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偏执的爱

    “陛下今日不过来了?”

    落霞殿离明光殿不远, 溪月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随她一道来的还有王瑞。看到他,顾绾就知道江寄今日恐怕不会过来了, 他每次有事不过来都是让王瑞亲自过来传的话。

    “是, 陛下方才召了几位大臣议事,恐会很晚, 陛下说, 明日与您一道骑马狩猎。”王瑞垂首恭敬道,语气依然谄媚。

    他弄不明白江寄如今对贵妃是个什么态度, 但能让他亲自来说一声不过来贵妃这边,便说明贵妃还不到会落得如今揽月殿那位被冷待的地步, 他也不能怠慢。

    “哦,知道了。”顾绾低应一声, 目光里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陛下可用过膳了?”

    须臾,顾绾垂眸看一眼楠木桌上摆满桌的菜,又问道王瑞。

    “这还没有。”王瑞如实道。

    江寄一到明光殿就召见了几位大臣,又亲自部署了明日的狩猎场,等这些忙完, 他又拿到了这几日叫人打探的一系列消息,一直到现在, 也就喝了两口热茶。

    顾绾一点不意外这个回答,他都说过要来陪她用膳,恐怕还吩咐过明光殿那边不用准备御膳一事,想到这儿,顾绾朝王瑞道一声:

    “那麻烦公公等一会儿, 我打包几道膳食, 公公帮忙带去与陛下吧。”

    顾绾说完, 也不等王瑞应,便吩咐溪月去拿膳盒。

    王瑞见状,只能应是耐心侯在一边等着。

    见顾绾将最近一段时日江寄特别多用过两口的菜色都装了食盒,他眼里划过一抹诧异,不由多看了眼亲自在装食盒的顾绾。

    他有些看不懂了,既然贵妃是真爱慕着陛下,还做那些事做什么?

    让太后知道德元皇后的死有蹊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她那些药,又是给谁用

    难道?

    电光石火间,王瑞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霎时,他脸色古怪起来。

    陛下可猜到了这事?

    新人与旧人,陛下又会如何抉择?

    意识到自己发现个不得了的事,王瑞心跳加快几步,他也再耽搁不下去,在顾绾将食盒递给他,他就就赶紧接过食盒匆匆道一声奴才告退,便疾步往外去了。

    顾绾原本要说随他一道过去明光殿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嘴边,她立在原地,抿着嘴半天没出声。

    王瑞没眼力劲,将顾绾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熄了个干净,一颗因为验证不到猜测而燥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实际她就是去见到了江寄,她也不可能直接问他这事。

    亲自问出来,猜错了,便冲动妄撞暴露了自己,从此再寻不到报仇机会,甚至最后的命运都会和上辈子重合。

    唯一的差别可能是最后作为真正的祸国宠妃赴死。

    代价太大,她承担不起。

    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不想让自己再身败名裂死一次。

    她也再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身边一个个重要的人为她牺牲。

    何况,贸然去问,若结果当真如她猜测。她又该如何?

    就如她先前见小太监江寄一般,她也不知道如何面对在皇帝身体里的几年后的江寄。

    她所知道的,他对她的心意,都是她在死后,和梦里所见猜测到的,也说明,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

    若是狗皇帝,她还能咬咬牙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演戏凑合,换做江寄,她恐怕做不到

    她不能急,再等等。

    ——

    王瑞拎着食盒,一路小跑回到明光殿,却在殿门外遇到揽月殿的人,王瑞头瞬间大了下,他可忘不了,前几日他和江寄禀告揽月殿的人来回禀柔嫔身子不适时,江寄看他的淡漠眼神,和那句还要朕教你的话。

    那次过后,揽月殿来人,都一律被他挡了出去。

    如今江寄正为得知贵妃做下的那些事不快,他更不可能去触这个眉头,寻了个理由将人打发走,他转身回到正殿,却恰巧撞见江寄自内出来,他一身紧身玄色衣袍,腰间束一条墨玉带,衬他雄姿利落,神采英拔。

    “陛下,您这是?”王瑞愣了下,上前问道。

    他不是第一次见江寄这个装扮,前段时日,他去大狱见几位被他下大狱的几位罪臣,便是这副穿着。

    只如今他们在行宫,总不能还是去大狱见迟迟没经过最后审讯的钟大人和萧潜。

    “朕有事要出行宫一趟,明早回,这里你看着,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发现。”

    “出,出行宫?”

    王瑞愕然道,江寄却不再理他,越过他就要离开,却在这时瞥眼注意到他手里的食盒,他脚步顿住,视线落过去:“这哪来的?”

    王瑞下意识顺着江寄视线看向手中食盒,回道:“是贵妃娘娘听说您还没用过膳,让奴带给您的”

    王瑞话没说完,手上一轻,食盒已经落进江寄手中,抬头便见江寄已经下了汉白玉阶,没入暗色中,耳边只听见他远远传来的一句告诫:“记得,朕出去一事,不得叫任何人知道。”

    ——

    暗夜如墨,月色渐隐没去。

    京城,厂督府。

    苏盛寝屋中灯火通明,他坐在漆金楠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邸报,上面封条没拆,用墨笔书绝密两个大字。

    这一回西山狩猎,他称病没去,便是为了取到皇帝的起居注一观,如今可算到手,只不知为何,他竟有些不敢打开。

    想起皇帝这些日子咄咄逼人的各种手段,他眉头慢慢拧成山峦,须臾,他看一瞬手中邸报,抬手拆开了封条,拿出里面密件打开,一目十行扫下去。

    不知看到什么,他眼里渐起惊色,人不自觉起了身。

    忽然,一阵风起,再听几声石子落地,屋内纱灯里的烛火一霎灭完。

    “谁!”苏盛脸色一变,他倏地抬眼朝窗户方向看去。

    “厂督动作倒是挺快,这么快便着手调查到朕身上了,钟家和萧家之事倒不见你如此卖命,看来让苏文海建出西厂一事,不容再耽搁。”

    门吱呀一声打开,江寄出现在门口,暗色中,只看见他挺拔高大的身影。

    苏盛脸色微变幻一瞬,他看向江寄:“陛下不是前往西山狩猎了,怎么还深夜驾临老臣宅邸。”

    苏盛不动声色说道,右手垂过身侧,下一瞬,两枚暗镖落入手中。

    江寄近日耳目越发灵敏锐利,将苏盛动作看在眼里,他冷笑一声,满不在乎的走向苏盛。

    “这不是听说厂督对朕起居注感兴趣,特地过来看看厂督发现了什么。”

    皇帝起居注,上面记录了皇帝日常穿戴,出行,饮食,素日里便是皇帝也不得轻易揽阅。

    江寄和狗皇帝换魂后,暗处动作能隐匿,但一些言行吃食喜好却没刻意依照狗皇帝的来,起居官至多觉得圣心难测,改变了喜好。

    但苏盛是跟过先帝几十载的人,先帝生前见过不少能人异士,最痴迷玄学一说,奇闻异事也接触不少。

    且他喜欢掌控一切的缘故,对狗皇帝往素习惯也尽数掌着,甚至超过自太子时期就跟着皇帝的苏文海。一旦他查上起居注,发现什么,再大胆猜到什么,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江寄原没打算那么快解决苏盛,他知道了更好,最好将这事捅给萧家,介时萧家一旦有动静,他可以一举歼灭。

    但现在不行了。

    他等不了了。

    娘娘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让太后去查萧德元的死,还用上下毒这一招,说明他在朝中的大肆举动已经让娘娘怀疑起皇帝是重生的。

    她在恐慌,害怕。

    他不能让她再陷入上辈子那种想杀狗皇帝却始终杀不了的绝望痛苦里,必须尽快让自己死在她手里。

    那苏盛便不能再活,萧家,宁王府,也得随着他的死彻底覆灭。

    他不是皇帝这个事也必须捂死了,不能暴露给任何人。

    他可不想,有一日,哪个不长眼的将这事透给她,让她愧疚,伤心。

    苏盛看着江寄不停朝他走近,没有半点怕的意思,他眼里越发警惕,他嘴上回道:“原本还没发现什么,但陛下如今敢来这里,老臣倒是猜到”

    苏盛说着,阴翳一双眼戾意一闪,手中暗镖霎时挥出。

    寒星镖在暗夜中划出一道暗芒,直直的射向江寄。

    江寄却半点不见慌忙,他宽袖一扫,下一瞬,寒星镖便擦过苏盛没入他边上的墙柱上。

    须臾,江寄垂下手,整了整宽袖,漫不经心道:“厂督果然老了,手段竟只剩两块暗镖招呼人了。”

    “你!你到底是谁?”苏盛转眸看一眼深陷进金漆楠木里的寒星镖,脸色大变,惊骇道。

    他的功力早有一甲子有余,哪怕最近他感觉到精力不济,功力也在莫名其妙流失,能轻易接下他两枚镖,再反击回来的人在这世上寥寥无几,便是他一手训练出的江寄,如今至多也就能做到在他镖下不受重伤。

    “你瞧朕可是那好心给人解惑之人?”江寄轻笑一声,下一瞬,他手已抬起扣住苏盛。

    苏盛下意识抬手挥力去挡,却发现他施展出来的功力正快速流失,他竟无半点招架之力。

    这是!

    苏盛瞪大了眼,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江寄,却满脸胀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泠泠暗夜中,稀微月光能瞧见苏盛脸色渐渐青白,他老态身子抖动两下便僵硬下去,阴翳双目血丝满满凸瞪而出。

    纱灯重新点亮,江寄将其扔到榻上,抬手揩一下嘴角溢出的血,慢慢出了屋。

    苏盛功力深厚,瞬夕吸呐完,他到底有些受不住这气血倒逆,五脏六腑似在移位之痛。

    不过他这个痛感丧失一半的人尚且受不住,百里外如今已经被他吸光一半功力的狗皇帝只会更难受。

    江寄想到这儿,低低笑了。

    火光渐起,通红的光洒在他光洁白皙脸上,透着股妖冶夺目的美。

    第32章 醋

    夜黑风高夜, 京中火光漫天,敲梆子打锣声响个不停,城中几处救火队自四面八方赶来, 嘈杂闹腾, 与此相比,百里外的行宫相对静谧, 只这静谧之下, 却藏有见不得人的龌龊。

    西山行宫宫殿多,除皇帝落榻的明光殿, 顾绾现在住的落霞殿,靠近明光殿东边的太后及侄女萧芙所落榻的朝汐殿, 还有离这几处行宫稍远一些的玉清殿,含香殿, 以及更远一些的给朝中重臣及夫人子女的住处。

    这其中,惠妃住玉清殿,含香殿便由皇帝的“救命恩人”柔嫔居住,柔嫔也是此次狩猎唯一得了恩典跟过来的嫔。

    含香殿中,树木相对繁密茂盛, 假山奇石也多,还在几处假山附近培栽着成片的蔷薇花。

    此时, 静谧的含香殿院中,假山隐秘处,一对男女正躺在蔷薇花前正吻的难分难舍,男子一身普通太监服饰,身形挺直俊朗, 他一手搂着怀里只松松垮垮挂着件雪白心衣的女子, 另一只大掌细细抚过女子泛红脸颊。

    “不过两月不见, 就这么想我,衣裳都不穿一件就来这等我了。”他说着,嘴又落向女子深吻一口。

    沈柔软着身子趴在他衣衫不乱的身上,喘息片刻娇瞥他一眼:“你不喜欢?”

    “不喜欢还来寻我做甚,不若继续回去陪你那堆莺莺燕燕。”

    似乎生气了,沈柔推开他起身要走,也不管自己此时罗裙凌乱,心衣散垮。

    男子半点不慌,他笑一下,才过去拉住她玉臂,大手拂一下她散落在后颈的发,手指捻住她心衣带子,慢条斯理的说:“夫人这醋吃得可没道理,分明你无情撇下我进宫享这富贵荣华,如今却怪我冷落了你?”

    男子说着,手指朝后一拉,心衣带子瞬间散落。“让你独守空闺的,可不是我啊,夫人。”

    心衣坠地,沈柔慌忙抬手环住身子,她脸上染上羞怒:“卫潜,你今日是特地来气我的?”

    “啧,这做了宫妃,脾气还大了。”

    见人怒了,卫潜轻啧一声,又抬手掐她一把染怒粉脸,掰过人环在怀里,含着她耳垂含糊道:“好了宝贝儿,别气了,和你丈夫好生享受一把这偷的趣味,好久没感觉了,还怪想的。”

    沈柔哆嗦一下,身子.软/给/他,似乎被他折腾得有些难受了,又催一声:“快点。”

    “呵,真急啊。”

    男子不慌不忙笑一声,抬手抱着人倒下去。

    夜晚寂静,蔷薇花叶乱颤不停,花瓣簌簌落下,花泥砸落在泥里。

    “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风渐大,沈柔抬手系好衣带,扒拉过散落在一边的薄纱披在肩头,转眸看向他问道。

    男子双手枕在后脑,神情餍足的眯眼看着她,听到她问的,他唇角的笑意微敛一些。

    “一支死士,还有你让带的那群畜生,可够了?”

    沈柔闻言拧起了眉:“怎么才一支?不是叫你多带些人?”

    “老头子不让啊,说不到时候,就这一队人马,还是我朝老头子死乞白赖讨来的。”男子说着,撑着地起了身,凑过去轻嗅了嗅她鬓发。

    “宝贝儿,我可是听你说有八成把握才带人马进京的,你可别让我折在这里了。”

    沈柔冷哼一声,推开他:“你放心,我早安排好了,他现在对云栖宫那位爱得痴,我从那位下手保管万无一失。”

    “哦?我那皇叔还真移情别恋了?”

    卫潜饶有兴致的看向她:“在江西便听说你那表妹艳骨之姿,看来是真的了?”

    这话似戳中沈柔痛点,她脸色瞬间沉下来。

    “怎么,心痒了?”

    沈柔冷哼一声:“心痒也没用,等明天一过,那小贱人便该容颜尽毁了。”

    卫潜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明白过来什么,他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你让我带那群畜生进京只是为那张脸?”

    男人沉了脸,沈柔拽着衣襟的手指微紧,须臾,她若无其事反驳道:“自然不止。”

    “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那小贱人不知打什么注意,纵着她身边大宫女和我宫里一个小太监勾搭,我将药交给小太监去下了,那药只要沾上一点,那群畜生就会揪着他们不放,小贱人那么依赖卫瞾,卫瞾又怎么逃得过。”

    沈柔说完,转眸看向卫潜:“你慌什么,我当初既然答应过你,便会说到做到,不把你弄上那个位置,也要把你我儿子扶上那个位置。”

    “我也不是着急,这不是冒险进京,什么都不带点回去不好和老头子交代嘛。”

    卫潜再次笑了,似想起什么,他又问:“你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小太监去做,他要是叛了你该如何是好。”

    “他不敢。”沈柔笃定道。

    “我让他吃了断肠丸,等明日一过,他就会长穿溃烂而死,为了活命,他会拼命去做到的,何况”沈柔顿了顿,又说:“我还有别的准备安排,你放心就是。”

    “行,夫人办事,我一向放心。”

    卫潜彻底笑了,又慢悠悠看向沈柔,昏暗中看美人,这个美人还是和他有夫妻之名又需要与他偷.欢的对象,一切都带有一番别样刺激,他喉咙动一下,又去拉过沈柔。

    “不是说要把你我儿子扶上那位子,现在便努力把我儿子造出来吧。”

    蔷薇花再倒下一片,窃.欢.声阵阵。

    假山另一侧,一双赤红双目透过石缝瞪着那摇摇晃晃的一从蔷薇花,手背青筋紧冒,带血的嘴角紧紧咬着。

    贱人!狗男女!

