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迎宾 —
兰封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算盘, 二哥与二嫂不在家,季常也离开了,府内显得有些冷清。
“君郎若是累了, 要不要休息一会?”金子贴心地为兰封续了一杯热茶,兰封转头看向夕阳染红的天空,太阳快要下山了,她还没有回来。
“不然君郎可以去游鱼小庭喂喂鱼?”金子又提议, 兰封微微侧头,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去游鱼小庭散步, 这时候银子敲门说:“君郎, 三小姐回来了。”
兰封连忙合上了账本, 起身就往外走,杨初丹和殷沐刚刚进了院子,两个人都穿着官服, 他走近了就听到杨初丹在吩咐张管家不要准备他们的晚饭了,晚上要进宫参加迎宾宴。
“初丹。”兰封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兰封,今天晚上皇上举办迎接流国使臣的迎宾宴,一会你跟我进宫。”杨初丹牵起他的手,然后与殷沐一同并肩往院子里走。
“那我穿什么样式的衣服去比较好?”兰封抿唇问,他很担心自己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会给她丢人。
“这个你不用担心, 都交给张叔。”杨初丹温柔地对兰封说完,吩咐张管家说:“张叔麻烦你了,就按照以前哥哥们参加皇宴那样准备,衣服可以让人去谢家店铺多选几套。”
“上次买的还有新衣服。”兰封轻轻拽住杨初丹的手,杨初丹点头说:“我知道,那些衣服你可以在家穿,最好的布料做的成衣都在二嫂家的衣铺里,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张叔会准备好。”
张管家对兰封微笑说:“是,君郎不必担心。”
“去准备吧。”杨初丹看着兰封和张管家离开后,给殷沐一个眼神,两个人快步走入杨初丹的书房。
殷沐进入书房以后,悠哉地坐下,杨初丹关好门,走到殷沐身边一脸慎重地说:“我怀疑柳琴夫人这次不是来借兵这么简单。”
“嗯,我知道。”殷沐点了点头说:“我晚宴已经加派人手了。”
“……?”杨初丹疑惑地看向殷沐,“应该给明天春猎围场加派人手,加大巡逻的范围。”
殷沐摇头,噙着笑说:“她不会在春猎动手。”
“你觉得她会在晚宴动手?”杨初丹挑眉,“在皇宫动手,你把柳琴夫人当傻子吗?”
“春猎动手就不傻了吗?”殷沐反问。
杨初丹考虑一下,摸着下巴回答:“至少是在树林中,逃跑起来更容易吧。”
殷沐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看着杨初丹,杨初丹按住她的肩膀说:“你别这样故弄玄虚的笑,装模作样。”
“她在哪里动手都逃不了,有什么区别啊?”殷沐掐了一下杨初丹手臂,用十分确定地语气说:“肯定会今晚就动手,她要绷不住了,你觉得皇上会愿意借兵吗?”
“皇上无论怎么想都没有选择,我问柳将军的时候,柳夫人明显动摇了,我猜最好的情况是察尔科已经到了流国的边城……”
早朝时,杨初丹突然向柳琴夫人问起柳将军,虽然她看起来平静又从容,但是杨初丹与殷沐都注意她表情有一瞬间非常地不自然。
“最坏的情况是……已经破城了。”殷沐补充说,杨初丹走到她旁边的椅子坐下,支着胳膊手托着腮说:“难道她和察尔科达成了某种条件,比如来商国刺杀皇帝?”
“也许是刺杀你。”殷沐微微一笑。
“……你觉得好笑吗?”杨初丹冷冷撇了她一眼,殷沐微微耸肩说:“我没在说笑,而且流国的人应该也很清楚来商国借兵不是活路,对于流国来说,察客族是致命的猛虎,那商国就是凶狠的狼,狼与虎相争,不管是谁胜利,他们都是战利品。”
杨初丹认同地点头说:“刚刚在天禄阁,我与皇上也讨论了一下,皇上在考虑出兵的事……但是关于流国现在的情况,在军报没有来的情况下,我不能把猜测说给皇上听。”
“柳琴夫人没有提起流国任何的情况,你觉得是为什么?”殷沐眯起眸子问。
“难以启齿?”杨初丹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殷沐问了一句:“你觉得好笑吗?”
