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失踪

    顾绾原本没打算和他现在就谈这事, 她没想好怎么面对回应他这份沉甸甸又厚重的情,但她实在看不得他在她面前小心忐忑的模样。

    那感觉太过堵闷,她不喜欢。

    “承认喜欢我, 有那么难?”顾绾又喃喃问他一声。

    她细白手指轻覆在他脸颊, 指腹温软细嫩,让人贪念那点暖意想要更多。

    江寄的心随着她指腹轻移点点颤起, 他抬眸看她。

    她潋滟如浸云雾一双眸凝着他, 漂亮如琉璃眼珠里倒映着他,白皙清媚脸上染上慈悲温柔美得越发惊艳决绝。

    他怕什么。

    他怕她见识过他的阴戾毒辣, 从此怕他。

    怕这双干净温柔的眼染上对他的厌恶恶心。

    怕他沉溺她的温柔,关不住心中恶兽想要更多, 最后伤害到她。

    他是个阉人,上辈子见识过不知多少对食的阉人, 因满足不了爱人又得不到满足最后扭曲沉溺靠伤害所爱来满足。

    阉人多变.态,阴暗,他也不例外。

    她干净美好,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不该被他这种自来就陷入泥泞里的阉奴沾染。

    承认喜欢, 太过容易。

    他对她又何止喜欢。

    可承认过后呢。他自己都想不到那会是什么境况。

    一切都不可控,不可知。

    面对她, 凡是不可控的东西,他都必须谨慎再谨慎。他赌不起,输不起。

    他到现在还没找到那和尚,连还能活多久都不可知。又有什么资格谈喜欢。

    “娘娘不怕吗?”许久,江寄盯着她哑声问道。

    “梦里娘娘应该看到了吧, 奴的手段狠, 还是个以片人为乐的人, 东厂地牢的狼狗有多少,枯骨便只多不少。”

    顾绾闻言怔住。

    狗皇帝被他送上一副眼珠子吓死,她至今还记忆犹新,他在东厂暗牢里一刀刀将人的皮肉片割出来,冷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的那抹笑,她也久久难忘。

    要说没有一点怕,是不可能的,只在夜深人静,她看到他不停净手,厌恶的盯着他自己那双手时,她又感到有一丝心疼。

    他并不是生来喜欢血腥,麻木不仁。

    他也渴望光,但他生于暗处,不得不与杀戮为食。

    他杀的那些人,她都注意了,有为占人天地故意崩塌天险堤坝的,也有为发灾难财故意放火烧粮仓的,更有喜欢娈.童,最后满院子都是尸体的。

    那些人,哪一个比他干净。

    他受朝廷百官唾骂,可朝堂之外的百姓却该感激他。

    若不是他雷厉风行,杀了半个朝堂狗官,大卫早就倾覆,百姓早已横尸遍野。

    她果然怕的。

    江寄见顾绾失神,心狠狠坠下,他轻闭了闭眼。

    “我”我为何要怕。

    “奴不过一介阉人,不懂喜欢。”

    顾绾思绪回转,正要回他,江寄却在她开口时打断她抢先道。他可以接受顾绾害怕他,但在这一刻却莫名胆怯听她说出来,更怕亲眼看到她对他的惧怕甚至嫌恶。

    江寄不去看顾绾,他眼帘垂下,又哑声说:“当年娘娘于奴有恩,奴所做的,都不过是顺势而为的报恩,娘娘不必感到负担。”

    “奴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娘娘好生歇息。”江寄说完,起身下了榻。他脚步匆匆,连外衫都没穿,随手在架子上拿过一件玄色外披便出了营帐。

    漆纱灯里烛火见底,不似先前明亮,只发出噼啪声响。

    顾绾看着门口晃动的帷幄,慢慢抿紧了唇。

    不惜把自己命交代出来的顺势而为的报恩

    他倒是天下最知恩图报之人。

    偏她连那恩从何来都不知道。全听他在说。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江寄那全然拒绝交流,只用自己看法判定她想法,又自顾自躲开她的做法算是惹恼了顾绾。

    夜深露重,来回折腾麻烦,加上萧芙的事,她现在在主营这边能省掉不少事,她没折腾,也不管江寄还回不回来,便拉过寝被躺倒闭目逼着自己慢慢睡去。

    翌日,朝晕将现,柔暖光素自斜上边小窗照进,帐内亮开。

    顾绾缓缓睁眼醒来,看一眼床榻,只有她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他没回来,这是准备躲她到底了?

    顾绾侧了侧脸,望着玉色纱帐怔然,须臾,她起身汲鞋下榻拿过衣架上的披风裹好便往外走。

    营帐外只两个先前跟着王瑞办事的小太监守着,和端着茶汤正要进内的澜清。

    “不在这边梳洗,回营帐。”顾绾和澜清吩咐一声,便松下帷幄离开往自己的营帐去。

    澜清不知她昨夜和江寄的事,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将准备要端进屋给顾绾清口的茶汤递给一旁小太监,赶紧追了上去。

    “去给我打盆冷水来。”

    回到营帐,溪月去给顾绾准备早食了,只留有两个这次随行的宫女守在营帐,见顾绾回来,脸色却微微泛冷,她们赶紧恭敬蹲身行礼,便听顾绾冷声吩咐道。

    顾绾早上一般都是温水净面,再用宫人采集的新鲜花露敷面,这还是第一回 听她直接要冷水,澜清并两个宫人皆愣一瞬,过片刻澜清才回神挥手示意两个宫人赶紧下去准备。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宫人都退下去,帐内只剩顾绾和澜清,澜清这才注意到顾绾双眼有些红肿,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她。

    “没睡好。”顾绾随口回一声,去了美人榻上躺下,微闭目养神。

    再告诉自己不在意,但那鼻息间都是江寄身上的清冽气息,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失眠了。

    闻着那气息,顾绾也才反应过来那回她觉得江寄新换的香为何熟悉。

    上辈子她落胎后,夜不能寐时曾用过两回那香,只后来卫瞾那狗东西说还是喜欢她原来用的香,让人给她换了回去。

    没睡好。澜清听到顾绾的话,眉心微拧了拧,想起她听到的昨夜关于淑嫔的消息,还有陛下去了明光殿和朝臣议了一整夜事一事,她似乎明白过来,她不再多问,只轻手轻脚去取了一床薄被过来给顾绾搭上。

    宫人很快将冷水端上来,澜清示意她们轻些,正要接过她们手里的水送去盥洗室,顾绾这时又掀被起了身,先一步进了盥洗室。

    几泼冷水下来,顾绾昏沉沉的脑袋稍缓过来,她又用冷帕敷了敷眼角,等眼角不再感到涩干,又去妆奁前拿过香露擦脸。

    澜清则去到她身后,拿着梳子慢慢给她通发。

    “卫江寄在哪儿,我要见他。”冷梅香的香露慢慢浸透软嫩白皙面颊,顾绾心里积攒的郁气渐渐散开些,她冷静下来,又问道澜清。

    “在落霞殿的后罩房里,婢子找了两个小太监守着。”澜清闻言,赶紧回道顾绾。

    两个小太监是行宫的人,她们这趟出门只带了宫女,没带宫人。

    昨日把卫瞾弄回去,还是她悄悄去找的熟识禁卫帮忙,称那是自己的对食对象,病了昏倒了。

    澜清现在已经弄不清顾绾对江寄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说在乎,昨日他伤那么重,上药的时候也没见顾绾去瞧一眼,还吩咐她把人绑牢了。

    说不在乎,却又无时不刻不在问。

    莫非是有什么渊源的仇人不成?

    澜清隐隐感觉猜到真相,她犹豫的看一眼顾绾:“娘娘,咱们三日后便要回宫,这么一个大活人,一直绑着也不是法子。”

    “不必担心,我有数。”她没打算一直扣着人,等她弄清楚卫瞾和江寄的牵连有多深,就直接把人交给江寄处置了。

    昨夜也没来得及问他,他到底什么原因还放任这么一个随时威胁他命的人在外面走。

    顾绾这时又想起她敕封第二日,她在插瓶梅花时闻到的血腥味,还有江寄突然起身的动作,现在想来,应该是卫瞾挨刑杖他身体也受到影响。

    只是他能忍,也会掩饰,那十几日,日夜相处,她竟半点没察觉。

    现在想来,她或许就该将他衣裳扒了检查,没准儿早早的发现了真相。

    也不至于折腾到现在,他还又受了伤。

    卫瞾那狗东西,经过这次江寄受伤,肯定也猜到一些。

    想到这里,顾绾坐不住了,她昨夜就该过去见卫瞾的,可江寄那里的事发生太过突然,耽搁了下来。

    行宫不比皇宫,看守不严,大臣也多,万一卫瞾寻到机会跑了,或者找到什么人帮忙,那对江寄太不利了。

    “不用再梳了,我们现在过去落霞殿。”

    “是。”澜清没想到顾绾这么急,她不敢耽搁,用最快速度给顾绾梳了个垂髻。

    之后顾绾自己随便在妆奁里找了根簪子插上,便换了衣裳往落霞殿去,连早食都没用。

    只没想到,顾绾这么着急赶到落霞殿,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两个小太监被人用细绳勒死在后罩房,卫瞾已经不见踪影,只绑他的绳子上留有些微血迹。

    也不知他是被人掳走还是自己逃的。

    “去请陛下过来,快去!”

    顾绾蹲身捡起地上带血的绳,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不知想到什么,她立即转眸朝正愕然看着眼前场景的澜清喝道。

    “是,婢子这就去。”这还是澜清头一回见顾绾这般怒急,她回过神,赶紧应道。

    先前见顾绾自江寄营帐出来心情一直不好,澜清便让人打探过陛下现在所在,就在明光殿,离这儿不远,澜清应下吩咐跟来的宫人守好娘娘,便急忙往外去了。

    澜清一走,后罩房安静下来。

    顾绾抹一把脸,再次仔细看向四周,试图分辨出卫瞾到底是自己逃的,还是被人救走或者掳走的。

    但很糟糕 ,她不曾了解过这些,不懂判断,看不出所以然来,只绑卫瞾的绳索带血,让她心里的不安不停加剧。

    她满脸颓然的慢慢蹲到地上,双手缓缓抱住脑袋。

    还是迟了。她昨夜不该去问江寄那些有的没的,应该先问清卫瞾的事,让他派人看着卫瞾。

    顾绾蹲在地上,心里无尽的惶恐慌措快把她湮没。她不能想,若是江寄因此出事

    不知过去多久,门口急切稍重的脚步声传来,顾绾倏然抬头,等看到背光而来的那抹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她猛地起身奔过去抱住了他。

    第42章 吻

    “江寄, 他不见了,卫瞾他不见了”

    后罩房光线偏暗,是落霞殿里昏暗阴凉处, 早起柔暖日光不能照进, 只凉风习习,吹拂春衫。

    顾绾身子带着微微凉, 紧紧抱着江寄腰不松开。她声音一贯清泠婉转, 如空谷轻弹琴音,溪流汩汩流淌声, 此时却带了明显惧怕,声线不稳。

    江寄心头微紧, 他放缓她扑过来时紧绷起的身体,迟疑着抬起的大掌轻落去她隐隐带颤背脊:“没关系, 不怕,不怕。”

    他声音轻缓,为不吓到她。

    可顾绾现在敏感,顷刻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在意,加上他昨夜给她递刀的动作太过深刻, 实在不是在乎自己命的做法,顾绾霎时急了, 她挣开他:

    “怎么会没关系?卫瞾现在已经不是现在的卫瞾,他有了前世的记忆,知道你的所有事,也知道你和他魂命相连,他不见了怎么会没关系?”

    “以前他什么都不知道, 可能还会像个无头苍蝇, 到处乱撞, 却不敢具体做什么,可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他做皇帝多年,谁能肯定他没有后手,退一万步,他就是什么都没有,可他那个疯子,谁知道他最后会做出什么事”

    “这是没关系吗?那还要怎样才有关系?”

    江寄一愣,他不知道卫瞾有了前世记忆,自他开始筹谋让顾绾亲手杀死他又能全身而退的计划开始,他便将监视卫瞾的人撤了回来,对他来说,都是即将要死的人,要消散的身体,没必要再安排人看着浪费人力最后还多一个不必要麻烦。

    “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自己怎么样?”

    “是不是觉得自己活着死了都可以,你是不是什么也不在乎。”

    顾绾看江寄怔在那里不回她,她气得眼都红了,脑子里嗡嗡一团乱,她说不清她在愤怒什么,但她讨厌死他对他自己的不在乎。

    她抬手想打他一下,把他打醒,但他肩头有伤,心口也有伤,她手举起来又恨恨垂了下去,但她到底气不过,愤怒他对自己生死的不在意,她心口一团火在烧,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发泄,见他张嘴要说话,似乎又是什么安慰她的话,她气恼的咬咬唇,踮起脚伸手圈过他脖颈,狠狠咬向他的嘴。

    她的嘴唇柔软,唇齿间一股清香,似花香又有梨汁的甜,牙齿却尖利无比,一口下去便叫人感觉到了疼。

    江寄准备说的话被她咬回嘴里,脑中铮的一下似乎有什么断开,他虚揽着她的手缓缓抬起,轻触向被她狠咬了一口,泛起麻意的嘴,心口一阵又一阵的紧悸颤起,一时忘记反应。

    顾绾现在气怒冲顶,完全不管他,只气道:“江寄,我告诉你,你不在意我在意。”

    “我在乎你的命,我在乎你是不是活着,你不是问我怕不怕你杀了人,用了多狠的手段吗?”

    “我告诉你,我才不在意,我管你杀了多少人,手段有多狠,我只知道,如果那是你为了活着,有原因理由去做的,我就不怕,我不在意”

    “你不是要我杀了你吗?好,现在起,你的命我要了,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活着,你听到没有!”

    顾绾怒瞪向江寄,漂亮一双眼眸眼圈泛红一直延至眼尾,浓密卷翘羽睫染着水意,轻轻一颤,细小水滴颤下,似掉在人心上,灼烫无法忽视。

    “为什么?”

    江寄手伸向她脸颊,他指腹带薄茧,轻抚过她泛红眼尾,凝着她哑声问道:“为什么要奴活着?”

    他漆色深眸不再平静,微犯红意,墨瞳里似有晶莹波澜漾起,喉咙似含满砂石,好一会儿,他才轻动喉管继续问道道:“娘娘在意奴吗?”

    他目光深,却温柔得似春日里湖泊里不冷微暖的水,又似此时外面初升的柔暖日光能包容一切,顾绾对上他视线一腔怒火霎时消散干净,只剩下不自在。

    “你在意我在不在意你嘛。”

    顾绾微撇开头,嘟囔一声。却没打掉他抚在她脸颊的手,只感受着他带薄茧指腹,耳根带着脸颊泛起热意。

    顿了顿,她似又想起什么,又补充一句:“什么奴不奴的,现在你分明是皇帝。”

    她不喜欢他这个自称。

    “我在意,”她声音轻,可江寄耳目敏锐,却是一下听清了,他伸手握过她细腰,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搂住。“我在意。”

    “娘娘不是问我是不是喜欢娘娘?”

    “昨晚奴脑子被糊住了不清楚,娘娘可愿重新给奴一个机会回娘娘?”

    他嗓音低哑问她,却不知怕什么,他没等她回,只顿了顿,便继续道:“奴对娘娘,又何止喜欢。”

    “娘娘于奴,是命,没有娘娘,奴就是块没有魂的泥塑。”

    他手臂圈着她,抱得紧,却又克制着没用很大力气,并不让她难受。

    顾绾下意识抬手想推开他,却在听到他话后顿住手。

    顾绾自小便玉雪聪慧,到七岁便有男孩放话说要她做媳妇儿,被她哥哥使手段教训一顿也没吓退人,等她再大些,随母亲出席宴会也常有同龄人偷摸看她,甚至偷偷为她写情诗,之后父母去世,她随哥哥住在镇国公府,国公府那几个表哥也总刻意接近她,便是入宫后,悄悄恋慕她的被她知道的也不少。

    萧家的萧聿,她当初以自身算计他,也是因为他先对她动了心思。

    她从来没被触动过,她算聪颖,于情字上却并不了解,她羡慕父母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但幼时同父亲时常去乡下寻访,她见多了乡下打妻子,买卖妻子画面,又常躲在府衙后看父亲断那些夫妻为财,为名反目,杀人案件,她明白不是所有感情都似父母恩爱,她对感情有天然畏惧。

    在最初进宫,她对卫瞾便一直有隔阂,卫瞾演得好,但她对他表现出来的好,也曾视作洪水猛兽,后来时间久了,她才慢慢松动,试着去学母亲待父亲那般,但后来知道真相,她便只剩被愚弄的恨和怒。

    只江寄,或许是她死后,他浑身湿透冲到云栖宫那一幕太过震撼,后面魂魄跟着他,看他为她抄写经书,看他虔诚的跪在她面前的画面太过深刻,她便忍不住将目光一点点投向他。

    等到后面她梦见江寄为她复仇,再看他捧着装她发髻佩囊时的低喃思念,她的心绪便渐渐被他影响,对他有了心疼。

    实际到昨夜他要将命给她,她都还不知道自己对他具体什么感觉,直到方才,直到她发现卫瞾失踪,她很可能会因此失去他。

    她感到害怕,恐惧,心慌她恼怒他对他自己的不在乎。

    她才明白,那是喜欢。

    她是他的命顾绾心脏不受控制漏跳一拍,继而又狂跳如雷,颤起阵阵,她忘记再推开他,张了张嘴,却一时没说出话。

    “昨晚为什么不说。”

    许久,顾绾才哑声道,想起昨夜她一个人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独自瞪着帘帐的感受,她又委屈:“也不听我把话说完,还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她说到最后,嗓音有些发哽,江寄忙松开她,去轻拭她眼角:“不哭”

    “我就哭!”