    ——

    天色微明,朝晕初现。

    落霞宫里宫人依次将梳洗物具一应送进正殿,正殿里,顾绾已经起了身。

    她精神并不十分好,昨夜她满脑子都想着该怎么不着痕迹试探出皇帝到底是重生的卫瞾还是重生的江寄,若是江寄,她今后又该如何与他相处,要不要继续去了解他和卫瞾之间的情况,以至于久久不能入睡。

    还是后面听到三更天敲梆子的声音响起,想到王瑞说的江寄第二日要与她一道骑马狩猎之事,她才强迫着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慢慢睡去。

    “我脸色是不是很差?”顾绾接过澜清递过来的热帕一点点敷过脸,又看向澜清问道。

    这还是顾绾第一次问人自己气色面貌,澜清不敢马虎,仔细看过她,见她刚用热帕敷过的面颊白.嫩中透着薄红,美眸含雾,她肯定道:“没有,娘娘气色再好不过。”

    顾绾放心下来,似想起什么,又吩咐澜清:“今日我穿那身石榴红的骑装,步摇就不用了,戴那套红宝石鎏金石榴簪。”

    “对了,衣裳熏过没?要不你去为我熏衣,这里让豆绿来。”

    豆绿,前两日江寄送来的另一个女官,中等之姿,擅梳发。

    顾绾不挑剔,加上澜清溪月也没意见,便将人留在了身边。

    “对,你快去,另外给溪月说,我骑装勒得紧,早食不用准备过多。” 顾绾看一眼外面天色,担心时间来不及,又催了澜清。

    “娘娘不用着急,方才陛下派人来说过,让您慢慢过去狩猎就行,他等着您的。”

    澜清感觉今日顾绾似乎特别紧张,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抚顾绾,只将这事禀告她。

    谁知顾绾一听却更着急了:“陛下已经前往狩猎场了?那更不能耽搁了,你快些去,我这里也抓紧。”

    她怕去晚了,就错过和他一块儿出行了。

    皇帝骑射一般,江寄却可于马上百步穿杨。

    狩猎场,是她唯一能验证出皇帝是江寄还是卫瞾的地方。

    “诶,婢子这就去。”澜清见劝不了,只能依着她,赶紧下去为顾绾取衣裳,衣裳早就备好了,只熏香要再检查一遍,看会不会过浓或过淡。

    澜清下去后,顾绾接过豆绿递过来的热茶清完口,便让豆绿抓紧时间为她梳发。

    只在梳发的时候,她又犹豫了几回到底梳什么发,这下不但是澜清,整个云栖宫的人都看出来娘娘似乎特别在乎今日的骑射了。各个伺候得越发谨慎小心,不敢有丝毫马虎。

    等顾绾总算穿戴梳妆好,和暖初景已升起高挂。

    是真的有些晚了。她赶紧领着溪月和澜清往狩猎场去。

    从行宫到狩猎场并不远,不过顾绾前段选的马不在这边,得乘轿撵过去,这又会慢一些。

    等到狩猎场时,猎场上已经围满了人。

    大卫自□□开始就崇尚马术,喜爱狩猎。每年的春狩,秋狝都十分热闹。

    今日是狩猎第一日,狩猎场氛围自是浓厚,顾绾到的时候,便听一些世家公子哥欢呼着谢过恩驾马奔进了丛林里。

    江寄稳坐在猎场正上方,太后似乎还没到,沈柔她们倒是比她早,都到了。

    此时,一身烟紫骑装的萧芙正在和他说着什么。

    顾绾远远看着,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来了?”

    顾绾还没弄明白那莫名其妙的怪异情绪,江寄已经看到她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嗯。”顾绾回过神,应一声,又屈身要行礼,却被江寄一把托住:“可用过早食了?”

    “嗯,用过了。”

    顾绾顺着江寄的手起身回他一句,又看向不远处的萧芙问道:“淑嫔这是有什么事?”

    萧芙见顾绾姗姗来迟,却一出现便瞩目全场,一身石榴红骑装艳媚似火,衬她赛雪肌肤与玲珑身姿,再见江寄亲自去接人,她不由绞紧了手中帕子,听到顾绾问,她暗磨了磨牙,过一会儿才勉强牵嘴角回了句:“也没什么,只刚才去牵马发现,我的小枣它病了,没马了,便与表哥商量着”

    表哥。

    “马儿病了啊?”

    顾绾没等萧芙说完,便笑着道:“这好办,前两日陛下刚替我择了一匹小白马,性子温顺,我还没骑过,便让与淑嫔吧。”

    顾绾说完,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又转眸看向江寄:“陛下不是说要与臣妾一道骑马狩猎,陛下的马呢?”

    第33章 可有想要

    “你要和陛下共乘?”顾绾话说出来, 萧芙便瞪向她。

    “是啊。”顾绾轻描淡写应一声。

    “我是江南人,虽与兄长常去马场玩耍,却没正经在林子里奔走狩猎过, 让陛下带我一程, 有何问题?”

    当然有问题!

    萧芙几乎要脱口吼出来。萧芙最近日子很不好过,自从被降位, 江寄又派人搜走了她伊芙宫里所有不合制的物件, 她日子就过得清苦,太后原本还说要想法子替她恢复位份, 但在皇帝派人在她宫院中挖出几具宫奴尸体,还在她妆奁里找到了当年她因为嫉妒给姐姐德元扎的小人, 太后对她失望,也不太搭理她了。

    若她不是萧家唯一嫡次女, 这次她都不一定能随驾来。

    她想改变现状,只有得到皇帝恩宠。

    她是好不容易才想到马儿出问题,寻得和皇帝亲近机会,她都不指望和陛下共乘,只要他能给她个恩赏, 让姑母觉得她还有希望就好。

    可现在,都被顾绾给搅和没了。

    偏偏她还不敢闹, 太后在她尚且不敢惹顾绾,这会儿太后不在,她一个嫔,随便说错一句话都可能被处置,颜面尽失。

    “狩猎就图一个尽兴, 多带一个人处处受制, 又怎么方便?”好半天, 萧芙憋出这么一句话。

    “陛下不介意就行。”

    顾绾笑一下。她不知萧芙的盘算,知道了也不理会,前世她没少吃她暗算,每一桩被她得逞都是身败名裂凄惨赴死下场,重生回来她没报复回去都是她善良。

    她也不管萧芙此时瞪着她怨恨的眼神,只眼眸转向江寄:“陛下,可以吗?”

    江寄视线一直就在顾绾身上,见顾绾朝他望过来,一双潋滟眼眸盈盈如水,他修长手指微动,低声回她:“你一个人我本就不放心。”

    江寄说完,冷扫一眼正瞪着顾绾目光不善的萧芙,目光冷冽,不含半点温度,萧芙被这一眼扫得瑟缩一下,慌忙垂下了眼。

    “那匹白马是我为你特地挑的,你也喜欢,没必要割爱给旁人,马厩还有剩余马,淑嫔若要会自己去选。”萧芙识趣,江寄没再理会,收回视线又轻声和的顾绾道。

    “表哥!”

    萧芙闻言,又不可置信的抬起眼,她嘴动了动,鼓起勇气不甘心的又唤了江寄一声,但却没人理她。

    这时王瑞也将江寄的马牵来了,浑身火红的一匹马儿,高大雄猛,这不是皇帝以往狩猎时的御马,而是前段他为顾绾选小白马时顺道一起选的,当时顾绾还兴起给它取了个名字——风影。

    当时顾绾还不觉得如何,皇帝多选一匹御马而已,不足为奇,现在看到风影,顾绾有一瞬凝顿。

    “风影?陛下已经驭服了它?”

    顾绾还记得那会儿御马夫说过这马儿难驯,最好与它熟悉一段时日再去驯驭。

    皇帝通文墨,于骑马射猎却不算精通,哪怕他为靠近镇国公府和得到先帝赞扬,努力去练过,也就能骑着御马猎两头小鹿。想要短时日内驯驭这么一匹烈马,可不容易。

    “嗯。”江寄应一声,没作多说,只朝顾绾伸出手:“来。”

    “看来陛下驭马术十分厉害。”顾绾将手搭去江寄手上,眉眼微弯笑着道。

    她的夸赞真诚,嗓音清韵婉转,听得人莫名耳痒,江寄唇角不自觉微上扬一下,须臾他抿下唇,说一声我抱你上去,便大掌一动,揽过她的细腰将人送上了马,下一瞬,他也上了马。

    “可坐稳了?”

    江寄动作快,顾绾险些没反应过来,等听到他微低嗓音响起,她才愣愣点了点头。

    垂眸看一眼轻覆在她腰腹间节骨分明又修长有力的大手,她纤手轻晃两下,慢慢搭了上去。

    手背软.嫩.柔暖触感传来,江寄揽缰绳的手微顿,他视线下移一瞬,终究没舍得抽出手,只慢慢攥紧缰绳,轻喝一声风影。

    须臾,风影前腿一抬,便载着直奔往丛林去了。

    江寄今日一身玄色暗金龙纹骑袍,外披一件同色披风,同一身石榴红的顾绾一道,俨然一道亮眼粲然的风景。

    萧芙立在原地,怔怔看着绝尘而去的两人,眼圈慢慢红了。

    谁都不知道,她从懂男女情思起,就喜欢上了皇帝表哥,只那时候姐姐德元是皇后,她什么也不敢做,满腹心思更不敢表露。

    后来姐姐德元大婚当夜大出血,身体破败下来,她就盼着,有那么一日能进宫替姐姐分担,她好不容易盼到这一日,却没想到半途杀出个柔嫔,接着又杀出个顾绾来。

    眼里泪滚出来,萧芙抬手抹了下,又突然想起此时所在场合,她一慌,转眼往边上看过去,就见惠妃一脸担忧的望着她,而她边上一张薄纱遮着银面的沈柔,也正盯着她的方向,似乎是在看着她,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神色不是很好。

    “看什么!我眼睛进沙子了,有那么好看?”

    萧芙瞪向沈柔,觉得不甘心被看了笑话,她又嘲讽笑一下:“先前我还以为皇帝表哥多看重柔嫔,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也是,一个毁了容的女人,如何能和艳绝之姿之人争夺。”

    萧芙嘴一向毒,她刺起人来便不肯轻易饶过,她又细细打量一眼沈柔,又讽道:“其实,看你这脸型五官,我估摸着就是没毁容也好不到哪儿去,也幸好啊,你被毁容了,还有个安慰自己被抛弃的理由。”

    被抛弃!

    这个词无疑戳中沈柔肺管子,她原本垂下的眼蓦地抬起看向萧芙。

    眸中晦暗,见人看着发渗。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难道说的不是?”萧芙怕顾绾,却不怕沈柔,在她看来,同是一个嫔位,沈柔还只是毁容孤女,原来皇帝念救命恩情,她还顾忌下,现在皇帝态度淡下来,她自是不再将沈柔放在眼里。

    沈柔没说话,款步走向了萧芙。

    “你要做什么?”萧芙见沈柔过来,她浑身防备起来。

    沈柔依然没说话,只突然捏着帕子点向萧芙的脸:“你这儿妆花了。”

    “要你管,神经病。”萧芙拍开沈柔,转身走了。

    沈柔看一眼萧芙离开的方向,若无其事放下手,转过身,见惠妃正盯着她若有所思,她一愣,笑一下:“姐姐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去对上淑嫔,我以为你会躲开,毕竟她那性子”惠妃被沈柔发现盯着她的目光,也不慌乱,收回视线回道。

    “哦,我方才也想躲的,又突然想换一种方式,没想到还挺管用,让姐姐担心了。”沈柔慢慢把绢帕收进宽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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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没有想猎的吗?还是臣妾让陛下不方便施展动作,败了兴致?”

    江寄带着顾绾奔进密林中不久,就控制好风影,降下了速度,只带着顾绾在郁郁葱葱密林中慢走,期间他们遇见的鹿,兔都有不少,却不见江寄有任何动作,只径直掠过,顾绾等了等,终于忍不住问道他。

    哪怕告诉自己无数回,不能急,但真正的靠在身后这个男人怀里,她心里还是有种想弄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急迫感。

    郁郁葱葱的各类树从灌木参天,高挂的日光只能照进零星,别有一种静谧,顾绾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

    隐隐的能听出她低轻嗓音里的犹豫忐忑。

    “没有,”江寄没有停顿回她道。

    “不多想,没有受到影响,这里不算深处,等后面些再猎。”

    江寄解释道,扫一眼周围,又低眸问她:“你可有想要的?”江寄视线扫一眼周围,

    顾绾上一世来过猎场数回,但她那会儿对什么都兴致不高,鲜少有骑马进密林,至多就是在猎场外绕两圈,至于猎捕什么东西,那更是少,倒是在外围捡过受伤小兔。

    不过她是“受宠”贵妃,每次狩猎得的各类皮子是不少的。

    前世他能够出现在猎场后,猎得的东西都送去了她宫里,却没见她用过一回。

    江寄知道她鲜少看重这些外物,只这一回,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为她狩猎,他希望猎的是她想真正要的。

    “陛下是想为臣妾狩猎一回?”

    顾绾闻言,心头一动,她转眸看向江寄,他漆色深眸如潭,此时满眼里都是她清晰的倒影,盯着她的墨瞳,专注认真。

    顾绾的心莫名快跳一拍,过一会儿,她才回神说:“倒还真有一样,从前臣妾在江南时,常听人说白狐可人,陛下可能为臣妾活猎一只?”

    白狐矫捷,逃窜能力比野兔一类要快许多,还要活捉,对皇帝来说,是个不小的难事。

    但顾绾记得,前世江寄曾在猎场上猎过数只白狐。

    “好。”江寄应她一声,便一甩缰绳御马往东边密林去了。

    白狐皮暖和,做衣裳也好看,前世他不知道她具体喜欢什么的时候,他便只猎这类好看的皮子,渐渐的密林中哪里有白狐踪影都摸清楚了。

    风影速度快,江寄很快寻到逃窜白狐身影,他没让风影停下,只快速拿过马鞍上弓箭,对准,抬手一拉,箭便射了出去。

    顾绾见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第34章 伤

    树影斑驳, 丛林深深,白狐对危险天生敏锐,在江寄拉弓对准的一瞬便仓惶逃窜, 它身姿矫捷, 逃窜迅猛,昏暗丛林中只见一身雪白残影, 然而, 便是这样,它最终也没快过江寄的箭。

    寒光闪烁的利箭射出, 只听一听嘶叫,逃窜的白狐便被钉在了树干上, 仔细一看,江寄竟是一箭对穿了它前腿。

    “中了, 射中了!你射中了”

    顾绾眼眸直直盯着被挂在树干上正嘶叫不止白狐瞬息,回过身朝江寄激动的道,她纤白手指紧攥着江寄衣衫,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江寄收回弓箭,低眸看着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情绪外显,将她的兴奋高兴尽数展现给他。

    柔缓斑驳的光洒在她白皙精致的脸上, 柔和她娇艳眉眼,看着他的眼眸似星辰映入清澈水中,潋滟粲然。

    江寄凝着她,目光越发柔和,他唇角勾起, 轻应道她:“嗯。”

    顾绾得到他回, 唇角的笑又加大几分, 她忍不住又去看了眼那被挂在树干上还在不停挣扎的白狐。

    “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顾绾忍不住又喃喃几声,眼圈慢慢红了,她说不出来此刻的心情,但她能感觉到,她现在心绪久久平复不下来,一颗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此刻噗噗乱跳,完全不受控制。

    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去控制。

    白狐狡诈,逃窜都会刻意声东击西一番,但江寄却是快准狠的一箭便将其制住了,还是射的前腿。

    这样的箭术,顾绾笃定,狗皇帝就是再练个十年也练不成。

    面前的人,身体里的魂,肯定不是狗皇帝。

    不是狗皇帝,那他是谁?

    会是他吗?几年后那个九千岁江寄?

    会不会可能是别的她不知道的谁?