“不好笑,”杨初丹看到殷沐唇角的笑容消失了,她连忙说,“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到。”
“她是想最大可能的利用这一点让我们国家的君与臣都陷入一种不安的状态,”殷沐露出了微笑,仿佛冰雪初融般,清透而薄凉的笑容,“应该是一场好戏。”
“…………你是故意的。”杨初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所以你批准了把柳琴夫人带来的人都献礼的名义放入了会场。”
殷沐笑意加深,然后伸出手,修长而纤细的手指慢慢地用力攥紧。
“一网打尽。”杨初丹眸子微亮,虽然把柳琴夫人带来的人都放进来有一定风险,但也是完全掌控柳琴夫人的一种办法。
“两全其美。”殷沐轻轻一笑,既能给那些每天叽叽喳喳,总是针对杨初丹的官员们一些警告,也能掌控住柳琴夫人与她带来的所有随从。
“你这家伙,每次在早朝对着那些文官说的话置之不理,原来在这里算计他们呢,”杨初丹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也太记仇了吧。”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浪费口舌,直接让他们亲身体验被察客族逼近的危险感就好了,而且返回都城前,我就预料到皇上要是想册封你为后,就不会再放你出征。”殷沐笑容微敛,平静地声音中蕴藏着一股无形而坚定的力量,“杨初丹,谁也不能阻挡你的征途,哪怕他是我国的君主,我是你的军师,会帮你解决一切妨碍,让你得偿所愿,立于不败之地。”
杨初丹展颜一笑,那是非常开心的笑容,单纯明亮,肆意而张扬,然后她对殷沐伸出了掌心。
殷沐看着她这副样子,无奈地低叹,杨初丹拽了拽她的手臂,对她挤了挤眼睛说:“快点,来。”
殷沐纤长的手指并拢,然后与杨初丹击掌,掌心相触的瞬间仿佛承载着她们多年征战的时光,在无数的战场上,靠她的策略,靠杨初丹的武艺,每次获得胜利的时候,杨初丹就会这样笑着与她击掌。
“不过,要是今天晚上柳琴夫人没有动手,而是选择了明天的春猎围场,怎么办?”杨初丹挑眉问。
“那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杨初丹撇嘴,显然是嫌弃殷沐的回答有点敷衍,但是下一刻她眼睛瞬间满是好奇和震惊,因为殷沐又说:“我有一个很中意的人,等拿下察客族之后,我也许会考虑成婚。”
“你竟然有意中人?”
“到底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要和他成婚,已经两情相悦了吗?”
“你竟然瞒着我!”
“好吵,话好多。”殷沐嫌弃地睨了杨初丹一眼,然后歪头说:“我这个条件可以吧,但是要是她今天动手了,你该如何?”
杨初丹这下子懵住了,她好像没有什么秘密能引起殷沐的兴趣,她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下说:“那明天春猎,我的猎物都归你,让你得赏如何?”
殷沐点头,微笑说:“嗯,虽然我不缺钱,但是多多益善,可以。”
“那么赌约就成立了啊,你可不能反悔,必须给我说清楚了。”杨初丹双眼中满是期待,“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总觉得果然春猎围场才是最好的时机。”
“那么就拭目以待吧。”殷沐自信而从容,已经露出了胜者的姿态。
门口传来敲门声,张管家的声音传来:“三小姐,殷小姐,不知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兰封已经换好衣服了吗?”杨初丹问。
“是的,君郎这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张管家回答。
“那这样我们就准备进宫吧。”杨初丹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她们本来就穿着官服也不用换衣服,回到杨府除了想交流一下对柳琴夫人的看法,还有就是接兰封一起入宫。
殷沐起身与杨初丹一同走出书房,兰封就在院子里等着她们……
一身云霏黑紫长衫衬得兰封肌肤如玉,身形秀拔,貌美出尘,看到杨初丹那一刻,他满眼盛着温柔的爱意,他踱步走向杨初丹,衣摆似有云雾流动,配上他倾城的貌,真有几分要羽化乘云而去的感觉。
“哎呀,真好看,张叔用心了。”
听到了杨初丹的夸奖,张管家露出笑容,他特意给君郎选了和三小姐官服颜色贴近的衣服,看起来就是一对无比亲密的眷侣。
“我夫君好看的跟天仙一样。”杨初丹继续夸,兰封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毕竟殷沐也在,他要是回应了她,肯定还要被捉弄。
