了。”

    “你听不懂?”

    “那朕来告诉你,这些日子来,朕为了不让你伤心,瞒了你前线的事,你父亲早战死了,江寄替他上战场,杀了宁王,活捉了卫潜,你和他的通信,江寄都呈给朕了。”

    “你狡辩,继续狡辩啊,朕倒要看看,你还能怎么继续哄骗朕。”

    “你说什么?我爹死了?”沈柔瞪大了眼。

    “对,死了!活该!当初要不是你们步步紧逼,朕的绾绾怎么会死。”

    皇帝狞笑一声,又一巴掌甩向正陷入懵怔中的沈柔,手指头指着她:

    “你可真是贱啊,有卫潜不够,还得从小太监身上找补,朕真是瞎了眼,错把鱼目当珍珠,珍珠当鱼目,你这德行,哪里比得上绾绾一根手指头。”

    “我再比不上,她也死了!”

    沈柔被刺激到,发起疯来,她尖声大叫:“我和卫潜一早就没断过怎么了?你值得我为你守着?顾绾不过是我的挡箭牌,你竟然敢移情别恋于她。”

    “卫瞾,是你负了我。”

    “贱人,朕要杀了你!”

    卫瞾双目充血,举着剑就朝沈柔刺去。

    沈柔慌措躲开,不停抓过身边的物件朝卫瞾身上砸:“卫瞾,你敢杀我!就算我父亲死了,我还有兄长,还有镇国公府二十万大军”

    “兄长?那两个如今连战场都不能上的废物?”卫瞾冷笑一声,要继续刺过去,这时,殿内突然响起孩子的嚎哭声。

    门口,一个身穿玉色锦服大概两三岁大的小孩,看着寝内,被吓得嚎哭不止。

    那是沈柔两岁的儿子,刚受封的太子卫耒。

    卫瞾举剑的手顿住,他转眸看向小孩,脸色几经变换,又猛地回身质问沈柔:“卫耒是谁的孩子?”

    沈柔脸色躲闪:“当然是你儿子,你的太子。”

    “朕要听实话!”

    卫瞾不知想到什么,他神色突然闪过痛苦,大跨步过去一把拎起小孩儿,狰狞的看着沈柔又问一遍:“告诉朕,这是卫潜的孩子,还是朕的?”

    沈柔坚持说是卫瞾的,但卫瞾不肯信,剑直指向沈柔,要她说实话。

    但沈柔只骂他,让他自己去验。

    这时,江寄从门外进来,卫瞾看到他,立即道:“江寄,朕把这贱人交给你,你给朕好好审,朕要知道”

    卫曌看一眼手上吓得嚎啕大哭的小孩,狠沉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朕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江寄应下来。之后没多久,江寄就将沈柔亲自画押的证词给了正在乾清宫不停灌酒的卫瞾。

    沈柔自己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卫瞾的孩子。

    因为那段时间,她和卫瞾在一起的同时,也在和卫潜在一起。

    卫瞾看到证词就疯了,一声声吼着贱人,孽种,不知想起什么,又大哭嚷着:“朕对不起贵妃,贵妃,还有,孩子”

    江寄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疯,之后出去端进一个瓷瓶,和一个小型烛台:“陛下可觉得痛苦,这是西域最近上贡来的东西,说是逍遥散,用一剂便能解除烦恼。”

    逍遥散。顾绾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拧了拧眉,再看过去江寄已经开始弄那东西,递给卫瞾。

    卫瞾脸色潮红,双目血丝满满,明显已经很醉了,他怔怔的看着江寄递来的东西,又问一句,用一剂能看到绾绾吗?

    江寄顿一瞬,垂眸回一声:“能。”

    卫曌闻言,接过了瓷瓶,如痴如醉起来。

    接下来的画面,和顾绾昨夜的梦境相同,又多了一些别的画面。

    卫瞾整日酗酒,朝事全交给了江寄,他把顾绾所有的东西都搬去了乾清宫,然后每日都会叫来江寄诉事。

    他告诉江寄,他怎么对不起顾绾,怎么利用顾绾,怎么趁醉酒强迫她,怎么逼她生孩子

    顾绾在一旁看着,心中戾意翻涌,那一刻,哪怕深陷梦境,她也恨不能化作厉鬼将卫瞾那个人渣撕烂搅碎。

    他怎么敢,怎么敢有脸提,还将这种恶心事告诉给江寄!

    不知是不是心中戾气太重,顾绾不愿意看得意念太强,梦境忽然换了,又是在乾清宫,只场景出现不同,江寄端着托盘走近,上面盖着一层红布。

    卫瞾歪躺在榻上,满脸迷醉的嗅着袅袅烟雾,看江寄走近,他眯着眼懒散和他打了招呼。

    江寄慢慢过去,将桌上的东西又加了些进去,然后说要给卫瞾送礼。

    卫瞾问他什么礼。

    江寄只把托盘递给他。

    卫瞾看他一眼,懒懒过去掀开,霎时脸色骇然。

    托盘里摆着一副沾血眼球,边上,是江寄低低的声音。

    “陛下不是常说恨自己有眼无珠?微臣便想,陛下换一副眼珠便好了,陛下觉得呢”

    “陛下觉得呢?”

    怔怔盯着头顶茜红幔顶,顾绾脑中循环着这句话,隐有回声。

    到如今,顾绾已经确定接二连三如同身临其境的梦是上辈子她走后真实发生的事。

    沈柔和卫潜私.会,顾绾诧异过后又觉得正常。

    从沈柔跑到她面前来袒露身份并不惜用自己出事陷害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沈柔不简单,有野心。

    这样一个人,便是对皇帝有情,也不会放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和事。

    宁王世子卫潜,也算一表人才,手头又有一定实权,她不选择断开,替她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实在正常。

    卫瞾和沈柔狗咬狗,也不稀奇,只能说报应不爽。

    只是江寄,他怎么会

    构害皇帝,各种摧残折辱皇帝,每一桩都是杀头重罪。

    若只为高位,他实在没必要那样。他那般,朝野上下很快会有人容不得他。

    他难道不知道皇帝身后还有一支居于暗中的隐龙卫?他们可以漠视皇帝胡来,却绝不允许代表皇室尊严的皇帝被折辱。

    兀然的,顾绾想起她死后他奔进云栖宫的情景,他和她的喃语。

    所以,他是在为她复仇?

    顾绾神色复杂,她抬手覆住眼,眼前似乎还能瞧见江寄漠然给皇帝加料,又示意皇帝掀开红绸时的幽冷阴煞。

    可她,并不觉得怕。

    “娘娘。”

    澜清自匆匆进来,见帐幔中顾绾手覆在眼上,不确定是不是还睡着,她迟疑一瞬,上前试探着唤了声。

    “嗯。”顾绾放下手,自繁杂思绪中回神,看向澜清:“可是有什么事?”

    “是。”澜清见她醒着,也没生气,微松口气应道。

    “您昨日令我寻的人有线索了。”

    “他在哪,可还好?”有那个梦,顾绾对江寄更关注,听到澜清的话,她神色微凝,自榻上起了身。

    “他”澜清犹豫着,“不太好。”

    顾绾捏着纱帐的手一紧,心头微沉:“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见顾绾比想象中的更在乎这人,澜清不敢耽搁,赶紧道:“昨日他被苏公公派去了揽月殿,没想到会冲撞到柔嫔娘娘,被罚了五十杖到这会儿人还没醒。”

    顾绾给的信息算准确,澜清恰好认识两个司礼监的人,而江寄在司礼监身份算特别,大家暗里都知道他是苏盛看好的人,加上昨日苏文海那一出,大家便更注意他,澜清找人去帮忙一问,再稍微打听便探听到了。

    之所以现在才得到消息,是她昨夜陪顾绾去了乾清宫,今早又同顾绾一块儿出宫,耽搁了。

    顾绾许久没说话。

    实际澜清来回禀的时候她就有预感江寄如今情形不会好,卫瞾那个人最小心眼记仇,还讲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寄那样对他,他不会放过江寄。

    他目前没动沈柔,估计也是想将沈柔和卫潜一网打尽。

    “娘娘。”见顾绾冷凝着脸半晌没出声,澜清有些担忧,小心唤了一声。

    “你想法子去找太医院拿点伤药送过去。”

    顾绾慢慢松开纱帐吩咐澜清道,顿了顿,她又说:“最好托别人送去,别让人发现了。”

    这个不用顾绾吩咐澜清也知道,原本这事就不宜张扬,如今还与揽月殿扯上关系,更得小心,她应下来。

    “溪月呢?出去还没回来?”看一眼外面黑压压的天色,顾绾又问道。

    溪月抱着一个小巧的绸布包袱进门,听到顾绾问,她赶紧应道,又快走两步上了前。

    “回来了,回来了。”

    顾绾看着溪月怀里用绸布包着的东西,她面色稍缓,摆手让澜清先下去。

    “拿到了?可有被人注意到?”澜清下去后,顾绾问道溪月。

    “嗯,拿到了,没人注意到,婢子出门特地去偏僻地整妆换了衣,回来也特别注意过。”

    溪月上前去把顾绾手里的纱幔接过挂起,又把手上的小布包递过去给顾绾。

    顾绾接过布包,打开便见到里面崭新的小羊皮针包。

    溪月先前就看过这东西,但见顾绾在验看,她视线也投了上去,看过一眼又去看顾绾,见她拿起一根根细针神情专注的检查,溪月心里莫名发毛,终于忍不住问道顾绾:“娘娘要银针来做什么?”

    先前顾绾吩咐溪月异妆避开人悄悄去太医院找一个小医使对暗号取这东西的时候,溪月就想问,只顾绾不许她多问,让她听吩咐,她只能先去做事,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

    “最近看了两本杂书,对上面的针灸赶兴趣,研究下。”

    顾绾慢慢收起针包随口道,又看着她认真叮嘱道:“这事我不想被人知道,容易生是非,你就当你今日出去溜达了下,知道了吗?”

    “知道了。”顾绾难得神色严肃,溪月下意识应道。

    第24章 刺杀

    “朕这一身如何?”

    江寄从死牢出来, 身上沾了味,而上一世他每次去云栖宫前都会沐浴更衣,习惯使然, 他做不到沾染着污秽去云栖宫, 便回了乾清宫沐浴。

    沐浴完,想起他离开云栖宫前, 顾绾和他确定他晚上要过去时, 专注盯着他的那双潋滟眼眸,他忽然有些紧张, 看到王瑞给他拿来的石青色暗金龙纹袍衫也不满意起来,自行去檀木柜里选了一身。

    皇帝常服颜色挺多, 款式也各有不同,但江寄挑剔起来便觉蓝靛, 绛紫过显眼,玄色,石青太暗,玉色过素淡。江寄犹豫许久才选了身月白常服,襟边袖边刺金龙纹, 配白玉龙纹腰带,发冠也用玉冠, 等一切弄好,他对镜照了下,大概是太过厌恶狗皇帝,他看着镜子中的那副面孔,只觉恹烦, 那还欣赏得来, 只能问身边王瑞。

    王瑞跟着苏文海也亲自近身伺候过皇帝两年, 还是第一次见皇帝这么在意着装,他不敢怠慢,仔细看过一遍,赞道:“陛下这一身颜色正好,更衬得龙章凤姿,器宇不凡。”

    担心话说太多过于奉承,反而让人不信,王瑞适时停下来,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娘娘肯定喜欢。”

    听到那声娘娘喜欢,江寄眼眸微动,唇角也略起弧度,但再看一眼镜子,里面那张脸依然让人厌恶,还不是他那张脸,他又冷了脸,神色透出恹戾,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外去了。

    王瑞见他疾步往外走,以为他是着急见顾绾,没多想,赶紧追上去。

    已经踏足过两次云栖宫,江寄不再似第一回 那样忐忑,抱着他刚摘的海棠,一路进了云栖宫。

    此时沉寂半日的细雨终于划破层层密云飘洒下来,暗夜渐渐来临,云栖宫上下已点了灯,正殿门口守着两名宫人,见他过来,慌忙蹲身行礼,又要朝内禀告,却被他抬手示意噤声。

    正殿里,顾绾正在白玉桌案前写字,她素手执笔,白皙手指细长,根根如玉精心雕琢,垂首露出半侧雪腻脸庞细致柔和,看着便叫人心静。

    江寄站在珠帘外,一时舍不得进去吵扰她。

    顾绾练字本为静心,但接连练了两张大字,也不见什么效果,正欲搁笔放弃,突然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向她,不算灼烈却不容忽视,顾绾手一顿,瞥眼看去,慢慢放下了手中笔。

    “陛下。”

    顾绾没过去,也没行礼,只站着喊了他一声。

    她不行礼,表明她是将早上的话听了进去,江寄只高兴,他轻应一声,朝她走过去:“在练字?”