    顾绾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至于身前的素白手指隐隐发颤,她转过眸,看向江寄,就要说话,却见江寄脸色倏地冷下,下一瞬,她腰间一紧,听风影发出一声痛苦嘶吼,接着便感觉整个身体腾空,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旋转过身子,整个人被江寄护在了怀中,接着,一件厚重大披风自她头顶罩下,彻底将她掩入暗处。

    带着他清冽的气息自披风处四面八方袭来,顾绾下意识动了动脑袋,便听江寄低轻的声音响起在耳际:“不动,马上便好。”

    他嗓音低哑,带着宠哄,似乎没发生什么事,只是和她玩个游戏。

    顾绾一顿,没动了。

    哪怕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周遭气息似乎变了,和她前世历经的一些刺杀场景相似,前世的凶险似乎历历在目,顾绾不受控制的紧了紧攥着她衣襟的纤白手指,又慢慢将头靠向他宽厚可靠胸膛。

    “你当心。”顾绾唇张了张,最终这么说了句。

    “不会有事。”

    江寄微顿一瞬,低眸看一眼身前被他玄色大披风盖住,只呈现出小小一只的人儿,他眼里眸色微缓,轻回她一声的,抬手整了整盖住她脑袋的披风,让她不至于太憋闷难受,又能确保她不被脏污东西溅到,才抬眼看向前方。

    轻风起,树影煽动,前方密林处,一个蒙面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黑红的血自颈间溢出,逐渐染黑地面的枯黄落叶。

    不过片刻,便有层层叠叠的黑影自几处能藏匿身影的大树飞下,他们各个手持弯刀和一铁窟窿,上面利刃尖锐,寒光闪闪,随便被击中一下,都能皮开肉绽。

    而他们身侧,还跟着十来只身形似猫,张着血口大嘴,露出尖细獠牙的异兽。

    此时,那十来只异兽各个绿眼泛凶光,桀桀叫着,声音尖锐刺耳,似在吵着要赶紧饱餐一顿。

    江寄视线自那群蒙面黑衣掠过,落在那十来只小异兽上,须臾,他抬手覆住顾绾的耳,唇角勾一下不紧不慢道了句:“还以为卫潜会把家底搬出来,没想到就带了这么一点杂碎。”

    江寄语气平静又带着一丝散漫,眼里寒意却一点点自深幽眸底析出。

    只有伺候过后来九千岁的人才知道,江寄生气了。

    他今日原本确实打算收拾掉卫潜的人马,进行下一步计划,方便给她制造对他下手的机会。

    只是,他没想到,顾绾会提出与他共乘,还叫他送一只活的白狐与她。

    在顾绾紧攥着他衣衫,兴奋的和他说抓住白狐了的时候,他就生出一个念头,不能把现在的气氛破坏了,他想和她好好过这完整美好的一日。

    作为他生命最后的留念。

    但这群没眼力的玩意儿竟然跟了上来,还在顾绾要对他说话的时候出了手。

    黑衣人没料到原本应该惊叫有刺客仓惶逃窜的皇帝竟暗藏身手,再听他点出卫潜名讳,他们错愕一瞬,为首一个黑衣人当机立断吹动哨声。

    下一瞬,那些凶兽便朝江寄飞扑而来。

    或许是感知危险本能,风影发出嘶狂吼声,前蹄也不停扬起,江寄却不慌不忙,揽着顾绾的手稳住缰绳,另一只手抬手一挥,顷刻,便有闪着寒光银针没入那一只只凶兽眼睛。

    只听一阵噗噗声,凶兽各个滚落在地上,阵阵惨吟声刺彻耳际。

    江寄动作快准狠,几乎眨眼间,黑衣人似有感觉事情棘手,只现在已然没了退路,于是各个面露凶光,迅速挥动出手中铁窟窿朝江寄扫来。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江寄手一挥,就有一队穿着禁军衣饰人马自另一侧大树上飞下,手起刀落,几十蒙面黑衣瞬间倒地。

    有些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断了气。

    只留下为首和他站得靠近的几个蒙面黑衣。

    此时,他们各个面露骇然,惊恐得相互背对背靠着与禁军对抗。

    江寄看一眼陷入厮杀中的一群人马,又目光掠过看向地上那群正惨叫不停,发出尖锐刺耳声音的小东西,下了一声命令:“别都弄死了,捉几个活的。”

    为首的禁军高声应一声是。

    几个蒙面黑衣人面色又白上几分,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最后眼色一狠,迅速扑杀两名禁军,抄起地上的几只凶兽便朝江寄方向扔去。

    “小心!”

    顾绾听到江寄发话,又听周围桀桀嘶叫声不停,她实在放心不下,便扯了扯盖在身上的披风,想抬头去看江寄,余光却忽然瞥见几道几道黑影正直扑向江寄脖颈方向,还各个眼流血水,长着血盆大口。

    顾绾从来没见过这样恶心的东西,她惊骇的瞪大了眼,身子却下意识直起,抱着了江寄脖颈。

    这是江寄没料到的,听她吓得声音都变了,他目光一沉,抬手就要去治那几只小畜生,但不想顾绾竟会在下一瞬扑向他,江寄动作顿一瞬,抬手抱住她身子微往后仰,只这样他一只手就处理不完所有凶兽。

    在他三两下将来势汹汹要咬他脖颈的凶兽挥开,其中一只漏网凶兽已经扑向他肩膀狠狠咬了一口。

    江寄神色不变,只抱着顾绾,反手一掌拍碎凶兽脑袋。

    几只凶兽呜咽一声断气,七零八落的落在地面。

    江寄再没看一眼,只寒声改了命令:“杀,一个不留。”

    便抱着顾绾,驭马去取过挂在树上的白狐,往密林外奔去。

    “你怎么样?你受伤了?”

    顾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脑子一抽扑向了江寄,或许是江寄现在顶着的是狗皇帝的脸,她下意识将他想弱了,或许也有她还没弄清楚他到底是谁,所以绝不允许他出事,下意识的,她就那么做了。

    但当江寄伸手揽住她,还抬手挡住她眼后,她忽然反应过来,她这样做反而为江寄制造了麻烦,他本来可以躲的,却因为抱着她反而受制躲不开了。

    等听到他重新下命令,再驭着风影跑起来,她赶紧挣脱江寄去看他。

    见他肩头玄色衣衫被利爪抓破,上面翻着皮肉,鲜血如注往外涌,她当即哭了出来,两手无措的想去捂他伤口,又怕弄痛他。

    “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对不起,我”

    “我没事,不严重,我们先回去。”她哭了,这是江寄没料到的,他有一瞬无措,忙停下风影,低声哄她。

    “回去,对,赶紧回去上药。”顾绾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抹一把泪,赶紧道。

    须臾,她又想起什么来,抬手拉起自己裙摆,拿过他边上的箭,用力滑下去,撕出一块内衬去绑在他肩上,防止血液流得过快。

    这只是她看那些杂书看到的,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总要试试。

    “我们快些回去,找太医看看。”

    江寄看一眼被她绑着她裙衫内衬的肩头,再看她被眼泪洗过泛红的眼眸,他顿了顿,哑声回她:“好。”

    不管她做这些目的为何,但能得她哭一场,他也算死而无憾。

    ——

    风影速度快,江寄对猎场也熟悉,没多久,便回到了狩猎场。

    皇帝和贵妃亲自出去狩猎,却带着伤回来,似被猛兽咬了,惊了一众行人,没多久,皇帝的营帐便围满了人。

    太后第一时间赶到江寄所在的营帐,她身后只跟着一个惠妃。

    “皇帝怎么样?伤得可严重?怎么会受伤的。”

    太后一进帐,便接连不断的问题问来,此时太医刚到不久,顾绾正帮着太医给江寄解衣换药,听到太后的话,她没出声,也没起身行礼,细指轻动解开江寄衣襟最后一颗盘扣,衣襟散开,石青色绣飞鹤的佩囊自衣襟滚落出来。

    霎时,顾绾目光一凝,手慢慢握过佩囊,盯着绑着佩囊的同色编绳忘记反应。

    第35章 她生气了

    石青色绣飞鹤的佩囊, 是她那日随手拿来装两人结发的,同当初江寄珍收她发的做法一样,他将佩囊编织挂在脖颈上贴身带着, 一模一样的平结绳, 琵琶结横编做封口,以防发髻跑出。

    江寄, 是江寄, 他真的是江寄。

    顾绾眼眶发热,泪不受控制的滚了出来, 她说不清什么心情,只知道她现在特别想哭。

    就像一直苦苦追寻的总算剥开重重云雾, 觅得答案,心头一直紧绷的弦总算能得到松懈。

    更多的, 还有后怕和庆幸。

    若那晚他没及时醒过来,她可能已经杀了他

    “贵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缠着皇帝带你出去,为何皇帝竟受了伤回来?”

    太后气势汹汹的来, 可除了一个战战兢兢的太医,便无人理她, 太后这些年到哪儿都被人捧着,极少受到冷待,此时被江寄和顾绾冷着,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冒犯,当即朝顾绾怒道。

    “朕外出狩猎遇到刺客, 和贵妃有什么关系。”

    顾绾坚持帮江寄更衣看伤口, 江寄拒绝不了, 他贪念此时这零星哪怕水中月的暖意,视线一直注视着顾绾。太后来了,他只当帐里进了只苍蝇,没打算特别理会,只想赶紧将人打发走,但顾绾却在这时解开了他衣襟盘扣,还看到了他藏挂在衣襟里的佩囊,他微有不自在,一时没顾得上理会太后。

    手背微热的湿意传来,他一顿,转眸见顾绾红了眼,他脸色冷下,朝太后道。

    “朕还没死,太后倒不用这般忙天荒地来打探消息。”

    萧聿被打入大牢待审的消息传到寿安宫,太后就常来给江寄施压,但在她频繁召见完当年给德元皇后看病太医,她便突然不再过问萧聿的事,寿安宫似乎安静下来,只和宰辅府的联系更频繁,而宰辅府开始同江西宁王府,闽南安王府出现信件来往。

    虽暂时一些太后忧思小辈的鸡毛蒜皮小事,但传递信号已渐明显。

    太后听到皇帝遇刺消息,便赶紧赶了过来,其中用意稍一想便知。

    “皇帝,你这是什么话?哀家听闻你受伤了,赶着来看你还成了哀家别有用心?” 太后似被戳中什么隐秘心思,她指了指江寄怒道。

    “既如此,太后也看过了,可以先回去。”江寄语气不耐,直言道,或许是他留给自己的时日不多,如今他半点不想应付这些无关紧要之人。

    “你”

    江寄太过不客气,太后气得手抖,她险些忘记这番前来用意,要和江寄呛起来,但大概这些日子她在江寄这儿碰过的钉子太多,太后看到江寄冷凝的脸,她忽然不敢和江寄直接对上,她瞪着江寄半晌,最后沉一口气,似示弱道:“哀家真是白养了你!”

    说完,她一双微松弛耷拉的眼瞥了眼惠妃。

    惠妃一直是个聪慧的,一接到太后眼神,她便上了前,和江寄一福身柔声道:“陛下伤得可重,太后娘娘关心则乱了,主要先前淑嫔妹妹在回自己营帐路上被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异兽袭击,若非得一个路过小太监所救,脸都险些毁了,这一听到陛下也似被异兽咬伤,才慌了神,也不是在怪贵妃娘娘。”

    “这边营帐也出现了那异兽?”顾绾先前一直沉浸在自己险些将江寄误杀了的自责情绪里,听到惠妃的话,她才慢慢回过神。

    先前在林子里,江寄捂住了她的耳,但两人隔得近,江寄的话她还是听清了,刺客是宁王世子卫潜的人。

    顾绾不知道江寄前世什么时候重生回来和狗皇帝换了魂,也不知道他后面发生了什么,但以他的能力,回来后提防宁王府,知道宁王府密私也正常。

    他说的讯息不会有错。

    那群人是卫潜安排,异兽也属于宁王府,现在营帐这边出现异兽,是不是说明卫潜躲在这边,或许就在沈柔帐营

    那江寄可知道?若是知道了,他为何没有动作?先前回到营帐,他只吩咐了王瑞去盯狩猎场的情况。

    “是啊,原本听到陛下受伤,淑嫔妹妹一定要来看陛下的,只是太后看她吓得脸色煞白,不放心,才没让她来。”

    惠妃语气一如既往温婉,话似乎也没问题,只听着却怪异刺耳。

    “哦。”

    顾绾应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只让开身请一旁太医给江寄看伤。

    惠妃见顾绾突然不搭理人,脸上温婉的笑有些挂不住,但见太医给皇帝除去衣衫,露出那血肉模糊,抓痕斑驳深陷的伤口,她一骇,赶紧撇开了头。

    她是闺阁女子,平日一点小伤痕都不曾受过,看到这伤口只觉恶心吓人。太后也看不得,厌恶的撇开了眼。

    只顾绾,盯着那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手狠狠一颤,却没移开眼,她泛红眼眸直直盯着那伤,似乎要将那伤痕印在心里。

    江寄注意到顾绾神色不太好,抬手轻捏了捏她手:“怎么了?”

    顾绾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她说完,微撇开了脸,不让人瞧见她又忍不住泛红的眼。

    若不是她,江寄不会伤着。

    两人旁若无人,太后见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又实在恶心帐内厚重血腥味,她忍耐一瞬,说:“既然皇帝要上药,那哀家晚些再过来。”

    似想起什么,她又问一句:“皇帝受伤了,今日狩猎可要取消?”

    “不必,朕已经让王瑞去说,狩猎继续,晚些朕也会亲自封赏。”江寄淡淡回道。

    顾绾闻言转眸看向他,唇动了动,最后到底没说什么。

    似乎,梦里面,他就不在乎自己伤轻伤重。

    而她,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干涉他的事。

    太后也不是真在意皇帝身体,听他这么说,也不劝,确定晚上的猎宴也照旧,便要离开。

    惠妃是跟着太后来,江寄又对她爱答不理,她是识趣人,未免自己没脸,和江寄温声说一声陛下保重身体,注意伤处,随太后一道离开了。

    帐内恢复静谧,只太医为江寄仔细清洗伤口的窸窣声。

    顾绾不是医使,看过一两本杂书,知道清洗伤口重要,她不敢多打扰,只让王瑞留在营帐里的小太监去再取一桶热水,又亲自去给江寄找了干净衣裳。

    太医给江寄伤口上完药,叮嘱两句,便退下了。

    顾绾仔细记下太医说的,便挥退了宫人,要替江寄更衣。

    “我自己来。” 江寄拦住顾绾要替他更衣的手,轻声道。

    他先前依了顾绾替他解衣看伤口,是实在熬不住顾绾坚持,也不愿在太医面前驳她。

    但若要他平静接受顾绾伺候照顾,他不能让。

    不管顾绾出于什么目的,但在他看来,她就该高高在上尊贵的,那双纤白玉手可以抚弄玩物,把玩玉器,唯独不该伺候人。

    这个被伺候的人是他,便更不配。

    “陛下自己怎么换衣,碰到伤口怎么办?”

    顾绾没管江寄拦她,拿着手里的素衫坚持道。

    她嗓音轻软,语气担心,带着女子的娇嗔。

    或许顾绾自己都没察觉到,知道皇帝是江寄,她的态度已经不知不觉变了样。

    对江寄来说,她此时的态度,就似带毒又让人上瘾的蜜糖。

    让他分不清虚幻现实与真假,在沉溺和清醒里挣扎。

    “不会碰到伤口。”江寄捻了捻指节,不去看顾绾那双潋滟似水美眸,低声道。

    他很坚持。就似在和她划清界限。

    顾绾心里有一瞬失落。

    她开始怀疑她的那些梦可能半真半假,江寄做了九千岁是真的,替她报了仇或许也是真的,只后面她看到的那些思念是她无端臆想出来的。

    而她依据梦里猜测的更是错的。

    或许,他只是将她当做了恩人,为她做的那些是可怜怜悯她。

    “那陛下当心些。”顾绾慢慢松了手,将衣裳递给江寄,转身出了营帐。

    帷幄掀起重新落下发出细微晃荡。

    江寄看着她消失在帐内身影,捏着手里暗银龙纹的素白衣衫,抿紧了唇。

    她生气了。

    ——

    “陛下去封赏了?”

    顾绾出了营帐,风一吹,才清醒过来自己方才使了娇性,但再回去,她也不太想,她这会儿乱得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想着江寄先前失了血,她回到自己营帐将身上沾了血的衣裳换下,便领着澜清一道去了这边猎场的小厨房,准备给他炖点补汤。

    恰巧先前回来一拨人猎到了鹿,有新鲜鹿血。

    顾绾问过御厨具体怎么做,便将御厨撵了,自己动起手来。

    只她心里还是担心江寄,他那伤皮肉都翻了开,深可见骨,周遭都肿了起来,包扎过后穿衣裳都有问题,可他不愿意静养,还狩猎照旧,也意味着他打算若无其事出现在人前,一个不当心,极可能撕裂伤口。

    想了想,顾绾又让澜清去探探消息,看他是不是当真去给狩猎的那些将领,世家公子封赏去了。

    听到厨房帐幔被拉开,顾绾以为是澜清回来了,也没回头,端过边上的新鲜鹿血,径直问道。

    奇怪的是,身后的人却迟迟没出声,顾绾纳闷正要回头去看,便听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娘娘先前问奴的问题,奴还能重新回娘娘吗?”

    第36章 她骗了他

    “你还想知道吗?”