“那么我们早点出发,今天的晚宴也许很有意思。”杨初丹眯起眸子低笑。
殷沐知道杨初丹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杨初丹就是觉得柳琴夫人不会这么着急的露出马脚,所以才会敢和她打赌。
“明天打猎的时候,你可别想偷懒,我会盯着你。”殷沐说,毕竟明天杨初丹打到的猎物都是她的。
杨初丹安抚地拍了拍殷沐的肩膀说:“我就怕会伤到你的自尊心,连续失策多伤人啊。”
“我也怕伤到你的自尊,让你觉得自己就是头脑简单的武将。”
听着杨初丹和殷沐的斗嘴,兰封觉得好笑又无奈,一直到上了马车,两个人才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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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初丹带兰封与殷沐进入会场的时候,一瞬间就聚集过来了很多视线,官员们心思各异地对杨初丹行礼,多数都是想要探一探杨初丹的口风,问一问她准备怎么安排御林军出征,想要安排自己的亲属避开出征的队伍。
但是流国的柳琴夫人与八皇子也已经到了会场,他们又顾忌有其他国的使臣,怕问得分寸不对,给别的国家使臣透露了军政要务。
“大将军。”柳琴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杨初丹的身边,八皇子也连忙跟上,柳琴对杨初丹行礼说:“朝圣殿匆匆一面,一直想要与大将军再攀谈几句。”
杨初丹微微一笑,发现柳夫人在看兰封,她牵住兰封的手说:“兰封,这位是流国镇国大将军之妻——柳琴夫人,她旁边的是流国的八皇子。”
兰封轻轻点头,心中诧异,他听说柳琴夫人也是一位习武的女子,以为也会如杨初丹一般,看起来英姿飒爽,万万没想到这柳琴夫人长得如此妩媚,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都透着一种成熟的风情。
“柳夫人,八皇子,这位是我的夫君。”杨初丹介绍兰封,兰封礼貌地点头问好。
柳琴夫人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掩唇说:“大将军的夫君真是天人之姿啊……原来大将军已经成婚了,若是知道这事,定要提前给大将军多备一份贺礼。”
“柳夫人的心意我就收下了。”杨初丹笑盈盈地说完,商献和他的妃子们已经来到了会场。
与商献并肩走着的是皇贵妃殷茗,身后是珍妃与静妃,这位静妃平时很少露面,虽没有珍妃那般艳美夺目,但秀美的容貌给人一种书香温婉之意。
“夫人与八皇子请落座吧,”杨初丹摸着下巴微笑说,“明天春猎的会场再继续聊,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殷沐贴近杨初丹趁着无人注意,她用长袖挡住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杨初丹的腰。
杨初丹疼得差点呲牙,但是还忍住了,面带微笑地转头瞪了一眼殷沐。
“自然可以,大将军也请回座吧。”柳琴夫人笑盈盈地说。
“你掐我干什么?” 杨初丹低声问殷沐。
“你刚刚的话是在耍手段。”殷沐毫不留情地指责杨初丹,她企图引诱柳琴夫人出席明天的春猎,为了能够顺利出席明天春猎,今天柳琴必定不会随意的动手。
“身为大将军的职责就是,不择手段也要赢。”杨初丹扬眉轻笑。
殷沐嫌弃地白了杨初丹一眼,然后杨初丹快步走到座位的最前排,对面是殷丞相与丞相夫人,杨初丹拱手进行问候之后,低声问殷沐说:“今天也来了很多家眷……”
殷沐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杨初丹沉思了一下说:“这宴会有武器的检查,她如何运兵器进来?”
“没错,献礼也检查过,都是一箱箱价值不菲的珍宝……以及一个据说从深阳国国师那里弄来的奇石,被封得很严实,据说要献礼时才能打开。”
“哦?”杨初丹颇有兴致的歪头,不知道这是真的奇石还是窝藏武器的东西,若真的是来自深阳国的奇石就有意思了。
“深阳国的奇石很罕见吗?”兰封好奇地问,尤其是看到了杨初丹露出有兴致的神色。
“奇石没什么新奇的,主要是深阳国那位国师,”杨初丹说,“据说她有占天之术,能够算尽天下事,深阳的皇帝很信国师一脉,据说深阳国的皇储都是由国师一脉占天决定。”
兰封之前到是听说过一些深阳国的事,但是没有想到深阳国的国师竟然厉害到如此地步。
“深阳国的国师一脉,据说是姓泊吧,自称是通神的血脉。”殷沐嗤笑,看向杨初丹说,“不知道通神一族人的血是什么颜色?”