    “嗯,想着陛下要过来,吩咐了澜清晚一些传膳,左右没事,便练了会儿字。”

    顾绾看一眼桌上落下一个墨点的字,她轻皱了皱眉,片刻才如常抬眸回他,见他手里抱着的海棠,顿了顿,又问一声:“外面下雨了?”

    “嗯。”

    江寄视线随着她的视线落到手里的花上,沾了湿雨,朵朵轻绽的海棠越发娇艳,只不适宜就这么递给她。

    想了想,江寄喊了王瑞,让他去取瓶插上送进来,拿帕子擦过手,他才再次走向顾绾,去看她写的字。

    顾绾却在这时挡住了他:“陛下来得正好,听哥哥说,陛下一副字值万金,不知臣妾可有幸目睹一二。”

    顾绾说着,顺手收了桌上写满字的纸,另取了一张雪白宣纸铺上去。

    江寄闻言微顿,他上辈子替皇帝掌了两年朝,倒会仿他那手字,但仅限用于批红,真要写大字,仔细去辨认就会看出不同来。

    但看着顾绾那期待的神色,江寄轻捻指节节骨,终是接过笔,问她:“写什么?”

    顾绾愣了下,随即笑道:“陛下随意即可,写什么臣妾都会好好收藏,这可是陛下的字。”

    江寄抿抿唇,压着心头突起的涩然,提笔在纸上写下贵妃多福几个大字

    “臣妾多谢陛下祝福了。”顾绾没料到江寄会写这么几个字,愣了瞬,才牵起唇笑着道谢。

    多福。若不遇到他,她才是多福。

    因为这几个字,顾绾也没心思再仔细看江寄的字,只稍稍瞥了一眼。

    皇帝的字顾绾见过,前世后面两年,皇帝时不时抽风会来云栖宫。顾绾不理他,他无所事事就在她面前写字。

    写完还让她看好不好。

    也是那会儿顾绾才知道,皇帝最自豪的就是会一手好字,据他自己说,先帝一直因他克人传言对他不喜,便是被太后养到膝下,也视他为无物。

    直到他在先太后大寿上送出一副万寿图,先帝才渐渐注意他,等发现他写得一手好行草,更开始看重他。

    大概是不喜欢的人,对他的字也是不喜欢的,顾绾觉得她还是喜欢江寄为她默写往生经。

    收起字,顾绾让澜清安排人传膳上来。

    也不知是不是溪月去小厨房说过自己口味,今夜小厨房的膳食味道要比前两晚好上许多,便是心绪不佳,顾绾也用得比前面两日要多些。

    用过膳,顾绾又让溪月将她先前特地去小厨房炖的银耳红枣莲子羹端了上来。

    “陛下快尝尝,这是臣妾先前亲自去厨房煲的,这还是臣妾第一回 进厨房呢。”顾绾端着白瓷碗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给江寄。

    江寄伸手接过碗,视线落在她端碗的手上,见她手指嫩白,只端碗压出的浅淡红痕,没有受伤才收回眼,问她:“怎么想起去做这个。”

    “小憩醒来,想起当年娘亲经常为忙碌公务很晚回来的爹爹炖这个,说是补气益脾,想着陛下似乎更忙更累,便去试试。”

    “陛下不许嫌不好喝便不喝了,不然可就白费臣妾心血了。”

    “嗯。”

    江寄舀一勺入口,味道有些怪,甜得有些腻却遮不住那一股子苦味,但他什么也没说,低应一声,又继续一口一口吃起来,等汤碗里的用完,还自己去盛过,直到汤盅见底。

    见江寄一声不吭将一整盅汤都喝完了,顾绾眼眸轻闪了闪,笑着说了声:“陛下真给臣妾颜面。”便叫了溪月进来收拾,又让江寄等她,她去梳洗。

    江寄看向她,昏黄烛火柔和她侬丽的面庞,温柔又清媚。

    “好。”他应道她。

    早在江寄用甜汤,澜清便带着宫人备好了热水,花瓣一类都一一洒过顾绾没耽搁太久,比昨夜在乾清宫还要快一些,江寄倒是一如昨晚,拿着一本书在看,是顾绾先前放在矮桌上的杂书。

    “这书下晌臣妾看过,还挺有趣。”顾绾顺了顺滑落耳际的碎发,走过去道。

    “嗯,是不错。”

    江寄低应一声,实际他拿着书根本没看进去,他功力恢复比想象中顺利,耳聪目明也逐渐与上辈子持平,盥洗室里的声音他避不开,哗啦的水声,她进出浴桶的动静,他都听得清晰。

    甚至莫名的,他眼前似乎还出现了她沐浴时轻松惬意的一颦一笑,他在心里骂自己龌龊,心跳却是越发紊乱。

    “嗯,陛下看到哪儿了?臣妾看书喜欢囫囵吞枣,也没细看,只这后面一则小故事臣妾仔细看过,但臣妾看完心里却很不舒服。”

    “这故事怎么了?”江寄合上书,没回顾绾问题,只问她。

    “这故事没事,还挺有新意,笔者讲的是一个书生的奇妙遭遇,书生在两个女子间徘徊,不想最后两个女子都恨他,因爱生恨共同杀了书生,分食他的身体成了妖,书生死后,魂魄不散,看见这一切痛苦又后悔,他不停忏悔曾经,最后不知触动哪方神仙,竟让他魂魄回到和两名女子的初识”

    顾绾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愤愤之色:“这样三心二意,又负心的男人,有什么资格有这样的奇遇。”

    “陛下说是吧?”

    “”江寄很少看这类书,倒不知道还有写这些的。

    “这笔者是谁?”想了想,江寄问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江寄想找到那和尚,自然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他合上书,看了眼书封,上面什么都没有。

    顾绾眼皮跳了跳,她以为皇帝听到这故事多少会有心虚,没想他没一点反应,还问起笔者,她垂下眼,掩住眸中嘲色,淡淡回一声:“这是臣妾幼时淘来的杂书,上面没有署名,作者在章末留名是无名。”

    听到没有署名,江寄微皱了皱眉,盯着手上的蓝皮书面,出神一瞬,须臾,他看向顾绾:“这书可能借我一看?”

    顾绾愣了下,她没想到江寄会提这个要求,不过她说的故事确实是上面有的,也不怕什么,何况

    “陛下喜欢看拿去便是了。”顾绾随口道,听见外面响起的敲梆声,她手指轻动,看向江寄:“不早了,陛下要歇了吗?”

    “可是困了?”

    江寄抬起头,见顾绾脸上露出疲色,他放下书,说:“歇息吧。”

    “嗯。”顾绾点点头,去了榻上。

    江寄见她上了榻,便起身去熄灯,顾绾却在这时叫住他:“陛下,今夜留一盏灯吧。”

    “臣妾下晌饮了不少茶,恐会起夜。”

    “好。”江寄应了,只剪了靠榻那盏琉璃灯的烛火,边上挑杆灯里的烛火燃着的不多,便没动。

    不知是不是先前饮的汤品太甜,江寄喉咙有些干涩,又去饮了一回茶。

    实际顾绾进去的功夫,他已经喝完一整壶茶,今夜最可能起夜的会是他。

    大概有了昨夜经历,江寄虽还紧张,却已能很好控制自己,躺下榻看着正侧身盯着他的顾绾轻声说:“睡吧。”

    “嗯。”顾绾应一声,却没闭上眼,眸光依然看着他。

    江寄顿了瞬,问她:“怎么了?”

    顾绾一怔,捏着锦被的手微捻,摇摇头,“没事。”

    顾绾回完,闭上了眼。

    江寄看着她,目光柔和,见她寝被没搭过胸口,伸手替她轻拉了拉。

    “陛下不想要臣妾吗?”耳际突然响起顾绾轻柔微颤的嗓音。

    江寄手一顿,转眸对上顾绾含羞带怯却又大胆无比的潋滟眼眸,他喉咙轻动一瞬,过了一会儿,他凝着顾绾哑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他视线专注,眸中似乎燃着火焰,带着热度,又有着克制。

    这样的目光,顾绾从未在狗皇帝身上见过。印象中,从她和狗皇帝撕破脸,他看她,不是带着愤怒,就是含满不掩饰的欲。

    “臣妾,也不知道。”

    顾绾垂下眼,揉捏着寝被角回一声。“臣妾只知道,臣妾不想要陛下去别人那。”

    “进宫前,臣妾听人说,宫里的嫔妃,若没了陛下宠爱,会被欺负。”

    “没有别人,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江寄轻声道,迟疑一瞬,他一动,去为她抚过自耳际划落的发。

    他动作轻柔,指腹更小心避过了她柔嫩脸颊,可顾绾却还是不自觉绷紧了身子,浓卷羽睫轻轻颤起。

    江寄见状,慢慢收回手,又说一声:“睡吧。”

    “嗯。”顾绾没再犹豫,很快闭上眼。

    江寄默默凝着她,不知过去多久,他头昏渐渐发重,最后挡不住沉沉眼皮,也睡过去。

    沉沉黑夜,雨渐渐变大,伴着风,打落在窗柩门檐,簌簌不断的嘀嗒声,咯吱声,越发清晰。

    梆子声再次响起,已是三更天。

    顾绾在这时睁开了眼,眼眸清明,不似刚刚睡醒。

    看一眼挑杆灯里已经逐渐见底的烛火,顾绾收回视线看向了边上,江寄是侧身睡的,薄被微搭一角在身上,双手垂在身侧,姿势笔直,无比规矩。

    这样的睡姿是顾绾从未在皇帝身上看到过的,她默了片刻,才试探着去喊了他:“陛下,陛下”

    接连几声,不见人醒,也不曾有过眨眼动作,她脸色慢慢凝起,须臾,自枕下慢慢摸出一根手掌长银针。

    她幼时喜欢花草,便是野花野草都爱,常常在外看到什么漂亮花卉,她都不错过往家里搬,为此还常缠着父亲带她去山里采花。

    一次随父亲去乡下探民,她在山脚看到一丛长成喇叭形状的白色花卉,绽得霎是喜人,她看着便喜欢,让溪月去借了铁锄将花移栽了回去。

    父亲见了,告诉她那花叫曼陀罗花,不算好花,会让人产生幻觉,甚至昏迷。

    她那会儿小,只觉得漂亮就好,产生幻觉或昏迷,在她看来不是什么严重大事,但父亲不同意她移栽,她最后只能辣手摧花,将那一丛白喇叭花都给采了回去,然后照着书做成干花,装进了香囊里。

    后来她长大一些,常听衙役说起人贩子事迹,得知这些人常来曼陀罗花做迷药,她回去后便将那包干花当做了宝,想着要有人贩子敢来,她先药倒了他。

    下晌她得知皇帝重生,为以防万一,她去闺房将这压箱底的干花取了出来。

    她本来没想那么快动手,下晌问他晚上过不过来,只是打算弄清楚前世后来如何,他为何会回来。

    但之后那个梦,还有江寄的消息,都在告诉她,她必须尽快杀了他。

    趁现在他还没发现她也是重生,而她刚以宠妃身份进宫,便是除去他,常人也无法轻易怀疑上她的时候。

    上辈子送走澜清后,她一直在研究怎么干净利落杀掉一个人,那时她宫内因她屡次对他动手,已经不放任何尖锐之物。

    在最后一次见江寄的时候,她没忍住问了他这个问题。

    江寄当时回她,有很多种方法,只是她得答应他好好活下去,他才告诉她。

    顾绾自是点头应下,之后江寄履约派人给她送来一本人体穴位图,和一套封人死穴手法,还告诉她人身上有多少生门死门。

    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用来治病救人的银针,还可以成为凶器。

    只可惜,她好不容易背下那些穴位,也偷偷弄来了银针,却没来得及实施,她就被赐死了,而赐死当天,沈柔和狗皇帝一个没来。

    顾绾回过神,轻吸口气,捏着银针的手慢慢摸向江寄的头。

    第25章 见面

    屋外突然风雨大作, 吹打窗柩的声音猛烈嘈杂,挑杆灯里见底的烛火明明灭灭。

    顾绾手一点点朝江寄头摸去,她没有起身, 连身子都没挪动一下, 怕将身边的人惊醒了。刺杀皇帝,抄家灭族的重罪, 顾绾不在乎自己, 但这辈子她想守护的人都在,她就不能不小心警惕。