    顾绾拍开他的手。

    “你还对我说这些做什么,你都不管卫瞾失踪,准备随时去死的人了,还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顾绾想到他对他自己生死的不在乎就来气,说话不再客气,她红艳唇瓣张合,又说:“我也管不着你,你只管瞎折腾,等你去死了,我就拿着你给的遗旨做太后,再养几个小太监,上辈子沈柔都能叫小太监拿嘴投喂葡萄,看她那模样挺享受,我也,唔”

    顾绾的气话再说不出来,她眼前一暗,灼灼热气铺面,饱.满.娇.艳,的唇被一口含住。

    “娘娘想要小太监喂葡萄,奴可以做,但不能是别人,除非娘娘想看到奴发疯片人”

    封住她的口,将她还没说完的话堵回喉咙后,江寄贴着她唇角哑声说了这么一句。

    顾绾眨了眨眼,有些缓不过神来。

    他这是,吻了她?

    顾绾没体会过亲吻的感觉,上辈子最初是狗皇帝不碰她,后来她厌恶,不让他碰,他敢动她嘴,她能咬断他舌头。

    江寄的唇微凉,气息如他人清冽,她不讨厌。

    顾绾看着他,他眸色黑,这会儿眼里只有她,目光灼灼,又含有克制,她目光不由瞥开。

    “千岁想喂我?我可不太好伺候。”

    “娘娘想让奴怎么伺候?”江寄哑声回她,看她一眼被他吮得艳红欲滴泛水意.唇.瓣,轻覆住她后颈又吻向她。

    怕伤着她,他吻得轻,有克制,却又密集,像是一点点蚕食。

    顾绾渐渐的喘不过气,忍不住轻咬了他一下,他浑身微僵,忽的卷住她香.舌要得更多。

    让她喉咙不停滚动,吞咽下他给的一切。

    外面柔暖日头渐渐高挂,日晕扩大,照进屋内,拉长两人相拥相吻身影,屋外澜清和王瑞早已经带着宫人远远退开。

    “你还不在乎自己,要死吗?”许久,顾绾整个人软着身子趴在他怀中,被他一点点抚着背脊平稳呼吸,她抬眸气问道他。

    “是不是还不在乎卫瞾消失,他有了记忆这事。”

    “不会了。”

    江寄轻抚她微烫绯红脸颊,低眸看着她,柔声回她。“我不会让自己死,我会陪着你,一直。”

    他怎么还舍得,丢下这么好的她。

    何况,他也容忍不下,她身边再出现别的人。

    光听她说,他都快控制不住浑身的疯戾,想开杀戒。

    听到他确实的回答,顾绾放下了心,他在她这里亲口应下的,还没有没做到的,只是:

    “卫曌怎么办?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自己跑了,还是找人救了他,还有……”

    顾绾说到这里,拽着江寄衣襟的手又紧了紧,她目光有些骇然的转向远处被藏在柜子边的两个小太监。

    “两个看守他的人也没了……”

    “他惜命,暂时不会暴露自己秘密。”提及卫曌,江寄眸色冷了冷,他抬眼扫一眼四周。

    窗户紧闭,门栓完整,再看一眼被顾绾放在地上的绳。

    整体完整,只节口,内边有崩断磨损痕迹,能做到这样的,除了外人帮助,只剩下他有一身内力身体。

    江寄眸光微动,他松开顾绾起身往纱帘后面的柜子走去,看一眼两个太监脖颈上干净利落勒痕,联想到卫曌已经恢复前世记忆,他唇角冷勾了勾。

    “他没躲远,我带你去找他。”

    第43章 疯戾

    “没躲远?”

    顾绾见江寄朝纱帘内走去, 迟疑一瞬,她抬脚跟了过去,刚撩起纱帘, 便听见江寄的话, 她一怔。

    “你的意思是,他是自己逃的?”

    “怎么可能呢?他受着伤, 怎么解开绳子, 还动手勒死两名太监没闹出一点动静,他没这个力气”

    顾绾有些不敢信, 虽说她有想过这个情况,但实际她将这一可能放得很低。

    卫瞾那个人养尊处优贯了, 力气也就比一般女子大几分,他哪来那个能耐。

    她用从小医使那儿取得的迷药药倒他, 没专门安排禁卫看守,一是担心闹出动静引起不必要注意,二也是不觉得他有那个本事。

    江寄站起身,见顾绾已经撩开纱帘,他侧身挡了挡两个小太监的尸体, 又大步走向她,拉着她往外去。

    “门窗完好, 地面没有打斗挣扎痕迹,不似有外人进入,绳子上的血,部分地方渗血深,很可能是他绷断捆覆自己身上绳子勒出。”

    “两个太监应该是听到里面什么动静, 比如敲门声或者什么声音, 进内查看情况被他快速勒死。”

    “力气他也有, 我那副身体里有差不多一甲子功力。他知道我会武,应该是试着找到了使用法子。”担心吓着顾绾,江寄不打算细说,只点到为止说道。

    从两个太监可怖的死状来看,卫瞾当时处于极端愤怒状态,下手狠辣快和他一致。

    这样的人处于发疯边缘,加上他前世沉溺那药两年,精神早不正常,说不好他现在经历过顾绾将他放倒,又得知自己身体残缺后,会想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有了你的功力?”

    顾绾慌张转眸看向江寄:“那怎么办?禁军中可有人能胜过他?”

    顾绾不知道一甲子功力代表什么,但她前世见过江寄武力有多厉害,以一敌百,当初宁王那批主力战将全都是死在他手里。

    她在宫中时也听过,江寄在禁军中无人能敌,甚至远胜去世的苏盛。皇帝当初也是因此才对他委以重任。

    对了,苏盛。

    顾绾想到苏盛,又赶紧问道江寄:“苏盛呢,他可能对付他?”

    看出顾绾的惶恐难安,江寄轻拍了拍她手:“别担心,不会有事,他那身武力是我练出来的,我有法子能收回来。”

    江寄没提苏盛已经死了的事,她现在已经不安,若知道唯一有可能拿下卫瞾的人没了,只会更担心害怕,他这身武力来得太邪门,他也不想告诉她,会吓到她。

    “有法子收回来。”

    顾绾听到这话,一颗心稍微松下。“那他现在藏在哪儿呢?”

    发现自己变厉害了,卫瞾那人肯定不会再忍耐着什么也不做,他现在又弄明白了和江寄身体情况,完全是个危险人物。

    江寄一顿,过片刻才回顾绾:“在你的寝殿。”

    “昨夜镇国公为逮捕卫潜,带人搜了整个行宫,只你行宫这边没怎么大动,卫瞾现在身上有伤,他不敢贸然出去,只能先藏起来养伤,你的寝殿最合适,里面有日常备的伤药,还有,”江寄顿了顿,眼里眸色幽沉:“他还想找你问清楚。”

    顾绾也明白过来,在卫瞾看来,她昨日的做法既骗了他,又背叛了他,他势必要不甘质问她一通的。

    顾绾攥了攥手指,神色冷凝。

    “他一贯如此,倒不稀奇。”

    “走吧,去见见他,顺便气死他。”顾绾轻吸口气,掩下她心里狂掀的恨意,轻掀了掀唇,和江寄道。

    江寄迟疑的看着顾绾:“你”

    江寄方才不顾一切冲动的吻了她,后来沉溺她的香甜,一发不可收拾想要更多。

    他的大掌弄乱了她发髻,此时有两缕发丝自她耳际落下,为她添了几分慵懒,她脸颊红晕未散,眼角眉梢带着勾人媚色,唇瓣艳红,些微潮红扩至唇边,惹眼至极。这模样有些不适宜出去,何况还是去见卫瞾。

    莫名的,江寄现在不想她再与卫瞾有丝毫牵连,交集。

    果然,一个线头开始,他想要的就多了。

    “怎么了?”顾绾不解的看向他。

    “没怎么。”江寄摇了摇头,默然一刻,他抬手轻拆下她发上珠簪,替她重新绾了发,将她微皱的衣襟轻抚平,又看她一眼,说:“走吧。”

    顾绾先是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愣,后反应过来又胀红了一张脸,耳根热起。

    “我现在是不是”

    剩下的话顾绾没说出口,她感到羞耻,先前她不管不顾的,只是希望江寄能重视卫瞾的事,后面的事完全不由她控制,但实际眼下场景是不该的。

    尤其是

    顾绾想到这儿,不由咬紧了唇。

    她唇本就带着微微红肿,这一咬下去更是刺刺的疼。

    “别伤到自己。”江寄见她咬唇蹙紧眉,他眉心轻皱,手指覆向她嘴,低声道。

    “是我没注意场合,不是你的问题。”

    顾绾撇开脸,推开他的手,没理他,过一会儿,她才轻吸口气,说:“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也是我自己情不自禁,没把持住。”

    从这点看,她确实有做妖妃潜质。

    顾绾暗嘲一番,顿了顿,她道:“这里,找人安排下吧,将人好生安葬,再看看有没有家人,送上抚恤。”

    “好。”江寄应下来,朝外叫了王瑞。

    和王瑞吩咐完事宜,江寄便带着顾绾往寝殿去了。

    他过来时让王瑞去点了两队禁卫,卫瞾身份特殊,不宜声张,江寄本也不需要多少人,只吩咐了其中一队禁卫跟上。

    昨夜行宫的人都歇在营帐那边,伺候顾绾的人自也跟了过去,寝殿这边没人,四周静悄悄的,禁卫将院内围住,江寄看一眼自出了后罩堂就一直闷声不语,头也没抬的顾绾一眼,抬手推开了朱红的雕花大门。

    屋内光线明亮,门一推开,便见卫瞾正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吃东西。

    从昨日起他就没用过东西,他被顾绾下药迷晕,醒过来后他满脑子都是贵妃竟然骗了他,他不可置信又怒不可遏,将两个小太监给他送的饭菜给踢了。

    行宫的小太监常年待在行宫,加上他们本就是在宫内犯过错或得罪过人被发配过来做杂事的,再被贵人看中带回宫的可能性低,加上他也不是什么贵重身份,他发火,两个小太监也不伺候他,收了饭菜便走了。

    他气得不行,又要想脱身法子,也没顾得上吃饭。之后他总算想起江寄这具身体有内力,试着运用内力绷断绳子,处置好那两个小太监,又听到外面传来喧闹,是镇国公在行宫搜捕刺客。

    他刚灭杀了两个小太监,身上有伤,衣裳也沾血,若是被发现势必被当做刺客处置。

    经历过沈柔,再遭遇顾绾,他已经谁也不信,他必须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养好伤再去筹谋夺回一切也不迟。他有江寄一身功力,又有前世许多预知记忆,底气也足了许多。

    贵妃是宠妃,又是镇国公疼爱的外孙女,她的寝宫,禁卫搜寻会有顾忌,而他就在落霞殿,过去近,卫瞾想也没想就躲去了寝殿。

    他伤得严重,初次使用不擅长的内力,他使用不当有些岔气,只匆匆在她寝殿找到伤药换过药,便昏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他肚子饿得饥肠辘辘,便偷摸出去从宫人的膳房端来的一碟子油饼。

    油饼又干又油,不好咽下,他只能混着顾绾寝殿里隔了两夜的茶水往下灌。

    大概是这些日子经受过的狼狈多了,他现在喝隔夜茶吃油饼都能压着怒气接受。

    只是吃着吃着,卫瞾想起他遭遇的这一切,面色又扭曲起来,听到屋外动静,他往嘴里塞油饼的手一顿,人倏然自凳上起身看向门口,见顾绾和江寄背光而立在门口,他脸上闪过慌乱,想起他和江寄命体相连,他现在还有一身武力,他又镇定下来,愤怒把手上剩下的半个油饼狠砸过去。

    “逆臣贼子,你竟然还敢来!”

    卫瞾说完,又痛心的望向顾绾:“贵妃,你竟然为一个阉奴背叛朕?”

    “朕哪里对你不好,朕那么爱你,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来看你安好,你为何要如此!”

    “好?爱?”

    顾绾嗤笑一声:“陛下的好是让我做垫脚石为沈柔和她儿子铺路?还是指把我赐死后自我感动的深情?”

    “你可别恶心人了,卫瞾。”

    “你果然知道了。”

    卫瞾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避开顾绾朝他看来的憎恶视线,过片刻,他不知想到什么,又猛地看向顾绾:“可那也不是你能和这阉人厮混的理由,你怎么能让自己堕落到这个地步,你”

    “那也比和你在一起要强!”

    顾绾厌恶的打断卫瞾,大概是恨了太久,顾绾这会儿心里反而冷静无比,她伸手拉过江寄,头慢慢靠向他肩头,又抬眸看着卫瞾轻笑一下。

    “臣妾还得感谢陛下,与他在一起后,臣妾才知道,什么是做一个真正的女人,被他疼着,捧着,放在手心里宠着,臣妾安心,还快乐!”

    顾绾生得娇,姿容天成,肌肤玉雪,此时背光盈盈而立,更衬她一身冰肌玉骨,一身茜色齐腰裙,衬她袅娜身姿,轻轻一笑,芳菲妩媚,粲然灼目。

    “你,你!”

    自沈柔身份拆穿,顾绾就从未笑过。

    卫瞾被顾绾的笑刺痛了眼,他全身气血倒逆,手指着顾绾,愤怒不止,等他视线再落到顾绾微带红肿的唇瓣,他脑袋似被一根棍棒敲中,想到沈柔如此,她也如此。

    卫瞾双目霎时赤红,他大骂道:“贱人!”

    “奸.夫.淫.妇!”

    “朕当初赐死没赐错,你就是个淫,乱.宫闱祸妃”

    “找死!”

    江寄原准备等顾绾出够气才处置顾绾,但卫瞾却不知死活的骂了顾绾,直接触到江寄逆鳞。他身形一动瞬间移到卫瞾面前,掐住他脖颈便将人举了起来。

    “你”卫瞾脖颈脆弱脉管被紧扣住,喉管被深锁,再说不出话来。

    他双腿在空中乱踢,手试着运力反击,但江寄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三两下便卸了他要施功的一只胳膊,等他胳膊卸力垂下,江寄看一眼自己没有出现类似情况的胳膊,他眸光一动,干净利落又卸去卫瞾另一只胳膊。

    卫瞾两只胳膊猝然垂下,再反抗不能,渐渐的他喘不过气,他脖颈朝上及至额顶都呈充血的红,血丝泛起的眼开始泛白,眼见人便要断气。

    “江寄,你做什么,他现在还不能死”

    江寄动作太快,顾绾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就见卫瞾已经开始双目翻白,她一骇,想起江寄和卫瞾实际是命魂相连,她赶紧跑了过去。

    命体相连,便是同魂同命。

    江寄对卫瞾下手,等同自裁,江寄此时情况也不妙,他能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只卫瞾的那一嘴骂顾绾的话,让他熄不了火,克制不下来。

    顾绾过来,他面上才渐又松动,手一抬将人狠砸去了地上。

    地板发出砰的一声响,卫瞾当场吐了血,浑身似五脏六腑移位的疼,他趴在用力咳着,等总算缓过些气来,又惊恐的看向江寄:

    “你,你要杀了我?”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同命相连?”