    卫瞾放下帷幄, 盯着走进站在灶台的那抹倩丽身影,血丝满满的眼里沉痛复杂。

    沈柔让他替她除掉贵妃,让他吃下断肠丸药控制他, 他幼时为保命, 曾与小太监学过掩人耳目戏法,那丸药他没吃, 可他要安全, 被胁迫这事得有个解决对策。

    澜清来找他,他便打算好神不知鬼不觉将沈柔给他的药粉下去顾绾身上, 对他来说,一个已经被窃取他身体魂贼沾染过的女子, 死不足惜。她死了,能让那魂贼痛苦, 还能让他借机摆脱掉沈柔威胁,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一石二鸟之计。

    但她对他身份的怀疑,她说的奇事,对他的冲击太大,犹豫之下, 他没对她下药。

    他违逆了沈柔,一旦事情败露, 他得不着好,左思右想,似乎只有将那药用去沈柔身上才能解掉困局。

    一个虚伪几次三番要他命,还想用有毒丸药控制他的女人,没什么值得留念。他这样告诉自己, 却到底念及那是自己唯一动心, 唯一软肋的女人, 迟迟狠不下心去下手。

    他藏在假山背后的石洞里犹豫挣扎,从夜色将暗到四周寂静,万没想到会撞见衣衫轻透的沈柔和卫潜私会。

    他六岁认识沈柔,她是他幼时唯一玩伴,他将所有的柔软真诚全给了她,为了她,他想方设法去对抗太后和萧家,甚至不惜在最后除去了病恹恹的萧德元。

    她让他为她守身,他除了和德元大婚那晚,他就没怎么踏入过后宫,太后和萧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萧德元第一次大出血,有了阴影,可他依然为她守身了整整四载。

    他被换了魂,见识了、切身感受了她的真面目,可他依然没怀疑过,她对他说的为他守身,不惜到寺里清修一事。

    却原来,一切都是骗他的,她早就和卫潜勾搭在了一起!什么守身,什么真情,都是谎言,欺骗!

    看着那对狗男女扑倒一片又一片的蔷薇花,他全身的气血都在逆流,心肺更是遭到移位一般,他甚至吐了血。

    他恨,他怒,恨不得拿一把刀出去捅死那对狗男女。

    最终,他忍了下来。

    既然沈柔已经对贵妃下了药,还安排了人去刺杀那个魂贼,他就等着,让这群贱人贼子都去死。

    兴许那魂贼死了,他还能重新回到他自己身体里。

    今日一早,他便来了猎场,找了个废弃营帐藏着,就等着听皇帝和贵妃双双遇刺身亡的好消息传来。

    但他没等到消息传来,肩膀在一瞬突然似被猎兽给撕扯开,皮开肉绽,鲜血直冒,剧痛来得太快,比他挨那五十杖还难以承受,他痛得神色恍惚,倒在地上,竟莫名看到许多画面。

    那一幕幕画面在他眼前就似走马观花,却一点点深刻进他记忆魂髓。

    他慢慢的,看完了自己的一生。没被换魂的完整一生。

    他纳了贵妃,敕封那晚,他给她喝下放了药的合卺酒,去和沈柔圆了房,过属于他和沈柔期盼已久的海誓山盟。

    那是他的第一晚。就如一个终于解开禁令的毛头小子,那晚他激动兴奋不可抑制,第二日还迟到了上朝。

    贵妃因此被太后为难,被群臣参奏,但他毫不在意,那也正和他心意,毕竟贵妃越处在风头浪尖,沈柔便越安全。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宠贵妃,每夜都到她宫里,一有赏赐便往她宫里搬,渐渐的,后宫嫔妃都恨上贵妃,前朝民间也开始传出贵妃宠冠后宫,有武氏祸国征兆。

    贵妃是个美人,也是个单纯谨慎之人,她常战战兢兢告诉他,她不需要那些赏赐,委婉的提议他均衡后宫。

    他一概以那是对她爱的表现为由拒绝了她,依然我行我素,置她于危险不顾,最多也就是在她发生危险后发怒惩治一场。

    大概知道说了没用,也大概他的宠爱表现有几分真,贵妃渐渐想通了,慢慢接受了他,接受下他给的所有。

    她不再拒绝他的恩宠,还逐渐放下那些战兢犹豫,开始回应他,对他好。

    美人样貌太好,秾丽清媚,再一副温柔似水性子,谁都抵抗不了。

    他除了感念小时候沈柔在他落魄时给他一颗糖善意,珍爱沈柔,也是个正常男子,他开始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将目光放在贵妃身上。

    慢慢的,他发现贵妃是个极具吸引力的女子,她不止人美,舞也美,连绣的香囊,都比别人的灵动。

    沈柔总会对他使小性子,发娇脾气,可贵妃极少,她眼里只有他,对他的一切都安排妥帖,哪怕她遭受了陷害受了伤,等她缓过神,还会来安慰暴怒的他。

    她天真单纯又善解人意得让他不忍心再在她饮的水,喝的汤里下药。

    他发现自己对贵妃动了心思,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沈柔,他负了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终于,在一晚醉酒,他情不自禁,打碎了贵妃本该喝下的放有药的水。

    那一夜,他似升了天。从未有过的美好,他沉迷,深陷,拔不出来。

    他想着沈柔曾还同他说过,愿意效仿娥皇女英,他决定不再纠结,他要贵妃。

    但沈柔没让他如愿,那一晚的意外,她到底知道了,她跑到贵妃面前去表露了身份。

    不惜以自己虚弱的身躯陷害贵妃,拉着她一道落下水。

    之后贵妃醒来,一切都变了。

    她看他的目光,不再温柔似水,只有厌恶,憎恨。

    她同他闹,赶他走,骂他脏。

    脏!

    他是皇帝。她竟然那样骂他,那一刻,他所有的愧疚自责都化作了愤怒。

    他不再对她温言细语,让她识相,让她顾念她哥哥,乖乖听话。

    她不听,没关系,他是君王,君王要惩治一个人太过容易。

    在他又一次在朝臣面前寻理由训斥她兄长,还让他去办吃力不讨好得罪人差事,被她得知后,她总算听话了。

    她不再骂他,不再拦他过去,甚至在他一到她宫里,她就主动打开密道,让他去沈柔那里。

    若他不肯去,也没关系,她只管自己,缩在角落里,僵直着身子,一僵便是一夜。

    那种感觉太过憋闷,没多久他就受不了了,他尝试过缓和,但她没有半点回应,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神情总是恹恹的,有种看透世事的感觉。

    他有些慌,更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柔发现她做的事没挽回他的心后,情绪也变得糟糕,她已经不耐烦躲在人后。

    让他想办法,不然她就直接揭了银面出去见人。

    那会儿她属于宁王世子妃的身份刚发丧没多久,她那张脸正是世人记得深刻的时候,一旦出去,就在明说他占了臣妻,还是他侄媳,他怎么肯。

    无奈之下,他请到了仙手赛一刀,他的本意是稍微为沈柔修整面容,但沈柔大概受刺激太狠,竟让赛一刀替她将一双眼调成了贵妃的模样。

    她脸上复原那一晚,将他叫去了揽月殿。

    那关乎她的脸,他对她还有情,他去了,只没打算久留。

    实际在沈柔和贵妃表露身份以后,他就没再和沈柔恩爱过。

    但那一晚,沈柔穿着贵妃平日的衣衫,熏了和贵妃一样的香,蒙了一张薄纱,让他几乎以为是贵妃。

    还是那个温柔似水的贵妃。

    一夜荒唐,第二日早上起来,他莫名心虚慌张。

    说不上来心虚慌张什么,他只想到贵妃骂他那句脏。

    沈柔看出来了,用枕头打他,歇斯底里的,最后她说他负了她,他欠她的,他应该还。

    他承认,他混账。

    他移情别恋了。他躺在好不容易在一起的爱人床上,想着念着的都是贵妃。

    沈柔让他给她一个皇嗣,一个太子,并且要顺利生出来。

    他同意了。但同意过后,他又开始后悔。

    他心里,有些希望贵妃先诞下他的血脉。

    或许,有个孩子,贵妃就会忘记那些,安安分分和他过日子。

    他这么想着,回到云栖宫,看到正望着院子宫墙出神,似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的贵妃,他慌了,为了留下她,为了她不再木然无表情,他和她说,沈柔要一个孩子,所以她也得怀个孩子。

    他目的达到了,他那话一说出来,贵妃直接变了神色,她胀红着脸,颤抖着手指着他,骂他无耻。

    大概已经很久没看过她有情绪的一面,这时候,哪怕是看到她生气,他也觉得是生动的,可爱的,怜人的。

    他故意板着脸和她吵,让她激动要打他,他就去抱她。

    但她竟然咬他。

    恶狠狠的一口,似要咬破他脖颈血管。他被她激怒了,冲动之下,他强要了她。

    那日过后,她的眼里再没了神采。

    除了他让她见他哥哥,她会强打起些精神,别的时候,都似一桩木头。

    她越来越瘦,腰细得不够他一掌握,下巴越发尖了。

    秾丽面容添了几分楚楚之姿。

    他看得难受,心疼,却没有办法。

    他们之间,陷入了僵局。

    好在的是,她有了身孕。

    得知她有孕那日,他欣喜得手都在颤抖,险些哭出来。

    但她没有开心,反而哭了,哭得凄凉无比。

    她问他,满意了没有。

    他心里狂喜焰火被她的眼泪浇灭,他想告诉她,不是那样,却发现他说不出口。

    他们这个孩子怎么来的,他太知道了。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缓和这事的时候,沈柔告诉他,她也有了身孕。

    晴天霹雳。

    他们完了。

    他更解释不清了。

    果然,在她知道沈柔有孕过后,她就冷得更彻底。

    她多无情啊,大冷的天,她故意跑去受冻,就为了能够着风寒落胎。

    他不能忍这个,他再次威胁上她。

    那一日,云栖宫被他杖毙了一半的人。

    她总算歇下落胎念头,乖乖听太医的医嘱待在云栖宫养胎,偶尔的,他偷偷去云栖宫,还能看见她摸着肚子,神色柔和的的时候。

    旁人怀孕,多少都会损了几分容貌,沈柔就是脸上起了几颗斑点,但她不同,她怀孕过后,反而越发美,五官身段彻底长开,五官秾丽艳冶,前胸越发丰盈,肌肤皙白嫩得能掐出水,低眸温柔的时候,他看得直不过眼,若非还没过三个月,他都恨不得立即要了她。

    他那时感觉,只要孩子生出来,他们会得到缓和,但没多久,又出了事。

    安南王子来京朝见,却在晚宴结束冲撞了沈柔。

    那时沈柔样貌已经有六分像贵妃,那一晚,她又穿了贵妃的衣裳,熏了贵妃的香。

    夜晚昏黑,他得到贵妃遇险消息急切赶到,刺中安南王子一剑救下人,没来得及细看,便以安南王子冲撞沈柔名义将安南王子下了大狱。

    本就受了他一剑,加上暗牢阴寒,安南王子没挺过去,死了。

    安南王子是安南王唯一子嗣。

    安南得到消息,没过一日便起了兵。

    贵妃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

    好在这时候顾祈年站出来,将贵妃摘了出来,还愿亲自督兵安南。

    顾祈年能力极好,短短两年,无数封策论,已经是天下公认的帝师之才,还靠自己兼任兵部侍郎。

    他督兵安南,他放心,加上他是贵妃兄长,这番要能得胜,贵妃的名声威势都会扭转许多。

    他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料到,萧家和沈柔父亲,顾祈年的舅父,都容不下顾祈年平安回京。

    顾祈年死了,贵妃在看完顾祈年运回来的遗体当日,精神恍惚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她脸色惨白无色,只怨恨的盯着他,问死的为什么不是他。

    无尽的厌恶诅咒,她统统用在了他身上。

    她甚至趁他守着她犯困,拿剪子刺他。

    云栖宫从此没了尖锐之物。

    他怕激怒她,让她抑郁加重,也鲜少再踏进云栖宫。

    后来,溪月去揽月殿放火,被画娆撞个正着,溪月为证她清白直接撞了柱。

    她更恨他了。

    到那会儿,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办。

    他甚至想,恨便恨吧,只要她还在就好。

    但天不遂人愿,她竟然在自己云栖宫放了一把火。

    若不是澜清冒死将她背出来,他就再见不到她。

    那一刻,他怕了。他只能用她还在乎的人继续威胁她。

    似乎失去的太多,不舍得再失去。她再次妥协。

    有时他还能偶尔在她那里待上一个时辰不被赶。

    再后来,她偶尔还能给他一个笑脸。

    他高兴极了,总觉得两人还能恢复如初。

    但好景不长,一次酒宴,萧聿那个混账竟然喝醉酒轻薄了她。

    可他碍于萧家,碍于太后,更碍于要保下她,竟只能将萧聿外放。

    他再一次被她看不起,被她骂。

    一次又一次,他心力交瘁,偏这时候朝堂也接连出事。

    先是地动,后是水患,之后又雪灾,没有一处安生。

    天下缺粮,这时候他为她造的水晶宫便成了朝臣攻陷她的诟病,利器。

    他为此发怒,斩杀言官,更是将她推到妖妃祸国风口。

    他似乎缓解朝中这股戾意,甚至将造成的水晶宫给了沈柔住。

    但没用。京城很快出现她妖孽降世民谣,京郊出现她荧媚后宫的石头。

    这时候萧聿侵犯她的事也冒出来。

    萧聿一首为她甘为牡丹魂的诗更是让她受尽天下唾骂。

    然后,宁王反了,以诛妖妃清君侧的名义反了。

    宁王造反,沈柔父亲新的镇国公却在这时候不肯出兵征战。

    他的要求是立沈柔的儿子做太子。

    他准备妥协,却没想到,他们得寸进尺还要她的命。

    要她的命去平民愤。

    萧家和镇国公府这次竟然还站在了一起。

    他被架在火上烤。

    宁王来势汹汹,直逼京师,他耗不起,萧家那边不让江南世家出粮赈灾,百姓也耗不起。

    他在乾清宫不眠不休三日三夜,想不到任何破解之法。

    大概更爱自己,更爱自己的万里江山,他下了旨。

    赐死她的圣旨。

    实际下完那道旨他就后悔了,他想跑出去阻拦苏文海,但这时候沈柔出现拦住了他。

    太子病了。脸色青紫,疑被下毒。

    沈柔怀疑是贵妃所为。

    他为她辩驳不是,沈柔却将她被刺了一簪的脖子漏给他看。

    她叫他清醒,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可其实,他本该还有一个儿子的,可他没保住他。

    那日自她房中一盆盆血水端出的场景出现在眼前,让他没法管太子,先叫了太医。

    等他急切跑出去的时候,苏文海已经复命回来。

    她没了。

    他没赶上!

    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急火攻心昏倒过去。

    等再醒来,他想去看她,却得知那群该死的宫奴,竟然草草将她葬了。

    那一瞬,他总算知道了什么叫肝肠寸断。

    她没了,他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时候,沈柔告诉他,南疆那边有个传说,只要抱着一个人的骨灰坛喊她,念她,七七过后,他就能日夜见她。

    他原本是不信的,但接连请来两个僧人都告诉他有这事,他信了。

    他让人去开了棺。

    从此日夜唤她。

    他将宁王叛乱一事交给杀了萧聿,又拿到了江南世家粮仓顺利缓解了百姓危急的江寄。

    之后江寄回来,爆出沈柔和卫潜的事,他彻底崩了。

    他不敢去想,自己到底蠢成什么样,才能错将珍珠当鱼目,又把鱼目混珍珠。

    他一蹶不起,只想见她,哪怕是梦里也好,他沉溺于酒,甚至在江寄递来给他那所谓的神仙散,他也没拒绝了。

    至少神仙散真的能让他见到她,江寄请来的那些唤魂道士多少有些用。

    他一日日沉溺,没想到,最后死在了江寄手里。

    他不敢相信江寄也背叛了他。但事实确实如此,只是,他的背叛,是因为贵妃。

    一个阉人,爱上了他的贵妃。

    一幕一幕,似乎片刻,却深刻又清晰。

    卫瞾不得不信,那是可能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是因为这样,江寄这个阉奴,才会换了他的魂?

    那她呢?

    她又是怎么察觉到这事的?

    江寄那种阉奴,干出窃取他身体去得到她的勾当,是绝不可能主动告诉她身份的。

    那,是她自己发现那阉奴行为习惯和他不同发现的,还是

    还是,她也和他一样,有了那不同寻常的记忆。

    卫瞾手指猛地蜷起,他张了张嘴,又问道她:“还是说,你因为恨我,已经不在乎我究竟是谁了?”

    狩猎场这边小厨房为免熏到贵人,设的地方僻静,连狩猎场的震呼欢庆声都听不大见,帐中密封,连窗只最斜上角开了一个口子,风声不显,只炉子上汤盅涨水的噗噗声。

    顾绾碗里的鹿血刚要下锅,突然听到卫瞾出声,她端着碗的手一紧,等再听他随后这暗哑一问,她脑中嗡一下。

    卫瞾!!他也重生回来了!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回来?