    虽说她为保证投进银耳莲子羹里的曼陀罗花发挥效用, 将一整个香囊的量都放了进去,皇帝又将其吃得干净, 不会猝死但昏趟一整夜绝对没问题,顾绾也不敢大意。自从她第一次拿剪子刺皇帝, 他却感觉到危险醒过来,顾绾就不敢轻视一个人生存受到威胁的本能反应。

    细尖手指小心掠过他耳划向脑际,慢慢去摸百会穴,也只有这个位置用特殊手法施针封穴不容易被查验到,又能造成人窒息痹死现象。

    顾绾曾用布做的人偶确定过无数回, 还摸过自己脑中确定,却没那个机会对旁人验证, 她不敢马虎,反复对比他两耳,最后总算确定下一个正中的交叉点,指尖慢慢触上去。

    或许是两辈子来最期待又最遗憾的事即将完成,顾绾心率不受控制加快, 她下意识屏息, 两指捏着银针的手捻紧, 倏地,她眼眸一凝,手上用力就要往下刺

    “怎么醒了?”男人暗哑嗓音突然响起。

    顾绾指尖一抖,她仓惶垂眼看向他,就见男子浓长眼睫颤两下,似要睁眼。

    “我吵醒陛下了?”

    顾绾屏住呼吸回他一声,手上银针迅速扔往帐幔。

    见银针至纱幔上滑落没入枕下,顾绾这才敢呼吸一下,对上他已经睁开的斜长微染血丝眼眸,和他说:

    “外面雨突然下大了,风也大,听着有些吓人,陛下睡得熟,我没想吵扰陛下,只看着陛下,臣妾突然情不自禁”

    顾绾收回手放去身后,又垂下眼,呐呐说一声:“抱歉。”

    她前世对皇帝没有客气过,在哥哥和溪月死后,更是破罐子破摔,能弄死他的法子都试过,也被他抓包过。

    但这一回,大概心有挂牵顾忌,她无端恐惧江寄会察觉发现,她身子不受控制绷紧,后背渐起凉意,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绞起。

    宫里许多小太监都是被发卖进宫,江寄不同,他属于自卖自身,刚进宫的时候他被分到浣衣院里做一个杂事小太监。

    苏盛身边一个干儿子的干儿子,有特殊癖好,喜欢折腾清秀小太监,看到江寄第一眼便起了心思。

    江寄自小见过无数这样恶心的眼神,他宁愿选择挨一刀进宫博前程,就不是甘于受欺性子,那太监来找他的时候,他直接出手把人弄死了。

    宫里的人待久了会被染黑,太监残缺,更是阴损,也好面。苏盛那干儿子倒不是多看重这个干儿子,但人被弄死了,就觉得被打了脸,自然要讨回来。

    江寄那段时间日子难过,做什么都有人捣乱,吃食被人倒到狗碗里,撒尿诸如此类屡见不鲜。江寄要活下去,没多久苏盛的干儿子就被人发现溺死在了冷宫边上的湖里。

    很快,江寄被带到苏盛面前,顶替那个人成了苏盛干儿子之一,也成了苏盛准备训练成的新杀人利器之一。

    江寄被投进暗营,一百多个人进去,为期三个月,只能活着出来一个人,里面重重关卡,毒虫猛兽更是数不尽数。

    江寄活着出来了。只那以后他对任何在自己熟睡之时靠近的人或物便形成本能抗拒,无论处于什么环境,他都能立马醒来,并极具破坏力。

    顾绾是唯一一个让他卸下心防的人,只这一次顾绾碰到了他命门,一种强烈的直觉反应让他强行清醒过来,若不是运功那一瞬,手臂的僵麻感让他滞了滞,想起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和枕在身旁的人,他已经对顾绾出了手。

    见顾绾缩起身子,垂着眼神色忐忑,他慢慢蜷起手,哑声道:“你我之间不必抱歉。”

    顿了顿,他又说:“下次害怕可叫醒我。”

    他似乎没发现不对。

    顾绾微不可见松一口气,她轻应一声:“臣妾知道了。”

    “臣妾也没那么害怕,就是见陛下睡得熟,觉得若是抱着陛下会更踏实一些。”

    顾绾需要为方才的动作做个合理解释,她手轻动,试探着去抓了江寄胳膊,又抬眸看向他:“陛下能抱着臣妾睡吗?”

    顾绾身材纤长袅娜,但在身有九尺的江寄面前却是娇小一只,此时她嫩白纤手轻抓他半侧胳膊,水眸盈盈望着他的模样清媚怜人,任谁都拒绝不了。

    江寄手指轻颤一下,有那么一瞬,他产生了一股将她揽进怀里刻进骨血的冲动,他静静凝着她,漆色眸底深幽似海,似在酝起一场风浪。

    顾绾被他看得眼睫一颤,慢慢垂下头去,突然,她身子一腾空,接着便落进他滚.烫怀里。

    顾绾下意识抬眸,就见江寄给她掖过寝被,手轻覆向她耳,又低低和她说道:“睡吧,我在,不怕。”

    “嗯。”顾绾紧了紧拽着他衣袂的手,听话的闭上眼,须臾又轻动了动身子,头埋在他胸前。

    时间慢慢过去,屋外风雨似乎小了,挑杆灯里见底的烛火在发出两声噗噗声后熄灭,屋内彻底暗下,重回静谧,只身前人浅浅的呼吸和平稳跳动的心跳。

    江寄凝着埋在身前的娇俏人儿,目光专注,漆眸幽深看不出在想什么,过片刻,他慢慢移开捂着她玉耳的手,另一只手轻搭上她腰侧,将她整个轻圈进怀里,如揽易碎珍宝。

    顾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她埋在他怀里,为不被他发现异样,她努力平稳自己呼吸,和软身体,但江寄自搂过她,就一直没有过别的动作,慢慢的,她绷紧的神经不受控制放松下来,也可能确实困了,竟渐渐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大概是头一晚心心念念着事,她意识稍微恢复一些,手便习惯性摸向枕下,等摸到空无一物,她陡然清醒,自床上坐起身。

    手拿起枕头,见昨夜那根银针还静静躺在纱帐边隙里,她微吐口气,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神色凝重,躺下身子,寻着记忆抬手比对了昨夜银针掉落的位置,确定没被人拿起过,她才彻底塌下肩背,松弛下来。

    但也只松弛一瞬,她捻起床角那枚银针,又禁不住苦笑。

    她什么都盘算好了,曼陀罗花让皇帝昏沉,她以银针封穴制造他窒息痹死现象,之后她只要将他送去揽月殿,一切便都解决了。

    她幼时练舞,常喜欢以宽袖击鼓,练就一身巧劲,把皇帝搬去揽月殿虽然吃力,但并不是做不到。

    而她刚进宫,什么都不知道,还正是受宠的时候,皇帝通过密道去揽月宫和心上人约会,最终死在心上人殿里,这一切都和她扯不上干系。

    她身后有代寒门的哥哥,父亲是为百姓赴死,也是寒门之首,萧家想动她,或者皇家想遮住丑闻动她都得掂量掂量,最坏的结果,无非她去寺庙,从此青灯古佛。

    她一切都想好了,连怎么样悄无声息一个人将皇帝送去云栖宫还抹去自己在地道里的法子都想好了。

    却唯独没想到,曼陀罗花会对他失效,而他再一次敏锐的清醒了过来。

    当真是老天在偏爱他?

    那老天可真够

    任由手上银针掉落在锦被,顾绾抬手捂住了脸,她有些想哭,她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摆脱狗皇帝。

    她是曾经造了几世孽,才能有这样一场遭遇。

    “娘娘,您怎么了?”

    澜清端着水进来,隔着纱帐就见顾绾躺在床榻上,手臂覆住脸,身子出现细微抖动,她一怔,不知顾绾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放下盆,上前去小心问道。

    顾绾也是心绪崩了,控制不住才会突然想发泄下,听到澜清带着焦急的声音,她又猛然清醒。皇帝刚走,她便如此,传出去会出事。

    何况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昨夜的事皇帝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还没摸清楚,银针没动,不代表就没事了,还有江寄那里,也需要想想法子。

    “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被吓醒了。”顾绾回一声,手没自脸上放下,只让澜清给她拧个热帕子。

    主子不愿意说的事,澜清也不敢多问,只听吩咐赶紧去拧了热帕过来。

    顾绾白皙手臂从纱帐伸出,将热帕搭在脸上,捂着眼周,轻捻慢按,等眼睛酸胀感不那么明显,她才拿掉帕子:“陛下什么时候走的?”

    “走了有一会儿了。”

    澜清接过顾绾递出来的帕子,见她情绪还好,眼也没肿,只眼尾有细浅红痕,心头悬着的心放下些,回道顾绾。

    “说是请了几位大臣到乾清宫议事。”

    今日不用坐朝,都还起这么早,倒是和上辈子有了差别。

    看来是上辈子太惨,明白了皇权实权的重要开始发奋了。

    顾绾轻扯了扯唇,眼里划过淡淡嘲讽,又过一会儿,她看向澜清:“等那边行动自如了,想个法子,或者让他替你,替云栖宫办个小差事,我见他一面。”

    澜清一愣,反应过来顾绾说的是江寄,她想了想,低头应是。

    第一次刺杀皇帝的计划失败了,她只能指望半个月后的春猎,只在这之前,她得把江寄安排好了,不能让他就这样让沈柔或者皇帝给害了。

    顾绾想见人,实际并不容易。

    澜清托人送去的药是上好的治伤药,但这会儿卫瞾谁也不敢信,他恢复意识后,就再不肯用任何药,硬生生在榻上扛了两日,等照顾他的小太监看到他伤溃烂了,才发现他说的自己上药根本没上,发了火,大骂他狗日的,丧良心,不想活了还想拖死他。

    卫瞾被骂得狗血淋头,又怕伤口溃烂发炎伤重不治就这么死了,才开始重新上药。

    只这一遭,他算是受了大罪,溃烂的地方需要用热刀过了热酒刮去再上药。

    卫瞾小时候被小太监欺负,最多就是这里磕了碰了,或者饿肚子,哪受过这个痛,几日下来,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等他伤好一些能下地走,被揽月殿指了差事,已是十日后,春猎前夕。

    ——

    “澜清姑娘,不知娘娘要见我有何事?”卫瞾一身丈蓝太监服饰站在澜清面前,低声问道。

    在床上躺的这段时日,他结合从小太监那儿探得的信息,苏盛那边派来联络他,安抚他的人给出的讯息,还有这具身体时不时会梦到的一些记忆场景,已经慢慢弄清楚了自己如今身份。

    亲眼目睹了小太监伙伴溺死在揽月殿后殿池子里的事,卫曌疑心比当帝王时更重,看谁都像要害他。

    而他如今恰还是谁都能随时弄死他的小太监,让他更不敢放松警惕。

    在澜清这个曾经只有资格给他奉一两杯茶的人面前,他也不敢贸然,只垂眸恭敬问道。

    他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和小太监一起出来办趟差,就撞见澜清脚崴摔倒在他面前,还被她要求帮忙把她掉在地上的贡缎送到云栖宫。

    卫瞾当时真恨不得一跑了之。

    他自小在宫里讨生活,又是天下之主,算清楚主子忌讳,最忌下人不忠。他如今是揽月殿的人,沈柔还正派人盯着他,就为防止他说不该说的话,他要是去云栖宫打一圈回去,只怕没多久人就该落到和那个小太监一样下场。

    但他现在的身份比澜清还低,这事他拒绝不了,也不能拒绝。

    他只能硬着头皮替她捡起贡缎,送到云栖宫,结果现在人却不让他走,还让他去见贵妃。

    到这会儿,他再看不出来这趟送贡缎是假,对他别有用心他才是傻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招了他纳的这位贵妃眼了,难道他当真是眼瞎,找的一个又一个女人都一个德性?