    江寄没回他,只微缓神色转眸和顾绾道:“你先去外面等我,我需要从他身上取些东西。”

    顾绾抬眸看他,他目色深,这会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冷静些。”

    看得出他态度坚决,顾绾没坚持要留下,她低眸说道,到底担心他不要命乱来,她轻咬一下唇,又说:“我在外面等你,不想看你等会儿受伤出来。”

    “我知道了。”江寄神色又柔几分,抬手轻覆一下她脸颊:“出去等我,很快。”

    “你,你要做什么”

    顾绾一出去,江寄神色平静的去关了门,便转身慢慢朝卫瞾走去。

    他神色平静,看不出有半分怒容,但卫瞾前世被他换去眼珠子,再沉溺幻境受死的时候,见到的江寄神情便是这样,比地狱爬出的修罗的更可怕。

    卫瞾下意识挣扎着要逃,但他两条胳膊都被卸了,连身都起不来,只能身子不停往后缩。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们同命相连?我若是重伤,你也逃不了。”卫瞾颤声道,实际他现在已经没了什么底气。

    江寄这完全不要命的做法,卫瞾开始怀疑,或许,他们不是命体相连,只是单方面的,江寄若受伤,他会受伤,而他受伤,江寄根本不会有事。

    想到这个,卫瞾心里更怕,他不想死。

    实际上辈子最后一刻,他就后悔了,他不该堕落,让江寄一个奸宦专了空子。

    眼珠子被挖出来,再被强塞一对回去的感受,他永生难忘。

    哪怕于幻境中,他也忘不了。

    江寄不理他,径直走向他,他落下的每一步,都似催命的步伐,卫瞾脸色惨败,他冷汗直冒,只不停惊恐嘶吼:“你别过来,别过来”

    江寄看他又如丧狗一样挣扎,只冷笑一声,缓缓蹲身下去,和他说了句:“你放心,不杀你,这辈子,我会让你先体会一遭生不如死。”

    江寄说着,眸中阴戾一起,手掌断然拍向卫瞾额顶。

    大门紧闭,唯一一道光束隐在屋内雕花大柱边,昏暗逼兀空间里,只听一声凄厉惨叫响彻屋内。

    第44章 又梦

    雕花红木大门紧闭, 院中禁卫笔挺肃严包围,气氛肃穆。

    顾绾在廊下不安来回走动,目光时不时望一眼紧闭大门。

    远处澜清见她神色难安, 眼里的担忧加深, 她至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能感觉到,她先前猜测的娘娘与江寄是旧识, 看重江寄恐怕想错了方向。具体怎么回事, 她想不到,只隐隐感觉和陛下有关。

    澜清一头雾水, 她旁边站立的王瑞,这个知道消息更多些的, 却自觉已经想明白什么情况。

    他脑子里脑补出一出江寄那个阉宦,借着和娘娘有旧诱哄欺骗娘娘, 离间娘娘和陛下,让娘娘仇恨陛下。

    而陛下在发现自己真正爱的人是贵妃后,力挽狂澜,为爱不惜用自己做出牺牲,最后感动了娘娘, 识破了贼子真面目。

    王瑞想到在后罩房偷瞥到的陛下抱着贵妃的那一幕,嘴角不由偷偷往上翘了翘, 他脑袋保住了,还成了唯一探得陛下娘娘之间感情纠葛的人,前程无限,干爹苏文海便是想到法子重新回到陛下身边,他也无需担心地位不保了。

    想到这儿, 王瑞看一眼正心焦等待的顾绾, 悄悄去边上侧殿搬来一张椅子:“娘娘可累了?要不”

    王瑞话没说完, 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凄厉惨叫,他手一个哆嗦。

    顾绾脸色微变,她疾步去到门口,抬手就要推门。

    这时,门自里面打开,江寄出现在门口。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顾绾看到江寄,立即扑向他,担心他身上的伤,又很快松开他,拉过他仔细检查。

    “我没事。”江寄神色缓下,轻拉下她在身上不停摸索检查的纤白小手,和她柔声道。

    “当真没事?”他力道不重,只大掌骨节有致,让人感觉到力量,顾绾看一眼被他拉着的手,又抬眸看着他不放心的和他确定。

    “嗯,真的没事,事情没有你想的那般糟糕。”江寄想到他方才发现的情况,神色松然和顾绾道。

    顾绾定定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有些微泛白,神色却轻松,信了他几分,只想到刚才听到的那声惨叫,她又问了句:“那方才是怎么回事?”

    “没事,只是我将他身上的功力收了回来。”江寄回道,见顾绾视线落向殿内,似要去看里面的人情况,他轻揽过她,身子轻动,不动声色挡了她视线。

    一个甲子功力没有,形同废人,卫瞾受不住那个痛,又惊吓过度,失禁了,实在难看,会脏了她眼。

    “他失去功力,昏过去了。”

    顾绾也不是非要去看卫瞾情况,只担心他影响到江寄,被挡了视线,她也收回了视线,只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命体相连,杀不得,伤不得,还得防止他胡乱说话。

    江寄和卫瞾的事泄露出一点风声,都可能引起有心人引导利用,介时天下必定大乱。

    “猎场那边有个隐秘山谷,隔绝外人,只一条小道出入,将他关去那里,派人看着便是。”江寄随口道。

    那是他能想到的给卫瞾安排的最佳大狱,周遭野兽看守,障林做围,里面蛇虫为伴,荒无人迹,他能适应许久。

    “哦。”听出江寄有安排,顾绾也不再多问,似想起什么,她又抬眸问他:“那卫瞾万一受不了自缢该怎么办?”

    “他不会。”江寄毫不犹豫回一声,上辈子死的时候就后悔的人,这辈子怎么也会苟延残喘活下去,何况

    江寄出神一瞬,正在想怎么和顾绾说他的发现,这时,王瑞在外面恭敬请示道:“陛下,镇国公派人来问,陛下这边可忙好了?什么时候过去。”

    江寄昨夜离开主帐,便回了明光殿办公,到天快昏亮的时候,镇国公便派人来说在太后宫内发现了犯贼卫潜踪迹,但太后不承认卫潜和行刺一事有关,坚称对方是奉她懿旨为她送玉石而来,只人晚间才到,她还没来得及和皇帝说。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太后为庇护卫潜用的托词,但太后在这时拿出了先帝给她的如朕亲临玉牌。

    这事便变得棘手起来。

    江寄早料到抓捕卫潜没那么容易,他安排的计划,本就只有他死了,萧家方寸大乱的情况,才能顺利实施。

    如今他没事,萧家没事,自然会想和他抗衡。不过太后能为卫潜动自己最后一道王牌保命符,这是江寄没预料到的。

    江寄没去太后的寝殿,只让王瑞送了一道圣旨过去,同时给太后送去了一封密信。

    太后收到密信,面色当场变了变,没再说阻拦的话,让拿到圣旨的镇国公将人逮了去审问。

    卫潜是宁王亲子,正经的皇子皇孙,没有十足证据,不能动酷刑,只能用迂回法子逼问,但他嘴紧,怎么都不承认自己与刺客相关,咬死自己是提前为太后送礼而来。

    但谁都知道他的理由牵强,参与行刺这事赖不掉。

    卫潜是镇国公孙婿,镇国公心里明白,江寄将这事交给他也有试探镇国公府之意,镇国公府屹立百年地位稳固,便是他们只忠君,不站队,更不可能偏袒卫潜。

    卫潜迟迟不招,镇国公等不得,直接动用了军中审细作的特殊手段,那是一步步摧残人心志的残忍手段,便是再刚毅的人也难逃那样的精神摧残,卫潜也不例外,只没想到卫潜会吐出一个让镇国公他意想不到的信息。

    沈柔,他的嫡亲孙女,已经成了皇帝身边的柔嫔,镇国公不可置信又震惊,他急于求证,也没理会时辰,便冲到了明光殿。

    只镇国公刚把话问出口,还不等江寄回,宰辅萧峥为卫潜和太后的事也到了明光殿。

    澜清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议卫潜一事,王瑞见澜清神色着急,听她说落霞殿死了人,念及江寄对顾绾的在乎,才冒着被训斥风险进去给江寄附耳禀告了。

    江寄听到消息,担心顾绾,直接丢下两人,前往了这边。

    如今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两人等不了也是正常。

    “外祖在等你?你还在议事?”顾绾听到王瑞的话,稍微一想明白过来。

    看一眼天色,已经在这边耽搁了不少时间,顾绾有些急,赶紧催他:“你先去忙,这里现在已经不那么紧要,我安排人看守着,等你忙完再过来解决也不迟。”

    “不要紧。”江寄没把镇国公当做天大,被折腾得焦躁不安的事放在心上,至于萧峥萧家,他也有了新的打算安排,这会儿并不着急。

    他转眸扫一眼殿内,他人高挺,目力绝佳,一眼扫完寝殿内的狼藉,注意到顾绾平日放小衣的衣柜都有被动过痕迹,他眼眸一沉,再扫向卫瞾的视线如锋利寒刃。

    “你怎么了?”

    见江寄望向屋内不说话,周身气息却明显冷下,她视线不由跟着他看过去,只她目光刚落向远处地板上一身污秽的卫瞾,一双大手便伸过来挡住了她眼。

    “别看,犯恶心。”

    江寄说着,便揽过她腰将她带了出去。

    “这里不能再住,你回营帐等我还是随我回明光殿?”

    出了寝殿,江寄松开顾绾,只大掌握住她细白手指,低眸轻问到她。

    江寄手伸向顾绾快,但寝内不大,顾绾还是一眼看清楚了卫瞾情况,她也明白过来江寄先前怎么侧身挡了她。

    想到自己的寝殿被弄脏成那样,顾绾心里确实有些犯恶心,她想了想,回道江寄:“我回营帐等你。”

    现在和他一道去明光殿,被旁人看到,该议论他为美色弃政事不顾了。

    卫瞾的事还没解决,顾绾不想江寄再有别的麻烦事。

    “好,我让人送你回去。”江寄轻声应下来,又亲自去点了几个人护送顾绾。

    ——

    “娘娘,大公子方才来过一趟,说是他京中还有事,先回去了。”

    顾绾没回主帐,直接回了自己营帐,刚到营帐,溪月便迎上来禀告道。

    “回去了?”

    顾绾拧了拧眉,事情一桩接一桩,她正打算找哥哥说清楚,却不想他先回京了。

    顾绾了解顾祈年,一旦他决定下的事,除非有十足理由,不然不会轻易停下,她不担心别的,就怕他急于回京是为安排后续刺杀的计划。

    顾绾抿抿唇,她疾步回了帐内,去到桌前,取了笔,拿了信笺便要写信。

    只落笔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现在盯着她的人多,她往外送的信笺很可能会别旁人偷去查阅,江寄和卫瞾的事不能放在信笺里说,便是让顾祈年停手的事也不能直接写出来。

    顾绾沉吟许久,最终咬了咬牙,在米色信笺纸上写下一行字:妹本月月水未至,太医言日子尚短,待与陛下回宫再探脉得消息,介时妹会求陛下恩典归家探亲。

    她不想骗兄长,但眼下也只有这法子先让他短暂停手了。

    顾绾写好信,拿信封装好,点过蜜蜡封口,便叫溪月去找人送信。

    溪月如今对宫中渐渐熟悉,找人送一封信容易,听到吩咐,还是给顾祈年送信,她不敢耽搁,赶紧去了。

    溪月出去后,顾绾轻吐了口气。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哥哥撒谎,她都不敢想,若最后哥哥得知她在骗他,该发多大的火。

    想到这儿,顾绾不禁抬手按了按颞颥,没休息好,她现在脑袋胀胀的疼。

    澜清在一旁见状,不禁担忧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请太医来瞧瞧?”

    “不用,就是没休息好。”

    顾绾想也没想的道,但想到给哥哥顾祈年的信,她顿了顿,又转口道:“是有些头疼,也到了请平安脉的日子,待会儿用过膳,你让太医走一趟也行。”

    “是,那婢子先让人传膳。”

    顾绾用过膳,让太医来打过一趟,开了点疗补的药,便撑不住身体疲乏,去榻上歇息了。

    这一睡,顾绾再次做起了梦。

    只这一次,这个梦和以往都有所不同。

    郁郁葱葱,云雾弥漫的山巅崖顶,雕栏画栋的凉亭,四周悬藕荷紫鲛纱帐,地面铺白狐地毡。

    风起,纱帐吹拂,里面形貌昳丽男子赤着上身紧抱着怀中娇媚女子,他大掌一寸寸抚过女子白嫩面颊,斜长漆深眼眸染红意,薄唇轻贴女子嫣红唇边低喃:“绾绾。”

    女子美眸半眯,面颊却似漫云雾瞧不清具体模样,她懒懒娇应他一声,须臾,她睁开一双潋滟雾眸看他一眼,藕臂慢慢圈过他修长如玉脖颈,再轻抬下颌含住他点着一颗赤红小痣的如白玉滴成耳垂。

    男子身姿颀长高挺,眉目清朗,世无其二,分明是上辈子几年后的江寄模样,却又有几分变化,似乎更昳丽贵胄,便是面容染.欲.都清贵如天边云月。

    被女子含住耳垂,他浓长眼睫颤下,只搂紧了她。

    这是江寄?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又是谁?

    顾绾看得怔神,反应过来又面红耳赤转开眼。

    突然,她感觉有一股无形力量在吸引着她,让她身形不稳,这感觉和她当初做飘魂回到自己身体里情形太像,顾绾不知道怎么会忽然这样,她慌措抬眼,却发现她已经在男子怀中。

    第45章 介意吗

    夕照渐落山头, 帐中光照不再透亮,只暖黄光照氤氲。

    顾绾缓缓睁开眼,潋滟秋水眸中映淡紫纱帐, 她有些分不清幻与现实。男子滚烫大掌抚过她肌肤带来的颤栗似还没消, 他滴落在她脖颈间的汗珠灼烫感也还清晰。

    顾绾轻抿起泛绀唇瓣,眼前又浮现出她唇贴过他白玉耳垂上那颗赤红小痣不停流连的画面。

    那颗小痣被她反复舔咬, 越发潋滟光泽, 叫她每看一眼便心颤一下。

    好羞耻。

    顾绾耳根灼烧起来,脸颊热出红晕, 带着她鬓边的湿汗都蒸出热气,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样一个如身临其境的梦, 梦里她还情不自禁附和男子抚弄动作。

    莫非她太想和江寄在一起了?

    顾绾不愿再想下去,她微侧了侧脸, 视线转向帐外,又微愣住。

    淡紫纱幔外不远的矮桌前,颀长的如玉树身影正在批阅奏章,他侧颜如琢如磨,如朗月清新隽秀, 瞧着瞧着,顾绾眼前又出现梦里江寄俯身深望着她的画面。

    渐渐的, 两张侧颜叠合。

    似有所觉察,男子转眸看向了她:“醒了?”

    俊朗明净一张脸,却不是江寄昳丽隽绝的面容。

    顾绾心里有一瞬失落,也在这时分清了梦和现实。

    “怎么了?可是哪里有不适?”

    江寄见顾绾只盯着他不出声,不由起身来到榻边扶顾绾起身, 只他手刚揽过她, 她一个侧身便圈住他脖颈, 将头埋了过来。江寄微怔,眼里眸色越发柔和,他抬手轻抚着她柔软乌发,低问道她。

    “没事。”

    顾绾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摇了摇头。

    她只是想抱抱真实的他,也将梦里那个她臆想出来的他给驱赶掉,她不是以貌取人的性子,不该因为江寄如今的脸不同了便失落。

    江寄却不放心,他忙完那边的事过来就听顾绾请了太医的事,还专门将人叫过来问过,太医给的说法是没休息好,多思多虑有些体弱,但太医是人,难免有诊错的时候。

    “当真没事?李太医医术普通,要不再换个太医来看看?”

    “李太医二十多年太医了,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普通了。”顾绾听出来江寄是知道她请太医的事了,对他说的话哭笑不得,心里却暖融融似被柔暖日光耀过。

    “我真的没事,只是刚醒来没精神。”顾绾肯定的回他道,顿了顿,她还是解释了请太医的原因:“我请太医是因为哥哥。”

    顾绾说道这,细指紧捏了捏江寄后颈衣领,迟疑着又说:“你,别怪哥哥,他是太在乎我”

    江寄知道她一贯在乎顾祈年,只他心里还是难免醋,他苦笑一下,无奈道:“我若是怪他,又何必给他下药的机会。”

    他说完,又松开她一些低眸看向她,修长手指轻抬她下颌让她抬眼看着他,和她认真道:“下次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他是你哥哥,是你在乎的人,我不会计较那些。”

    他深眸里诚恳认真,又似浸水一般的温柔,顾绾看着,莫名自愧自己将他想得狭隘。

    她心虚的又将头埋去他脖颈,过一会儿才瓮声回他:“我知道了。”过一会儿她想起什么,又问道他:“你事情忙完了吗?不是说抓到了卫潜,可已经决定要怎么处置他了?”

    卫潜是宁王世子,也是宁王唯一儿子,若就这般处置了,宁王势必会提前发动叛乱。

    或许受前世影响深,顾绾对朝廷局势始终忧心,萧家宁王,在她看来都不是好对付的,她知道江寄厉害,可他准备的时间短。

    “嗯。”江寄知道她心里的忧虑,他没瞒她:“人先关在行宫地牢,等回京再做处置。”

    “哦。”顾绾听出江寄已经有了安排,也不再多问,想到卫潜明面上还是国公府孙婿一事,顿了顿,她又问了句:“我外祖可有对这事有看法?”

    顾绾记得,她到国公府后听镇国公提起过已经出嫁的沈柔好几次,能看出来沈柔在国公府的受宠。

    上次顾绾回门,钟氏无礼,镇国公派人将钟氏送回了娘家至今没接回来,可钟氏是儿媳,沈柔却是有血脉又受他疼爱的亲孙女,他不可能坐视沈柔背上叛臣家属名声。

    江寄微顿一瞬,他低眸看向顾绾,她埋在他脖颈里,看不清她此时表情,但江寄能想到她问出这话时心里的复杂,甚至还有难过。

    前世镇国公一直不满自进宫后便声名不好的外孙女,每回见到不是给冷脸不理会,便是要她本分不要张扬,对沈柔那个明面上静养在庙里的孙女却是照顾仔细,时常派人送东西过去。

    后来沈柔世子妃身份发丧,镇国公还告了两日假。

    他那样待顾绾,换作旁人,江寄早收拾了,碍于他是她长辈他才没多为难。

    “你外祖已经知道沈柔的事。”迟疑过后,江寄还是告诉了顾绾。

    “卫潜和他说,他是为带沈柔回去进的京。”

    他不希望她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事,心里更难过。他会陪着她,若镇国公回去还是脑子转不过来想不清楚,他不会给他一丝伤害到她的机会。

    “卫潜那么说,他就信了?”