    先前那个她确定不是后世她斗了,研究了许久的卫瞾。

    还有,营帐外有禁卫,他怎么进来的!

    顾绾脑中问题一个接一个,身子如临大敌慢慢绷紧。

    “陛下愿意承认自己不是江寄了吗?”

    顾绾沉一口气,把手上的鹿血碗放回一边,转过身看向卫瞾说道,须臾,她笑一下,又垂下眼,轻喃一句:“我还以为陛下不信任我,不会愿意表明身份。”

    顾绾神色平静,没有怨恨,更没有上辈子那些厌恶疏离,恰到好处的失落,又恰到好处的自嘲。

    卫瞾凝着她,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别的什么,他心头紧绷的弦慢慢松下,木木作痛的肩头也缓下些许。

    她没有那些记忆。

    没有那些记忆,也说明,只要他还能拿回自己身体,一切就还有机会。

    且,目前看情况,她是在乎他的。

    是啊,一开始,他们有过数面巧遇,她定是放在了心上。

    只后来,他太混账了。

    这一次,他不会了。

    卫瞾神色微缓,他慢慢走向她,想抬手抱她,胳膊却再次撕扯的疼来,他没动了,只看着她,温声说:“没有不信你,只是那会儿时机不对。”

    “没关系。”顾绾摇摇头。

    “陛下便是不信我,也正常,毕竟我才进宫,还,”顾绾顿了顿:“还与那人共处了那么长时日,陛下便是怀疑,嫌弃”

    “不怪你。”

    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卫瞾打断了她,多了一段记忆,那些爱痛似乎刻在了他魂髓,他不再执迷于她是不是被沾染,只要她还在他身边就好。

    “给朕一些时间,朕一定能找到回去的法子,别怕。”

    “嗯。” 顾绾攥紧手里捏着的木铲,点点头,又抬头看他。

    卫瞾现在情况不算好,他一身丈蓝太监服饰皱巴巴的,上面还沾了一些茅草和草灰,肩头还在渗血的周围更是一片凝固乌黑,脸色连带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

    顾绾视线扫过他身上,隐约猜到他怎么进来的这里,等注意到他肩头,她微顿住,不知想到什么,她脸色微变,她手伸过去,在要触到他肩头时又停下,只张皇问他:“陛下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可有上药?”

    “没事,不要紧。”卫瞾这些日子体会了太多冷眼折磨,他现在很喜欢有人关心他,特别是这个人还是他记忆里失去后痛不欲生的人,他心里欢喜,顺着她视线瞥眼看一眼肩头,似轻松的回道。

    他醒过来,随便处理了下伤口,探听到她在的地方,他就来找她了,也没空去找衣裳换。

    现在想来,该去换身衣裳的,他刚才还趴了草垛,现在肯定很狼狈。

    现在情况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

    他猜测的没错,他们两人,这是命魂相连了。

    难怪那阉奴不敢动手杀他。

    这样便好。这样他更有把握拿回身体了。

    “朕要暂时离开一段时日,这段时日你多注意。”

    卫瞾回过神,看着顾绾又柔声说,顿了顿,他还是将一直想知道又有疑虑的问题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发现朕和他换魂了的?可有被他察觉?”

    “陛下的字。”顾绾不假思索回道。

    卫瞾最得意的就是他的一手字,顾绾在最开始试探他,就想过他若是承认了,问起这个时候,她该有的回答。

    “我还没进宫的时候,哥哥有幸得过陛下一副字,我很喜欢,研究过。”

    原来是这样。

    记忆里,也只有他写字的时候,她会冷脸看两眼。

    卫瞾神色越发柔缓。

    “那可有被他察觉?你和他相处,要多当心,他一介阉奴,却有狼子野心,竟然使法子换了我的魂,若是被他察觉,他定是不会放过你,朕听说,阉人多变.态,爱虐人,你要多小心。”

    再变.态谁又能比得上你,将人尸身火烬,还日日抱着恶心。

    顾绾垂着的眼里划过一抹冷。

    “臣妾会注意的,他应该没察觉到。”

    “陛下方才说要离开?可是要去哪儿?安全吗?他,”顾绾顿了顿,抬眸看向卫瞾试探的道:“他若是一直派人看着您,发现这事,岂不是危险?”

    “不会,朕已经甩脱了他安排的探子。”卫瞾恨透江寄,他冷声回道,见顾绾正担心的看着他,他语气稍缓,又说:“不用担心朕,猎场比宫里容易行事,朕会有法子脱身,你好好的,等朕回来找你。”

    去哪里,卫瞾没说,有那些记忆,他会对顾绾多几分柔意,但历经了沈柔,他现在谁也不敢全信了。

    看出他不想多提计划,顾绾没多问,只点头:“好,那陛下多注意。”

    “臣妾送陛下。”

    “不用,被他发现太危险了。”卫瞾立马拒绝道。他实际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再派人盯着他,但从先前他拿到沈柔毒药来看,应该是没有,不然那他不会不阻止或者出面警告他。

    那现在,他就不能再明面与她有往来,不然他又会被盯上,介时行事就不方便了。

    顾绾似乎明白过来,她失落一瞬,不再提,只让他注意安全。

    帐内光线偏暗,却更衬顾绾细白如瓷肌肤,她垂着浓密卷翘羽睫,温软娇媚。

    卫瞾已经许久没见到人这样乖顺,他心里柔意又起一些,他不舍的看着顾绾,想上前与她亲密一些,可注意到自己一身太监服饰,想到他现在在的身体,他念头熄灭,柔声说一句:“那朕走了。”便转身要走,只他刚掀开幔幄,头忽然一阵晕眩,直直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中,他看到顾绾朝他走来冷凝的一张脸。

    她骗了他?

    第37章 要她如愿

    卫瞾直挺身子猝然倒下, 险些拽破帷幄,带着整个营帐都轻晃了晃,澜清刚从外面回来, 听到动静脸色微变赶紧跑了进来。

    “娘娘。”

    顾绾没应澜清, 她神色冷然看着倒在地上,人已经意识不清的卫瞾, 等他身体的下意识挣扎消失, 彻底昏迷,她慢慢蹲下去, 三两下扒开了他衣襟,宽厚肩膀露出来, 上面咬口深可见骨,连周遭外翻皮肉和爪伤都和江寄的如出一辙, 顾绾手指狠狠颤起,脸上血色褪去。

    她猜测的是对的。

    他们命体相连了

    所以,他才一直没动卫瞾。

    “娘娘,这是怎么了?”

    澜清拉开帷幄冲进帐内,乍眼见地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 她骇了一跳,险些喊出来, 等注意到顾绾蹲在一旁,而地上躺着的是卫瞾,她忙捂住了嘴,又小心帘子去看外面,见最外侧几名巡逻禁卫走过, 另两名禁卫也远远背身站着, 没有注意这边, 她长松口气,放下帷幄,小声问道顾绾。

    顾绾蹲在地上,澜清自不好站着,也跟着蹲下去,顺着顾绾的视线,她注意到卫瞾肩头的伤,她脸色又是一变:“他也被那异兽伤了?”

    澜清想当然的以为卫瞾是来寻顾绾求助的,没问卫瞾怎么昏倒在这儿。

    “没事。”

    顾绾攥紧手,似冷静回一声,又缓缓起身去净手。

    她掀卫瞾衣襟时没注意,指尖沾了血,指腹的黏腻感让她恶心。她一遍一遍清洗着,不停揉搓手指缝隙,直到手指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注意到手指已经搓得充血,再这样下去要破开了,她才堪堪停下手,注意到炉子上的水再次沸开,她又去到炉子边,端过先前放在灶台的鹿血,一点一点倒进汤盅。

    等这些做完,她盯着汤盅里冒出的腾腾白气凝神许久,才沉一口气,和澜清道:“等会儿我先出去,你留在这儿,晚些找两个可靠的人将他挪回落霞殿,找人守着。”

    顿了顿,她又冷声补充一句:“把人绑住,别让人跑了。”

    地上的人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渗血,顾绾却管也没管,只顾着洗手,按这些日子顾绾对江寄的在意来看,这实在反常,澜清感到怪异,她有心想问发生了什么,但顾绾神色不对,她不太敢直接问出来。

    她不如溪月在顾绾身边十来年,便是顾绾对她不差,但许多事也不是她该过问的,犹豫着,她静默的立在了一边,等顾绾吩咐。

    听到顾绾的话,她心里更惊,险些没反应过来,注意到顾绾视线看向她,她才赶紧应道:“是,婢子知道了。”

    “嗯。”

    澜清行事谨慎,口风紧,不该问的也向来不多问,顾绾从前喜欢她这的性子,如今更是如此。她现在心绪复杂得很,实在不想多解释什么,须臾,瞥见地上的卫瞾,扫过他还没合上衣襟因为倒在地上被震颤到出血更严重的伤,她唇抿紧,又忍着嫌恶吩咐了一句:“去取点药过来。”

    折腾折磨这狗的方式千千万,她没必要拿江寄身体和伤势做赌。

    “诶。”澜清也注意卫瞾现在情况不妙,听到顾绾吩咐,她应一声,撩开帷幄便匆匆出去了。

    澜清一走,顾绾没再看卫瞾,似乎屋子里不存在这个人,只转过身静静盯着她煮的鹿血羹。

    鹿血下锅不需要煮多久,没多少时间,血腥味淡开,汤盅再次沸起,顾绾便拿棉帕包着起了锅。

    汤盅滚烫,只冒出的热气便熏烫得顾绾指尖发红。

    若往日她忍耐不了这样的灼伤,但这会儿,她脑子里紊乱,些微刺痛反而让她清醒,她让取药回来的澜清给卫瞾上药,自己忍耐着那股灼烫将汤盅装进了食盒。

    鹿血要趁热,酒香没散去的时候用才不会感觉腥腻,顾绾没在厨房多停留,她叫澜清把卫瞾先藏起来,收拾守好厨房别让人发现了,便拎着食盒绕过卫瞾出了营帐。

    外面天色碧空如洗,一点点驱散先头帐幔里的阴暗潮冷,顾绾轻出口气,将心头那抹恨意不甘压下,慢慢往外去,只刚走几步,她又顿住身子。

    营帐外不远处,江寄一身鸦青暗纹袍长身立在那儿,他头上一顶简单墨玉冠,修长白皙手上抱一只小腿被白布包着的小白狐,远远瞧着,如仙如玉塑,清冷矜贵,又惹人瞩目。

    分明是狗皇帝那副长相,却气质全然不同,顾绾心慢慢静下来。

    似察觉到什么,江寄转眸望了过来,等看到顾绾,他抱白狐的手微紧,白狐在他手里乖顺无比,被捏得不舒服了,也只敢小声嘶叫一声。

    倒是他,怕白狐不好听叫声惊到顾绾,慢慢松开手指,迟疑一瞬,他慢慢走向了顾绾。

    “怎么来这里了?”他柔声问她一声,注意到她手上拎着食盒,他大掌微握一下,才试探着伸手过去要接过。

    顾绾顿一瞬,将食盒递去他手上。

    “厨房这边有新鲜鹿血,便来看看”顾绾没继续说下去,往常顺嘴的一些不入心甜话她莫名说不出口了,只问他:

    “陛下怎么来了?狩猎场那边封赏结束了?”

    她让澜清去打探消息,可澜清回来,她心里太乱都没顾得上问这些。

    鹿血。

    江寄眸光微动,长睫垂下看一眼食盒,又去看她的手,注意到她细白手指似被灼伤的通红,他眼里瞳孔一缩:“手伤了?”

    顾绾没料到江寄会先注意她手,她一愣,泛红细指下意识蜷起往掌心掩:“没有,一点热气灼了下,没大碍。”

    “这是那只白狐?先前没注意,没想到竟是只幼狐,还挺可爱的。”不想江寄再盯着她没什么要紧的手指不放,顾绾视线落向他手里的白狐,说道。

    迟疑一瞬,她伸手过去轻抚了抚那白软软的一团。

    幼狐乖顺,没有利齿,爪子江寄来时也给它修磨过,不会伤到她,江寄抿抿唇,知道她的意思,他没多说什么,将白狐轻放去她怀里,便牵过她往营帐去。

    顾绾的营帐离这儿近,没多久便到了。

    溪月守在营帐,正在准备顾绾晚宴要穿的衣裳。

    江寄一进门便吩咐她去取清凉膏,溪月以为顾绾被烫得很严重,都没顾得上行礼,赶紧去了。

    “陛下吓着溪月了,又不严重。”

    江寄抿紧唇,肃然一张脸的模样威势凛人,顾绾却没有怕意,她手轻抚着乖巧趴在她腿上的幼狐,因为卫瞾引起的糟糕情绪渐渐散去,她脸色柔缓下来,语气也轻快几分。

    “以后别去厨房了。”

    溪月动作快,药很快拿来,江寄打开白瓷药盒,指腹捻软膏体,拉过她玉腕,一点点涂上她泛红手指,她手指细嫩,狗皇帝再金贵常年练字手指也带有薄茧,他不敢用力,只能一点点沾抹上去,等膏体慢慢化入她指上肌肤,他才抬眸和她道。

    想到今夜过后,他也没法看着她,江寄心里涩然一下,顿了顿又说:“我会叫顾大人看着你。”

    他的话有些怪异,只顾绾刚发现他真实身份,又骤然得知卫瞾也回来了,还和他命魂相连,吸收那些信息都来不及,她没多想,只当他以为她不会听他的,才搬出哥哥。

    她笑一下,没反驳他,抬手拉过放在楠木桌上食盒,递给他:“鹿血养血,消肿疗伤,趁热喝。”

    她手上沾了药膏,没去碰汤盅,只让溪月去打水给他净手。

    热水是一直便备有的,顾绾方才回来还简单擦洗了下,溪月热水端来得快,江寄净过手,便端出汤盅要喝。

    守在帐外的王瑞偷觑到帐内情形,忍不住咳了一声。

    若非担心江寄责怪他多事,他都想进去提醒陛下还没验毒。

    他实在想不通,陛下怎么突然对贵妃痴迷成这样,明知贵妃最近的异常动作,却问也不问过一声,还由着她,就方才,一个手指不过红了点,皮都没破下,就紧张得拉着人直往营帐带。

    想到他沿着贵妃接触的那些人查到的关于晚宴的事,他更是急得不行。

    搞了半日,贵妃这是想要陛下的命。

    但陛下却无动于衷,甚至不允许他再查,再插手。

    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成。

    陛下不会疯魔到由着贵妃要他命吧?

    王瑞脑子划过这个念头,他一双眼倏地瞪直,捏着拂尘的手狠狠抖下。

    王瑞咳的声音算大,顾绾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面,江寄却没反应,他现在对旁人旁物都不太在意,只捏过汤勺就舀了勺鹿血羹喝下去。

    他放入嘴快,却没有很快入喉,而是仔细品了品味道。

    鹿血带有腥气,顾绾炖过的腥气却几乎没有,味道咸淡合适,有淡淡酒香。

    没想到她厨艺上也有天赋。

    江寄不由想起那盅银耳莲子羹,现在想来,那时满嘴的怪味,应该是里面放了药。

    也难怪,她一向聪颖,心细胆大又敢做。

    那时候对他下手,云栖宫里又有可以抛尸的密道,确实不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味道如何?有没有腥味,会不会很难喝?”顾绾见他不吭声,搓了搓指尖问道他。

    这算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下厨,还是做有腥气鹿血,她突然有些担心不好喝。

    这时候顾绾完全忘了,她曾经炖了一盅多难喝的银耳莲子羹。

    “不腥,味道很好。”江寄回她道,又舀过一勺用着。

    顾绾见状放下心:“那你多喝一些,明日我还给你炖。”

    明日。

    江寄喉咙动一下,没说什么,过片刻,他才抬眼看向她,认真问道:“可还有想要的?”

    想要的?

    当然有了,她想要哥哥,溪月,澜清都好好的,还想要狗皇帝死!