    卫瞾攥紧拳头,心头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卫瞾想事的时候,澜清也在打量他。

    这十来日,皇帝来与不来,白日来还是晚间来,顾绾从不过问,她整日除了绣花写字逛园子,剩下的就是在问这位。

    得知这人把自己折腾得伤口溃烂,还让她想法子给人悄悄请太医,甚至屈尊降贵拜托她演一场和这位的戏。

    这简直颠覆了澜清的认知。

    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已经残缺的阉人,哪里值得容颜倾城,独得帝王宠爱的顾绾如此看重。

    江寄皮肤冷白,眉眼昳丽,是世间男子鲜有的一副好面貌,卫瞾这些日子折腾,让这相貌打了折扣,但依然惹眼,澜清看着心里稍好受一些,至少样貌配得上她家娘娘。

    但见他一副警惕隐忍的样子,澜清又皱了皱眉,他这副样子,活像她们要把他怎么样。

    难不成他不知道娘娘是谁?

    “澜清姑娘?”卫瞾见澜清盯着他不吭声,他压着心头不耐又喊了她一声。

    “娘娘是听我说你帮了我,想赏你,并无旁事,你可安心,请随我来。”收敛下情绪,澜清平静对卫瞾道。

    因是顾绾看重之人,澜清语气算得和缓。

    “是。”拒绝不了,卫瞾只能同意,随澜清往正殿去。

    云栖宫正殿他先前就打着查验云栖宫修葺进度从这边过去揽月殿来过,这会儿再踏进,竟是以一个奴的身份,而他纳的贵妃,被一个占了他身体的魂贼霸占了去。

    卫瞾只觉悲呛又荒唐,随着离正殿越近,他心头更有一股腾腾火焰在灼烧喧怒,甚至已经将顾绾和那个大胆魂贼视为奸.夫.淫/妇。

    他突然就想去看看,去看看这样一个女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坏到什么程度,是不是和沈柔一样虚伪,恶毒,充满谎言,欺骗。

    卫瞾脚步不受控制加快,越走越急,不知不觉竟越过了澜清。

    澜清见状,微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随他去了。

    卫瞾浑然不觉,闷头大刀阔步疾走着,直至正殿门口,他突然停下脚,目光怔怔看着里面靠坐在美人榻上的人,忘记反应。

    第26章 撞见

    正殿里, 顾绾一袭杨妃色绣粉梅撒银宫裙靠坐在美人榻上,玉白纤手执一本书,边上赤金檀木桌摆青瓷茶盏, 柔和日光自斜边菱格支摘窗照进, 衬她雪白肌肤如明珠晕光,举手抬眸都显清韵妩媚, 尽态极妍。

    卫瞾为营造他对顾绾动情的真实, 曾经刻意制造好几次和顾绾的巧遇,还有十来日前顾绾敕封日他也见过她, 可无论是她于佛寺替父母点长明灯时一袭素白衣衫的素淡清丽,还是敕封日吉服加身的明艳华贵, 都不及此时给卫瞾的颤动深,就似初绽牡丹经过精心呵护, 阳光雨露润泽盛绽开,让人再无法忽视掉她的天香国艳。

    她过得很好。

    这十日来她被那个魂贼精心呵护着。

    就似一盆凉水瞬间自脑门冲刷浇下,说不清是愤怒还是什么,卫瞾怔怔的看着顾绾回不过神。

    忽然,他眼前闪过一张面颊苍白虚弱的脸, 她漂亮眸子怨恨的瞪着他,玉白泛青细指指着他鼻子让他滚。

    “卫瞾, 你就是个畜生,怎么死的不是你! ”

    蓦地,卫瞾心口一阵剧痛传来。

    “进去啊,别让娘娘等久了。”

    澜清追上来,见卫瞾站在门口怔然不动, 想到他先前的抵触, 以为他是这会儿才发现顾绾是他旧识, 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好看些,低声提醒他道。

    顾绾听到动静轻转过眸看向门口,手上的书纸出现折痕。

    这些日子以来,顾绾还是时常做梦,关于江寄的梦境越发多。

    她看到江寄将沈柔做成了人彘,看到他架空卫瞾把持朝政,将当初请命赐死她的那些大臣一个个抽筋扒皮,看到他在吓瘫卫瞾任由人死在幻境,扶持沈柔因高热痴傻的儿子上位成了九千岁

    每一回梦境的最后,她总能看到江寄于暗黑深夜,小心拿出他挂在脖颈的香囊喃喃轻唤一声:“娘娘”

    那声音极低极轻,却被他珍之重之唤出,似有千斤重,听得顾绾心颤,每每醒来都缓不过神。

    顾绾从来没想过,她会被一个人这样放在心里,为她痴,为她狂,为她与天下为敌。

    顾绾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但她确定她对江寄为她做的那些事,甚至那些残忍手段,生不出怕意和反感。

    或许是太怨吧,所以看到那些人被残忍折磨,她都生不出同情。

    她只越发想见江寄。

    想见见他,想看看为她复仇自愿成为修罗的江寄如今是什么样子,想力所能及的帮帮他。

    听到他伤患溃烂,她坐立难安,每日都走神,有几次甚至差点在皇帝面前没掩住自己的烦躁和厌恨。

    澜清今日能恰到好处的遇到他,是听她吩咐特地蹲守等待了好几日才等到的。

    她听到澜清来回禀事办成了的消息,着实高兴了许久,但高兴之后,她又忍不住紧张。

    她不知道江寄什么时候对她有的心思,若是现在就有,她又该怎么面对。

    一切一切,她都没想好。

    太过紧张,顾绾她临时抓了一本书来看,但实际她也没看进去,在最开始的时候书都拿倒了,察觉到他站在门口,她执书的手不受控制捻紧。

    这一刻,她甚至莫名明白了为何每晚皇帝等她沐浴都会捏一本书看。

    慢慢合上书放去桌上,顾绾认真看向了门口的人。

    卫瞾这段时日把自己折腾得不轻,人瘦脱相不说,眼下还留着青影,和顾绾梦境里以及上辈子记忆里那个一身绯袍让人无法忽视的江寄截然不同。

    这情况比顾绾想象的要严重许多,顾绾蹙起了眉,她忍不住站起来朝他走去,但很快,她又迟疑的停下了脚。

    她不能太过贸然。

    也许他现在还并不认识她。

    她太过急切,会吓着人。

    她不怕别的,就怕他对她有了防心,不愿意让她帮他。

    “你怎么了,娘娘等着呢。”

    澜清见提醒过一次,卫瞾都还没反应,再见顾绾起身后那犹豫忐忑的样子,以为两人之间曾出过事,她不由心疼顾绾,又出声提醒道。

    卫瞾这会儿很难受,他心口一抽一抽急剧抽痛,眼前还不停闪过顾绾虚弱苍白又怨愤歇斯底里的脸,还有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眼前晃过。

    鲜红的血,刺目至极。

    卫瞾额上渐冒细汗,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幻境?可一切都那么真实。

    难道他被换魂和眼前的贵妃有关?

    卫瞾脑中兀地闪过这个念头,须臾,这个念头在他心头扎下根,让他沉不住气的怨愤。

    他要弄清楚,若是真的,他不会放过她,不会放过他们……

    卫曌用力眨了眨眼,眼前幻境散去,他试着动了动手,确定如常能动了,他看一眼正等着她的顾绾,攥紧手,慢慢朝内走去。

    “给娘娘请安。”卫瞾微躬了躬身和顾绾行礼道。

    他没有跪,他小时候虽过过一段苦日子,但后来也是尊贵至极的太子,皇帝,在他看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他朝别人下跪的,更何况这还是他敕封还可能害了他的女人,他更不可能跪她。

    顾绾看着他躬身行礼一副防备警惕的姿态,再看他紧紧攥成拳头的手,心头压抑的激动欢喜莫名褪去。

    是错觉?她竟在他身上找到一股违和感。总感觉他不该是这样的。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江寄。

    她第一次听到江寄的名字,是苏盛死后,东厂交给他一个干儿子苏逹,苏逹能力一般,秋猎场没管控好,致使皇帝遇刺,而江寄出现救了皇帝,被皇帝任命为新任东厂督主。

    顾绾那会儿刚知道皇帝和沈柔的事,即便被皇帝逼着去了行宫,也什么都不关心,她知道这事还是听下面宫人说的,当时她心里还有些怨,这江寄也不知道出现做什么,就让皇帝死了不是很好。

    距离现在也就一年光景。

    这时候的江寄,该有一些能力和本事的。不然也不会被苏盛看中。

    他是在藏拙?

    可以他的能力,便是藏拙也不该让人明显感觉到怪异或者不快。

    “你叫江寄?”顾绾抬手示意卫曌免礼,轻声问道他。

    “是哪里人?”

    “是,奴是杭城人。”犹豫了下,卫瞾回道。

    “你是杭城人?”

    顾绾讶异道。她先前也没打听过江寄的出处,没想到他和她竟是一个地方的,想起江寄曾与她说他是乾元元年进的宫,顾绾沉默了。

    是那场大水,他才进宫的吧。

    所以,他所说的她曾帮过他,是说的她父亲?

    父亲是为帮助州府抗灾死在任上的。

    想到父亲,顾绾眼前似乎都还能看见他摸她头宠溺她什么都由她的慈爱模样。

    “你,可想回司礼监?” 回过神,顾绾问道他。

    一直待在揽月殿,又被皇帝盯着,无论江寄是不是藏拙,都不会有出头之日。退一步说,便是新帝登极,也不会用一个曾经被几个主子厌弃过的人。

    唯一的法子,是趁她现在还是宠妃,有两分面子,找到苏盛给其足够的利益,让他将人重新弄回去。

    这是她目前能为他做到的最好打算。

    卫瞾却误会了顾绾的意思,他心头一凛,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奴不想,司礼监很好,可揽月殿也很自在,多谢娘娘费心。”卫瞾眼里划过嘲讽,冷硬的回道。

    顾绾听出来卫瞾是误会她了,以如今云栖宫和揽月殿的关系,她说这话确实不合时宜,他误会也很正常,但顾绾还是难免失落。

    “你误会了,我问你这个,并不是需要你为我做什么。”默然一瞬,顾绾轻声道。顿了顿,她又说:“你不愿便不愿吧,若是改变了主意,你随时可找澜清”

    “陛下。”顾绾话没说完,就听澜清比平日响亮的声音远远传来。

    顾绾一惊,她没料到江寄会在这会儿过来,这段时日,江寄似乎特别忙,一早离开去坐朝,处理政事,几乎都是在下晌才过来云栖宫。

    而现在也不适宜让皇帝见到江寄。

    顾绾一早的打算,是先让澜清将卫瞾请到云栖宫,再由她出面打赏卫瞾,这样沈柔那边得到消息会以为卫瞾进了云栖宫的眼,不然再贸然处置他,甚至很可能还会将人放到身边重用。

    皇帝这边,她是准备打个时间差,制造出澜清看上江寄的假象,介时她再出面,让皇帝知道这事,虽说皇帝依然不会放过江寄,但短时间内江寄确实能平安。

    但皇帝来得太过突然,这个时间让两人见到太过冒险,很可能会引起本就多疑的皇帝怀疑。

    “去内寝。”下意识的,顾绾出声道。

    卫瞾听到那声陛下,整个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双手攥得死死的,心率急速跳动。

    他第一个念头便是,他要看到了,他终于要看到这个偷了他身体的大胆魂贼了。

    他怎么敢?一个最底下的阉奴,竟然敢偷他的身体……

    他要杀了他,夺回自己身体!

    就似燃烧藤蔓浇上热油,卫曌恨得双眼大红,但很快,他又猛地清醒过来,他怎么杀他?

    他现在连把刀都没有!