    顾绾松开江寄,抬眼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那他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我都解决了。”江寄没回顾绾,只轻描淡写道。

    他还是不想让她太伤心,不愿告诉她,他告诉镇国公沈柔是为高位同卫潜一道算计皇帝,进的宫,镇国公依然相信沈柔,还愿意交出掌军虎符,拿国公府前程换她的事。半点没为被顾绾这个被狗皇帝和沈柔强拉来做挡箭牌的外孙女想过。

    江寄眼里析出冷意,他现在只庆幸,顾绾发现了他身份,他没死,不然他都不敢想他死后,顾绾会面对的局面。

    那样一个外祖,靠不住。

    江寄不回顾绾,可顾绾依据当年镇国公对她母亲,对她的偏见,却很容易想到镇国公那个莽夫不懂内宅女人,流言,会怎么看待和对待这事。

    “他肯定信了吧”

    “他是不是觉得沈柔身子娇弱,常年被关在内宅做不出那些事,是你诱骗了她?”

    “是不是还长跪地上求你放过沈柔?把你当做洪水猛兽,失望至极?”

    顾绾接连问道,实际已经算不上问,她几乎已经笃定。

    沈柔那副嘴脸和她祖母戚氏是有相似的,甚至比他祖母还胜一筹,当初镇国公能被戚氏哄骗,亏待她娘,在国公府甚至京中都柔弱甚至大门不出的形象更能哄骗到他。

    顾绾心里是有怨的,哪怕她再三告诉自己不在乎,不关心,不指望可当知道镇国公信任沈柔,她心里的怨怒还是是控制不住的腾腾灼烧起。

    想起上辈子她进宫后,屡屡遭受太后等人为难,因为卫瞾的各种高调“恩宠”丢尽名声,不得不更谨慎小心为难的时候,镇国公对她却只有恨铁不成钢,让她本分为人,根本没打听过她具体生活,她更是怨怒不止。

    她委屈,为她自己,更为她母亲哪怕外嫁都还常有挂念他不值。想到江寄还受他责骂,死谏,偏还得背下狗皇帝砸给他的这口大锅。

    顾绾更气得身子发抖。

    “你就别理他,不给他脸折腾,他就是个只知打仗上战场的武夫,当年我娘因为他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不难过,不难过,他不值得。”江寄心疼的揽紧了顾绾,手一遍一遍轻抚她气得发颤身子,又垂首吻她头顶安抚她。

    他后悔了,不该叫她知道这些,世上虽没有包得住火的纸,但密不透风的墙实际不难造。

    确实是不值得,她早该清醒了,自小养大的孙女和就养了几年还偶尔见的外孙女本就是不一样的。偏她一直不敢去承认。

    “我才不为他们生气。”顾绾慢慢平静下来,冷道。

    “不过沈柔这事要慎重处理,她身份始终是个雷,一但走漏一点风声,都会对你很不利。”

    顾绾真是恨透了卫瞾,想做明君没那个能耐,想要心上人,又没那个承受一切流言蜚语的底气。如今却要江寄来替他收拾烂摊子背锅。

    “不会有事,你别担心。”江寄轻回她道。

    怎么可能不担心。

    顾绾心里反驳了江寄一句,却到底没说出来,他着急她,若知道她忧虑这些,说不得会做什么。她不希望他有事,眼下没什么比他怎么和皇帝解除命体相连的事更重要了。

    想到这里,顾绾想起她还有最要紧的没问他。

    她慢慢松开他:“我在梦里只看到你为我报了仇成了九千岁,后面却再没梦到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会和卫瞾换了魂?”

    原来她不知道。

    江寄微怔,反应过来后,他胸腔剧烈起伏了下,无尽的窃喜和狂喜涌向他。

    实际便是早晌他和她袒露心思,他也只当她在乎他,是受前世他后来为她做的那些事太深。

    却不想她没看见。她不知道他后来做的那些发疯发狂的事。是不是说明,她除了感念他替她报仇,心里还是有几分真正在意他。

    江寄大掌紧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似镇定的回道她:“是一个白衣和尚,他看不得我把持朝政,告诉我只要我愿意将朝堂还给卫氏,便送我回来”送他回来得偿所愿。

    能够毫无顾忌的靠近她,还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她,这样巨大的诱惑他拒绝不了。

    不管那和尚什么目的,他都感谢他。

    “白衣和尚?”

    顾绾原以为江寄和她一样,是出了什么意外得了奇遇过来,却没想到竟是有人操纵的结果。

    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她得到的奇遇会不会也和这有关?

    “嗯,那和尚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我试过他,他应该年近半百了,回来后我也派人去各处庙宇找这和尚了,但现在还没消息。”

    能给人换魂并让其穿梭过去未来的人物,想找到又岂是那么容易。

    顾绾心里微沉了沉,她莫名有些不安,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什么,一把紧抓住江寄衣袂问道:“那,你们可还能换回来?”

    “你说白衣和尚是不想你把持朝政,还想要你把朝堂还给卫氏,会不会他是什么守护卫氏的人,把你换到卫瞾身上是为替他解决麻烦,等解决掉麻烦后,便将你们换回来?”

    顾绾越说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她心里的慌乱不安似堤坝泄洪一阵高过一阵,她攥着江寄的手隐隐发着颤,手心后背脊一片凉。

    “若是这样该怎么办,卫瞾要是回到身体里,怎么可能放过你,还有,你先前还把自己的一身功力毁了。”

    “别怕。”

    江寄大掌按住她发颤冰凉的皓白纤手,又伸手将她搂紧,安抚她道:“这我早有考虑,我的功力去的容易,要修回来也容易,便是换回来也无碍。”

    “只到时候恐怕得委屈你和兄长,需要远赴海外或者塞外生活。”

    这是最坏的结果,不到万不得已江寄不希望顾绾受颠簸流离之苦。

    江寄声音沉稳,似乎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加上他怀里宽阔,厚重,似蕴有力量,顾绾紧张恐慌的心渐渐回落。

    至于江寄说的远赴海外和塞外,顾绾又看多了杂书和地理志,早想到各处去看看,她也根本不在乎贵妃不贵妃,还有皇宫里囚笼一样的生活,她没把这事当做事。

    她只关心一件事:“到时候你会和我们一起吗?”

    “你会不会因为回到自己身体里,便又像从前一样,不出现在我身边,离我远远的了。”

    江寄愕然的看向顾绾。他没想到她会问出这话,更没想到她会想到这事上。

    实际他先前确实是那样打算的。

    若是回到了自己身体里,他又是残缺的一个人,自然也没了再在她身边的资格。

    别说顾祈年不会允许,他也不允许。

    她这么好,怎么能和一个残缺过一辈子。

    但经过早晌,他发现自己光想想顾绾离开了他,另外有别人陪伴他都受不了,更别提站得远远的守着,看着了。

    便是他要离开她,也要她亲口对他说嫌弃,不需要才行。

    他本就卑劣,便是再卑劣一些,也不过如此。

    “你可别告诉我你真的那样打算的。”

    顾绾见江寄不说话,心里咯噔一下,她盯着江寄的眼眸冷了冷,大有他只要一说是,便和他翻脸的劲。

    “你,不介意吗?”

    好一会儿,江寄才抬眸看着顾绾哑声道:“我若回到自己的身体,便又成了残缺之人,没办法给你幸福”

    他没那样说。

    顾绾暗松一口气,脸色缓下一些,“合着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沉溺男色的急色之人。”

    她瞥开脸,故作生气,顿了顿又嘟囔道:“两个人相爱,又不是只惦记只那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再说,便是想了,宫里对食的宫人那么多,我们和他们取取经便是了。”

    她有听说,两人对食,是有别的法子帮助其纾解的。

    最后一句,顾绾说的小声,但江寄还是听了个清楚,他脸色顿时复杂起来,她的反应,她对他的态度,似乎总出乎他意料。

    让他沉溺在她给的温柔里,恨不得溺死在里面才好。

    只是,他怎么舍得委屈她,让她和那些宫人那样

    “绾绾。”

    江寄嗓音暗哑低唤顾绾一声,抬手轻覆向她柔.嫩面颊,眸中似含蜜温柔。

    顾绾随着他轻抬她下颌的手抬眸看他。

    对上他深邃专注视线,她喉咙莫名发干,忍不住伸舌舔了舔红艳微干唇瓣,又缓缓要闭上眼,只在她眼眸刚要合上,她余光却忽然被什么闪了闪。

    帐上悬挂的泛着润白珠光的夜明珠,随着天色渐暗析出光泽照在江寄冷白如玉耳垂上,一颗赤红小痣变得明晰灼灼。

    顾绾一怔。

    卫瞾耳垂上也有这么一颗红痣?

    第46章 伺候

    “怎么了?”

    顾绾肌肤白皙, 柔嫩似能掐出水,江寄微带薄茧指腹寸寸抚过,心头激颤半点未减, 见她望着他轻舔红艳檀口, 香舌微露,轻含贝齿间, 他眸色渐深, 慢慢俯下了身。

    只他唇刚含住那蜜甜香软,他耳垂忽然被一双细嫩小手轻捏了住, 江寄动作微滞,顿了顿, 他浅啄下那甜软,抬眸凝向顾绾问道。

    顾绾没立即回江寄, 她目光直直盯着她捏握在指腹间的那微凉的玉滴状耳垂。

    须臾,她细白手指又轻轻捻捏一下,指腹轻移开,白玉耳垂染红,上面那颗赤红小痣依然明显, 不是看错,也不是什么创点印痕, 确确实实是颗痣。

    “你这颗红痣,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红痣显眼,长在耳垂上更明显。

    上辈子顾绾看到江寄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他耳上一粒红痣,他在她面前总是毕恭毕敬的, 鲜少抬头, 积年累月, 她印象深的只他耳上一点小痣。

    卫瞾耳上,她确定没有这么一颗红痣存在。

    她后来厌恶卫瞾,不肯正眼看他,但这么明显的地方她不会一直忽视。

    且,她记得,便是昨夜之前,她都不曾在他耳上看到过这么一颗小痣。

    只现在江寄的身体,还有没有这么一颗红痣,她却是没印象了。

    按理,她不该忽视这个,除非,她这辈子见卫瞾那一日,便没在他耳上瞧见那颗红痣,若不是先前的梦,她恐怕还一直不会注意到这个。

    莫非,那个梦是在暗示她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顾绾呼吸轻窒下,她紧攥了攥江寄衣角:“卫瞾耳上是没有红痣的,有红痣的人是你,现在卫瞾的身体却忽然长出一颗红痣,你说,有没有可能你们不会再变回来了?还有,你和他命体相连的事也”

    剩下的话,顾绾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盼望,盼望是如她所想,太害怕希望落空,她连说出来都不敢。

    江寄一怔,他手抬起要去碰她捏住的耳垂,在要靠近耳垂的时候又止住,他讨厌狗皇帝的那张脸,每天镜子都没照过,更别提去注意耳上一颗痣的事。

    只是经过顾绾这么一提醒,江寄想到他先前卸去卫瞾胳膊,他胳膊却只疼了下的事。

    很奇怪,他这回没有似先前那样出现和卫瞾同样的状况。

    江寄眸中微动,似想起什么,他又垂眸看向了他抱着顾绾的大掌,中指指节间那根血线已经拉长只掌中,只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原本的深红色渐渐从指根处变淡了。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顾绾见江寄不回她,激动心绪渐渐缓下,她顺着江寄视线看过去,她瞳孔狠缩一下,抓过他手掌焦急问道。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是和你们换了魂相关?”顾绾接连问道,声音带着颤。

    换魂的事太过离奇,兀然看到这样一条就似人生命线的血线,她怎么能不怕。何况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江寄和卫瞾换魂有没有付出什么代价。

    江寄哪里都好,但关乎这些的事,他是极有可能不和她说实话的。

    “没事,这只是命体相连的牵引线,没有大碍,不怕。” 江寄拢起手掌,赶紧去哄道顾绾。

    顾绾在这事上却不敢全部相信他:“当真?你不是为安慰我在骗我?”

    “当真,我不会骗你。”江寄轻抚着她脸颊,低声回她道。

    她在乎他,比他想象的要多,他欢喜,但又自责,他不该让她受到惊吓。

    看来找和尚一事还得抓紧,加派更多人手才行。

    “小痣的事,我也不清楚,但我这里已经掌握了一些信息,目前看不是坏事,等我找人查验过,再告诉你,别担心,我会一直守着你,不会离开你。”江寄手握过顾绾细腰,将她抱在腿上坐着,和她柔声道。

    顾绾慢慢看他一眼,他的眼睛深邃,看着她的眼神也总专注,她招架不住他这样的视线。

    顾绾抿抿唇,决定相信他,她头慢慢轻靠向他:“那你记得你说的。”

    “嗯,记得的。”江寄揽着她细腰的手收紧一些,大掌轻抚她背脊,低应道她。

    天色暗下,夜明珠散着的润白光晕在屋子逐渐扩大,已经到了该点灯的时候。

    “可要起了?该用膳了,用过膳我再带你四处走走?”江寄揽着顾绾,怀里的温软让他沉溺,舍不得松手,可听着帐外走近又迟疑着走开的脚步声,江寄到底是出了声。

    “嗯。”顾绾低低应了声,身子却又往江寄怀里挤了挤。她有点不想起,就想他这样抱着她。

    江寄因为她的动作,低头爱怜的吻了吻她发顶,觉得不够,又轻捏了捏拉着她的皓白细指。又过了会儿,他才俯身捡起她脱在榻边的绣鞋,要给她穿上。

    顾绾见他的动作,微睁了睁眼眸,想起什么,她脸颊微热,急忙将脚往寝被里藏了藏。

    “我没穿袜。”

    她睡觉不喜欢被束缚,身上穿的要越轻薄越好,只进宫的时候,想着宫里规矩多,才叫人做了几身稍厚些寝衣,上辈子她为防备卫瞾,一直凑合着。重生回来,她便不想守那么些规矩,除了江寄要过来歇息,她会穿那些规矩衣裳,着好罗袜,旁的时候,她都照自己心意来。

    先前上榻她便将罗袜脱了让澜清送下去洗了。

    江寄一顿,想起两人一起歇息时,她虽穿好罗袜,但到半夜那双罗袜总会不在那双细白玉足上,光.裸嫩.白脚尖总轻蹭着他,折磨着他。

    他为自己心里卑劣心思和胡乱起的反应自愧,只敢在实在受不住燥热的时候悄悄起身给她着好袜。

    “罗袜在哪儿放着?”江寄喉咙轻动一下,不动声色问道她。

    “溪月收的。”顾绾绞着衣角,迟疑着还是告诉了他:“应该在妆奁边上的小柜子里收着。”

    江寄闻言,松开她起身往妆奁边走去,从漆金檀木小柜里拿出一副罗袜便很快回来。

    “我自己穿吧。”见江寄没有将罗袜递给她的意思,只静静站在一旁静静等着她伸脚,顾绾蜷了蜷手指,道。

    她垂着脸,精致白皙的脸颊晕染娇羞绯色,说不出的娇媚怜人。

    江寄盯着她的眸光深几许,大抵她对他的在乎纵容让他得寸进尺,他也想与她更亲密些。

    他看她一晌,便大着胆子俯身去贴着她耳畔哑声说道:“上晌奴才说要伺候娘娘,娘娘也答应了,如今却不许了?”

    这什么和什么啊?