杨初丹勾唇说:“我也好奇,等察客族拿下之后,我们可以去深阳国探访一下。”
“自然可以。”殷沐赞同地点头。
第62章 奇石 —
兰封轻叹, 初丹与殷大人都不是信命之人,对深阳国以占天算命的国师一脉,肯定就是想要捉弄看看。
皇上在高台之上举起酒杯开始宴会的开场致词, 因为还没有立后,他身边坐的是目前品阶最高的皇贵妃,而珍妃和静妃在高台主座的两侧。
珍妃站在高台之上捏着酒杯,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容看着杨初丹, 官至大将军有如何,不过就是为了皇族卖命的武家女, 还是得仰视高台之上的皇族, 而她也是皇族的一员。
珍妃收回视线, 杨初丹马上就出征了,一旦离开了都城,最好别回来, 省得总是拿以前那些事捏着皇上不放。
气势磅礴的弦乐响起,御司坊的舞娘们开始跳开场舞。
殷沐凑近杨初丹耳边低声说:“刚刚看到李慕冰的眼神没?”
杨初丹笑着点了点头说:“她这些年,别的本事没长,到是越来越傲慢了。”
“估计是嫁入了皇家,觉得自己高贵起来了。”殷沐冷笑,杨初丹将果盘往兰封面前推了推, 转头对殷沐说:“人各有志,能够嫁给皇上,她也算如愿以偿了。”
兰封嚼着苹果,乖巧坐在杨初丹身边,任何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他都选择了无视,包括高台之上那位九五之尊的视线。
只是那些看向他的官员们, 确实有他预料之中的轻蔑与不屑,毕竟他上次在这种宴会上,还是一个只能走漆黑小道进宫,在台上为戏子们弹琴的琴师,而现在却能够坐在首座,居于他们之上。
但更多是探究与讨好,不过兰封很清楚对他示好的官员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因为杨初丹又要出征了。
杨初丹出征就代表着她的军权在战争结束前都是稳定的,原本都在观望皇上与大将军要如何制衡的官员们,都避免与杨初丹有太深的交集,一旦她落马怕受到牵连。
能够参加这个迎宾宴的官都是权势中心的高官,这些人都出于不同目的地盯着杨初丹军权,但是兰封知道杨初丹与殷沐想要继续征战,并不是为了加固军权,是真的想要彻底结束战争,让这个国家不存在任何隐患。
初丹她不是为了权势,而他自然也是如此,因为他愿意坐在这里,不是为了享受得到权势后的扬眉吐气,仅仅不过是因为她在这里而已。
“这里的菜要是不合口,就等回家让厨房给你准备宵夜。”杨初丹附在兰封耳边说。
兰封轻轻摇头,等他们回去的时候,估计厨房的人都已经入睡了,他不太想惊扰他们起夜准备宵夜。
因为很多人都在观察杨初丹的一举一动,所以兰封只是从桌案下面轻轻抓住她的衣角,低声说:“葛师傅最近教了我一个蔬菜饼。”
杨初丹怔了一下,心中生出一丝愧疚,最近二哥二嫂离开了杨府,季常也因为身有要务突然就出发了,她不在府邸时,就剩下他自己。
不过,兰封不仅跟她的哥嫂相处的好,与家里的仆人们相处的也很好,所以不用她特意吩咐,府里的仆人们也不会放兰封孤独一个人。
“那你回去做给我吃。”杨初丹微笑说。
兰封轻轻点头,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明明晚宴才刚刚开场,他却已经开始期待结束。
杨初丹握住兰封抓着她衣角的手,低声说:“若是一会真的有什么变故,你就和殷沐一起行动。”
“好。”兰封回应,他会按照她说的做,不想给她添一丝麻烦。
舞台中央翩翩起舞的女性们穿着颜色鲜艳的长裙,她们脚下踩着舞步,翻飞的裙摆像盛开的花朵,花朵恢复到未绽放的模样,开场舞结束了。
刘公公探身在商献身侧说:“皇上,接下来是流国的献礼。”
商献微微颔首,看到八皇子起身开始介绍他们带来的献礼,价值昂贵的珠宝,罕见的药材,稀有的珍宝,一箱箱的往上抬,一直到十几个人抬上来一个巨大的东西,被黑布包裹着,这时候柳琴夫人起身了,鞠躬行礼说:“商帝,这是一块奇石,是我从深阳国国师那里得来的,据说能够得到群星的指引。”
“哦,那可是一个奇物呢。”商献眯起眸子,感觉到身后杨初丹派来的护卫上前一步,已经进入了备战状态。
柳琴夫人与八皇子一同拽下黑布,黑布之下是一块体型很大的奇石,黑色的石身接近于半透明,看起来仿佛深沉的黑夜一般,而在这里面还有大颗的光点正闪烁着耀眼的白色光芒,仿佛是夜空中星辰那般清晰透亮。
这个奇石顿时引起一片哗然,杨初丹和殷沐对视一眼,因为她们以为这所谓的奇石是用来掩藏武器的。
杨初丹食指轻轻扣着桌面,唇角勾起看向殷沐,带着一丝得意,没有武器的话就代表柳夫人没准备动手,毕竟总不能赤手空拳的上阵。
殷沐斜了杨初丹一眼,然后面带微笑地问柳琴夫人说:“不知道在这石头之中的星辰给予了什么样的指引?”
