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酉离开后,皎皎还在与芸娘谈殷人与越人打起来的事情:“不知道越王在想什么……但越人做出这种事,殷人是不是就不会来管我们了?”
“应该吧。”
芸娘于这些事情并不太懂,但听夏酉的话,现在至少祈水郡和燕地是不用再继续受殷人打扰的。
想起什么,她叹了口气,怜悯道:“我们不用担忧过多,越国边境的百姓倒是要受苦了……他们本来过得安安生生的。”
皎皎默然:战争之事,向来如此。
母女俩想到越国的百姓,不由俱是沉默。
屋内正寂静,门口忽的传来响动,皎皎抬起头,又发现一个身着暗黄色衣衫的男人进来。男人黑面宽脸,中等身高,瞧着三十出头,眼神内敛,颇有沉稳之相。
又是一个他乡商贾?
皎皎心下猜测。
见了芸娘和皎皎,那男人也是面上惊讶,眼底划过惊艳之色。
芸娘长相秀丽婉约,皎皎又玉雪可爱,男子走过不少地方,自认见多识广,但还是不得不承认祈水郡这糕点铺的母女容貌难寻,竟把他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小小一个祈水郡,居然能蕴养出如此天姿国色。
男人心中惊奇,面上却很快平稳下来,只道:“我家主人自雍阳来,想要品尝下祈水郡的糕点,不知可否为我打包一些糕点?各式样的都来一些。”
果真是外乡人。
今日外乡人极多,皎皎也没多想,帮着芸娘一起用油纸裹了不少绿豆糕红豆糕,递给面前等待的男人。
男人收起糕点,道了声谢后,放下一块碎银:“也不知道这点够不够?”
那糕点不过几十个铜板,这人随手就拿出一块碎银?
芸娘和皎皎面面相觑,她们见过出手阔绰的人,但买糕点还能如此阔绰的人倒是真的不多见。
皎皎目瞪口呆,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雍阳来的人果然不一般……”
大户啊。
见芸娘和皎皎的表情,男人便知道钱大抵是够用的,于是松了口气,向外走去。
怎么不等人找零钱给他——
不过是十几块糕点,收人家一块碎银,芸娘收得于心不安。她连忙点了几十个铜板,对皎皎说:“皎皎,你先在屋里帮我看着,娘出去还那人钱去。”
说完便急急出去追人,生怕那人走远了。
皎皎是等了一会儿才等到芸娘回来的。
她以为芸娘追人还零钱花了些时间,问:“娘,是那人不肯收吗?”
芸娘神色有异,稍有些不自然。
“是那家主人不肯收,但我还是还了。”芸娘吞吞吐吐:“那家主人……”
皎皎好奇:“那家主人怎么了?”
芸娘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耳根略红。
她追着刚才来买糕点的男人至一驾马车处。那男子应当是随从,正前倾身子恭敬地把手中的糕点递到马车中。马车主人掀起车帘,伸手去接。
芸娘是这时候喊住他们的。
听她说完还钱的事情,那马车上凤眸薄唇的俊美男子一愣,继而微微一笑:“小钱而已,夫人收着便是。”
芸娘还是坚定要还钱,那男子倒是第一次见这样执拗的妇人,便也没多与她争执,道:“即使如此,辛工收下吧。”
之前来糕点铺买糕点的男子恭谨应声,从芸娘手里接过铜板。
芸娘见零钱已给到,舒了口气,转身离开,走出几步路时,忽听到身后传来男子低语:“荆钗布裙,不掩国色。祈水郡养人。”
听出男子声音里纯然的欣赏与赞叹之意,芸娘俏脸微红,快走离开。
见皎皎望来,芸娘理了理心情,笑道:“无事。不过是感慨那家主人通情达理罢了。”
芸娘知道自己长得好,这些年因为外貌惹来的麻烦和非议其实也不少,因此她一贯是厌恶男子冒犯的眼光和言语的。
可这今日遇到的这男子虽是赞她容貌,却是举止有度,出言文雅,便是夸赞也是大大方方,倒教芸娘觉得此人当真君子端方,让人心生好感。
皎皎见她娘恢复如常,便也没多想,找了本昨日去郡守府拿的书开始看了起来。
祈水郡不小,城里每日发生的事情都有许多,但依托着夏酉这么个消息灵通的木匠,皎皎还是对城里近来发生的新鲜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近来城里发生的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来自燕国王都雍阳的大富豪牧岩,他的长子牧原近来也来到了祈水郡,似乎也是来挑拣祈水郡附近山头产的上好人参,在祈水郡买下后回去雍阳卖出。
城里的不少药铺都说牧原的随从日日来问有没有上好人参,若是药铺恰巧有货,随从们便大肆买下,出价颇丰。
夏酉道:“雍阳富豪士族数不胜数,听闻他们吃饭用的都是玉樽玉筷,顿顿鱼肉大虾,美酒饮不尽。这样的富贵奢侈地儿,怎么会差钱?牧岩让自己的儿子来买人参,回去准能用十倍百倍的价格售出。”
倒卖人参如此暴利?