    顾绾睁大了眼,想起上晌的事,她耳根迅速红透。

    “你要伺候便伺候好了。”

    顾绾娇瞪他一眼,掀开寝被,将修长的一双腿移到床前,露出一双光洁白净似天工造物精雕而成雪足。

    美人的美,画皮又画骨,从脚尖到头发丝都透着美。

    这话从来不骗人。

    顾绾脚娇小秀美,足尖轻点,泛着淡粉色,江寄不是第一回 给她穿袜,但却是在燃着灯,她知道的情况下的第一回。

    大概还是感到羞,她嫩白脚趾往内微微缩着,浑身上下都惹人爱怜。

    “你快些。”见他视线只盯着她脚瞧了,顾绾脚趾又往内缩紧一些,她撇开眼,催了他。

    到底怕太过惹恼她,江寄慢慢蹲下身,给她一点点将罗袜穿上去,他眼里眸色深,带着克制。

    穿好袜,再给她穿好鞋,江寄才朝外唤了人进来。

    宫人点好灯,没多久晚膳也传了上来。

    顾绾不是很喜欢是野物,江寄早便叫人给送了新鲜食材,跟过来的厨子也是平日里顾绾夹菜最多次数的,加上卫瞾被控制住了,江寄命体相连的事也有了头绪,顾绾心情好,江寄还时不时给她夹菜,顾绾不知不觉便吃了个八分饱。

    再美的人也是怕胖的,如今女为知己者容,更是如此。顾绾懊恼自己吃多了,又催促江寄带她出去转。

    猎场第二日,尽管发生了许多事,但因为时辰短特地封锁过消息,这会儿许多人都还没听到风声,世家子弟还是尽兴的玩乐着,还在猎场点了篝火。

    灯火通明的,好不热闹。

    江寄和顾绾没过去,只在他们营帐附近走了走,等食消得差不多,顾绾便拉着江寄回了营帐。

    这算是两人袒.露一切后第一个一起歇息的夜晚,顾绾不想浪费,可同时又有些紧张。

    这股紧张,一直持续到她沐浴好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江寄目光不再掩饰,幽深又耀亮。

    顾绾慢慢走过去,呼吸下意识放轻,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蜷紧。

    等到一步距离,她腰间一紧,下一瞬她已经坐到他腿上。

    她环着他脖颈,抬眸看他,水波轻漾飘散薄雾眸中映他明晰倒影。

    他抬手轻摩挲下她光洁白嫩脸颊,慢慢低下头含住她檀口。

    他对她从来小心,像待易破碎琉璃,连吻都带着克制和谨慎。

    顾绾喜欢依赖他,只缓缓闭上眼睛。

    外面远处隐隐还有喧嚣,晕白月光透过斜边小窗洒进,屋内纱灯里烛火摇曳在晃动的纱帐上。

    不知过去多久,高大俊朗男子突然松开怀中女子撇开了脸,寂静屋子里,只他粗重呼吸。

    须臾他又回过身,轻抚了抚她脸庞,又将她抱紧。

    顾绾被他亲得整个人晕乎乎的,身子还泛着热意,见他突然离开她,她茫然一瞬,再被他重新搂进怀里,感觉到他整个身体的紧绷克制,再听他在耳边低喃一句:“再等等,再等等。”顾绾忽然明白过来什么,只抬手慢慢回抱住他。

    卫潜被抓影响重大,消息没封锁多久,便在群臣里传了开,而这时京城苏盛死在大火中的事也从京城传了过来,一时间众人各个悬着一颗心又忙着揣度圣意,都没了狩猎心思。

    江寄看着也觉无趣,加上他还有要事,便宣布狩猎结束,准备回京事宜。

    顾绾对这没什么意见,她在第二日和江寄赛过一场马,还被江寄带去一花海深谷玩过一遭,她也不是喜欢狩猎性子,江寄一说要回宫,她便让澜清溪月赶紧收拾箱笼,随时启程回去。

    只在澜清溪月带人收拾箱笼的时候,顾绾却在檀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笺,上面留有一行字:诚邀娘娘明华寺一见,替娘娘解惑——拂宿。

    第47章 血娃娃

    明华寺, 拂宿。

    顾绾拧紧了眉,明华寺她知道,建在京郊, 先帝之前, 一直是作为皇家寺庙的存在,先帝继位不久,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突然的下令将明华寺封锁,逮捕明华寺所有和尚。

    但明华寺香火鼎盛, 不止朝中许多大臣家眷信奉,便是先帝母亲先太皇太后都十分信奉, 在她的强烈反对下,先帝才收回了旨令, 只将明华寺降了级,让居于它东边的大佛寺做了皇家寺庙。

    遇到这么大的事,明华寺却没因此没落,依然是京中大寺,每月初一十五, 去它庙里上香供奉的比大佛寺还要多。

    顾绾在京中待过几年,光从镇国公府听到明华寺的次数就不下十次, 只这个拂宿,顾绾却没听过。

    替她解惑。

    她能有什么惑,除了

    顾绾神色陡凝,她低头又看了一遍手上纸笺,简单一句话用时下常人都用的正书书成, 只字体和时下的所用字体都有不同, 似自成一体, 有属于他独特的遒劲风骨。

    这样一手字,显然不是出自常人之手,再看那纸笺,不是宫里所有纸笺,却质地绝佳,纸张净白无杂质,不晕墨也不透墨,绝非常人所用之物。

    明显,这纸笺是自外面带进来。

    但今日她吩咐澜清和溪月收拾箱笼,进进出出的宫人多,将行宫箱笼搬过来的时候,还从那边抽了人过来,中间她还带着澜清出去过,只溪月看着,人多混杂,想要排出是谁将这东西放进来,不是易事。

    只这忧关江寄身体性命,再不好查,哪怕捅破了天,她也得查。

    “澜清。” 顾绾立即唤道刚换过溪月正盯着宫人收拾箱笼,又一面在整理顾绾贵重箱笼的澜清。

    “让所有人手上的事先停下,另外去请禁军过来,将今日凡事进出过这个营帐的都分别看管,营帐内多了东西,也少了东西,必须严加盘查。”

    顾绾微冷的话一出,帐内的宫人纷纷脸色大变,都跪在了地上,澜清也是脸色瞬变。

    “婢子这就去。”

    顾绾是如盛宠无人敢惹的贵妃,她营帐里发生了事,自不能大意,禁军得到消息很快便进帐将一干宫人拉了下去,之后没多久,原本在营帐这边帮过忙回去了宫奴也被扣押起来。

    江寄那边得到消息也迅速赶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丢了什么东西?又多了什么?”

    江寄进了营帐,见顾绾垂首坐在桌案前,手上捏着一张纸笺,不知在想什么,他快步过去,问道她。

    顾绾回过神,看到江寄,她起了身:“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见萧铮?”

    卫潜被押解回京,中途遇到过好几次暗袭,太后和萧铮便说卫潜是无辜,是敌人为挑拨宁王府和京城关系刻意制造的行刺。

    这两日太后和萧铮轮番上阵劝阻,就为要将卫潜从京中大狱捞出来。

    江寄应付二人已经不耐烦,但他在等一个将萧家及他们牵动的江南世家连根拔起机会,才偶尔应付一回。

    顾绾知道这事,只为避免江寄的计划出岔子,她一般不会在他见萧铮的时候派人去打扰他。

    这也是为什么她这次没有第一时间派人去找江寄。当然,也是担心萧铮和太后察觉到什么,来查这事。

    “我让他先回京了。”江寄轻描淡写回一句,没将萧铮的事放在心上,只又问道顾绾:“营帐内出了什么事?怎么没派人来找我?”

    “我想着等这边查到点讯息再让人来找你。”

    顾绾回道江寄,又将手里的纸笺递给他:“我收到一张这个,我怀疑这个拂宿便是你要找的那个白眉和尚。”

    “拂宿?”

    似乎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名字,江寄眼眸一抬,他快速取过顾绾手里纸笺,扫一眼上面信息,又捏起纸笺在鼻尖下轻嗅了嗅,须臾,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纸笺,神色变得凝重。

    顾绾见他神情不对,心里的担忧又重几分。“怎么了?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什么?这个拂宿你知道?”

    江寄看向顾绾,迟疑一瞬,他点了点头:“和尚让我将朝堂还给卫氏的时候,我就有怀疑他和卫氏有牵连。最初我是往卫氏前几代国师方向去查,在几次查验都没有结果,我便将范围扩到了卫氏整脉。”

    “自开.国以来,卫氏传闻总共出现三个落发出家的人,其中两位公主,另一位是先帝叔父,也是高.祖幼子,卫赣。”

    “卫赣?”顾绾没了解过大卫历史,并不知道这人,她疑惑的看向江寄。

    江寄知道她想知道,只这事说来话长,他拉开檀木椅坐下,又揽过顾绾细腰让她坐在他大腿上,才继续慢慢告诉顾绾自己查到的讯息。

    卫.赣母亲是异族人,却与高.祖相恋,生下卫赣,是幼子又是心上人之子,高.祖对其宠爱有加,而卫.赣其人,三岁便显大才,七岁便替大卫献出许多国策,到十岁,更是才能显著,渐渐在朝野传为神谈,只好景不长,卫赣十三岁那年,他母妃莫名其妙疯癫了,在宴会上公然行刺太后与高.祖,之后行刺失败又一把火当众烧了自己。

    卫赣母妃的事发生突然,又是当众之下,这事对卫赣影响很大,高/祖顶着压力没处置他,但他却是至此闭门不出,等再出来,人已经大变模样,再不谈民生朝政,只知走马飞鹰,重酒响乐。

    卫赣和其母的事对已经知天命的高.祖也是一大打击,在卫赣十八岁那年,高.祖夢,先帝之父,大皇子贤.宗继位,而后不久,便传出卫赣看透生死,落发出家于一座清净小庙消息,法号——拂宿。

    “照你这么说,这个卫赣,算到现在,至少有百岁了?可你不是说,那和尚很年轻?会不会他是卫赣的什么弟子啊?”

    贤/宗和先帝都是大卫在位最久的皇帝,都整整四十年,他去世的时候,卫赣便已经五十有八,之后先帝又在位四十年,到如今卫瞾继位四年,已经过百之龄。

    江寄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若是之前我或许还会这样以为,可有了这个,我已经肯定,这拂宿便是当年的卫赣。”

    江寄说着,又低头看向手里拿着的纸笺:“这纸是拂宿十三岁那年他母妃出事前,结合大卫当下所有造纸方式改良加新造出来,细闻之下有蜜香,听说本是他送与母妃的生辰礼,他母妃去世后,这纸便成了他衷爱之物,只他能用,旁人不能沾染,曾经高/祖问他要这么一张纸,都被拒绝了。”

    “足可见,这人将这唯一能和母妃相关之物看得有多重,他是有神才之人,这类人更有自己一套行事准则,似这类悼念母妃之物,他不会将其传给他人,即便那是他选定传人。”

    “他出家之后,将宫中他的物品都烧了个干净,连同所有留下的字词书画,我叫人找遍了整个禁宫,才从他喜欢去的藏书阁书册里翻出一张纸笺,保存十分好,和他留下的纸笺一样。”

    江寄把纸笺放去檀木桌上,又说:“至于年龄,他既会禁术,将人魂魄跨越年代时限互换,估计也是得了什么奇特传承,甚至达到了人们所说的成神境界,会不老不死都算不得奇事。”

    这样一个人,若是想对付他们,轻而易举

    顾绾心沉了沉,她抓着江寄衣襟的手又收紧一些,她脑中不停划过江寄说的信息,又不断浮出她死后遇到的情境。

    若江寄发生的奇遇是他操控禁术导致,那她呢?

    “我们启程回去会途经明华寺,介时我”

    “不用,你不用去见他。”

    江寄打断了顾绾,他低眸看她,和她认真道:“这事你就当不知道,没看到什么纸笺。”

    顾绾拧起了眉,她知道江寄是不想她涉险,但她不同意江寄让她置身事外,这样大的事她也做不到置身事外。

    “可是我想去,我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若只是为了你把朝堂还给卫氏,他那么能耐本事,用别的法子也能做到,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还有,我也想知道我回来的事是也和他有关,还是因为他预测到我回来的事,他才为了卫氏做出反应。”

    这一点很重要。一是能看出他能力到底到了何种地步,另一个也能依据这个信息推测出他具体意图。

    “这事我会去弄清楚。”

    江寄什么都可以依着顾绾,在这事上却十分坚持,他不舍得凶顾绾,只低首去吻了吻她唇角,软和语气和她说:“不管那和尚这次想见你什么目的,是好是坏,我都不想你去涉险。”

    若江寄直接冷脸叫人不要管,顾绾可能会和他红鼻子红眼睛争执,偏偏江寄温柔得不像话,只搂着她哄她,顾绾被他这一套吃得死死的,几乎是瞬间就心软了下,差一点便依了他,但同意的话刚过喉咙,她又惊觉不行。

    江寄担心她,可她何尝不担心江寄。关乎江寄命魂之事,她怎么能轻易妥协。

    “不行,我要去。”顾绾咬紧唇,不去看江寄,只说道。“拂宿既然来了信笺,这一趟我就必须去,他是方外之人不假,可他能使用禁术,说明这人没将出家人那套因果天定放在心上,他又经历过许多,更不好探知脾性,若这样驳了他面子,谁知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动作。”

    “他意图不明前,我们最好不违逆他。”顾绾说着,又想起她方才让澜清去配合禁卫单独审问宫人的事。

    “宫人那边我也不打算审了,既然他那么厉害,估计也查不出什么,待会儿我便找个由头让澜清将人放回去。”

    “绾绾”江寄无奈的按了按额顶,要继续劝她,这时,外面突然响起喧闹声。

    是溪月要进来,王瑞在拦她。

    但这次,溪月不知怎么了,特别急,都忘了回禀,只说自己有要紧事。

    顾绾知道溪月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她赶紧朝帐外吩咐王瑞让溪月进来,又自江寄腿上起了身。

    “陛下,娘娘。”

    溪月被放进帐,匆匆给江寄和顾绾行个礼,就着急的绕过屏风往里去了,然后在顾绾妆奁夹子里层摸出一个插着银针的带血娃娃。

    “果然有,那杀千刀的!”

    溪月看到手中那个插满银针的骇人血娃娃,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睛也红了。

    顾绾见溪月头一回这样失礼,她皱了皱眉,跟着进了内寝,没想到会看到这个。

    她眼里瞳孔骤缩一下,问道溪月:“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刚才被审问的一个宫人招了,说她看到一个宫人往妆奁夹层里放了一个血娃娃,她怕惹事,没敢声张。”溪月听到顾绾问,立马倒豆子一样将事情说了。

    原来顾绾用寝殿丢了东西的名义让禁军将今日往来她营帐的宫人单独分开审问,很快便有宫人扛不住禁军施以的重重威压,招了自己知道的信息。

    溪月原本打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她能提供上的线索,她不知道顾绾具体丢了什么,但见顾绾急,她也着急,没想到竟听到这事。

    再听到旁边有人自缢的事,她心头一紧,意识到有人要害顾绾,赶紧跑了回来。

    “也不知道是哪个该千刀万剐的唆使人放的,要叫我”

    “还不赶紧拿下去处理了!”

    江寄晚顾绾一步起身,听到溪月的声音,他加快了脚步,看到溪月手上那个带血的骇人娃娃,他眼眸一沉,浑身戾气骤凝,他伸手揽过她,将她头按向胸口,不让她去看那恶心东西,又怒喝道溪月。

    他声音沉怒,扫向溪月的视线也似凝寒刃,煞意不掩。

    溪月本就怕他,这时对上江寄似要大开杀戒的嗜血眼神,她心下大骇,连忙告罪退出去。

    “这事我会处理,你先歇息。”

    溪月下去后,江寄也没松开顾绾,直到他眼里狂掀的浓黑压下去一些,他才缓缓松开顾绾和她道。

    声音一如既往低柔,但顾绾却敏锐感觉到他此时积压的嗜血狂怒,她抿抿唇,抬眸看向江寄,只说了声:“我知道那娃娃,在梦里看到过,也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拦你,因为我也很生气,也怕。”

    “但萧家的事没有妥善法子解决之前,我不希望你去为我冒险或者更改自己计划。”

    顾绾对那个人血娃娃确实不陌生。

    梦里面,江寄在萧芙住的冷宫里就找到一个这样带着她生辰八字的带血娃娃。

    萧芙是自沈柔后,第二个被江寄用狠辣手段处置的女子。

    先前顾绾是梦到的,还没有特别大的怕意,只对萧芙感官更差。

    可这会儿兀然亲眼看见,加上因为自身经历关系,她现在信有鬼神,咒术,便觉浑身身体发寒,她不是以怨报德的人,已经做不到容忍。

    只是萧芙是萧家如今仅剩嫡女,还是已经进宫妃子,萧家一心想以她名义诞下一个子嗣,让萧家扶持幼主上位,继续把持朝政,没有十足证据,要动她并不容易。

    若是轻易动了,难保萧家不会狗急跳墙做什么。

    “无碍,她不会影响到什么。”

    江寄没想到顾绾连这些都梦到了,再听她说怕,他揽着她细腰的手微紧,原本要立即离开去处置事的念头忽然改变。

    “我先守着你歇下再去。”

    江寄说道,又吩咐王瑞要他去熬碗安神汤来,顾绾却在这时拉住了他衣摆:“我不喝安神汤,我还没那么脆弱,既然你一定要去,我不拦你,但我要与你一块儿去。”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眼皮跳得厉害,直觉这一回,会有重要的事发生。

    第48章 你不是皇帝!

    “你不去, 去了我会分心。”江寄抬手替顾绾轻顺耳畔滑落下发丝,和她柔声道。

    哪怕知道她梦里已经见过他许多手段,他还是想尽可能不在她面前表现阴毒凶残一面。

    分心。

    顾绾本就在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听到江寄说出这两字, 她心头一跳,她抬眼看向江寄:“你怎么这么说?太后那边, 是有什么计划安排?”