    现在江寄成了皇帝,哥哥他们应该会没事了,只可惜,想要狗皇帝死不可能了。

    顾绾眼里眸色微冷,过片刻,她才摇头回道:“没有了。”

    “我想要的,陛下已经给我了。”

    确实是给了她了。

    哥哥前几日被他拜为了帝师,前途无量,溪月和澜清,她随时可以为她们安排一个富贵人生,他不会有半点阻拦。

    上辈子,他还替她取了狗皇帝的命。

    “嗯。”江寄低眸应道。

    他问她,只是担心他还有没安排妥当的,他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的冷意,但他大概能猜到那是因为什么,不过没关系,很快她便能如愿了。

    江寄用鹿血速度不快不慢,没有半点声响,他珍惜和顾绾单独相处的属于最后的点滴片刻,舍不得说话破坏气氛,他也不知说什么,怕多说多错,惹了她生气,也怕多听她两句轻言细语,他舍不得死了。

    江寄不说话,顾绾担心澜清那边情况,又一心打算着暂时不和江寄明说她已经知道他身份,先顺其自然,也没说话,帐内一时陷入静谧。

    宽阔舒适的帐内,只偶尔能听到外面禁卫寻视走动的脚步声。

    过片刻,顾绾从对卫瞾恨不得拆骨扒肉的恨里拔出,她看向江寄,正要说什么,这时,帐外响起王瑞微低的回禀声:

    “陛下,镇国公和顾大人到了,在主帐求见。”

    “外祖父和哥哥来了?”顾绾诧异一声。

    这趟出行,镇国公和顾祈年都没过来,只沈柔的爹带着两个儿子随行,这才狩猎第一日,也不知两人过来有什么事。

    顾绾想起十来日前江寄因为顾祈年两封策论拜哥哥为帝师的事,心里不知怎么,莫名有些不安。

    她那时以为哥哥是因为上辈子便被人称赞有帝师之才,狗皇帝这辈子重生想借哥哥的手段打压萧家,除掉宁王,才会早早重用哥哥。把哥哥推上风口。

    可现在皇帝是江寄,他这么早将哥哥扶上高位又是为什么?

    莫名的,顾绾觉得江寄不会贸然置顾祈年于风口,遭人忌惮。那他这样做势必有别的用意。

    “嗯,我叫他们过来有些事商议。”似乎知道顾绾诧异什么,江寄和顾绾解释道。

    “哦,那陛下快去吧。”

    距离那次回门,顾绾已经有十来日没见过顾祈年,中间江寄有问过她,叫顾祈年到乾清宫见她,但顾绾那些日子一门心思折腾弄死狗皇帝的计划,腾不出时间,又怕顾祈年发现什么,没有见,得知顾祈年有事过不来这边,顾绾有失落,这会儿倒是有些想见见人,但听江寄说有事,她便打消了念头,想着晚宴过去见也一样。

    她没问什么事。朝中事她最近才开始了解,也不懂,不打算多掺和。

    江寄的治国手段她梦里见过,她想,他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让自己落得上辈子狗皇帝掌权境地。

    “嗯,午膳我恐怕过不来,晚宴我过来接你?”

    狩猎第一日的晚宴在猎场举行,离江寄的主帐最近,顾绾便说:“还是我来找陛下吧。”

    江寄想了想,同意了:“萧芙那边遭了凶兽,我已经让禁卫去搜有没有残余凶兽,你这边也多注意,我会多安排两支禁卫过来。”

    “我知道了。”顾绾应下来,送他离开。

    江寄走后,顾绾担心澜清那边情况,怕她走后,她没藏好人,

    便有些坐立不安,连午膳都没怎么用,等到快下午该梳妆打扮去晚宴的时辰,澜清总算回来了,和她说事情办妥了,她才微松口气。

    让溪月将准备的衣裳拿上来她更衣装扮。

    猎场的晚宴有篝火,君臣和乐的一晚,大都会穿戴浓重热闹些。

    溪月给顾绾准备的衣裳也偏艳丽,梅染色的绣缠枝梅的宫裙,裙摆有丝缕金线穿梭其中,顾绾皮肤白,身姿玲珑,衬这类衣裙,不过衣裳艳丽了,妆容发髻都不能太过素淡随意。

    折腾起来稍微废了些时辰,等一切弄好,已经到差不多快到晚宴,顾绾也不再耽搁,领着澜清溪月就要去找江寄,只这时,哥哥顾祈年来了。

    顾祈年来得匆忙,还是临近晚宴的时候,顾绾直觉他有什么事,在他进帐,便叫澜清溪月去了外面守着。

    等人都出去,她才柔婉的看着顾祈年问道:“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等晚宴再找你。”

    想起顾祈年被奉为帝师的事,顾绾又笑着恭贺他:“我还没和哥哥说声祝贺,能成为帝师,今后哥哥定能一展少时心愿。”

    顾祈年没穿官员所着常服,一身竹青锦袍,君子如玉温润,身如修竹,只这时,他神色端肃又复杂,他静静看着顾绾许久,才哑声问她:“绾绾,为何不告诉我柔嫔便是宁王世子妃,沈柔一事。”

    第38章 杀了我

    “哥哥, 你说什么呢?”顾绾脑中懵了下,她不知道顾祈年怎么知道了这事,她下意识的想否认。

    “你还想瞒哥哥?”顾祈年厉声打断顾绾, 语气含怒。

    已近傍晚, 帷帐中点了两盏灯,烛火明亮, 能清晰瞧见人脸上神情。

    顾祈年看着顾绾的眼里沉痛明显:“你还打算背着我独自刺君, 什么时候,你的胆子已经如此大了, 又是什么时候,我的绾绾已经不需要哥哥了。”

    那日顾绾回门, 顾祈年在顾绾罕见关注起朝事就觉察她不对劲,之后看她在得知钟溱和萧聿被下大狱, 那不甘恍惚的神色,他更觉怪异,担心她是在宫内受了欺,他试着联系了方便出宫的两个暗线,却得知顾绾回宫当日便用上了那批人。

    他比顾绾大四岁, 从她出生,他便将她当做宝贝眼珠子照顾着, 她对他的依赖一度胜过父母。他太了解她,若非遇到不得已难事,她不会轻易动用那些暗护,她怕牵连到人,尤其这人脉还是镇国公府给的, 她更不会轻易动用。

    她一直对外祖父亏待娘亲一事心中有刺, 只那刺太细,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顾祈年直觉她有事,又太怕她出事,他能力尚不够,一旦她出事,他不能确定能保她安然无恙脱险。

    别无选择,他只能一一联络那些人,让他们将顾绾吩咐他们做的事告知与他。

    结果越了解,越心惊。等他得知顾绾给太后宫里丢字条,而没两日,太后和萧家那边便调查起当年给德元皇后看病的太医,他一夜没歇,翻遍了这些年朝中邸报,又让人去打探这些年听到的德元皇后所有信息。

    他背后靠着镇国公府,又是贵妃兄长,皇帝还在这时候拜他为帝师,他查德元皇后信息比顾绾进宫前他去查皇帝和他后宫要简单容易。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到宁王世子妃,也是他名义上的表妹沈柔身上。

    皇帝和镇国公府有渊源他一直知道,当初宫里宣顾绾进宫的圣旨下来,他便让人去查过。

    只皇帝和沈柔的事,大抵有人提前打过招呼,封过口,他没查到。

    不然,他便是拼死也要抗旨不让顾绾进宫。

    这一次查德元皇后,却无意间把这条线牵了出来。

    最初,他只以为顾绾是被皇帝当做了沈柔的替身,但转念想到顾绾的性子,在国公府受排挤尚且能安然处之,苦中做乐,若只是得知自己是替身,她至多也就是随心自己生活日子,没必要掺和进皇帝和萧家恩仇。

    除非,那已经触及她在乎的甚至生存底线。

    这时,他又突然想起宫内那位他先前查过的,对皇帝有恩的柔嫔。

    一介孤女,毁了容,却能被皇帝接进宫,本身便透着不寻常。他一贯敏锐,找出舆图一看宁王世子妃如今静养的玉茗山寺和皇帝私巡行宫的距离,他脑中渐渐清晰闪出些信息,为防弄错,他连夜跑了一趟玉茗山寺。

    结果他发现了什么。玉茗山寺贵眷住处根本无人,只几个暗自较劲抱怨的婢女,还有一群看起来普通,实际有着足够做禁卫身手的护卫。

    身子需要静养的宁王世子妃不在静养的地方,却依然留有一群人,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顾祈年十岁为案首,十四中解元,若非老师有意磨炼考验他,十七父母尚在时他便该三元及第,加上他自幼随父亲下乡体验民情,帮着父亲整理奇案卷宗,什么没见过。

    都到这一步,他怎么可能还猜不到皇帝敕封贵妃用意。

    无耻至极的一对狗男女。

    “哥哥”顾绾无措的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这次是真的让哥哥伤心了。

    “对不起,哥哥。”许久,顾绾歉疚道。

    她不是没想过告诉顾祈年,上辈子她得知沈柔的身份,便想告诉顾祈年,但她还没来得及寻到单独见哥哥的机会,他便因为被皇帝派去做那些容易遭人报复的差事遭到了暗杀,她知道,那是来自帝王的威胁。

    若她真让顾祈年知道了他的背德丑事,顾祈年下次遭遇的就不止那有惊无险的暗刺了。

    她不能说,不敢说。

    慢慢的她也想通了,哥哥那性子,若知道她被那样侮.辱利用,他便是死也要将报复回去,但他只有一个人,如何能与天下之主抗衡,何况,这背后还牵扯到镇国公府。

    重生回来,经历了失去哥哥后的痛,她更不愿意说了。

    哥哥已经为她牺牲过一回,她怎么还舍得让他知道这些肮脏龌龊,为她去沾染污血,经历生死威胁。

    她只希望,她能靠自己保护好他,这辈子他能温润如旧,施展抱负,做天下人,百姓需要之人。

    “对不起。”顾绾垂下头,眼泪流下来,她一直就欠哥哥一声对不起。

    若是上辈子她不那么不懂迂回,哥哥或许也不会因她而死。

    “你是对不起我,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你可想过,你若出了什么意外,哥哥还怎么活,还有什么颜面去地下见爹娘。”

    顾绾是个坚韧的,但同时她也是个感性的人,她自己磕了碰了委屈了鲜少哭,但一旦牵连到她关心的,在乎的人,她就忍不住泪,能哭得人心都化开。

    顾祈年平日最见不得她哭,这次却硬起了心肠,又说她一通,才过去拿着帕子给她擦泪。

    “别哭了,等会儿妆花了,去宴会便该迟了。”

    迟疑一瞬,顾祈年没似以往那样抱着她轻哄,只故作声冷的说道。顿了顿,他又说:“你后面让小于给你配的断魂散我让他换了 ,那些事不该拿来脏你的手。”

    小于。

    顾绾突然明白过来顾祈年怎么知道了。不过也没关系了,那药本来就用不上了,顾绾吸了吸鼻,抬眸就要说话,这时,又听顾祈年说:

    “不过计划已经开始,便没有停下的道理,剩下的哥哥会替你去完成,今夜的酒你别碰。”

    “哥哥,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顾祈年说了什么,她心头一慌,立即抓了他衣袂问道。

    顾祈年原本没打算让顾绾知道这些,但狩猎场的晚宴,并不似宫里正经晚宴,座次没分得那么具体,她作为皇帝宠妃,势必会与皇帝坐一桌,虽说那药他有安排,会专门精准投向皇帝酒盏,但难保中间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拿错一下酒盏,或者有一点药物残留的意外,他都承受不起,他只能告诉顾绾。

    “断魂散并不是什么秘药,用起来也不是没有一点痕迹,太过冒险,不能拿来用,我两日前出门去一趟,得了一样药,可贴于壶口,遇酒遇水便化,无色无味,不会留底,且中药之人不会当场死,只十二时辰内慢慢腹部绞痛发急症去。”

    顾祈年说到这里,没再继续说,知道太多,对顾绾不好,他什么都已安排妥当,只等今夜过去,那对狗男女都会命上黄泉,去地狱做野鸳鸯。

    若非顾忌顾绾,怕她在那对狗男女受争议时也被拉出来议论,甚至嘲弄,他要做的,绝不止让那对无耻之人去死。

    “不,不行!哥哥,你停手,不能,不能这么做!”

    顾绾完全没想到顾祈年已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就安排了这么多,完全有违他谨慎,凡事谋定而后动的行事作风。

    想来是她贸然出手,哥哥为替她善后,达成她目的,才冒险行事。

    可她该怎么阻止哥哥,他不是那么好说服的人,和他说江寄遭遇的事?

    哥哥不信鬼神,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除非能拿出真凭实据,不然他很难相信这种匪夷所思之事。

    可江寄身份都是因为她依着她对江寄和狗皇帝的了解一步步推测出来,她又有什么证据。

    “哥哥,你听我说,这事很复杂,皇帝现在不能死,我过后一定会给你解释清楚,你赶紧停下计划,趁酒还没上桌,赶紧让人去换掉”

    “陛下。”

    顾绾正说着,外面却响起溪月慌张请安的声音。

    皇帝来了,顾祈年半点没慌,他这趟狩猎没有当天跟着,一是去取药,二也是接了一份皇帝暗下的密令去办差,如今办差回来,他顺道来看妹妹,再正常不过。

    顾绾说的,他只当她在担心他计划失败出事,他只拍拍她手,让她放心,说一声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便上了前施礼给进来的江寄请安。

    “陛下怎么过来了,臣妾不是说来找陛下?”

    顾绾听到顾祈年的话,心里的慌措一阵盖过一阵,但江寄已经掀开帷幄进来,她只能先压下那些情绪。

    江寄没等顾绾行礼,先一步扶住她手,又抬手示意顾祈年免礼,才道:“晚宴该开始了,我来接你,从这边过去一样。”

    从这边过去,还能与她多走一段路。

    这是他能和她走的最后一程路,他希望尽可能的长一些。

    江寄说着,注意到顾绾泛红的眼圈,他眸光凝一瞬,瞥一眼顾祈年,顿了顿,他到底没说什么,只慢慢抿紧唇,压下眸底薄怒。

    他不懂,既然都安排妥当了,又为何要来弄哭她。

    江寄话语柔缓,似有股镇定人心力量,顾绾心里慌张莫名少去一些,心静下来,她也渐渐想明白,只是下了药,又不是喝了药,便还有得回缓,她宴会多盯着便是,只是之后还得想法子与哥哥说清楚了。

    想到这,顾绾便想早些到宴会,将那酒处理掉,便和江寄道:“确实是不早了,那咱们过去吧。”

    ——

    顾绾的营帐离狩猎场不远,哪怕江寄忽视掉身后跟着的顾祈年,特意放慢了步履,还是很快便到了。

    天边弯月高挂,漫天繁星点满,四月的天算不得冷,微风阵阵起,也感觉不到多少冷意。

    狩猎场上此时已经点好篝火,众大臣,臣妇,以及家中公子姑娘也都到了场,场面十分热闹,高台也已布设好,只等皇帝到场。

    顾绾和江寄到的时候,太后也到了,她身后还跟着惠妃,还有白日受异兽袭击幸运逃脱只受了惊的萧芙。

    惠妃一身藕荷色宫裙,妆容清浅,只颊边画新月面靥,不出挑不出错。萧芙一身绯色绣牡丹缠金线裙,妆容明艳,两颊薄晕,看到跟在江寄身侧,一身梅染裙,明媚大方的顾绾,她撇了撇嘴,敷衍一蹲礼,便将脸朝向了一侧。

    没多久,沈柔也到了,她一如既往低调,鹅黄素裙,银面薄纱覆脸,她给江寄太后行完礼,视线在顾绾身上隐晦瞥过,又慢慢往后面去,只一双微垂的眸中冰裂淬毒。计划失败了,卫潜还背着她去救下了萧芙。

    她得到消息的时候险些掀了营帐,在哥哥派人传信来告诉她外祖家消息 ,母亲还因为顾绾被祖父送回外祖家至今没接回,她更恨不得带把刀到现场来拼命。

    但她不能急,卫潜敷衍她,是看她外祖家落魄了,她现在更需要忍。

    早晚有一日,她会让这群负了她,伤害了她的人不得好死。

    萧芙和沈柔什么态度想法,顾绾没关注,也不在意,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壶酒的事,只轻扫了扫四周,便随江寄入了座。

    ——

    宫里的食桌安排在高台上,隔着一道薄透纱幔,不影响观赏外面,又保持了一分神秘尊贵。

    众人给皇帝太后行完礼,得一声免礼便起了身安静回到各自席位,之后江寄寻惯例稍微说几句,宣布了宴起。

    接着便有乐声响起,舞姬依次登上中央的舞池开始翩然起舞,又有宫人依次将猎宴端上桌。

    顾绾自挨着江寄坐下,整颗心便提了起来,见宫人端着白玉酒壶并酒盏上桌,她手指微微捻紧,等宫人给皇帝斟酒,她更是心口劲跳不停,连眼皮都不受控制的乱眨两下。

    酒盏斟满,放去江寄面前,顾绾视线随之移过去,眉头慢慢拧起。

    她先前想得简单了。

    她座位离江寄近,但想打倒他面前的酒盏还是有一定难度。且,哥哥说药沾在壶口,还遇酒便化开,按理说倒酒第一盏便有问题,但万一,整壶酒都污浊了呢?