    而他,想让他死随时……

    卫曌后背脊阵阵发寒,他开始惊惧。

    他怕,怕被他看到他和贵妃见面,他会被就此灭口。

    这段时间他也理明白了,苏文海不会无缘无故去得罪苏盛把一个人弄走,势必是得了什么吩咐和承诺,很可能就是这个大胆魂贼做的。

    想到这个,卫瞾满腔要和人拼命气势瞬间熄灭,只剩无尽惶恐和慌张。

    听到顾绾的话,他愕然抬头,似没明白她的意思。

    顾绾看他惊然愣神,心里着急恨不得去攥他一把,但已经来不及,江寄已经上了石阶,能清楚瞧见殿内。

    第27章 试问(两更合一)

    “陛下。”

    见江寄怀里抱一捧杏花已经到廊檐下, 顾绾只能放弃让卫瞾躲一躲的想法,她低声和卫瞾说一声蹲身低头便去了门口。

    江寄这些日子除处理政务大都歇在云栖宫,对顾绾已不似最初那般拘谨, 见顾绾要行礼, 他快一步过去托起顾绾拉过她皓白雪腕往内走,又语气和缓和她道:“先前听宫人说杏园那边花开得正好, 便去摘了些。”

    顾绾视线落去江寄手上一瞬, 和他往常带来的各类花相似,连花枝都精心挑选过, 花杆笔直,长短有节, 枝头一簇簇簇簇洁白中带红韵花瓣绽得正灿,如云如雾, 霎是喜人。

    “是开得好,看着便喜人,不过陛下下回再带花儿来可得等两日了,臣妾这儿没瓶装了,您瞧, 臣妾这屋子如今像不像花坊。”

    顾绾自江寄手里接过花,又素手轻抬指了指紫檀浮雕玉屏下方, 高低一致的近十只洒蓝瓶里装的都是这些江寄这些时日带来的花。

    绿梅,海棠,李花,白玉兰多得似要将整个后宫有的花类都搬过来,因是皇帝摘来的, 溪月和澜清都看护仔细, 这么些日子也没怎么谢去, 看起来热闹喜人,整个屋子都迎着花香。

    “许多都太久时间了,不新鲜了,晚些我过来将一些不好的挪出去。”

    江寄顺着顾绾细白手指指的方向看去,想了想回道顾绾。他喜欢看她收到新鲜花时眼里不自觉流出的和暖柔色。

    “那也行。”

    顾绾只是为淡化人出现在她宫内一事,才刻意和缓气氛,她也不阻拦皇帝献殷勤,随口应道。须臾,她轻吸了吸鼻,鼻尖轻漫一股清浅香息,不是她手上抱着的杏花香,那香没有龙涎香浓郁,清冽干净,又余韵留长,让人闻之不忘,似深刻心底。顾绾闻着有些熟悉,但又说不来在哪儿闻过。

    “陛下换香了?”

    顾绾转眸看向江寄,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江寄今日给她的感觉也有不同,他今日着一身靛青的暗金龙纹袍,腰间别白玉,戴墨玉冠,没什么特别,但给人的气息却不同了,似乎更昳丽惹目,矜贵中添从容沉稳。

    “你闻到了?”

    江寄漆色双眸微起亮色,他看向顾绾,大掌微握,问她:“这香可以吗?”

    这是他上辈子用的香,他依着对她的感觉调配无数次最终调制出来的,曾经还得过她无意间的夸赞。

    前几日他就重新调了出来,只是皇帝的衣物长时间熏染龙涎,换香似乎都淡不了那香息,反而香味混杂更不好闻,他只能等司衣那边重制衣。

    今日司衣那边将衣袍替换好,他下朝过后沐浴过后便换上了。

    这十几日来朝夕相对,他慢慢变得贪心,希望她能一点点接受他,真正的他。

    “嗯,清冽好闻,闻之难忘,这次的香制得不错,看来臣妾也要让人送一些来。”顾绾点头赞道,是真觉不错,少了那股属于皇帝龙涎香气息,面前的人都没那么让她抗拒接近了。

    “我让他们送过来。”江寄明显欢喜她所说,他语气松快道。

    这时,他眼眸轻抬忽然瞥见一侧角落蹲跪在地上的人,倏地,他眸光一凝,如刃视线直直扫过去。

    卫瞾在一旁听着顾绾和江寄两人竟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他手上青筋鼓起,恨不得冲过去大骂一声:狗男女。

    他抬眼想瞪那对狗男女一眼,却猛地对上一双煞戾黑眸,眸光阴煞似地狱修罗索命。

    卫瞾心头一颤,他慌忙垂下眼,攥紧手指冒冷汗,如霜寒意至后脑直窜向脚心。

    “那臣妾等着了。”

    顾绾神色轻松回一声江寄,抬眸注意到江寄视线,她心头微沉,捧杏花手指指尖捻紧,泛白。

    “嗯。”江寄回顾绾一声,视线慢慢自前方收回,似不在意问道顾绾:“这是云栖宫的?先前没见过。”

    “不是。”

    顾绾回一声,她微沉了沉息又作轻松回道:“今早澜清出去给我取贡缎,不小心摔了崴了脚,恰遇到这位小公公,便请了他替她抱回来。

    我想着到底是帮了澜清,便见见给个恩赏。”

    “臣妾也是,只顾着和陛下说话,都忘了这事。”

    顾绾笑说着,又状不在意的朝卫瞾道:“既救了我云栖宫的人,本宫便不会薄待,赏五十两金,下去寻澜清带你去领。”

    “谢娘娘赏,奴告退。”卫瞾垂眸回一声,便赶紧自地上起身要退出去,但江寄的视线太过森冷骇人,卫曌想到那双阴鸷眼眸,竟感觉自骨子里生出惧意,让他难以控制的腿软,有些起不了身。

    顾绾在一旁看着眉心再次蹙起,等他终于撑起身退出殿去和澜清说话了,她一颗心才慢慢落回地,只见江寄视线落向正和澜清交谈的卫瞾,墨瞳幽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什么,她眼皮又跳了跳。

    “澜清似乎对这人特别在意,我就想着见一见。”顾绾把花放去矮桌上,作不经意的解释了一句。

    这实际是她一早和澜清说好的,她需要建立一个让江寄和云栖宫往来的桥梁,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法子快捷便利,也不易引起怀疑。

    毕竟上辈子澜清便是走了江寄的路子出的宫,皇帝也一直以为澜清是江寄看中的人。

    “特别在意?”或许是顾绾的解释太过新奇,江寄不由转眸看向了她。

    “嗯。”

    顾绾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澜清虽才跟着我十来日,可我却觉十分投缘,对她便关注些。今早她回来说起这事,我见她提到帮她的人时,语气总不一样,一贯沉稳的脸上神情也不一样。”

    “澜清今年也二十有二了,臣妾总得对她打算一番。”

    顾绾说到这儿,顿了顿:“臣妾先前听说宫里不乏有太监宫里对食,先帝在世时,还甚为鼓励此事。”

    “对食?”似乎这个字眼特别触动江寄,他看向顾绾的目光里添了几分别的神色。

    “嗯,对食,陛下可知道这个?”

    顾绾去边上矮柜上拿过迎瓶,转眸回望江寄一眼说:“臣妾没亲眼见过,也说不上这事好还是不好,只若澜清动了心思,臣妾总得确定下这人品行帮着把把关。”

    “若澜清当真喜欢,你不反对?”江寄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问道。

    “臣妾反对什么?”顾绾纳闷的转眸看向他:“这是澜清的私事,臣妾便是可以管着她,却不准备做那种跋扈人”

    “那你呢?”

    江寄再次出声,他盯着顾绾,认真问道:“若有一日,你发现一个小太监喜欢你,你会怎样?”

    会厌恶吗?会恶心吗?

    他一双墨瞳深邃,此时凝着顾绾,似有千言要说,却又因什么尽数压抑向了深潭眸底。

    顾绾却因江寄的问题脸色渐凝,抱着花瓶的手慢慢收紧。她突然发现,她在决定澜清和江寄这事上忽视了很重要一个东西——皇帝的态度。

    她忘了,梦境里小太监吻喂沈柔被皇帝撞见并一见刺死的事,他现在,恐怕是极讨厌甚至厌恶这种事的。

    顾绾心头坠大石般狠狠沉落下陷,她掐紧指节,好一会儿才出声:“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是在怀疑臣妾不忠?有了陛下还去想那些勾当?”

    似乎觉得受到侮辱,顾绾十几日来第一次冷了脸:“臣妾不管怎么说,家中也是诗礼之家,父亲是为治水救治百姓去的,便是为父亲英名,臣妾也不至于做出如此如此龌龊事。”

    龌龊!

    似一把寒刃直刺心头,又似无数寒冰利刃漫天散下,击落向江寄身上各处脉门,痛得他失去一切力气和反应。

    他嘴张了张,好半天才回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顾绾想打消皇帝怀疑,更不想皇帝乱七八糟想一堆牵连到她,她去了美人塌前坐下,咄咄逼人道。

    “我”江寄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他只是想知道她厌恶不厌恶被一个阉人喜欢?说他只是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奢望?

    他说不了,也不能说。

    一旦说了,他连默默守护她都再不能。

    他舍不得。

    他卑劣的哪怕明知她厌恶,憎恨,他也想靠近她。

    “我确实没那个意思。”最终,江寄凝着顾绾认真的重复了这么一句。

    顾绾却没看他,扭过身冷脸送客:“陛下应该是刚下朝,还有政务要忙,臣妾累了,想歇歇,便不留陛下了。”

    “那你好好歇息。”

    看出顾绾不愿再谈,也不想再理人,江寄抿抿唇道,想了想又说:“我只随口一问,也不是怀疑你,是我欠考虑,你别往心里去,气坏身子。”

    “臣妾没气,只若陛下都这样问臣妾,那这云栖宫今后怕是一个太监都不能留了,毕竟这宫中人多嘴杂,人言可畏。”顾绾淡淡道,神情不见和缓。

    “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江寄垂下眼再次道。

    这是第一次,他难受得压不住心头情绪,他蜷了蜷手指,又和顾绾说一句,让她好生歇息,他晚些来看她,离开了。

    顾绾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没动,她不知怎么了,看着他就这样离开,心口忽然疼了下。

    是她演戏太过逼真?竟生出一种两人真恋着,也是真吵了的错觉。

    顾绾摇头,想笑自己莫名其妙,但她扯动唇角,又笑不出来。

    “娘娘。”

    澜清送完卫瞾回来,便撞见江寄神色清冷离去的场景,她心头一跳,等江寄人出了云栖宫,她赶紧进了殿来找顾绾,见顾绾也神色不好,她更是揣揣,迟疑一瞬,上了前。

    “嗯,人送出去了?可有按计划行事?”顾绾回过神,问道澜清。

    “送出去了,他那同伴一直在等他,婢子按照咱们商议的,当着他同伴的面将赏银和帕子送给了他。”

    “那就行,现在就等看几日后出行春猎名单里有没有他了。”顾绾点了点头,说道。

    实际她已经确定事情会如她计划进行,以她对沈柔的了解,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和云栖宫牵连上的机会。

    尤其这个人还是她身边人,云栖宫的掌事女官。

    “这事得要你受委屈了。”思绪回转,顾绾看向澜清歉疚道。

    和太监对食,就会受到不小议论,更遑论与自己地位不对等的小太监。

    “能为娘娘分忧,澜清不觉委屈。”

    澜清在答应顾绾这事前也犹豫过,但很快又觉这其实是最好的法子,她一旦应下的事,便不会后悔,只会周密的去做。

    顾绾知道澜清性子,但她在这事上确实对不住澜清。

    “宫里最近要出宫一批老人,我听说许多无处可去的宫人都想法子投了大户人家做教养嬷嬷,你拿了我的牌子,走我的帐,去为你妹妹寻个好的。”顾绾思忖一瞬,对澜清道。

    上辈子那么难,她尚且能为澜清安排好,没道理这辈子反而委屈了她。放老人出宫的事是溪月当闲话说与她听的,若能给澜清妹妹安排一个得力人,倒也不错。

    若这趟春猎顺利,她应该很快能送澜清出宫去和她妹妹团聚,她妹妹那边原本的后患,她也当想法子为她除去。

    宫里要放年迈老人出宫这事澜清也知道,有些寻着原本的主子早早找好了路子,也有先前在宫内不够圆融的嬷嬷至今无处去,先前澜清也盘算过着这事,只她舅家环境一般,人不定看得上,加上这些年她存的银钱大半都贴补给舅家替她养妹妹一事,再奉养一个宫廷老嬷嬷,便有一定吃力。