    只有遇到冲突危险才会分心。

    “只是以防万一。”江寄没承认, 他不想顾绾在本就害怕的情况下再承受一份担忧。

    “无需担心,太后再如何只是一介妇人, 你等会儿喝过安神汤歇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好, 那你多注意,我先前让禁卫去拿人太后那边恐怕有警觉了, 她若坚持保萧芙,你不要和她硬碰,等回京再说。”

    见江寄坚持,顾绾最终妥协道。

    希望是她多想了,太后应该还没那么大胆子, 在萧峥不在的情况下,做出逼宫一类决定和事。

    ——

    还不到晚晌, 时辰尚早,只天色阴冷,密云压顶,让人感觉无端逼兀压抑。

    朝汐殿,太后如今所居寝殿周遭更似凝了一层冷阴气息, 正殿外只有两个宫人守着, 看到江寄过来, 他们赶紧蹲身行了礼,垂着脸的神色和他们行礼的姿态动作都显得局促仓惶。

    江寄冷冷掠过一眼,径直踏入了殿内。

    一进去,一股浓烈血腥味混着冻龙香息扑鼻而来。正殿一边两名长脸宫人架着一个脸颊已经被打烂女子,她双腿已经站不稳,身上碧青宫裙凌乱沾染着斑驳血,双手被宫人夹着无力垂在两侧。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眼颤下,等看到是江寄,她立马激烈挣扎起来,眼眸里盛满了泪。

    也是这时,江寄才从她一双眼睛认出,她是一贯与萧芙交好,又紧跟在太后身边的惠妃。

    江寄看到惠妃这遭遇,却没什么反应,他一点不意外看到这一幕。

    狗咬狗罢了。

    便是太后不处置她,等他处理掉萧芙,也不会放过她。

    萧芙脑子蠢,萧家不会将巫咒之术告诉给她。

    惠妃父亲是礼部侍郎,祖父却是贤宗时期钦天监监副,当年和萧家走得近,又替萧家做过不少事,察觉到萧家有懂巫咒之术,确是可能。

    “皇帝来得正好,哀家正要派人去找你,惠妃这歹毒的,不知从哪里学来歪门邪道咒术,还用这咒术咒害了芙儿,让她现在吐血不止,你看该如何处置。”

    隔着半扇屏风,太后侧坐在美人榻前,她身边,萧芙脸色惨白,双眸紧闭的躺在美人榻前,榻边一个年迈老嬷手里端一个痰盂。

    随着萧芙一个干呕反应,年迈宫人便动作麻利的将手中痰盂递过去,只片刻,萧芙便生生呕出两摊脓血来。

    太后瞥眼瞧见,她嫌恶的皱了皱眉,她闻不了这样冲鼻血腥的味儿,只眼下,她不得不隐忍下,厌恶的看一眼一旁还在不死心挣扎惠妃,和江寄说道。

    惠妃听到这话,挣扎得更厉害,她用力摇着头,嘴不停张着想说话,但她受刑太重,脸被打烂了,嘴里更全是血水,根本说不出话,只让人听见含混不清嘶吼。

    “太后消息倒是灵通。”

    江寄对太后的话不置可否,他看一眼吐血不止萧芙,想起同样被咒术过的顾绾,眼里寒意乍起,过片刻才又淡淡道:“不愧是当年萧太后教出来的人,也够狠。”

    “为替萧峥争取足够时间,也煞费苦心。”

    江寄说的萧太后,是先帝之母,贤宗的皇后,为人手腕毒辣,后宫维她最大,萧家能有如今局面,全依赖她多方部署。

    太后没料到江寄会是这个反应,还似乎知道萧太后,她脸色微变。

    “皇帝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太后该明白,巫咒之术萧家藏得严实,可东厂这些年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倒是查到一些消息。”

    “太后以为,对萧芙下手,一手苦肉计便想打发了朕,也未免太过小瞧朕。”江寄没那个功夫陪太后打马虎眼,冷笑一声,道。

    他竟然都知道。

    萧家有人会巫咒之术,这是萧家最隐秘秘事,且因施咒一次,付出代价太大,需要付出萧家一半以上气运血脉,萧家已经几十年没动用过这等秘术,按理,这事绝无可能被人知道。

    太后倏地抬眼看向江寄,见江寄神色平淡,周身气势睥睨,她心惊了惊,皇帝最近的变化太过出乎她意料。

    “胡说八道,什么巫咒之术,哀家怎么不知。”太后厉声否认道。

    “太后不愿承认便罢,只这真正会巫咒之人,朕却是容忍不得!”

    江寄说着,身形一动,便到了端痰盂的老嬷面前,下一瞬,他掌锋一出,年迈宫人便双眼睁大倒了地。

    她手上装满污血痰盂倒在地上,黑红恶臭的血流往她身上,下一瞬便有黑虫爬出。

    太后惊叫一声,不知她是在怕那黑虫还是什么,她身子不受控制往榻里移,又惊恐的望向江寄:“你你不是皇帝!你是谁?”

    皇帝不会武,可江寄太过厉害。

    太后养尊处优的手指发抖,似想起什么,她迅速扑去矮榻边小桌前将那上面放置的茶盏挥倒。

    “动手!立即动手!”

    这是太后最后的王牌,她早和兄长萧峥商议好了计划安排,这二十暗卫是萧峥留下她以防万一的,没想到棋局都布设好,所有棋子也都入位,侄女萧芙这个愚笨的却坏了事。

    听惠妃提及巫咒之术,竟摸到她身边古嬷嬷房里去翻出了她让古嬷嬷准备用来给贵妃和江寄的血娃娃,又依着惠妃所言给血娃娃身上胡乱写下血字,动用萧家暗人放去了贵妃宫里。

    她从古嬷嬷那儿得知血娃娃少了一只,便惊觉坏事了,再听顾绾派禁卫审问宫人,便知道这事要压不下去。

    为掩下这事,她不得不让古嬷嬷给萧芙喂了毒,做成中咒术模样,再拉了惠妃来挡刀。

    谁承想,皇帝竟不是皇帝,识破了她,还杀了姑婆留给她的古嬷嬷。

    如此,她只能放手一搏。

    随着茶盏粉碎落地,太后慌乱几声,十几黑色暗影自房梁飘下,又有几名黑影自江寄背后挥出掌锋。

    “呵!”江寄嗤一声,他不慌不忙反手几掌快速挥出,便有几名暗影倒地,江寄人如影,手如风,不过一刻,殿中已经倒满了人。

    架住惠妃的两名宫人见状吓软了腿,带着惠妃一道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无人色。

    “你,你到底是谁!”

    太后神色骇然,她千想万想皇帝忤逆她越来越不听她话的理由原因,唯独没想过皇帝不是皇帝。

    她错了,她和萧家都预判错了。

    想到这儿,太后面如死灰,她有感觉,兄长萧峥斗不过江寄。

    萧家完了。

    屹立百年不到的萧家要完在她手里了。

    “太后可还有什么招?趁现在还能动,能说话可以尽早使出来。”江寄没回太后的话,抬手理了理方才动作太大乱了的衣袂,道。

    他神色依然如常,只淡淡睨人的模样似地狱要见血罗刹。

    “你要做什么?你敢对哀家做什么?”

    太后身子不受控制往贵妃榻上挪,整个人压到了此时已昏死过去的萧芙身上都没觉察。

    “不管你是谁,哀家对皇帝有养于扶持之恩,一旦哀家在这出事,皇帝必定受天下群臣诟病,你这皇位必将不稳!”

    “还有,贵妃”

    似想起什么,太后又立即抬眼道:“对,贵妃,萧芙送去营帐的血娃娃,是哀家专门令古嬷嬷用十个童男童女血养成,从芙儿写上贵妃名那一刻,符咒便应效了,哀家若死了,贵妃便也活不了!”

    “你既然查到萧家会巫咒之术,那你也应当知道高.祖宠妃盛华了,她在席宴上公然刺杀高祖,最后不成功便当众烧了自己。”

    “贵妃,她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太后说着,眼里闪过快慰。

    她似乎能看到顾绾去刺杀皇帝,最后皇帝反杀了她,又受不了自焚当场的画面。

    那是她原本准备着作为兄长谋划,宁王失败的另一打算安排。

    若是没有萧芙的打岔,她的筹谋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找死!”

    尽管江寄上辈子在看到萧芙宫殿里那个相关顾绾的人血娃娃,便找出太后身边巫咒之人,酷刑拷打逼问出了这巫咒之术施行条件和所需代价。

    知道要这血娃娃彻底制成,需要七七四十九日,还需要用和巫咒相关萧氏族人一半血脉的血浇灌才能成,可听到太后癫狂的话,江寄心口还是被狠狠刺下一刀,似乎已经有人要去他一半的命,

    江寄眼眸腥红一闪,他一把掐起太后,只在她面孔迅速青白下来时,觉得不能让她死得这么便宜,才将人扔去地上,又快速在太后背脊骨处一拍,太后整个人霎时如泥瘫软下去。

    “如你所愿,不杀你,你既然这么喜欢巫咒之术,便在这儿与这满屋的尸虫,蛊虫待着,直到七七四十九日。”

    太后闻言,一双泛白的眼惊惧欲碎,她想抬手,想骂,却发现她瘫在地上再动不了,只眼珠微微能动。

    ——

    顾绾在江寄走后,心里一直不安着,她知道江寄厉害,自己恐怕是杞人忧天,但还是控制不住。

    她一会儿坐在榻上,一会儿又起身走动,江寄不放心她,留下王瑞守着她。

    她反而嫌王瑞碍眼,想打发王瑞去看看江寄那边情况,又担心江寄看到王瑞分神她,想到禁军审问那里她还没做具体了解,便叫王瑞去一趟澜清那边。

    她还没忘了让禁军审问宫人的用意。溪月说有人自缢,她总要确定自缢的到底是放纸笺的人还是放血娃娃的人。

    王瑞从溪月惨白着脸捏着个血娃娃出营帐便猜到禁军那边出了事,等听到江寄吩咐他让她守好贵妃,又找人熬安神汤,王瑞更笃定自己猜到真相,他不敢大意江寄吩咐,江寄一离开他进帐默默注意着顾绾。

    只他看出贵妃烦,担心被迁怒,尽量龟缩着不出声,听到顾绾吩咐,他迟疑了下。

    “你去吧,帐外有禁军宫人,不会有事,便是有事,你也不会武,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顾绾看出王瑞的迟疑,朝他摆了摆手。

    “是。”顾绾都这样说了,王瑞也不想惹了顾绾不快,应下来。

    出去后,吩咐他帐外宫人仔细里面。

    不过他刚吩咐完,便见澜清回来了,王瑞便像见到救星,连忙将澜清引进了帐。

    “娘娘。”澜清进了帐,和顾绾蹲身行礼道。

    “禁军那边审问如何?溪月说有宫人自缢又是怎么回事?”顾绾示意澜清免礼,又立即问道她。

    澜清知道顾绾着急这事,也知道事关重大,她赶紧回道:“禁军那边都审完了,自昨日到今日,进出营帐宫人总共十二人,五人是云栖宫跟过来,另七人是行宫抽调来,我们本来的人,禁军审过都没问题,看到宫人放血娃娃的是行宫洒扫丫头,她进帐帮忙收整了箱笼,她和那宫人熟识又没胆子,才没揭穿她,只是禁军慢了一步,那宫人在禁军动手审问的时候,便咬破牙缝里的毒自缢了。”

    “听禁军说,那人手里有茧,恐是习武之人。”

    手里有茧,还牙缝□□,只能是死士了。

    萧家作为百年世家大族,未雨绸缪在行宫安插死士也不是不可能。

    “另外几人呢?可都审过没问题?”顾绾想了想,又问道澜清。

    “是,禁军说确定没问题。”澜清点了点头道,迟疑一瞬,她又补充道:“婢子亲自去看过,禁军为防出差错,每个人都动了极刑,不太可能有误。”

    澜清虽是宫中女官,在宫内多年,也见识过不少受惩治宫人,但骤然见一堆人被严刑,还是难免怕,她脸色微微泛白。

    顾绾看出她状态不好,也猜到一些:“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息,吩咐下去给受了刑的宫人请太医,另外每人送份封赏过去,再允探亲假一月。”

    “那娘娘这里?”澜清这会儿确实有些难受,想歇息会儿,但她进来的时候没看到溪月在,又有些不放心。

    “无碍,有王瑞在,有事我会吩咐他,溪月也该回来了。”溪月去处置那个血娃娃,用不了多少功夫。

    澜清闻言放下心,和顾绾施一礼后退了出去。

    帐内恢复静谧,顾绾慢慢走到圆木金漆凳前坐下,陷入沉思。

    全部都审问过了,没有一人提及过纸笺一事。

    要不就是那人嘴严,经得住严刑,要不就是那纸笺是用非常人手段送进。

    不管是哪种。

    那卫赣都比太后和萧家要难对付得多。

    顾绾心里的弦又崩紧一些。

    “娘娘,安神汤熬好了,陛下走前吩咐奴一定要守着您喝下。”又过片刻,王瑞端着安神汤进了帐。

    大概心神绷得太紧,顾绾这会儿脑子胀胀的疼,颞颥也跳动得厉害,她抬手按了按额顶,没拒绝王瑞递过来的安神汤。

    端过来慢慢喝下,便绕过屏风去了里面榻上,说要歇会儿。

    王瑞见状不好再打扰,只端过桌上托盘悄声退下。

    也不知是不是安神汤见效太快,顾绾刚坐去榻上,便倒床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竟又做起了梦。

    这一回,她总算梦见了江寄成为九千岁,替她报完所有的仇之后的事。

    第49章 他没有下辈子了

    卫瞾死后, 沈柔熬不住皮烂骨削致之痛没多久死在了瓮罐中。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个主要害死顾绾的人死了,江寄觉得没劲了,他耐心也没了, 扶持高热痴傻了的小太子上位后, 便大刀阔斧的处置了萧家残余,连带躲藏起来的余下江南世家一块儿撬了个干净。

    太后眼见萧家尽数覆灭, 本就病败身体撑不住, 在见过江寄后更是口眼歪斜中了风,之后没多久用裤腰带吊死了自己。

    太后一死, 被打入冷宫的淑妃日子不好过,大概顾绾是宫妃的关系, 江寄没有折辱宫妃意思,只让人给她送去白绫, 却没料送白绫去的宫人会在淑妃宫里发现个插满银针,写了顾绾名讳生辰血娃娃。

    前去送白绫的是常伺候江寄的太监之一,能留在江寄身边的,都是心思如发之人,早猜到江寄对顾绾的在意, 发现这事他不敢耽搁,禀告给了江寄。

    当日, 萧芙被送进东厂暗牢,连带的还有一直相安无事的惠妃,顾绾先前见过江寄惩治萧芙的手段,这一次,她没有再去看, 只在一边等江寄, 江寄从萧芙嘴里撬出话来, 便去了太后的寿安宫。

    太后去后,江寄便将寿安宫各处的宝石堆叠假山奇石挖出去卖了做边关军饷,寿安宫已经和废墟没什么两样。

    江寄在一片荒芜里找到一个年迈老嬷嬷,顾绾依稀记得,那是贴身在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太后死后身边大部分宫奴都殉了葬,也不知她怎么逃脱的。

    江寄从她嘴里得知了血咒之术。

    原来萧家祖上曾有南疆圣女血脉,当年萧太后嫁与贤宗皇帝,无意间在自家藏书楼里找到本手札,上面记录了血咒之术。

    萧太后靠着血咒之术在宫中无往不利,但渐渐的,她发现,她每施行一次血咒之术,她萧氏气运便会折损大半,最亲亲脉也会损失两名,还是男丁。

    长此以往下去,萧氏会慢慢逐渐因为血脉薄弱没人,介时她再争也没了用,想明白这些,萧太后慢慢收手,减少了动用血咒之术。

    后来她地位稳固,也无需动到血咒之术,只在要弥留之际,将血咒之术告诉给了萧家当家人,严明非影响萧家大运关头,不得轻易动用,又将血虫亲传给了自己婢女之女。

    江寄在得知血咒之术后,不知联想到什么,他神情突然不对,竟问那老嬷,世上既有血咒之术,那是否有仙术,还生禁术。

    老嬷不知是为保命还是别有用意,她在吐出一滩黑血后,告诉江寄世上无奇不有,说她曾经亲眼看到一个人从地底唤将去世之人召回。

    顾绾听到这话,猛地抬眼朝那老嬷看过去,若是眼神能杀人,她都能立即送她去死。

    她几乎不用去看,都知道江寄在知道这事后会去做什么。

    果然,不过两日,宫里便派出一支又一支锦衣卫去各地搜罗能人异士,比之他先前替卫瞾找道士做法场要郑重隆重得多。

    宫里开始频繁出入江湖术士,各道士和尚。

    这些人中,有会幻术之人,也有坑蒙拐骗,或虚张夸大之人。

    江寄对坑蒙拐骗之徒从来手段狠,东厂暗牢里的血腥气一日重过一日。

    大概是太多次希望到失望,渐渐麻木,顾绾能清晰感觉到江寄身上的煞戾之气增重。

    朝堂被他清理掉一大半人,开始他还会想着安排谁去补上,或者开恩科启用寒门,可现在,朝堂他几乎放任,便是从前他十分看重的边关,民生疾苦他都没那么看重,每日神情恹戾,遇到不长眼的惹了他,他直接当场除去。

    除了夜深人静,没人之处他会露出自己的孤寂,别的时候他已经是人人憎恶恐惧的奸宦。

    顾绾在一旁看着,第一次有了无力感。

    不该这样,他不该因为一个已经死了许久的人那样。

    他有大才,不该这样折腾自己,她想告诉他,可梦境中她张开嘴却说不出话,她们间还天然隔着一道屏障,她触摸他不能,他也感知不到。

    江寄一日比一日躁戾,一日比一日敷衍朝政,宫里还在源源不断的进各类能人,东厂大牢很快血气熏天。

    直到有一日,宫内进了一个长胡子道士。

    他似乎有点道行,见到江寄不卑不吭,一身半旧鹤袍颇有些仙风道骨意味,不等江寄表明来意,他便说他可以达成江寄想要。

    和先前一堆术士和尚叫江寄提供死者衣物,贵重宝物方木不同,长胡子道士要江寄的血,说是只有他的血,也只有他带着强烈渴求的血才能浇开地府大门,让他成功引魂。

    江寄他对长胡子道士所说不置可否,他并不在乎自己身体如何,只问他需要多少血。

    顾绾一听江寄那话就知道他又打算试,他先前便是,不管人家开出什么条件,他总是先满足。

    顾绾知道他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丝一毫可能,就因为知道,她才整颗心都被他绞着,他就是个傻子,大傻子。

    道士大概没想到江寄会这么干脆,愣一瞬才说,一次一碗,需要七七四十九次。

    江寄听到那个七七四十九次,轻抬了抬眼,但他没说什么,只抬手让人取来玉碗。

    他随着带有尖刀,侍从白玉碗取来,江寄便自手腕划下一道口子。

    顾绾随着他那一道划下,心口猛地一瑟缩,她是魂,流不出泪,只眼睛酸胀难忍。

    接下来的日子,江寄每日都会取一碗血,每日一道口子,渐渐地,他一条胳膊划满,又换另一条。

    顾绾便看着他脸色越发惨淡,比之先前的他更苍白如纸,整个人也消瘦得不成样。

    顾绾看着这样的他,再看那老道士一日胜过一日松快的神色,她忽然明白过来老道士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江寄的命而来。