    哥哥与她说不让她饮酒,未尝没有这个原因。

    白玉酒壶在江寄前方不远处,这会儿已经入座,她只能起身才能寻得机会将两样都打倒,可要找什么理由起身呢,顾绾捻捏着手指,绞尽脑汁想辙。这时,下首第一席的首辅萧峥起了身。

    这是要循例给皇帝祝酒了,顾绾余光透过薄纱瞥见,她心里一急,顾不得那么多,只喊江寄一声:“陛下!”

    顾绾这一声嗓音不算低,除了远处舞池中央起舞不停舞姬和弹琴伴舞乐伶,众人都望向了薄纱帷幄。

    顾祈年眼里划过无奈,只微摇头。

    江寄一直注意着顾绾,见她一直盯着他面前的酒,以为她是迫不及待想他喝下,他喉间微堵,但听到她喊,他依然第一时间转眸看向了她:“怎么了?”

    “受了伤,便不饮酒了吧。”顾绾沉一口气,对上江寄柔缓视线,和他道。

    都要弄出动静,与其手忙脚乱最后不知能不能打倒酒壶,还不如干脆让人不饮酒,只宰辅萧峥已经端着酒盏站起来,她这番要得罪人了。

    果然,坐在江寄左边的太后听到这话脸色当即垮下来:“贵妃,今日哀家同你一桌坐着,宫人上的酒有分寸,并不烈。”

    “不烈也是酒,陛下今日有伤在身,多注意些总是好的。”

    顾绾不意外太后会出来说话,若平日当着众臣面她会有顾忌,可此时关乎江寄的命,她不能退让,她清声回道太后,又去拉了拉江寄衣袂:“陛下,圣躬为重,便以茶代酒,行吗?”

    高台灯火明亮,照在顾绾细白莹润脸上,摇曳烛火耀进她含着关切的雾朦眸中,粲然绚丽。

    江寄定定看着她,虽知她突然改变主意或许是因为顾祈年出现在现场,担心牵连到他,这关切在意都不是给他,他心里还是不受控制触动一瞬。

    “好。”江寄喉咙轻动,哑声应道她。

    左右,有这酒与没这酒都没差。

    江寄答应下来,宫人自是赶紧上前将酒壶酒盏撤了下去。

    这样一来,太后与萧峥便被扫了面子。

    太后脸色已经沉得发青,她把着漆金楠木椅扶手的手隐隐爆出经脉。

    萧峥到底比太后沉得住气,他笑一下,神色自如放下酒盏,只说:“陛下圣躬确实重要,倒是老臣疏忽。”

    “朕身体确有不适,贵妃关切,朕欣喜,只猎宴也不能因朕扫兴,便这样,诸位随意,今日若有能喝个两大坛的,朕另有封赏。”江寄看向众人道了句。顾绾这样出头,总会落下一些人权柄,若他能长久活着,倒无需担心,但今夜之后,她就得独自在这深宫朝堂,他不能不多为她打算。

    “陛下体恤。”

    众臣欣喜谢过,下方气氛便和乐起来,也有大臣互相举盏相敬。

    顾绾不由又看了江寄一眼。他比她想的,对她还要好一些。

    敬酒插曲过去,气氛因江寄发话到比往年猎宴更融洽欢快,顾绾放下心头的事,对猎宴也不那么抗拒,也动了筷。

    夜色越发沉黑,弯月依旧明亮,场中烛火燃过一些,宴已过一半,这时,萧峥似喝多了,突然感叹一句:

    “老臣还记得,当年太后娘娘和先帝提出要养陛下,也是在一年猎宴上。”

    萧峥话说出来,场面忽然静了静。皇帝不是太后亲生,甚至因为有萧家和太后才侥幸得到皇位,这在朝中不是秘密。

    太后似乎被哥哥的话勾起思绪,她脸露些微怀念:“是啊,一晃都已经十几载过去了,哀家还记得,当时皇帝还十分瘦弱,只那么小小的一只,却在哀家要摔倒的时候,不惜以自身相接。”

    “陛下一贯孝顺。”萧峥听到太后的话,呵呵笑道。

    顾绾夹菜的手一顿,瞥一眼周遭正竖起耳听,神色各异的几位,玉筷一转,夹了个珍珠园子进碗里。

    江寄没什么反应,只余光注意着顾绾小口小口吃东西。

    “孝顺。”

    太后喃喃一句,听得众人心陡然提起来,须臾,便听太后轻笑下说:“确实孝顺,只一点没做好,那就是哀家至今没抱上孙子。”

    催皇嗣,这倒是说到众臣心里去。

    皇帝如今已经二十有二,先帝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底下嫔妾出的宁王已经开始学骑射。

    “皇嗣确实重要。”看一眼在场不敢吭声,却各个面露赞同的周遭大臣,萧峥又郑重说一句。

    兄妹两人就似唱双簧,太后又接过话:“德元在世时,便遗憾自己身子差不能为陛下诞下子嗣,为此,还特地嘱咐哀家定要将芙儿接进宫。”

    总算说出了目的,顾绾眼里划过嘲讽,喝一口茶水,又夹了块醋溜鹿肉吃。

    江寄从没发现顾绾还有这样一面,别人唱戏,她倒不影响胃口,他看得目不转眼,若非火候已经差不多,他还真不想理太后,由着二人干演下去。

    “太后再说下去,朕该被天下人指着鼻子说不是了。”江寄抬手端过茶盏抿一口,淡淡道。

    “不知太后希望朕如何做?”

    总算是回了,萧峥在下面微不可见松口气。

    太后脸上也划过一抹喜色,她轻咳一声:“皇帝这话说的,哀家不过是担心你,听你这话还成了指责。”

    “哀家也没有别的要求,就希望你能尽快让后宫热闹起来,不管是贵妃也好,惠妃,芙儿也好,她们谁能传出喜讯,哀家都高兴。”顿了顿,她说:“这也是德元心愿。”

    提到侄女萧德元,太后眼神阴翳一瞬。

    江寄不置可否,看也没看太后一眼,只应一声:“朕知道了。”

    江寄无动于衷,太后脸色沉了沉,“嗯,知道便好。”

    “哀家这辈子就养了一个你,也不指望别的,就希望百年后能有颜去见先帝。”

    太后说完,突然,话音一转:“皇帝可能答应哀家一个事?”

    江寄眼抬了抬:“太后说。”

    “芙儿白日被异兽袭击,受了不小惊吓,这孩子一贯觉得皇帝有真龙气,可以庇佑她,今夜便让她去你那寻一件衣裳,求个安稳可行?”!!这是在替侄女邀宠?还当着众大臣的面?

    顾绾眼眸微睁了睁,太后这出是她没料到的,她下意识想去看向江寄。

    但她刚要偏头,又顿住,她似乎没什么理由插手这事,就这时,她听到江寄淡应了一声:“嗯。”

    醋溜鹿肉有些酸,顾绾嘴里一股子酸味,她不由抬手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

    “娘娘,您怎么了?”

    太后目的达到,便称乏离开了,顾绾见有人起头,她推说一声身子有些不适,便不管江寄离开了猎场,溪月和澜清一直侯在外场,见顾绾出来,赶紧跟上她,见顾绾神色不愉,溪月和澜清对视一眼,溪月小心凑上前,问道她。

    “我没事。”顾绾头也不回说,脚步却越走越快。

    绣金线的梅染裙摆在星辰照耀夜空下似划过流光。

    回到营帐,顾绾自顾自将精心梳的发拆了,将妆胡乱洗一通,连香露都没顾上抹,就懒散的躺去了榻上。

    只刚落榻一会儿,外面便传来嘈杂声,接着溪月便撩来帷幄进了内:“娘娘,瑞公公来了,说陛下那边有点事儿,让您过去一趟。”

    “不去。”顾绾眼也没睁开,直接冷回了声。

    她说不来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里憋闷得慌。大概鹿肉吃多了,有些气血旺,上火。

    溪月闻言脸露难色:“瑞公公说,您今晚一定得去一趟,陛下那边,似乎有什么急事。”

    顾绾听到这话,慢慢睁开了眼。

    江寄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这么晚了,还让王瑞过来,不太正常。

    想到这儿,她起了身。

    “更衣。”

    ——

    “陛下这是怎么了?”

    已是夜深,微风渐凉,晚露过重,顾绾自外进来 ,披风上都染了一层冷意水露。

    她心里微有不快,不知道江寄搞什么名堂。

    让王瑞请她来,还让她乔装一番,更带着她走没什么禁军小道,若非王瑞跪在地上赌咒发誓他确实是听的江寄吩咐,她都怀疑王瑞是受了谁指使要害她。

    主帐内,灯燃有两盏,江寄一身玉色寝衣,墨发散着靠躺在榻上,见顾绾进来,他轻颤长睫,抬起眼,气息微虚道:“来了?”

    此时江寄面色算不上好,冷白肌肤似染苍色,唇色浅淡。

    这是顾绾第一次见到江寄这个模样,她心头一个咯噔,急步朝他走去:“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江寄修长大手轻捂着小腹,顿一瞬,他又说:“只是中了毒。”

    “中毒,怎么会中毒?”

    顾绾闻言,彻底慌了,垂眸仔细看他,见他手捂着肚子,她瞳孔狠缩一下。

    难道哥哥没将毒下酒里?而是下进了别的地方?

    怎么可能,哥哥不会骗她。难道有别的人给他下过药?

    江寄垂着眼,没去看顾绾,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撒谎,他怕不自然被她看出什么,只垂着眼道:“应该是宴会用了什么,太医说,这毒无药可解。”

    “怎么会,不可能,太医呢,我亲自问他。”顾绾说着就要出去,却被江寄一把拽住手腕。

    “你听我说,白日刺杀是宁王世子所为,这毒也和他有关,我已经命镇国公去追捕他。”

    江寄顿了顿,没告诉她,卫潜现在在太后宫里的事,左右今夜过后,她会知道。

    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她相信他中了毒,请求她杀了他。

    “德元皇后的死,和我有关,太后和萧家知道了这事,准备改立,今夜太后目的是为让萧芙有个由头到我这儿,只要待满两个时辰,他们便有机会对外宣称淑嫔有孕。”

    顾绾浑身一震。

    德元的死,是她透露出去给的太后。

    “我死不要紧,但这天下,不能交到萧家和宁王手中。”

    “我已经写好传位圣旨,过继安王世子到你膝下,另拜你哥哥为帝师。”

    安王世子今年才两岁,还不知父母不记事的年纪,她领过来,好好养,不会出现什么岔子,至于自母妃死后便胆小怕事的安王,他也安排好,一旦过继,安王便会暴毙,不会有任何隐患。

    这是他为她今后能做出的最好安排。

    “传位圣旨在我床榻内侧匣子里,里面还有我一封为何提早写好遗旨亲笔信,明日我被害消息传出,你便让镇国公陪你过来取。”

    江寄说着,伸手从他靠的迎枕底下摸出一块墨玉令,递去顾绾手里:“这个你收着,这是属于皇帝的暗盟,世人只知暗盟听令于皇帝,却不知他们只是听令暗盟令,你拿着这个,相当于握着一支军队。”

    墨玉令触感冰凉,顾绾手瑟缩一下,他似交代遗言的话响在她耳际,刺得她耳中鼓膜阵痛,让她眼前渐渐模糊。

    她懵然立着,始终不肯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

    他是江寄啊,把狗皇帝架空,替她报了仇,还惩治了朝中那群腐败的江寄。

    他怎么会死,怎么会中毒!

    无药可解。

    怎么可能!她都能重生,死而复生,他能换魂,一个小小的毒罢了!

    披风上沾染的露水浸透她薄薄衣衫,凉风起,顾绾突然感觉到冷,那冷从骨头缝里钻进,侵袭向她四肢百骸。

    顾绾侧身站着,江寄看不到她神情,不知她所想,只以为她在认真听,毕竟这对她是好事,他抿抿嘴,继续道:

    “苏盛已经死了,我走之后,你让陆然做东厂督主,让苏文海去建西厂,你记得,这两人不能尽信,短期能用,等你掌控好朝政,便想法子让两人狗咬狗,除掉二人。”

    “别的朝中事,你多问你哥哥。”江寄说到这儿,没继续说下去。

    多说多错,她聪慧,他不能说太多,左右这辈子有顾祈年会帮她。镇国公还没死,也能帮她。

    “萧芙马上便要来了,我要萧家认下我的死。”

    江寄说到这儿,从枕下摸出一把锋利尖刀,慢慢拉过顾绾另一侧手,递给她。

    “我原本想让王瑞动手,但他是男子,下手力道不对,只能委屈你。”

    确实是委屈,她的手原本该干干净净的。

    江寄突然后悔,他先前,就该喝下那盏酒,如今已经到这一步,只希望,能如她所愿才好。

    江寄抬起眼,最后定定看着她,大手拉过她握刀的手,刀尖抵住他胸膛:“杀了我,然后随王瑞离开,下手狠一下,要充满怨恨,最好狠狠绞两刀。”

    第39章 督主就这么喜欢我?

    刀尖锋利, 轻易划破他薄薄一层寝衣陷入皮肉,刺目的红顺着刀尖汩汩冒出,顾绾手一颤, 她挣扎着要松手:“你这是做什么!”

    她不懂江寄发什么疯, 现在要做的不是应该赶紧多找几个太医看看到底有没有别的法子将毒清掉?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不能解的毒,她不信!

    竟然在这浪费时间让她杀掉他, 他就这么想死不成!

    江寄修长有力大掌却牢牢包裹着她的手不让她松开, 他漆色深眸凝着她柔声道:“别怕,这是我想要的, 死在你手里,我甘心情愿。”

    是真甘心情愿。比起上辈子, 这一世上天已经厚待他太多,前一阵他一直生活在美梦里, 睁眼闭眼身边都有她,她躺在他怀里,温柔美好。

    蜜糖很甜,已经足够他笑着赴死。

    漆纱灯里灯火摇曳,照在泛银光的锋利刀刃上, 折射刺人寒芒。

    “这刀是安南前几年进贡之物,削铁如泥, 你只要用力往前推一推,不需要怕。”

    不对劲!

    顾绾气怒他发疯,胀红一张脸要骂他,听到他的话,她突然一顿。

    什么叫死在她手里, 心甘情愿。他又为什么执着的让她杀掉他?

    若只是为陷害萧芙, 搞死萧家, 他随便找个宫女下手,也好过冒着风险绕道来找她

    他难道不担心她会怕,会因为杀了一个人自责害怕,愧疚,晚上睡不安稳?

    他一贯顾及她感受,连上午遭到刺杀他都及时挡着她的眼不让她看那些血腥场面,又怎么会让她来做这种沾血杀人的事。

    他知道了什么?

    电光石火间,顾绾脑子里忽然闪过他撞见她见卫瞾时冷静的脸,上辈子运筹帷幄,将整个朝堂玩于鼓掌的人,回来后第一时间将人弄去揽月殿,不可能不派人盯着。

    她让澜清去打探消息的时候,还不知道朝堂事,也没推测出狗皇帝重生的事,这事进行得并不缜密,瞒过狗皇帝尚算冒险,想瞒江寄这个最清楚底下动作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

    顾绾陡然抬眸:“陛下为何认为我能下得了这个手?”

    “陛下知道我恨陛下?想要杀了陛下?”顾绾视线盯着江寄,一字一句问道,一双明亮粲然双眸此时含着火一样的怒焰。

    江寄眼睑一颤。她发现了。

    “你若是下不了这个手,我让别人来。”沉默片刻,江寄慢慢松开她手说道。

    这傻子!

    顾绾一看他心虚得不敢看她的反应,就肯定她猜对了。

    也是关心则乱,她竟忽略了他出自东厂,见识过又亲自执行过不知道多少暗杀背刺,回来后怎么会马虎大意到让自己被下毒。

    “陛下不觉得亏吗?都愿意死在我手里,却从始至终都还没要过我一场。”

    刀尖上沾着他的血,碍眼至极,顾绾狠狠把刀扔开,又去看他。

    他散着发,面貌还是狗皇帝的面貌,但在她面前拘谨的模样却和上辈子的江寄慢慢重合,他在她面前一贯小心翼翼。

    顾绾突然气不起来。

    “督主就这么喜欢我?”