    却不想顾绾会提出这事,还愿意以她的名义,这是莫大恩宠,澜清欣喜不已,她赶紧跪下和顾绾谢恩:“多谢娘娘。”

    “谢什么。”顾绾起身去扶起她。“快去办吧,去晚了万一看中的嬷嬷已经应下别家便不好了。”

    “诶,婢子这就去。”澜清应一声,赶紧去了。

    澜清一走,顾绾让门口留着听吩咐的小宫女为她取了银剪来,要将杏花修剪好装瓶。

    只剪着剪着,顾绾动作停了下来,枝上雪白的花剪下一朵落在桌面,她有些心神不定。

    她想起先前见到的江寄,分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比前世几年后那个他稍微稚嫩了些,可顾绾总感觉她见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江寄。

    现在的江寄实在太不像几年后那个他,特别是方才他在大殿见到皇帝后的反应,那惊慌害怕的样子,没有一点顶事能力。

    顾绾实在很难相信,这样的他将来能干掉东厂督主苏逹成为新任督主。

    是后来遭遇到什么让他突然变强了?还是他当真在藏拙。

    可他那腿软起不了身的模样也不像是装出来的,额上的汗更是恐惧的真实反应。

    又有什么特殊经历,能让一个人短短一年能发生那么大改变,还将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懦弱改掉。

    想到梦里那个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江寄,顾绾越发觉得怪异,这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现在的江寄,要和重生回来的皇帝斗,不亚于鸡蛋碰石头。

    顾绾不得不承认,重生回来的皇帝,简直脱胎换骨。

    不但政事上处理得有条不紊了,连遇事都格外沉得住气。

    顾绾原本以为,他看到江寄,这个上辈子虐惨了他的人,至少会露出一星半点怒色。

    没想到他会平静的放人离开。

    隐忍功夫实在了得,仔细想想,还有些像江寄当初冷眼瞧皇帝去死的样子。

    若不是知道不可能,她都会怀疑两个调换了。

    调换了

    咔嚓一声,顾绾手上杏枝剪断,掉落到桌上,杏花掉下两瓣。

    意识到自己脑子在想什么,顾绾有一瞬间慌神,她怎么会这样想?

    顾绾摇了摇头,想否定自己脑袋里突如其来的大胆猜想。可这些日子皇帝小心翼翼对待她,照顾她的各种行为,却在她脑子里不停划过,渐渐的与江寄的行为重合,甚至,渐渐的,皇帝的脸还变成了江寄的

    顾绾觉得自己错乱了,也怀疑她这些日子演得太过,才会生出这些不可能的想法。

    她放下剪子和杏花枝,抬手按住额角,控制自己不再继续乱想下去,她试着想别的能用来否定她猜测的事和物。

    突然,她想到了那晚让江寄当着她面写的字。

    那是皇帝的亲笔字,属于他的字迹,一个人的字总不能骗人。

    顾绾倏然起身,把剪子往桌上一搁便急切的往白玉桌案奔去。

    因和皇帝说过会好好保存他的字,顾绾特地让溪月把字拿去找人装裱了,拿回来后便一直搁在卷缸里。

    顾绾在白瓷卷缸里翻找片刻,很快找到了那副字。

    锦缎襄边,鎏金卷轴,握在手中有一定质感。

    顾绾看着手里卷起的字,下意识的沉了沉息,须臾,她打开卷轴,定神看过去。

    这一看,她又愣住。

    顾绾对字画稍有了解,分辩字也有一定能力,皇帝那手字确实不错,她有认真看过两回。

    这幅字说像也像皇帝的字,连他书写时的字癖都一模一样,但仔细瞧过,又发现这字里的一撇一捺都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

    第28章 着火

    多了什么?

    多了利落干脆, 落笔更果断斩截,收敛圆融。

    顾绾盯着手上几个大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看得字迹出现重影, 她才确定下来。

    皇帝性格偏绵软, 不够坚毅,挥笔触就便差些火候, 笔锋不够犀利, 好在他练的行草,庄重醇厚足够, 掩掉了那点瑕疵。

    顾绾手指轻抚过纸上笔势,脑子里浮现出皇帝后期沉溺药物, 烂泥般摊在榻上的烂样,实在很难相信那样的他还能精进自己的一副字, 除非除非他回来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还早。

    皇帝什么时间回来的,顾绾一直不敢判断。

    这十几日来,顾绾把手头能调动的人都调动了,就为了多方探得消息,但帝王之事, 打探起来诸多受限,她还要防止被人发现异样, 更需要小心。

    她只能确定,皇帝于朝中大动作,是在她进宫之后,但他能将朝臣玩于鼓掌,凭他上辈子后来的理事之能, 没有提早准备, 很难做到。

    如此, 只能推到更早前,比如沈柔进宫甚至更早

    顾绾确定不下来,她脑子里乱作一团,她需要一个线头或引子将脑子里的线理出来。哪怕能出现一个证明她心中猜测的印证之物也行。

    印证之物。

    不知想到什么,顾绾猛地抬眼,须臾,她收起卷轴便往外跑。

    “娘娘,您要去哪儿?”

    溪月刚自外面回来,正打算进殿和顾绾说她今日听到的新鲜事儿,这是最近顾绾安排给她的任务,结果她刚要进殿,就见一道杨妃色身影自外冲出,溪月吓一跳,忙避让开,等看清那人是顾绾,她赶紧问道。

    “去趟乾清宫。”顾绾话音一落,人已经下了石阶。

    溪月来不及问她去做什么,见她步履匆匆,一改往日娴静,担心她出事,说一句立即追上去:“婢子陪您去。”

    “娘娘,咱们去乾清宫做什么啊?”

    顾绾临时起意出门,没坐轿撵,刚出云栖宫还可以急行,但慢慢的经过宫墙廊道,路遇小太监宫女多起来,为防怪异,顾绾哪怕心里再急,也只能慢下来。溪月这才有机会追上她小声问道。

    “去找陛下有些事。”顾绾脚步不停,淡淡回一声。

    微微凉风一吹,顾绾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她不能在这事上急,万一不是她想的那样,让皇帝察觉她有异就糟了。

    不能急,得慢慢筹谋从皇帝那里得到他近几年的字对比。这么想着,顾绾将手中的字慢慢藏进了袖中。

    “哦。”

    溪月看着她手上动作,认出那是她先前拿出去装裱过的皇帝给顾绾写的字,眼珠一转,似乎明白过来,不再多问,突然,她看着远处睁大了眼:“着,着火了?”

    “那,那是乾清宫?”

    顾绾脚步猛一顿,她倏然抬眼,便见她们要前往的乾清宫方向正上方漫满浓烟黑雾,风刮过,耳边似乎能听到走水了几个字的大声呼喊。

    皇帝,江寄!

    顾绾眼眸一凝,她再顾不得别的,疾步变作快跑往乾清宫去。

    乾清宫里,宫殿大门大打开,里面滚滚浓烟自内冒出,周遭热气熏腾,烟熏火绕呛人鼻息还让人睁不开眼。

    殿门前,不停有禁军救火队匆匆进出,他们手上带着各类扑火工具。

    乾清宫乃皇帝住处,里面机密藏书无数,不能贸然用水浇灭,救火队人员手上扑火工具种类也相对较多,场面庞大壮观,因皇帝在场,他们还不能过乱,只不停冒着生命危险进殿抢火。

    有些甚至以水浇自身,以血肉之身进去扑火。

    正殿前方,一队禁军围守处,江寄看着面前场景,略一蹙眉,朝边上一禁军头领吩咐道:“传令下午,让他们不必顾忌殿内东西,以安危为重。”

    禁军头领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却很快应是,下去吩咐了。

    因着江寄这一吩咐,现场很快响起一阵叩谢陛下的声音,之后他们进出殿速度越发快,步伐也越发沉稳整齐。

    “陛下,这儿有奴看着,要不您先去歇歇?”王瑞捂着口鼻随侍在旁,见前方浓烟越发多,周遭也热起来,不由上前和江寄提议道。

    王瑞下意识里没提让人去哪里歇息,毕竟陛下才在云栖宫发生了不快,这时候提与不提都不太好。

    实际他现在还处于懵然状态,他也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陛下从云栖宫出来脸色就沉得生人勿近,似乎是与贵妃起了争执,但每次贵妃和陛下相处,他都自动退散殿外十步之远,两人说话声量向来不高,他听不见什么,也不敢多问。

    等回到乾清宫,陛下就朝他问揽月殿江寄的事,他想起先前看到那人从云栖宫出来,他才恍然事情可能出现在那小太监身上,当即事无巨细回禀了,不料陛下听到一句那江寄前段伤口溃烂了,还有他原来司礼监同事想法子给他请太医看伤一事,就令他去查是谁帮忙请的太医。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重要,虽说都是低层小太监,但抱团护住的宫里其实也有,那江寄是厂督看重的人,有人不死心帮衬一把以图日后不是很正常。

    只陛下吩咐了,他不能不听,便出去和下面的人说了。苏文海这些日子伤渐好,被陛下打发去建西厂和苏盛打擂台,苏文海为不失圣意,对他更看重大方,给他人手也多起来,加上他自己这一年多也有不少积攒,吩咐这么一件小事不在话下。

    谁知刚落实好事回来,就见殿内冒起浓烟来,他急坏了,慌忙奔进去救驾,却见他家陛下淡定从容自里面出来,说一声叫人来救火。

    他慌忙应是,接着就兵荒马乱的叫人救驾,救火。

    到现在,他都还没弄懂,也就点了一盏灯的藏室,怎么会着火了,也不知烧了些什么,能不能救回来。

    要知道里面藏书珍宝都不少,还有许多陛下心爱的字画和亲笔字。

    “不用。”王瑞一愣神功夫,只听到江寄淡声拒绝。

    “可,”王瑞抹一把额上被周围热气熏出的汗,就要再劝,忽然就听到到外围响起一声清丽女声:“陛下,陛下!”

    “是贵妃”

    王瑞转过头去,话音还没落,就见江寄已经掠过他奔向那道倩丽身影,大手揽住她因急跑而气喘吁吁的身子:“你怎么过来了?”

    远远的,王瑞能看到江寄眉心拧着,但出声却轻柔如暖风。

    王瑞默默收回了要抬起出去行礼的腿。

    “我,我来找你,看到乾清宫上方在冒烟。怕,怕你出事”

    顾绾跑得有些狠了,她自到京城,为不给兄长惹不必要解决的麻烦,便行事谨慎,以往的活泼大胆都收起来,专心当名门闺秀,讲淑女礼仪,这类急跑动作已经离她很远,这一通跑,她嗓子眼都干得火辣辣的,气息更是不匀。

    此时美人鬓边微冒细汗,白皙脸颊红晕渐染,饱满/胸脯起伏,瞧着便惹人眼,偏她一双潋滟眸子只望着他,满心满眼似乎都只有他。

    江寄将她整个人揽入怀里,宽袖挡她玲珑身形,大掌轻抚她后背为她顺气,许久,他哑声回她一声:“我没事。”

    他揽着她的手不受控制收力,却控制着不会伤着她的力道,漆色深眸微泛红意。

    他没想到她在生气过后还会来找他,更没想到她在看到乾清宫起火会这般着急他。

    “我送你回去。”许久,江寄低眸看着顾绾说道。

    若非外人太多,他这会儿很想大胆一回去吻她,吻她因他跑湿的鬓角,吻她此时绯红的脸颊。

    第29章 查证

    乾清宫着火一事算宫中大事, 往这边赶来过问的人渐渐多起来,估计再过不久太后淑妃等人也会闻讯赶来,顾绾还有事想弄明白, 便没拒绝江寄说要送她回云栖宫的话。

    “乾清宫怎么会突然着火了?”