“这里的星辰与遥挂在天上的星辰互相辉映,它们的光芒则是代表每个国家的星轨,”柳琴夫人的手抚上这块奇石,然后指着某处说:“你看这里就是我们的流国,但是光已经暗了,已经到了需要借助其他星辰的星辉地步了。”
商献扬起唇角,漫不经心地问:“那不知朕的商国光辉如何,能不能让流国借助一下?”
“自然是可以的,商帝请看这里,商国有一颗绽放着特别光辉的星辰,这是武王星,代表这个国家拥有一位武艺无双的将领,这位将领的光辉能够让整个国家都充满光芒。”
听到柳琴夫人如此说,原本对奇石很有兴趣的官员们瞬间就有些失了兴致。
本身在他们来看就是一个闪着光芒的稀奇石头,除了柳琴夫人,谁也不知道这些光芒代表什么。
结果柳琴夫人这分析就是在取悦大将军,想要讨好大将军,让她带兵帮助流国。
“如此看来,商国的这位武王星应该就是大将军吧,”商献看向杨初丹,举杯说:“得大将军庇佑,商国必将国泰民安。”
杨初丹还没什么表示,其他大臣们纷纷情绪高昂的举杯应和,珍妃娇嗔地看向商献说:“皇上,那星辰上也没有名字,万一有比大将军更厉害的武将呢。”
“珍妃娘娘所言甚是,也许星辰指引着我们去发现新的将领呢。”杨初丹对珍妃举杯,然后对柳琴夫人笑眯眯地说,“不知星辰有没有指引这个人在什么地方呢?”
“请看这颗星辰。”柳琴夫人带着盈盈笑意,手指轻轻在奇石的表面划动,停在那最亮一点光之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着那最耀眼透亮的光,等着听柳琴夫人接下来怎么说,然而在柳琴夫人开口之前,那光竟然开始颤动起来,然后开始忽明忽暗,最后彻底地暗了下去。
柳琴夫人神色一变,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商献眯起眸子,唇角笑意未变,但是长期侍奉在侧的臣子们敏锐察觉到了他表情已经阴鸷起来了。
“柳夫人,这星辰黯下去是何意?”珍妃一脸惊讶地问。
“这……”柳琴夫人立刻面露难色。
殷沐微微挑眉说:“夫人但说无妨,我国只是拿这种占天术当成消遣,而不是神意。”
会场原本有些凝结的气氛因为殷沐将占天术定为玩乐而稍有缓和。
“如此我就直言了。”柳琴夫人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奇石表面,然后看向杨初丹的方向说:“武王星即将陨落。”
官员们都不可置信地看向柳琴夫人,包括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这块奇石的殷丞相,谁都没想到柳琴夫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这不是暗示杨初丹此战会败给察客族吗?