    顾绾俯身去圈住他脖颈,又伸手勾出他颈上挂着的石青色绣飞鹤佩囊,佩囊保存很好,上面的丝线都还泛着光泽,足以看出佩戴之人的珍视,她慢慢握过佩囊,抬眼定定看向他轻喃道。

    喜欢到不惜设局让自己亲自死在她手里。

    王瑞去找顾绾的时候,她已经歇下,身上就穿了身轻薄的素白寝裙,她原本打算更衣,但等溪月将她衣裳拿来,她又改变主意,只让溪月给她拿了件披风。

    此时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披风滑去身后,袅娜温.软.身子紧贴着他,只隔一层轻薄寝衫,她柔/嫩脸庞挨靠着他脸,鼻尖近乎相抵,鼻息相融,完全超出这段时日来他们两相处界限。

    江寄浑身僵直,手僵在身前不敢有半点动作,听到顾绾的话,他长睫颤下,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喉咙,哑声道:“奴不敢。”

    他知道她一贯聪慧,却没想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她会怪他吗?会觉得他恶心吗?

    他这些日子来借着皇帝的身体接近了她

    奴。

    这个字莫名刺耳。

    顾绾眉心拧起,她看一眼江寄,他垂着眼睑不敢看她,整个人更僵直得和块硬木板一样,她心里微沉,慢慢自他身上起身坐去榻边。

    “不敢,都是人有什么不敢?”顾绾似轻嘲的说一声。

    身上一轻,失了她的温软,似乎有什么空落下来,听到她的话,江寄放在腹部的手慢慢蜷起,涩堵蔓上喉间,让他说不出话。

    都是人自然敢,也敢谈喜欢。

    前提得他是个人。

    如今的他,连具自己的身体都没有。

    魂体都是残缺。

    喜欢,他怎么配。

    他不回她。

    顾绾心头又沉了沉,她缓缓长出一口气。

    也难怪上辈子她一直没察觉到他的心思,他恐怕打心底里认为他自己不配谈喜欢。

    “真的中毒了?”沉默许久,顾绾盯着他被刀尖刺破还在缓慢渗血的心口,终是忍不住问道。

    江寄一顿,老实摇了摇头:“没有。”

    卫潜得知行动失败便去救下萧芙借机躲进了太后营帐,藏身都来不及没那个胆子给他下毒,萧家和太后目的还没达到自然也没有贸然下毒,唯一的便是顾祈年那壶他故意让人没验的毒酒。

    但她临时改变主意不要他喝,他便没喝。

    他习的功可以改变自身脸色状态,方才是他运功刻意营造出来的身体虚弱。

    顾绾轻出口气,大概是看着他伤口碍眼,她又问道:“药在哪?”

    上午太医才来给他处理了伤,包扎过,不可能没留下药。

    江寄一愣,顺着她视线注意到自己在溢血的心口,他默了默,须臾回她:“王瑞收着。”

    顾绾闻言,起身走了出去。

    江寄看着她径直离开的袅娜背影,慢慢抿紧唇。

    营帐外,王瑞正捏着拂尘在原地胡乱打转,他到现在脑子还是懵的,乱的。天知道得知陛下的发疯谋划时,他有多失态。

    就差以死求谏让陛下清醒清醒了。

    但陛下大概有给人迷魂洗脑之法,三言两语便让他心甘情愿去办了差事。

    等到现在,他回过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把贵妃带过来弑君!他到底有多少个脑袋够砍的。

    “陛下的药在哪?”

    营帐外,夜空寂寂,只有禁卫巡视脚步声,顾绾清泠话音响起,格外明晰。

    王瑞手中拂尘险些抖落,他怔怔问一声:“药?”

    顾绾头一回发现王瑞有些傻,不过大概是江寄用的人,她莫名感觉比起一肚子心眼的苏文海似乎又顺眼些,她没计较他傻愣不回问题一事,又说一遍:“太医留下的给陛下换的药。”

    “在立柜里!”王瑞恍然,立即回道,又说:“奴去”

    王瑞话没说完,顾绾便掀开帷幄进去了。

    王瑞一愣,须臾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摸了摸脖子,傻笑起来。

    脑袋,似乎保住了。

    给皇帝用的药一般都贵重仔细,太医在药瓶上分明标明了用途,剂量。

    顾绾一一看过,拿了两瓶过来,就弯身拉开江寄衣襟要给他上药。

    江寄蜷起的手紧了紧,却没说出拒绝的话,只安静的看着她。

    “还真是嫌自己伤得不够重,在胸口也来一刀。”

    尖刀锋利,江寄哪怕没用多少力道,刀尖也推进了皮肉,顾绾看着都疼,给江寄上药便窝着一股火,憋着憋着,没忍住,她忍不住嘲了他一句。

    只嘴上硬,她细软指腹给他伤口周边涂药动作却越发轻缓仔细。

    “你不怪我,不怨我吗?”江寄没回顾绾的话,只盯着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不恶心,不想杀了他吗?

    顾绾抬眼对上他视线,他漆色眸底深,此时她却能一眼看透他眸底深掩的忐忑自厌。

    “怪你?我为什么怪你?”顾绾奇怪的反问他道。

    “怪你占了那狗东西身体?”

    “你都知道我想杀了狗东西,难道还不知道我也重生了?就冲他上辈子对我的那些事,我拍手称快感激你还来不及怪你做什么?”

    “陛下,淑嫔过来了。”

    顾绾一问接着一问,还要再说,帐外,王瑞小心的回禀声响起。

    “找你来取衣裳呢。”顾绾想到江寄猎宴上应下的事,没好气说了声。

    “你不喜欢,让王瑞打发她回去。”江寄轻声说道。

    他同意让萧芙过来,不过是为她扫清障碍,现在他死不了,自然没有再见人的必要。

    实际他现在出去将人处理了都行。但这样她就会瞧见他残暴血腥的一面。

    “那倒不用。”

    顾绾转眸慢慢看他一眼,说一句。

    须臾,她起身解开身上披风系带,将披风挂去一侧衣架,又款步回到榻边,对上江寄一眼不眨望着她的视线,她微有不自在,她撇开脸,指尖轻捻下,似若无其事的和他道:“你往里挪挪。”他肩膀的伤在里侧,她躺里侧不便。

    她发话了,江寄身子下意识往里挪了挪。

    顾绾见状,唇角不自觉轻翘了翘,朝门外说一句:“让淑嫔娘娘进来吧。”便上了榻,头靠向他肩头,又伸手理了理他被她掀开的衣襟。

    第40章 你在怕什么

    夜深露重, 营帐外,萧芙双手环着身子,绯红脸上期待又忐忑的等着王瑞去通禀。

    她这番是带着任务来, 姑母叫她无论是丢掉颜面献身还是给陛下下药都要留在陛下帐内, 能待一个时辰是一个时辰。

    想起姑母给她说这话时那阴冷无情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漠, 她知道, 这一次是姑母为她最后争取来的机会,也是她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萧家不养废人, 姑母那个性子更是如此,姐姐德元被她亲自抚养长大, 尚且因不得恩宠时常被训骂,若这次失败, 萧家和姑母都会很快放弃她。

    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为此,她不惜在自己身上用了催.情/香,还直接抛却她自来教养,直接衣衫单薄的来到这里。

    也幸好是夜晚昏暗, 巡逻禁卫碰到她也因为畏惧萧家权势对她不敢多看。

    不然今夜过后,她只怕要没脸见人。

    孤注一掷的一次, 她也做足了准备,萧芙攥紧了手,暗自发誓自己一定能成。

    但当营帐内清丽婉转的女声传出来,萧芙脸色霎时一变。

    “贵妃怎么在?”她瞪眼看向王瑞问道。

    萧芙跋扈惯了,从前仗着太后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王瑞在被苏文海看中收作干儿子前, 也曾吃过萧芙苦头, 他对萧芙印象不大好。

    尤其萧芙院子里被她折腾死的宫人尸首还是他带人去挖出来,他见识过萧芙的恶劣,对她就更看不上,先前他可能还会顾忌太后和萧家对她礼待,如今他已经知道陛下对萧家和太后的态度,自然没必要再违背心意去舔着脸。

    王瑞呵笑了声:“淑嫔娘娘这话说的,陛下和贵妃娘娘向来恩爱,贵妃娘娘不在陛下这儿,又该在哪?”

    宫里的人讽刺人向来有自己一套,王瑞也不例外,一番话带刺,偏偏让人明面上挑不出错。

    这个狗仗人势的阉奴。

    萧芙脸色难看,若是以往她定不会放过他,但今晚太重要,如今情况也不允许她惹事,萧芙深吸口气,没和王瑞掰扯,只撞开他径直往内去。

    ——

    “淑嫔白日不是受惊了,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怎么还没歇息。”

    顾绾头靠向江寄,察觉他肩膀的瞬间绷直,却连下意识的动弹挪开都没一下,顾绾忍不住又牵了牵唇。

    嘴上说不敢的人,身体倒是异常诚实。

    转眸见帷幄被掀开,顾绾挑了挑眉,看向进来的萧芙说道。

    “陛下。”萧芙咬着唇,似没听到顾绾的话,只委委屈屈的喊道江寄。

    “嫔妾回去试过歇息,可闭上眼便是那异兽朝臣妾扑来,便是饮了安神汤都没用,臣妾实在睡不着,想起太医说的,便前来恳请陛下能给臣妾以些微庇护。”

    “感情淑嫔这是将陛下当作镇宅神兽了啊。”

    顾绾抬手捂嘴轻打了个哈欠,轻笑一声说道。

    她见萧芙,是江寄说萧家派萧芙来别有目的。

    后宫多是非,话风也容易混淆,萧芙已经踏入这里,便是江寄不见,稍微操作一番,第二日萧芙承宠消息也会传出。

    顾绾才想让萧芙见到她在这里,打消那些盘算。

    她不在意萧芙对她视而不见,但想当着她面邀宠,她就不打算再客气。

    “恐怕要让淑嫔失望了,陛下这趟离宫,衣裳没带几件,我呢,手笨,方才一失手,将陛下的衣裳剪坏了,淑嫔还是回太后娘娘那儿,让她替你想想法子,安神汤一碗无效,多喝一碗也无碍。”

    贱人!

    她怎么不去死啊!白日那场刺杀怎么没要了她的命呢。

    萧芙攥紧手,垂着的眼里恨意快化为实质利刃。

    “贵妃娘娘是担心嫔妾与您争宠?”萧芙抬起眼,看向顾绾突然说道。

    “嫔妾不介意的,愿与娘娘一道侍奉陛下。”

    一道侍奉。

    大卫民风开放,但也仅限穿着妆容,歌舞享乐,似两女共侍这类事还是上不得台面,只有最低贱之人才能接受这类事。

    萧芙出自萧家,跋扈惯了,也心高气傲,她这话说出来,顾绾险些有些怀疑自己耳朵。

    顾绾脸上神情慢慢凝住,她抬眸仔细打量了番萧芙。一身开胸极低烟色襦裙,白白胸脯露出大片,外面就罩一件同色薄纱,颇有股欲露不露,欲语还休意味。

    仔细再看她那身裙,会发现其中心机不少,胸前系带松松绑着,一节丝带垂在前胸鼓鼓处,似乎只要轻轻碰触,再一拉,就能看到里面美不胜收风景。明显的有备而来。

    “本宫不愿。”

    顾绾冷声回道萧芙。

    “淑嫔要自甘堕落,自降身份,本宫管不着,但这事休要扯到本宫”

    “贵妃不愿意可以换一个人,贵妃怎么知道陛下不愿呢?”顾绾一番话刺痛萧芙,她神色扭曲一瞬,打断顾绾的话说道。

    大概破罐破摔,她说完便抬手扯了胸前系带,襦裙瞬间掉落在地。

    “陛下,你不看看臣妾?臣妾这幅身子,也是精心养出来的,您会满意的!”

    萧芙动作突然,顾绾猝不及防,便看见一副白花花身子出现在眼前,她睁大了眼,一时忘记反应。

    这时,一双修长温热大手轻覆上.她眼:“别看,脏。”

    江寄清楚萧芙来的目的,但她的到来让顾绾重新靠近了他,他卑劣的想和顾绾多亲近片刻,便没阻拦顾绾见萧芙。

    他从萧芙进来,就没抬过眼,本意是想让顾绾出一番气,再将人赶走。

    却没想到这恶心人的玩意儿,竟直接褪了衣。

    “这就是萧家女。”

    江寄没看一眼萧芙,他冷笑一声,便朝外吩咐:“来人,将淑嫔送去太后那儿,告诉她,萧家女,朕见识到了。”

    “陛下!”

    萧芙脸色煞白,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江寄,不敢信他如此冷漠无情。

    她自认长得不差,却没想到,江寄竟然看也不看她一眼,对她无动于衷,还要让人就这样将她送去姑母那。

    她本来以为,他就算不碰她,也就是喝退她,她可以借着穿衣求饶拖延时间,她没听姑母的带迷药,只能用这种笨法子,能有一个时辰,不,有半个时辰也成

    她不敢想,若姑母知道她败了,还是以这样折辱的方式,她会受到什么样的惩治。

    萧家女。

    她丢了萧家女的脸面

    “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对我!”

    想到家族里那些让萧家蒙羞被沉塘或者一碗药送走的女子,萧芙情绪突然崩溃,她失控的朝床榻扑过去。“表哥,我爱你啊,我喜欢了你那么久,你看看我,我不差的”

    眼见人要扑过来,江寄一脚朝她踹过去,又冷声朝外喊一声:“王瑞,你是死了吗?”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王瑞领着两个小太监进内,听到这话,连声认罪,又赶紧吩咐小太监去拖地上的萧芙。

    江寄那一脚并没有收力,萧芙直接被踹趴在地上吐了血,但她似乎受刺激太过,这会儿正趴在地上呵呵笑:“呵!呵呵!瞎了眼,瞎了眼啊”

    似疯了一般。这般出去,明日还不知外面会传成什么样。

    顾绾皱了皱眉,出声道:“等一下。”

    “王瑞,给她将衣裳穿上,送回去和太后说淑嫔突发癔症,让她给请太医看看。”

    王瑞闻言,下意识看了眼江寄,见他没反对,他才赶紧应是,拿过地上的衣裳三两下给被捂着嘴正在不停挣扎的萧芙穿上了。

    王瑞很快带着人退下,帐内恢复平静,江寄这才慢慢松开顾绾。

    “可有吓着?”

    顾绾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轻点了点头:“有一些。”

    萧芙的举动太出乎她意料了。

    上辈子,她算计她落胎失败,被皇帝送进冷宫都没这样过。

    “是我不好。”江寄手抬起便要去安抚她,却在要碰到她肩头的时候犹豫一瞬又放下,最终,他只抿着唇道。

    顾绾注意到他动作,她看他一眼,没说什么。默然一会儿,她才道:“萧芙这样,萧家估计会放弃扶持皇嗣这条道,而是支持宁王或者安王了。”

    “不要紧,我会处理好。”江寄温声道,他没将萧家放在心上。

    前世狗皇帝后来疏于朝政,萧家在江南势力不停壮大,还借着几次灾害囤积粮食,练私兵,比现在还要强大,他也将其覆灭了,这辈子朝中情况好很多,处理起来相对容易。

    顾绾闻言笑一下,她神情轻松起来,脱口道:“这倒是,上辈子那么难,你最后也将江南世家和萧家给撬动了。”

    江寄一顿,他骤然抬眸看向顾绾:“你怎么知道我将江南世家和萧家给撬动了?”

    萧家和江南世家覆灭,是在她去后几年。

    “”

    顾绾唇角的笑凝住,她没注意,竟将梦里见到的说了出来。

    “我回来后,一直有做梦。”对上江寄黑漆耀亮的眸子,顾绾沉默一瞬,终是道。

    “梦里,我看到你给我收殓,送了我回家。”

    “还有,我梦到你后面,替我报了仇”

    江寄手指一颤:“你都看到了?”

    看到他那些疯戾残暴的行事。

    “你在怕什么?”顾绾看着江寄突然变得惨淡的脸色,她问道他。

    “梦里的你,很好,是个英雄,替朝廷斩了叛军,替百姓取回了赈灾粮,稳固了边关”

    顾绾说着,纤手慢慢抬起,覆上江寄冷白如玉的脸:“告诉我,江寄,你在怕什么?”

    “为什么不敢承认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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