    回到云栖宫, 江寄亲自去拧了热帕过来给顾绾擦脸上脖颈密汗,顾绾不自在要拿过热帕自己擦, 他没同意, 轻声让她别动,便细细给她拭过脸颊鬓边, 顾绾也只能随他去。

    等他仔细擦完她脸颊鬓边,开始替她擦拭脖颈, 微热细绢轻抚过顾绾白嫩肌肤,带来微微痒意, 顾绾不自觉扭动下身子,想起着火的事,又问道他。

    乾清宫机要重地,每日进内除尘清扫的宫人都会经过重重甄选,对灯烛一类更是要求高, 还放有专门查看之人,从开朝至今, 宫内哪儿都出过事,唯独乾清宫是宫内最安稳之处,从未出过走水之事,还发生在白日。

    这事实在蹊跷。

    若这事发生在从前,顾绾诧异一番便过了, 但顾绾刚发现那副字的问题, 还没来得及去乾清宫看皇帝从前的字, 顾绾由不得多想和在乎。尤其这事还发生在他撞见她见小太监江寄过后。

    江寄手一顿,过片刻恢复如常,垂眸继续给她轻拭耳后细汗。

    顾绾生得白,一双玉耳透白如玉便足够吸引人,脖颈耳后更是雪腻滑嫩,让人舍不得下手重了或者粗糙应付,等一点点把耳后汗渍擦净,江寄才对上顾绾一双疑问的眸子回她:“我烧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时不小心打翻了油灯。”

    “火就是看着大,实际不严重。”

    江寄说的实话,乾清宫里还有许多最近苏盛刚呈给他的京中官员密私,他还没拿来用过,自然不会将这些都焚毁了,他放火的时候只点了皇帝那一架子珍藏。

    只最开始进去扑火的人是乾清宫御前伺候的宫人,不是专业救火队,他们没有经验,胡乱拿一些东西去灭火,最后火没灭了,还莫名其妙烧了衣物和救火物什,弄得整个乾清宫都浓烟滚滚。

    “烧东西?” 顾绾眼眸轻闪,没再说话,他如实把着火真相告诉她,她反而不好多问接话。

    江寄见她不多问,也不再吭声,给她拭完汗,再替她理了理散乱在耳边发髻,又去到放铜盆的檀木架前,将帕子重新拧过,给自己擦了擦汗。

    他动作自然,似乎没察觉这事有不对。

    顾绾看见,轻抿抿唇,到底没出声拦他,过片刻,她捻了捻衣角问他:“陛下现在还生臣妾的气吗?”

    “我何时生过你气?”

    江寄把帕子搭去檀木架,听到顾绾的话,他动作停一瞬,垂下眼,低说一声。

    他哪舍得生她气,他只怕她不理他。

    “你呢?可还生气?”江寄转过身,又轻问他。

    对上他漆色的墨瞳,顾绾心莫名紧一下。

    “臣妾也不是气,就是不想陛下那样看待臣妾。”顾绾微移开眼,手指卷着衣角回道。

    想到她心里猜测的可能,顾绾顿了顿又说:“且臣妾这云栖宫小太监无数,陛下那一说,臣妾往后还如何敢让小太监近身。”

    江寄听到顾绾的话,却忽然想起顾绾被皇帝圈居云栖宫时,他不放心过来看她,撞见的画面。

    美人榻前,美人卧榻小憩,卑劣低贱的脏手险些碰到她唇角。

    江寄至今记得他将那手一刀刀剁完的恶心感。

    “你身边如今贴身的只溪月澜清伺候,人手有些紧凑,我再安排几名女官过来伺候,小太监不用也无妨。”

    说完,担心她再误会,江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并无他意,太监多污秽,味重,心思也多奸猾丑陋。”

    顾绾卷衣角的手一顿,她转眸看向江寄:“陛下很讨厌太监?”

    他不是讨厌太监,只讨厌对她有龌龊心思的人,包括他自己。

    但这话他不能说,只轻应一声:“嗯。”

    须臾,似苦嘲,他又垂眸低说一句:“残缺之人,自他们残缺的那一刻起,心也残缺了,你永远无法想象他们心头深藏的恶兽。”

    顾绾听他语气冷冽平静,再见他脸上有恹恶情绪,霎时她心头有什么细小火苗熄灭。

    她偏开头,眼里眸色渐渐冷下,慢慢回一声:“臣妾知道了。”

    ——

    乾清宫着火了,这是几十年未有过的事,在宫中引起一番议论,但因皇帝没下令处置任何人,又说乾清宫没被烧毁什么重要之物,甚至无需大肆修葺,还吩咐春猎如常进行,议论声音渐渐熄吸,又开始讨论起春猎之事。

    每年春猎,后宫都最为热闹,能随行春猎也是后宫妃嫔地位的一种象征。

    顾绾进宫后,太后一直没有将宫权交出来的意思,顾绾也没提过,江寄倒是有提这事,被顾绾劝下了,她不准备接宫权,现在这样刚刚好,手上无人可用,若宫内出现什么事,旁人也怀疑不上她这个新晋宠妃。

    太后没交宫权,春猎随圣驾出行的人便由太后安排,顾绾看过人员名单,见都是上辈子那些老熟人,沈柔在名单上,小太监江寄也在,便没再关心这事。

    那日皇帝在她面前关于太监的一番说辞和他不掩饰的厌憎,让她对自己心里异想天开的猜测彻底不确定起来。

    但大概还不死心,她想找不似江寄的小太监再确认一遍。

    只小太监江寄自那日在云栖宫过后,再没踏出过揽月殿,澜清是云栖宫的人,也不好贸然进云栖宫寻人,只能暗自找人带讯,但都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讯息传出,看来是不想和云栖宫扯上关系。

    顾绾如今对他身份有怀疑,不再似先前那样在乎这人态度和想法,她在出行名单上看到了小太监江寄的名字,便放下这事,打算等到行宫后,让澜清去将人带来。

    四月初一,春猎开始,各宫随圣驾出行西山狩猎。

    皇宫离西山行宫不算远,但也不近,且带的妃嫔多,走得不快,到西山行宫时已经下晌,不适宜再出行打猎,江寄便令了众人去落榻歇脚。

    江寄落榻的宫殿是行宫主殿明光殿,想到他上辈子听过的顾绾第一回 在西山行宫的遭遇,江寄先前便与顾绾商议让她和他同住,但顾绾拒绝了。

    这段时间,因江寄先前降了淑妃的等,后不知又派人送了什么去寿安宫,太后和淑妃这一段时间都特别安分稳得住气,平日的请安没为难顾绾。

    顾绾知道,表面的平静,后面越不消停,但她这一回有自己的安排,和皇帝同住太过惹眼不便。

    江寄见她坚持不同意,也不勉强她,令人将离他落榻宫殿只隔了一条廊坊的落霞殿收拾出来,亲自去看过经过宫人反复检查过的地方,便让澜清溪月安排人将顾绾箱笼搬了进去。

    明光殿内奇花异草多,树木不高大繁茂,但剪裁有致新奇,看着惹眼,而落霞殿名落霞,便有太阳落下,霞光漫满殿中的意思。

    此时夕阳西下,霞光渐渐漫在枝头院中,是极美的一道景致。

    顾绾驻足静静看着,心里不禁暗叹,果然,真宠妃和假宠妃还是不一样的。

    上辈子她这个挡箭牌宠妃,住的是离这边有一定距离的闲云殿,那儿景不似这儿,还湿冷,晚上被窝放两个汤婆子都还感觉有些凉。

    “可喜欢?落霞殿这边有些小,不若还是去我那儿?”廊檐下,江寄见顾绾看着漫着霞光的院落出神,问道她。

    “不了,陛下那儿还要召见大臣,多有不便,”顾绾想也不想便回道,又转头看他一眼笑着说:“且这儿很好,臣妾很喜欢,就住这儿了。”

    江寄看她脸上的笑,柔媚粲然,他这些日子鲜少看她这样笑了,想她是确实喜欢,便道:“你喜欢那就住这儿。”

    “嗯。”顾绾点点头,看一眼天色,又和他说:“今日刚到行宫,陛下应当有不少事要处理,先去忙吧,不用管臣妾。”

    江寄今日事情确实不少,这一年的春猎他前世被苏盛派去出任务没有来,等回来他听说了许多事,还有她险些出事的事,这一趟他就不能不小心。

    “那我晚些再来陪你,”估算了下时辰,江寄又说:“过来陪你用晚膳。”

    顾绾应下来,送了他离开。

    江寄一走,顾绾去找了正在和溪月收拾行李的澜清。

    “去看看,江寄在做什么,若空闲着,便想法子带他进来一趟。”

    “娘娘”

    澜清闻言有些为难,这才到行宫第一日,她对这边也不熟,很担心贸然把人带来会被人撞见盯上,澜清欲言又止的看一眼顾绾,又透过楠木屏风间隙看一眼正在里间铺床的溪月,见她没往这边看,便低声和顾绾建议道:“娘娘,这事不若缓一缓?”

    “就今日。”顾绾毫不犹豫道。她等不了太久,若确定皇帝是皇帝,她就依誮该着手按原计划布置安排了。

    “今日大家都初到行宫,收拾箱笼什么都忙着,注意到的人少。”

    “不过便是注意到也无妨,这些日子,你做的那些已经足够。”

    “是,婢子这就去。”见顾绾铁了心,澜清应下来,转身匆匆出去了。

    既然要见,便得抓紧,不然等晚间皇帝来找娘娘撞见就不好了。

    “娘娘,床好了,您可要歇歇?”溪月铺好床,过来和顾绾道。

    赶路累人,哪怕坐的皇帝御撵,一路颠簸也受罪。

    “不用了。”顾绾摆了摆手。

    “哦,澜清呢?”溪月见顾绾面上没露疲色,便没劝,应一声,又见澜清已经不在殿中,不由问一声。

    “我让她去办事了。”顾绾随口说一声。

    澜清那边一直以为江寄是她故人,她便勒令了澜清不让她告诉溪月这事。

    “哦。”溪月闻言点了点头,没说话了。

    顾绾看她一眼,见她嘴角微微嘟起,不由笑她一声:“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溪月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抬头看着顾绾带笑意的眼眸,她嘴一撇,低头老实承认:“是有些啦,只觉得婢子太没用了,帮不了娘娘所有事。”

    溪月倒不是嫉妒澜清,只没进宫以前顾绾最器重她,如今进了宫,顾绾身边有了更多得用之人,尤其这段时日,顾绾常单独吩咐澜清做事,似乎有什么事在避着她,不让她知道,她心里难免有了危机感和失落,但她也知道,澜清事事比她稳重,也更清楚宫中规矩,许多事确实吩咐澜清更合适。

    “傻的,给你偷闲机会你倒失落上了。”

    顾绾笑点溪月一下,想起她要的东西还没拿到,便吩咐她:“你不是说那个小医使告诉你,东西今日会准备好,去看看,若是好了就取回来。”

    顾绾说的小医使,是上次顾绾让溪月去拿银针的人,后来顾绾又让她去找小医使取了两回调香助眠药的药草,一来二去的,溪月和人也熟了,甚至偶尔还不经意和顾绾主动提起他。

    顾绾察觉到,让人去打听过一番那小医使,发现这人身家清白,只祖辈父辈都受镇国公恩惠,私底下听令镇国公府。

    知道这些,顾绾没制止溪月,她也决定这次是最后一回找小医使要东西。

    这也是她进宫时日短,来不及培养自己的人,别无选择了。

    溪月不知道顾绾这些打算,她听到顾绾说的,眼微亮一下,立即点头道:“婢子这就去。”

    夕阳没下,天色渐暗,落霞殿里点了一盏灯,澜清趁着天暗,将卫瞾领进了落霞殿。

    “你快些,再磨蹭,陛下来了,娘娘也见不了你了。”

    卫瞾抿紧了唇,他本来就不想来,虽不知那日回去,那大胆魂贼为何没派人杀了他,但那满屋子蛇虫尸体,让他安分些别再靠近云栖宫的警告,他至今回想起都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被盯上了。那魂贼比他想象的还大胆狠辣,他暂时斗不过他。

    原本他打算冒险再找找沈柔,毕竟相恋多年的人,她便是表里不一,知道心上人被换魂了,她总会做点什么。且据他探来的消息,这些日子,那个魂贼没去揽月殿,她心里肯定有不满的,他只要说出这事,她也会相信得快一些,不用他费心去求证。

    谁知他这念头刚起,沈柔便召见了他,让他替她去害人。

    这个人还是贵妃顾绾,她当初一定要他选择的人。

    多可怕的女人,当初劝他时说,顾绾是她表妹,她愿学娥皇女英同顾绾一道伺君,只他承诺她的初次得给他,可如今不过几日,她感到威胁了,便要除去人。

    假的,都是假的。

    看着沈柔在他要拒绝时,威逼利诱的那些话和那可怖的神色,太超过他对沈柔的认知,他再不敢暴露自己。

    直觉告诉他,若沈柔那女人知道他真实身份,只会利用他,不会帮他。

    捏紧宽袖中的东西,卫瞾应一声,步履渐快。

    “奴见过娘娘。”

    正殿里,顾绾一身藕紫撒银宫裙端坐在美人榻上,端着青花瓷茶盏在抿茶,动作闲适从容,姿态气度比之先前似乎越发矜贵清媚,卫瞾顿了顿,略一低眸行礼道。

    忆起在揽月殿画娆叱他没行跪礼一事,他迟疑着,慢慢蹲身单膝跪在了地上。

    “不知娘娘召见奴,可有何事?”