    最让顾绾感到悲凉的是,江寄他实际都知道,可他还是那样去做了。

    他不看重自己,也不在乎自己的命。他就似一个狂热的赌徒,在用尽一切去赌那虚无缥缈的一个希望。

    到了七七四十九日,江寄已经瘦削得不成样。

    这一日,老道士开了坛,让江寄屏退了左右,闭目等待。

    江寄一一照做,而在江寄闭眼之后,老道士拿出了油灯和药粉。

    那和先前江寄给卫瞾的东西十分相似,只老道士的药粉呈朱砂的红。

    顾绾看着心里陡然沉下,她终于控制不住的奔到江寄面前,愤怒的去拍他。让他睁眼看看,这是骗他的,可江寄没有睁眼。

    他闭着眼,似乎已经沉浸于意识里,慢慢的他额上起了密汗,唇角抿紧再拉直。

    那模样似陷入什么难熬的梦魇中,顾绾看着长胡子老道垂着眼诡异的笑,心里越发慌措着急,头一回,顾绾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起了杀意,她试图让自己化为恶鬼,将老道吞噬。

    但就在这时,江寄陡然睁开眼,一掌打向了老道。

    老道睁大眼倒在地上,似乎还没明白江寄怎么突然醒了过来。

    顾绾却顾不得那些,她欢喜的冲向江寄,哪怕她和江寄隔着屏障,她也伸手去环住了他,张嘴一声又一声的喊着他。

    尽管,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见。

    老道士死了,江寄似乎终于断了再寻找方士念头。一批又一批锦衣卫回到了东厂。

    顾绾不知他怎么想通了,但他能停手,顾绾就感到高兴。

    只可惜,她高兴得太早了。

    江寄不再寻找方士了,但他过得比以往更颓丧,早朝让至今还不会完整说话的傻皇帝去,由着朝堂上剩下的那些大臣争夺吵闹,若傻皇帝因此哭了,便让近侍将吵得最厉害的人拖出去直接斩首。

    朝堂自此战战兢兢,不敢谈论真正朝事,只顾着哄皇帝。

    至于江寄,整日不吃不喝的躺在檀木躺椅上,若非他胸膛还起伏着,会让人怀疑他已经出了事。

    顾绾知道,他是不想活了。

    顾绾感到无力,她甚至想,这个梦怎么这么长,为什么就还不醒呢,醒来了,她就能看到现实里的江寄,不颓丧,听她话,好好活着的江寄。

    顾绾想不管他,却做不到。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六日,到第七日,江寄的左右手之一陆然,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白眉和尚。

    陆然给江寄回禀说,那人连番在他面前消失了三次,且他确定不是使得障眼法。

    白眉和尚面目慈悲,一身雪色袈裟,不染尘埃,顾绾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猜到,那便是拂宿。

    江寄听了没反应,拂宿却身影一闪到了江寄面前。

    江寄是习武之人,这一两年功夫,他武力已经到登峰造极地步,可拂宿让他感知到了一种更未知的能力和能量。

    江寄慢慢睁开眼看向了拂宿。

    拂宿对上江寄视线,不躲不避,一双通透眸子里似有了然,须臾,他轻点头施了一佛礼。

    拂宿没说明来意,只如一尊佛矗立,屋内陷入静默,最后江寄开了口。

    江寄问拂宿,可知这段时日死在他手中术士有几何。

    拂宿淡回一句,坑蒙拐骗之人算不得术士,倒是最后一位险些要了江寄命之人,小有几分本事。不管如何说,施主还是如了一半愿。

    只一句话,便叫江寄认了真。他从躺椅慢慢坐起,问拂宿:“你可知道我想要什么?”

    拂宿沉默片刻回一句,逝者往矣,不可扰,但若想回溯失控,改换命运,他却是能试之。

    拂宿说完,又问江寄,他可想回溯时光看到人还活着,可想陪人一世,又愿为其付出多大代价。若需要他一身骨血,再无往世,他可愿去换。

    拂宿的话直接让江寄起了身,他激动无措的时候很少,可那日,顾绾却看到他去紧拧着拂宿衣襟,警告他骗他的代价。

    他大掌青筋暴起,脸上凶煞毫不掩饰,如同炼狱修罗在恫吓四方。

    在拂宿不卑不吭回一声,他知后,江寄慢慢放开了拂宿,问他想要。

    后面就如江寄告诉顾绾的,拂宿要他将江山还给卫氏血脉。

    江寄笑一声,说傻皇帝就是卫氏血脉。

    拂宿沉默不说话。

    江寄慢慢看他一眼,最后说让安王之子,十岁的卫焘继位。

    安王于一年前暴毙在妓子榻上,卫焘当时才九岁,却支起了安王府,若是不长歪,会比卫瞾强数倍。

    拂宿同意下来,又说回溯时光需要以牵挂之人安居之地为道场,需要江寄一身血肉浇淋平息往日积怨,用往世来生气魄平息怨魂,开天道才能让江寄回归。

    拂宿所说,实际和老道士没什么两样,他甚至更直接,直说要江寄的命。

    江寄却连犹豫都没有,不过三日便让卫焘做了皇帝。之后他没再安排朝事,直接同拂宿下江南去了顾绾墓前。

    几年过去,顾绾的墓前已经成了一片花海,她和兄长父母的墓都十分干净不见一株杂草,墓前的供品也新鲜,显然江寄有安排人给她守墓。

    到了地方,拂宿也没算时辰,便开始布置道场,他明显不似老道士或那些虚张声势之人,刚布施完阵,便肉眼可见天降异象,只见道场上方自成一方天地,漫有平素未见红云。

    江寄看到那片云,毫不迟疑吃下了拂宿给他的丸药,接着他手上寒光一闪便在身上扎下一个又一个窟窿。

    顾绾以为,她已经麻木,可以做到不管不问不看不听,只等梦境散去。可当她看着源源不断的血自江寄身体里流出,看着江寄将自己周身每一寸肉剜下,她脑子轰隆一声,她不顾一切的冲去了江寄面前,嘶吼着要他停手。

    她从来没想过,江寄回溯时光和卫瞾换魂的代价是要他一片一片的割下自己的肉,剃掉自己的骨,最后活生生剜出自己的心脏献祭

    “停下,停下,江寄”顾绾不停的冲江寄摇头喊着,眼里慢慢溢出血泪。

    “我在,我在,不怕,都是梦,那些都是梦,醒来便好了。”绝望无助,血眼模糊顾绾视线,朦胧中,顾绾听到温柔低哑的熟悉嗓音。

    她仓惶抬眸望向四周,眼前划过一层血雾,血雾散去,顾绾睁开眼,于一片朦胧模糊中,顾绾看到一张焦急慌张的脸。

    “江寄,江寄。”顾绾猛地伸手抱住面前的人,哭着喊他。

    “我在,我在”江寄手臂环紧顾绾,大掌一点点顺顾绾被冷汗打湿背脊,一声声低回道她。“不怕,我在。”

    江寄不知道顾绾做了什么梦,但他听到她无助绝望的哭喊着她,眼泪不停往外滚,他心里揪紧的疼也后悔,早知她会梦魇住,他该一直陪着她。

    “你事情解决了吗?”许久,顾绾哭音慢慢停下,她埋在江寄脖颈里抽噎许久,等心里那挥之不去的怕意恐惧散去些许,她才抬头看着江寄问道。

    她哭得狠了,嗓音哑得破碎,一双水润眸子布了血丝,眼周绯红。

    “嗯,解决了。”江寄轻回道她,又低眸看她,抬手拂去覆在她脸颊的发,慢慢垂首吻过她染着水意浓卷眼睫,泛红眼角,鼻尖

    顾绾抱紧他脖颈,由他吻她,只有这样亲密感受到他,她才能一点点压下梦境里给予她的绝望和惊怕。

    可便是这样,江寄浑身是血,没有一块儿完整的模样依然在她面前挥之不去。

    “怎么解决的?”顾绾颤了颤眼睫,她克制着不去回想,又问道江寄。

    江寄顿了顿,没瞒她和她说了太后对萧芙惠妃做的事。

    顾绾闻言沉默一瞬,她没想到太后能对萧芙下那样狠的手,不过仔细一想也不意外,太后对人一向不手软。

    “那太后呢?你把她”

    萧芙和惠妃都出了事,太后要在这时候出事,外面言语揣度势必对江寄不利,还极可能逼得萧峥狗急跳墙,这也是顾绾先前一直顾虑的。

    “我没要她命。”江寄简短回道顾绾。

    她刚梦魇过,他不愿告诉她太过残忍血腥经过,只说:“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命人看着,也叫人将太后身体有恙,召了淑嫔惠妃侍疾一事传了出去。”

    顾绾听明白了江寄的意思,他是准备将太后一行人留在行宫。

    顾绾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抬眸看向江寄:“我方才梦到你见拂宿之后的事了。”

    江寄一滞,他抬眸看向顾绾。

    “为什么这么傻,不疼吗?”顾绾抬起手,她想打他,骂他傻,却又舍不得,最后只轻覆在他脸颊,红着眼道。

    “不疼。”江寄摇摇头,手指一点点揩去顾绾滚落出眼眶的泪。

    和整日沉浸在她不在的世界的空洞折磨里,那点痛实在算不得什么。他还遗憾拂宿没有早些出现。

    “你就是个傻子。”顾绾忍不住骂他,她哭得更厉害。

    怎么会不疼。她是受不得疼的人,在选白绫还是毒酒的时候,她选择毒酒,都是因为无法想象受疼后狼狈挣扎的难看样子。

    可当鸩酒没过五脏六肺,她依然感觉到了难以忍受的疼和反呕吐血之痛。

    江寄承受的,只比她痛百倍千倍。

    “不哭,那都过去了,我们不去想那些了。”江寄被她哭得无措,他从来就受不得她哭,这哭还是为他,他更心疼舍不得,只把她搂紧一遍遍低声哄她。

    “我们回去,把我们的事告诉给哥哥吧。”许久,顾绾总算止了泪,她抽噎着,和江寄道。

    “让哥哥知道,我是和你在一起,不是卫瞾。”

    “目前只有哥哥能知道,等空了,我们再去江南,去拜祭父母。”

    她不想再委屈了江寄,她想告诉父母哥哥,自己真正爱着,喜欢的人是谁。

    江寄一怔,反应过来顾绾话里意思,他长睫一颤,抬眸凝她,许久,他哑声应道她:“好。”

    ——

    太后身体有恙一事传出去,留守在行宫的众大臣心里更加五味杂陈,他们为官多年,一贯敏锐,隐隐察觉到要变天了,一直来朝中维持的平衡要被打破。

    素日看不惯萧峥一系与之对立的大臣摩拳擦掌试图施展一番全脚,在朝中一直保持中立大臣更加谨言慎行,萧峥一系大臣则开始试图寻找后路或放手一搏,不管哪一种,都让狩猎场气氛变得沉重,还影响各自的子女。

    江寄没去理会,也拒不见大臣,只在当晚让王瑞传旨下去明日拔营回京。

    翌日一早,江寄和顾绾便乘御撵回了宫。

    他们这趟回宫并不算特别顺利,中途遇到过两路刺杀,不过因为江寄早有准备,是以随行队伍并没有损伤。

    只把那些世家夫人小姐吓了个够呛。

    到下晌,顾绾和江寄回到宫中。

    一回宫,江寄便忙起来,当晚在宫门落锁,他才赶到云栖宫歇息。

    顾绾知道他在忙什么,也已经听说苏盛的事,她从不去打扰江寄,只在用膳前让人给江寄将她熬的汤品给江寄送去,提醒他用膳。

    顾绾原本打算等江寄空了陪她出宫去找顾祈年,可见江寄忙,顾绾打消了念头,只让溪月将她写的要见顾祈年的信递出去。

    顾祈年收到信后没回复,顾绾因此揣揣了许久,她知道哥哥心里有气,若是以往,她定会想法子亲自出去见他。

    但如今江寄在筹谋全力对付萧家,而萧家因为太后和萧芙没跟着回宫,已经预料到什么,已经开始反扑。

    她宫里这两日都抓到了意图行刺刺客,若出去,只会更危险。

    这个关头,她不能让江寄分神。

    是以她没告诉江寄她给顾祈年去信,他没回她的事。只耐心等着,等顾祈年气消来见她。

    她了解哥哥,舍不得生她太久气。

    果然,第三日下朝时间过去一刻,顾绾便听到溪月回禀大公子在外求见的话。

    “哥哥。”顾绾听溪月回禀完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整下,便赶紧奔了出去接顾祈年。

    顾祈年一身绯色官袍衬他清朗俊颜,见顾绾欢喜的朝他小跑过来,他眸中肃冷微淡一些,只想起顾绾撒谎骗他一事,他又敛了神色,恭敬的给顾绾行礼。

    顾绾知道顾祈年生气,她是怕他生气的,她敛了脸上欢愉神色,小步过去扶起顾祈年,细指卷着袖摆凑近他小声说:

    “贼人到官老爷面前还有次辩驳机会呢,哥哥总得听我解释完再决定要不要生气。”

    顾绾这样的小动作一如小时候,顾祈年最疼她,看她这样,脸色终是缓了缓。

    顾绾见状,抿嘴轻笑一下,又去拉顾祈年。

    “哥哥随我进去说,今日厨房那边做了桃酥,味道还好,等会儿哥哥尝尝。”

    顾绾高兴顾祈年过来,一心想把最好的拿出来待顾祈年,给顾祈年端了还热着的糕点,又吩咐澜清去取茶具,她要亲自泡茶,只这时候,顾祈年阻止了她。

    “现在不比寻常,哪怕太后不在,还是要多加小心,我是外臣,在后宫时辰不宜过久。”

    顾绾一顿,她知道顾祈年说的是实话,太后不在了,可萧家在后宫势力还没清干净,从顾祈年进后宫起,估计就有人盯着顾祈年了。

    “那澜清你去让宫人泡两碗茶上来。”顾绾压下心里的失落改口和澜清吩咐道。

    澜清听命下去,由溪月领着宫人远远守着外面,顾祈年见状,也没再耽搁,直接问了顾绾。

    “现在可以告诉哥哥,到底因何要哥哥停手了,还不惜骗哥哥有身孕一事了?”

    “哥哥知道了。”顾绾一愣,她知道顾祈年敏锐,却没想到顾祈年会这么快反应过来。

    “我不是想骗哥哥,只是哥哥你走得太急,我来不及和你解释,加上太后和萧家的事,我担心哥哥为了我,不能挽回的事,又担心信里说不清楚,才用了这法子。”

    看出来顾祈年脸色不好,顾绾咬咬唇和顾祈年解释道。

    “那也不该用自己有孕这样的事来骗我。”顾绾一示弱,顾祈年便不舍得再恼她,只沉默片刻说道。

    他不明白顾绾究竟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不杀皇帝,但顾绾那晚那样冒险站出来劝皇帝,他就明白她的坚决,他原本没想这么快赶回京,只是快讯来说,他要寻的东西到了,他怕错过,才只给顾绾留了讯息赶回了京。

    虽然恼顾绾用有孕消息骗他,但也确实是因为收到这封新,他才没插手萧峥要对付皇帝的事。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顾绾点头道。

    “嗯。”

    顾祈年面色和缓下来,想到皇帝的事,顾祈年又问道顾绾:“皇帝那里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柔嫔是沈柔的事?又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皇帝手腕突然铁血,这次太后还被留在行宫,这实在不正常,饶是顾祈年也有些想不通。而顾绾发现皇帝和沈柔事后,迅速做出的一系列动作,实际也透着不寻常,他了解她,聪慧更嫉恶如仇,要知道了皇帝和沈柔的事,光是接受都要些时日。

    可她那一系列动作反应都十分镇定周密。

    顾绾闻言,微抿了抿嘴,她本就是要准备说这事,只是临到头,她又发现,不知从何说起,又要怎么说更容易让顾祈年相信了。

    “哥哥,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沉默许久,顾绾抬眸问道顾祈年。

    “前世今生?”顾祈年眉心拧了起来,他想过顾绾会和她做的所有解释,譬如,她在被敕封前,就有人告诉了她皇帝和沈柔的事。

    她改变杀皇帝的主意,或许是她想照信里表述那样,诞下一个孩儿再出手,唯独没想到顾绾会说出前世今生的话。

    顾绾看顾祈年反应,便知他感到不理解,她顿了顿,没说什么,只望着外面朱红的宫墙,慢慢说道:“我一共在这个地方待了四年”

    顾绾将自己前世的事,一点一点说了出来,回忆曾经的痛楚,就似在重新揭开自己那块刚结了层痂里面还鲜血淋淋的创口,让它再次血肉模糊。

    她说到沈柔跑到她面前,告诉她身份,告诉她她和卫瞾两人私情,再到卫瞾对她用强,她整个人都在抖。

    而顾祈年在这时候,已经听不下去,他喊她够了不说了,过来用力抱紧了顾绾。

    顾祈年一双眼腥红,眼里的杀意骇人。

    可顾绾没有停下来,她还没告诉顾祈年江寄的身份,若只说到这里,顾祈年最后只会不顾一切的去杀江寄,而不是就此停手。

    她一点点一点点说下去,直到说到自己死,江寄替她收敛,又说道她死后,看见江寄替她报仇,用浑身血肉和皇帝换魂,回来护他。

    “哥哥,虽然匪夷所思,可我说的都是真的,卫瞾现在被江寄关在行宫深山里,江寄在卫瞾身体里。”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哥哥。”许久,顾祈年才哑声道。

    他不怀疑顾绾的话,那些痛苦经历,顾绾一说出来,他便感到心如刀割,一副副画面在他面前呈现就似亲眼目睹。

    他想到他上辈子没护好顾绾,让她遭遇到那些非人折磨,还声名丧尽被群臣围攻死去,他心里怒怨便压制不住,他只恨自己,恨自己的上一世无能,甩下顾绾,早早离世了。

    他一贯自诩厉害,却连妹妹都没能护住,更没有替她安排好。

    “哥哥,你在自责是不是,我不想告诉哥哥,就是不愿哥哥自责。”顾绾抬手擦掉泪,转头看向顾祈年。

    “哥哥并不是没用,只是上辈子的卫瞾,萧家的势力再加上镇国公府,实在太厉害了,哥哥已经很努力,可一人如何能对抗那么多呢?”