皎皎动心,小心问:“那我们要不也拿人参去雍阳卖?”
谁知道这一句话竟是让夏酉惊着。
他正色对皎皎说:“皎皎丫头,你可千万别存了如此念头。我们正经日子过着,何必非要自甘堕落去做这等商贾之事?”
他鄙夷道:“这些商人不事生产,整日做投机倒把之事,挣得钱也不干净,放眼诸国,哪里有人瞧得起他们?”
皎皎不是不知道大家都看不起商贾,但厌恶至此,却是有些意想不到的。
她仔细回想历史老师教的课,觉得其实也能理解:乱世多战争纷乱,缺的是粮食和兵器农具,为官为政者当然是希望百姓们能稳定老实,不要四处流动的。
当今世道,商人都不容易,处处被人看低,便是如同牧岩这样的有国相庇护的大富豪,大家面上不敢得罪,客客气气,私底下也是瞧不起的。
夏酉道:“听说那牧原来了祈水郡就租了一处宅子住下,做事都是让随从去做,从来不露面的,便是偶尔出门,一路也是四五随从,车马出行。”
他哼了一声,不屑道:“当真是把自己当士族了,若不是他爹于国相有恩,他如何能摆出这般派头。”
几日下来,皎皎已经从夏酉的口中大概摸清楚了这位雍阳富豪长子的作风:出行奢侈,但为人低调,不少人都知道他住宅子坐马车,但鲜少有人与他面对面打过交道。
皎皎猜测:或许是不敢与人生出麻烦?律法几乎完全不曾考虑过商人的利益,甚至大多数时候商人利益都是被打压的,与人少接触的确可以免除不少事。
但牧岩牧原什么的,终究和皎皎的生活没半分关系。
皎皎听夏酉说了几天,自觉听够了新鲜事,便不再继续关注。
春天到来不久,芍药就给皎皎送来了来自雍阳的二公子的亲笔书信。连同书信一同过来的,还有一枝夹在信封中间的桃花干花。
二公子在信中向皎皎表示歉意,说是诸事繁杂,现在才寄来一封信,请皎皎勿怪。又问皎皎最近生活是否和以往一样,有无烦心之事,他在书房里为她准备的那些书她有没有看。
在信的末尾,他提及了这一枝桃花,说是雍阳桃花开得早,因此特地折了门前的一枝桃花先寄予过来,希望皎皎见了花会有个好心情。
皎皎看了二公子的信,大受感动。
二公子人在雍阳,忙得不行还要特地写信过来关切她的生活,甚至折了雍阳的桃花寄过来送她,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先生。
皎皎一想到如此,便愧疚难当,也提笔开始给二公子写回信。
她第一次写信,分不清主次要写的事情的主次,其实也是不清楚生活里什么是主次。
分不清楚便全都絮絮叨叨地写上去。
皎皎写她长高了不少,写她最近读的书,写谢谢芍药陪她去三昧寺,还写自己过年的时候穿上了芸娘给她做的新衣,戴上了他送的那一对金钗。她没有戴出门,只在家里戴了一小会儿,芸娘和荆南枝都说她戴着好看。
她再次谢过他的生辰礼物,又继续和他诉苦这对金钗贵重,她戴着也不安生,生怕掉了破了,希望他改日能把这对金钗收回去,下次也别再送这样的礼物。
信的最后,皎皎还附上了一首诗,这首诗不再是咏娘了,诗名是咏先生。
在诗歌里,皎皎简直把二公子吹上天,说他清雅温和,如竹如兰如松,更是直言他是“天下第一贵公子”,诗的最后,还说遇到他这么好的先生真是她三生有幸。
当皎皎把信交给芍药的时候,芍药捏着手里厚厚一沓的信纸,差点没忍住笑岔过去。
她调侃道:“想不到皎皎姑娘还是个小话痨。”见皎皎不好意思地低头,她抿唇笑:“二公子见了您的信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芍药多花了钱,让驿站的驿使快马加鞭,尽快把这封信送到雍阳崔家大房的崔二公子那里。
皎皎是不知道二公子读后是什么心情的,她只是很惊讶地发现不过四五日过去,二公子竟然又寄了信过来。
与她寄去的信相比,他寄来的信是极薄的,里面依旧藏了一枝桃花,或许是因为驿使的送信速度快,这次花朵还未完全枯萎。
皎皎低头闻了闻,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雍阳城里的春天的味道。
把桃花放在一边,她打开信,发现这一回信上只有六个字。
字体雅正,一如二公子这个人。
他写:皎皎,不准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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