    顾绾在卫瞾进殿,视线就瞥着他,一直注意着他,见他进门不似其他小太监惶恐,此时却有别于第一次见她行了跪礼。

    这是对她生出了更深的防备,还是受过一番磨炼总算知道了尊卑隐忍?

    顾绾眼里眸光轻闪,她放下茶盏,手轻搁在漆金楠木桌上,淡道一声:“本宫这里不讲太多虚礼,起身吧。”

    殿内点一盏灯,边上鎏金雕花鸟纹云鼎中熏香袅袅,暖室生香,光线柔和,全不似那日他在揽月殿感受到的阴冷沉沉。再听顾绾柔婉轻缓声音,让人更放松。

    卫瞾神情微缓,应一声是,自地上起了身,只下一瞬,便听顾绾道:

    “今日本宫叫你来,确有一事需你帮忙解惑。”

    第30章 你是江寄吗

    “奴愚昧, 只一个小太监,不知能替娘娘解何惑。”卫瞾心神一下紧绷起来,垂眸似恭敬的回道顾绾。

    果然, 她寻他就没好事, 和沈柔就半斤八两区别。

    解惑,他一个小太监能为她解什么惑分什么忧。

    顾绾看一眼他, 没回他, 起身莲步走向他。

    浅浅幽香袭来,藕荷撒银裙摆落入眼瞭, 卫瞾心头警惕,他下意识要后退两步。

    “告诉我你是谁?”突然, 顾绾出声道。

    卫瞾脚步一滞,他猛地抬眼看向顾绾。

    顾绾一双美眸紧盯着他, 眸中澄澈平静,盈盈似水,似有直击人心的穿透感。

    她知道了什么?

    卫瞾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又觉不可能。

    那大胆魂贼便是再宠爱她,也不至于宠到将自己最大, 最可能身败名裂的秘密告诉给她。

    何况,他不怕她嫌弃, 恶心?

    “奴是江寄,娘娘怎么这么问?”卫瞾冷静下来,似迟疑着回道。

    卫瞾幼时受欺,只能靠示弱度日,后来被太后带到身边教养, 太后性子强硬, 也喜怒难定, 卫瞾练就了一番伪装本事,他能在亲政,也是因为他能忍,能装,萧家和太后对他放下戒心,让他寻得了机会。

    可以说,除了幼时给了他第一缕光,还让他满足了男人强大保护欲的沈柔,谁也不知道他私底下模样。

    他怯弱,但他该有的心智并不差,扮猪吃老虎,他一贯做得很好,演一个惶恐不安的小太监,对他其实不难。

    此时,他背脊微躬缩着,看起来十分战兢,一双眼也恰到好处的透着迷茫,看不出半点破绽。

    顾绾没理卫瞾的话,只定定看着他一瞬,过片刻她转身回到美人榻前坐下,整了整衣袂,才看向卫瞾慢慢道:“也没什么,只本宫这儿最近遇到一桩奇事,恰巧公公名字与本宫所知的恰巧重合,本宫才有此一问,这些日子几次三番叫澜清领公公过来,也是为解此惑。”

    奇事。

    这个字眼太符合卫瞾最近遭遇,他眼睑颤一下,脱口而出问道:“什么奇事?”

    他情绪突然激动,顾绾敏锐察觉到,她眼眸微眯,依旧没回他,只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公公对此也感兴趣?”

    “我,”卫瞾对上顾绾带兴味的眼,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没沉住气,他忙垂下头,又惶恐道:

    “奴妄撞了,奴太想替娘娘分忧,这几日娘娘一直派澜清来寻奴,恐这事对娘娘很重要。”

    “嗯,是挺重要。”顾绾纤白手指轻扣着茶盏,也不知信没信他说辞,只接着他话道了句。须臾,她轻笑一声又说:“不过你既然就是江寄,这事便与你无关了。”

    卫瞾做过皇帝,便习惯性的想把所有事都掌握了解,顾绾这样说,他越发想知道,想知道她为何要重视一个小太监,想知道她说的奇事是什么,是不是有关他换魂。

    顾绾才进宫,若不是发生过什么,不可能贸贸然看重一个小太监。

    原本他以为顾绾是想借他来对付揽月殿,可这几日下来,他看出来云栖宫没有这方面打算。

    而就他这几日了解的,这具身体是自卖自身进的宫,如此低贱之人,便是同贵妃出自同一个地方,能认识的可能性也极小。

    这样看来,只可能和她所说的奇事有关。

    可顾绾现在不肯说。

    “奴曾长于乡野,奇闻异事尚算听过一些,愿为娘娘解惑。”卫瞾太想找到自己被换魂真相,想以此寻得找回身体之法,他咬咬牙又道。

    “哦?”顾绾似乎有了些兴趣,她看卫瞾一眼,想了想,她还是摇了摇头。

    “罢,此事太过匪夷,便不说了。”

    “娘娘”

    卫瞾还要再说什么,顾绾却朝他摆了摆手:“太晚了,下去吧,等会儿陛下该来了,他不喜欢本宫宫中有太监,看到了不好。”

    他一个阉人,还不许人宫中有太监。

    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卫瞾气得浑身气血倒逆,他手上青筋鼓起,他嘴张了又张,几乎要忍不住和顾绾说明真相,好在他还有一丝清醒意识,及时止住了。

    “奴,告退。”最终,卫瞾咬牙道。

    要退下时,他似想起什么,脚步微顿,手也抚向了袖口,须臾,他神情变幻片刻,终是没转身径自出去了。

    看着他离开,顾绾神情冷凝下来,起身走到支起半扇的菱格支摘窗前,看着外面出神。

    小太监江寄的反应看不出太大破绽和问题。

    唯一的怪异是他在听到她说遇到奇事时,片刻过激的反应。

    只那也说明不了什么。

    世上奇事很多,失忆一类离魂症也算奇事。

    再退一步,若小太监不是江寄,他是卫瞾。

    还是这个时候,虽然藏得住,却又露有几分破绽的卫瞾。

    那皇帝现在身体里的是谁?

    这朝中有机会能临摹皇帝的字,又知道怎么对付那些大臣的,除了几年后成为九千岁的江寄,她想不到别人。

    可若是江寄回来了,他为什么没有将卫瞾处置了以绝后患?

    是觉得没必要,还是不能?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

    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她已经许久没做梦了,关于他成为九千岁再之后的事,她看不到。

    “娘娘,婢子回来了。”

    溪月兴冲冲进了殿,她眉眼弯着,嘴角也上扬起高高的弧度,显然这趟出行她很开怀,见顾绾在窗边站着,她赶紧上了前。

    “这是小于让我交给你的。”溪月说着,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顾绾。

    “小于说,这个一点点剂量味道就很重了,效果也好。”

    小于,便是那小医使。

    顾绾伸手接过瓷瓶,看一眼瓶身上细浅纹路,沉默着没说话。

    这是她十几日前便让小医使想法子费大价钱去弄的乱魂散。

    不管是人或马中了这东西都会失控,她想的愿是趁春猎给皇帝御马下药,制造一场意外。

    现在也不知还用不用得上。

    这样想着,顾绾将瓷瓶随手收进了宽袖中,又看向外面,天已经彻底暗下,皎洁月色照着院落,照着院中露珠洒满的花树,顿了顿,她说:“去问下,陛下什么时候过来。”

    月色泠泠,冷风渐起。

    明光殿内,灯点满四座,江寄喜怒不显的坐在金丝楠木雕龙椅上,节骨分明手指捏着几页纸一目十行看过,边上王瑞还在战战兢兢禀告:

    “娘娘方才见过江寄,不过天黑,离得远,暗卫没看清两人具体说了什么。”

    王瑞没想到,他不过是吩咐人去查揽月殿那个江寄,竟查出贵妃一早就让了人去打听那江寄下落,御医也是贵妃让人几经周折请的。

    他做事寻求圆满,自主主张让人查了查,没想到竟查出云栖宫这段时日来做的不少事,想到他得到的那些消息,王瑞额上的汗冒得更多了。

    这一刻,他心里无比怪自己多事,瞎查。这下好了,这不禀告不是,禀告吧,现在贵妃是陛下心尖尖,若贵妃被处置了,那他这脑袋也就长到一定时辰了。

    王瑞在继续不继续回禀中揪扯犹豫着,这时,江寄冷淡的声音响起:“还有呢?”

    “啊?”王瑞下意识回一声,就见江寄转眸瞥他一眼:“不是让人查了贵妃。”

    “陛下。”王瑞心头一骇,他没想到江寄会知道这事,当即跪到了地上:“奴知罪,奴自作主张,只奴也是担心娘娘受人蒙骗”

    “查出什么了?”江寄扔了手上纸业,不耐烦起来,他不允许有任何人说她半点不是。

    受人蒙骗,也是在暗指她。

    “查,查出”

    周遭气息突然冷下,有种窒息的逼兀,夜晚冷风自殿外刮进,王瑞打湿后背泛起阵阵凉意,他抓了抓腿间衣摆,赶紧禀道:“奴查到,前些日子,娘娘去逛园子见过一个寿安宫洒扫宫人,没多久,寿安宫内似乎收到一条密信。”

    “之后没多久,太后便摔了她一直把玩的那件紫檀描金山水纹玉如意”

    王瑞说到这儿,暗吞了口口中唾沫,他看一眼江寄,见他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才继续大着胆子说:“奴猜测,太后近日召见原来给德元皇后看病的几个太医问话,连原来的太医令也召见进宫看病,恐与这有关。”

    “还有,还有娘娘身边的溪月,最近和太医院一个医使打得火热,断断续续从他那儿取了不少东西。”

    “据奴探得消息,其中不乏有银针,使人昏沉药草,乌头,最近的还有民间流传可以让马发疯,人乱魂的乱魂散”

    “够了,”不等王瑞说完,江寄突然道。

    “下去。”

    江寄声量不大,却沉如重钟坠地,王瑞猛地噤声,不敢再说,讪讪应是,额上的汗自白净脸上滑落进袍领。

    “去给贵妃说一声,今晚朕有事,先不过去了,明日与她一块儿骑马狩猎。”

    王瑞慌措起身动作一顿,又慌忙应一声:“是,奴这就去。”

    王瑞一走,殿内瞬间静谧,冷风吹得琉璃盏中灯火摇曳,若明若暗,江寄隐在其中,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许久,他重新拿起桌上最上面一页纸,看一眼上面日期,微闭了闭眼,薄薄纸张渐颤渐抖。

    他从没想过,她也回来了。

    他以为,他回来了,能满足她一切,让她得到真正宠妃应该有的,想要的了。

    可,她回来了。

    她想要的是狗皇帝的命!

    江寄闭着眼,脑中慢慢划过她那晚趁他熟睡,手指一点点划过他耳际到后脑的情形。

    那时,她是在测穴位。

    那还是他告诉她的,只为了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念头。

    没想到,那么短时间她就学会了,还学得那样好。

    她练得肯定很辛苦。

    可她还没等到他为她寻得机会下手,她便被那些老畜生逼死了。

    重来一回,他该满足她,达成她想要。

    也只有狗皇帝死了,她才能放下心中所有怨恨,真正开怀的活下去,而不是如今在他身边,忍着恶心,压抑度日。

    他得想想,要怎么才能让她在他走后,活得自在和乐,任何人都伤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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