    “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卫瞾现在生不如死,萧家和太后也马上会得到应有报应”顾绾轻松道,她试图缓解气氛。

    但顾祈年却没有随着她的话松下神色,他一贯澄澈朗润眼眸沉沉,染满幽暗狠色。

    “只是生不如死怎么够?他就该身败名裂,被挫骨扬灰。”

    他不能饶恕,包括镇国公府。

    前世欠下顾绾的,都必须付出代价。

    “哥哥,你想做什么?卫瞾的身体里现在是江寄,我不许你乱来”

    “可那是卫瞾的身体!”

    顾祈年打断顾绾:“我知道那个叫江寄对你有恩,我会找到你说的和尚,问他有没有办法将两人换过来,但卫瞾必须身败名裂,凄惨去死。”

    “若是换不回来呢?”

    顾绾怔怔的看向顾祈年,她从来没见过顾祈年这样狂怒的一面,一时有些吓着。

    “若是换不回来,那只能对不起他了,下辈子哥哥还给他。”

    “可他没有下辈子了。”顾绾突然就红了眼。

    “哥哥,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为我复仇的,我不许你去做那些,伤害江寄的事我更不许!”

    “哥哥,我爱江寄,我爱他,他若有事,我也活不了。”

    “他没有我,宁愿牺牲掉浑身骨血,往世所有,我没有他,也是如此。”

    早在顾绾给顾祈年送信,江寄便知道了,他见顾祈年迟迟不回顾绾信件,又迟迟不去见顾绾,而顾绾为这事时常出神,皱眉,是以今日他特地提前下了早朝,又让王瑞去传讯给顾祈年,让他去见顾绾。

    他原本没打算打扰顾绾和顾祈年相处,但想到顾绾先前说要告诉顾祈年他们的事,他知道那些曾经过往对顾绾来说,是沉甸甸的痛,说出来等于是再让自己回忆痛苦一次。

    他怕顾绾难受,伤心,到底还是压不住心里的担心,过来云栖宫看看。

    只没想到,他刚走到廊下,便听到寝殿里传来顾绾明晰坚持的嗓音。

    她说,她爱他。她说,没有他,他也活不了。

    第50章 情起

    初景高挂, 和暖日光耀在院中花树,花叶上朝露未散处,波光粼粼。

    江寄顿在回廊里, 忘记反应, 他知道顾绾自从知道他血祭换得回来机会,对他更依赖看重, 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一些在乎他, 却从未想过,她会在乎他如斯, 更没想过,有朝一日, 他能听到一句她爱他。

    不是怜悯,不是感动, 是爱。

    爱

    她爱他。

    “陛下。”

    溪月在殿外守着,却无意间瞥见顾祈年抱住顾绾,她心里吓了一跳,顾祈年克己复礼,便是对顾绾宠爱, 也不会随意搂抱。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顾绾如今是宫妃, 便顾祈年是兄长,他们这样亲密被人撞见也难免叫人多想,若传出去更对顾绾不利,溪月不能让这事发生,便带着宫人远远退开去了隐蔽处, 怕引起不必要误会麻烦, 溪月还将斟茶好要送进去的澜清拦住了。

    她带着宫人退到了石阶下另一侧, 令宫人不得多听多看。

    只溪月一心关注着正殿,却忽略了不想吵扰到顾绾和顾祈年相处,只从偏门进来,走回廊过来的江寄,等她再一次上两步石阶要注意正殿这边,便见江寄已经立在廊下,神色不明。溪月一惊,赶紧蹲身行礼。

    “陛下怎么来了。”

    顾绾没想到江寄会这么快过来,这几日他公务忙,要不停召见臣子做安排,几乎都是到了晚间宫门落锁才能过来这边,她仓促捏帕低眸拭了拭泪,看向殿外。

    似乎只有顾绾能拽回江寄所有神思情绪,听到顾绾轻轻的一声问,他陡然抬眸凝向顾绾,下一瞬他已经到顾绾面前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难得没有克制住臂力,搂她很紧,似要将她深入骨血。

    “陛下。”

    他动作突然,顾绾触不及防,反应过来他方才可能听到了她的话,她微怔了怔,手慢慢抬起回抱住他,过片刻,想起顾祈年还在,她又赶紧推了推江寄,微红脸颊小声提醒他。“哥哥还在呢。”

    顾祈年见两人旁若无人的抱在一块儿没有松开的意思,他眼里眸色又暗深几许,须臾他抬手拱礼冷声道:“微臣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可有事,微臣有些要事需要同陛下单独商议。”

    顾绾抬手的弧度不大,回抱住江寄用的力道也轻,江寄还是感觉到了,他不受控制的又收紧一些臂力,听她小声提醒,他也没松开她,等听到顾祈年清冷的声音,他才抿了抿唇角,缓缓松开顾绾,手却没离开顾绾,只手臂下移一些,搂住了顾绾细腰看向顾祈年,回他一句:“兄长有事,自是有时间。”

    江寄说完,又回眸凝着顾绾轻声道:“厨房那边新进了一批食材,你去看看,可有兄长想吃的,难得聚一块儿,等会儿一道用午膳。”

    顾绾闻言抬眸看向江寄,他神色柔和,却明显已经决定要单独与顾祈年谈话,她犹豫一瞬,终是点头应了,离开前又不放心的看了眼一旁听了江寄的话面色更冷的顾祈年,才一步三回头往外去了。

    “千岁的事绾绾与我说了,我感激千岁替绾绾复仇,若千岁想继续做这个皇帝,我可以等晚些寻到千岁和卫瞾两人解脱束缚再报这个仇,只一点,绾绾我要带她离开。”

    顾绾袅娜身影消失在回廊,顾祈年便对江寄道。

    他特地改了称呼,称江寄为千岁。

    江寄视线自空荡荡的回廊不舍收回,柔缓神色微敛回视向顾祈年,漆色眼眸深,不犀利却坚定沉然:“我以为兄长听到绾绾的话后,不该再说出这些话。”

    “我确实改变了主意,原本,我是要直接叫卫瞾身败名裂,不论他现在身体里的人是谁。”

    顾祈年不意外江寄反应,听顾绾说江寄一个人覆灭了萧家,他便知这人不好对付,正因为知道,他更不能将顾绾交在这种人手里。

    阉人多卑劣阴暗,心情也阴晴不定,此时他看重顾绾尚怜惜爱惜她,若哪一日他突然腻味,或者有了新的兴头,那时顾绾受到的伤害,将无法想象,他不可能再让顾绾陷入丝毫可能不幸受伤之中。

    江寄信顾祈年说的,也只有他是那样打算的,才能让顾绾不顾一切说出爱他,非他不可的话来。

    “那我便回兄长一句,兄长想要卫瞾的命,甚至想要这皇位,我都可以给兄长,但兄长若是要绾绾,很抱歉,我不能。”

    “不能?”

    江寄半点不退让的态度激怒了顾祈年,他说话不再客气。

    “千岁有何资格说不能,千岁真以为自己如今在卫瞾身体里便是完整,身份高贵之人了?我倒想问千岁一句,千岁对绾绾究竟从何而来的感情。我听说,阉人多有癖好,千岁若是需要亵.玩美人来满足自己空乏内心,那我想说,天下美人很多,千岁”

    “顾大人!”

    江寄打断顾祈年的话,他脸色微冷:“你有事说我,又何必出言侮辱绾绾。”

    江寄声音冰寒,若非眼前的人不是顾绾在乎的兄长,他早已一掌挥了过去。

    亵.玩,这个词不该也不能用在顾绾身上。

    江寄沉了沉息,忍耐着没与顾祈年计较,只又道:“我与顾大人不算初识,进宫之前,我有一个名字,江年。”

    “顾大人一贯记忆过人,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说来,我一直来都没机会感谢顾大人当年替我引荐到麓学书院。”

    “江年。”

    顾祈年在江寄打断他,便意识到自己一时情绪过激说了不好的话,他微抿嘴角,再听到江寄说出他的另一个名字,麓学书院,顾祈年微顿,过片刻,他似想起什么,陡然抬眸看向江寄。

    “你是江年?”

    顾祈年记忆不差,何况对于江寄顾绾而言时间已经过去数年,在顾祈年这儿,实际不过四年前的事。

    江年,他当然记得。顾府曾有恩却又亏欠过的人。

    顾绾自幼喜欢舞,她天资过人,身段柔软,灵力十足,任何一段舞蹈在她那儿不需要多少时日便会被她灵活舞出,府上为她聘请的教舞老师无数,都在教过她一阵后担心耽误她天分自行请辞。

    顾绾缺老师,顾府为此不惜花大代价替她上京请名师,京中过去的人,比江南的又要厉害一些,教了顾绾掌中舞,还教顾绾自行编舞。

    顾绾涉猎编舞后,对舞要求更高,如痴如醉起来,只她天赋实在过高,刚开始先生还能跟得上她想法,后来也渐渐吃力。

    顾绾要求高,很快遇到瓶颈,整日不是将自己关在舞室便愁眉苦脸,先生和她相处久了,有了感情,加上怜惜爱才之心,先生想了想,最后决定带她去见一个人。

    那人于舞上造诣非凡,只她出身不好,不是顾绾这类官家姑娘能接触,先生带顾绾去前和顾绾说过这事,但顾绾一心想突破自己,她也不在乎那些名声,只央着先生赶紧带她去见。

    顾绾见的人叫丽娘,丽娘曾是秦淮边上头牌,曾经一支舞拍出天价,只后来被人蒙骗,流落到杭州府丽春院。

    再后来,丽娘不小心有孕,丽春院妈妈逼她打掉,她却阳奉阴违,将孩子保下还顺利生产了下来。只这事被传出去,丽娘身价便一跌再跌,原先她还有资格挑选恩客,那以后便再不能了,加上容颜易逝,慢慢的丽娘日子难过起来。

    她日子不好过,她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也不好过。

    整日青楼子青楼子的被人叫着,不论是过往客人还是临街孩子,需要找乐子出气,总是找他。

    每日见他,他总没有一处是完整,连走路都不敢抬头。

    丽娘那时候十分后悔,她那般出身的人,便不配拥有自己血脉,只后悔无用,只能苦熬着。

    顾绾的先生是丽娘昔日无意间遇见,最后因舞成为好友,她带顾绾去见丽娘,一是想让顾绾突破瓶颈,二也是希望能拉丽娘一把。

    丽娘知道好友好意,她这些年遭受太多,早已学会圆融,况,不为自己,为那个整日没一块儿完整的孩子,她也要笼络住顾绾。

    决定下来,丽娘用毕生体己在离顾绾府上不远的榆钱巷子买了一处宅院,便在那里教顾绾跳舞。

    丽娘一辈子苦命,于舞艺却是造诣非常,顾绾只要在她面前跳一遍舞,她便能指出顾绾问题。

    而每每顾绾编舞遇到疑难,找丽娘总能解。

    顾绾慢慢突破瓶颈,只要她垫脚起舞,便似天仙伴云月翩然,让人移不开眼。

    顾绾感念丽娘,去榆钱巷子次数也多起来,只时间长了,长顾绾四岁的顾祈年便发现了。

    大卫民风开放,习舞不算什么见不得人事,但若是和青楼妓子习舞,这事传出去,对顾绾名声可想而知。

    顾祈年爱护妹妹,不能允许这事发生,他知道顾绾性子,不是在乎身份名声的,他想了想,去找了丽娘。

    丽娘在教顾绾时,便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她教顾绾,本就存在私心,顾祈年一找上门,她便同意下来去和顾绾说不再授她舞,还愿谨守秘密。

    只她有一个要求,要顾祈年替她儿子安排一个良民身份,并为其引荐书院读书。

    顾祈年彼时十四,已经开始帮着父亲整理卷宗,掌外院事物,还刚中了案首,要办成这事不是难事,为了妹妹,他答应下来。

    江年,便是丽娘儿子。

    从来没接受过一天正式启蒙的人,进书院不过半载便以全优成绩进了甲班。

    哪怕他身份卑微,整日低垂着头,也掩不了他天赋出众。

    老师甚至时常遗憾和他说,若他能早些发现这个苗子,引荐,也许这人如今早已有一番大作为。

    顾祈年那时总是一笑置之,他没告诉老师,若非妹妹舞痴胆大,那样泥潭里的人,他们这一辈子都不太可能碰触到。

    顾祈年没将江年放在心上,对他来说,他将江年安排进书院,丽娘守诺言没再见顾绾,已经足够。

    至于剩下的路他能走多远,他不会多加干涉。

    只没想到,一场大水,会让江年和顾府重新有了纠葛。

    顾绾母亲外出去寻找顾绾父亲时不幸遇难,同她一道被冲进水里的,还有感念顾府给了自己儿子一条光明大道,为此不惜以身犯险冲进洪水里救人却因此丧命的丽娘。

    丽娘为救顾母而死,顾祈年没将这事告诉本就痛不欲生的顾绾,只拿了银钱给丽娘办丧事。

    但江年没收。

    江年不接受银钱,顾祈年当时要担心因为接受不了父母双双去世,不吃不喝的顾绾,顾不上那么多,只让江年有需要可找他帮忙。

    却不想,他没等到江年上门找他帮忙,江年却帮他救回了又偷偷去墓地看父母的顾绾。

    顾绾生得貌美,刚出府门,便被新任抚台之子看上,那人原来在嘉兴府便横行霸道,看中谁一贯是先抢到手里享用再论其他。

    他看到顾绾,没想着去打探她出身,只尾随人,让新手下将人迷晕。

    若非遇到江年,顾绾已经遭了不测。

    江年救下顾绾,将不省人事的顾绾交给了匆匆赶来的顾祁年,却在不久,被抚台之子查到,用莫须有罪名把江年打入了大牢。

    顾祈年得知消息想法子赶到大牢救人时,却被告知江年已经丧命。

    却不想,他没死,还进了宫。

    江寄没有再回答顾祈年,只看着顾祈年道:“我知顾大人对绾绾看重,但我想要顾大人知道,我对绾绾的情,从一开始便纯粹干净,对她的看重也远胜过所有一切,顾大人那些莫须有的担忧,不必放在心上,若有一日我有对不住绾绾,不必等顾大人出面,我会自我了结。”

    顾祈年闻言沉默了,许久,他才道:“若你是江年,我不会再怀疑你对绾绾的心意。”

    顾祈年爱护妹妹,对一切靠近妹妹的人都调查过。江年偷偷关注顾绾,为她挑灯夜读,苦习她喜爱的瘦金体这事瞒不过他。

    “但,便是如此又如何,你如今在卫瞾的身体里,不提你会不会随时发生未知意外,便是你能一直待在卫瞾身体里,你确定绾绾能毫无顾忌和你在一起?”

    “你该清楚,绾绾有多嫉恶如仇,如今绾绾是因为对你有感激,愧疚,不去想那些,以后呢?她受到卫瞾那么深伤害,又如何能勉强自己和这么一副躯壳再过一辈子?”

    顾祈年的话一针见血,戳中江寄一直来顾忌,那晚他与顾绾情不自禁,他不顾一切的冲动,可到最后,两人依然什么也没发生,只互相紧抱住对方,便是这个原因。

    顾祈年见江寄脸色瞬变后沉着脸不吭声,心知他听进了他的话,想了想又道: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赶到大牢之时,高纨告诉我人已经受不住刑拖去了乱葬岗,我去到乱葬岗,只见到一具血肉模糊尸体,我替其收了敛,但那会儿绾绾正痛苦父母这事,我没告诉她你的事,只说你已经随远亲离京。这事是顾家对你不住,我知道千岁要对付萧家,江南世家,若有需要顾某的地方,千岁吩咐即可,只绾绾,顾某不能将她交与你。”

    “后宫之地,顾某久留了对绾绾不好,先告退。”顾祈年说完,和江寄拱手一礼,便抬脚离开了。

    ——

    “哥哥呢?”

    顾绾去到小厨房,心里却放心不下江寄和顾祈年独处,匆匆和厨房交代了几道顾祈年爱吃的菜,便赶回了正殿,却没想到殿内已经不见顾祈年,只江寄一个人背身立在殿中,他人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脸上神情,但顾绾能感觉他身上气息沉寂。

    顾绾神色轻敛,走过去慢慢抱住他胳膊,抬眸望他:“你怎么了?可是哥哥说了什么?”

    “你不要管他的话,他就是一时接受不了,等过几日”

    “若我和卫瞾身体不会换回来,我顶着他这张脸,你可能接受?”

    顾绾话没说完,便听江寄这样问道。

    “可能就这样与我日夜相处过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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