兰封双手微微缩紧,看着柳琴夫人的眼中已经流露出了敌意,因为柳琴夫人这句话明显是对着杨初丹说的,而且是在她即将出征之前。
“柳琴夫人,”杨初丹悠然地开口,声音在这寂静的会场之中无比清晰,“若是这个武王星如此没用,就不用找了,估计也无法保家卫国。”
“对,大将军所言正是,而且珍妃娘娘刚刚也说了,那星辰上也没有名字,”李太师抚着胡须连忙开口说,“我商国有大将军在就是无须担心。”
殷沐轻轻一笑,李太师不愧是满肚子心计的老臣。
刚刚珍妃那话明明就是针对杨初丹,暗讽杨初丹不可能是那个武王星,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下,李太师再提珍妃说的这话就不一样了,就变成了珍妃很有先见之明的将这个武王星和杨初丹分开了。
珍妃知道祖父说这些是为了帮她,但是她心情却跌倒了谷底,实在是看不惯她的祖父竟然要去夸赞讨好杨初丹。
珍妃心中满是郁气,反而对商献嫣然一笑:“皇上,臣妾觉得这所谓的奇石真的很没用,不如毁了吧。”
柳琴夫人仰视着高台之上的珍妃,弯腰说:“娘娘说的正是,这深阳国的石头真是无用……”她声音微微一顿,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拿起酒杯用力掷在了地上,然后她捡起一个杯子的碎片。
柳琴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碎片,然后运力将碎片掷向奇石,这不起眼的碎片在碰到奇石的瞬间,那奇石竟然出现了无数裂纹,与此同时柳琴夫人与殷沐几乎是同一时间喊道——
“行动!”
“护驾!”
柳琴带来的随从们瞬间蜂拥而上,捡起了藏着奇石里的细剑,这细剑的剑身只有普通长剑三分之一大小,谁也没有想到刚刚在奇石里看到的‘星光’竟然就是细剑。
杨初丹掀翻桌案,她的双剑被殷沐在晚宴前就藏在了这桌子底下,她的双剑出鞘,迎上柳琴夫人的长剑……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殷沐皱眉大喊:“都不要乱动,我已经安排了轻骑卫兵保护你们了。”
“带着兰封后退。”杨初丹丢下这句话,一脚踹在柳琴夫人的腹部,柳琴夫人后退两步,旁边甩开轻甲兵的流国杀手立刻冲了过来。
一转眼已经四个人包围住杨初丹,只是四人的围攻都没伤及杨初丹,其中一人反而被她长剑穿胸而过,倒在柳琴夫人的脚边。
柳琴夫人捡起死去随从的武器向杨初丹投掷而去,趁着杨初丹分神去挡剑,柳琴夫人手中的长剑向杨初丹脖颈刺去……
兰封瞪大眼睛,身体不自觉的前倾想要扑向杨初丹,但是被殷沐拦住了,兰封看向殷沐,殷沐对他说:“别动,你在安全的地方,她才能毫无顾忌的动手。”
“对不起……我刚刚……”兰封觉得刚刚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不想让她受伤的念头。
杨初丹错身用自己的剑挡住了柳琴夫人的偷袭,剑锋相撞,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台下一片混乱,流国的刺客都是身手一流的人,杨初丹麾下的轻骑虽然身手也好,但是要保护会场里的官员和家眷,顾忌过多,没有办法立刻斩杀刺客。
珍妃双眼失神地看向殷茗,殷茗稳稳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而静妃在她旁边紧紧抓住殷沐的手,她们都没看到吗?
只有她看到了吗,刚刚柳琴夫人偷袭杨初丹的瞬间,皇上他想要纵身而下,去为她挡住攻击,那是皇上没有经过思考,最真实的反应,几乎是无意识地想要去她的身边,如果不是侍卫拦住了皇上……
“珍妃娘娘请后退!”一个急切的男人声音让珍妃微微转动眸子,她这才发现流国刺客已经冲上了高台。
高台之下的流国刺客都已经被擒住,漏网之鱼冲上了高台,珍妃身前的护卫技输一筹,被刺客的长剑扎上了喉咙,珍妃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想要跑,但是踩到了自己拖地的裙摆上,一下子摔在地上。
她恐惧的闭上眼睛,追上来的杨初丹立刻掷出自己手中双剑的其中一剑背刺了流国的刺客,刺客倒在地上。
珍妃听到杨初丹略带笑意的声音说:“我就说娘娘身边的护卫身手不太行吧。”
珍妃缓了一口气,她侧头看向皇上,皇上的视线追着杨初丹,似乎在确认杨初丹有没有受伤……他很担忧,很紧张,但看到杨初丹出现在高台上的那一刻,他紧绷的表情逐渐开始放松。
皇上是真心的爱着杨初丹,这份爱深深埋藏在他的理智之下,他在无法思考的瞬间,本能支配他的时候,他潜意识里是愿意为杨初丹去死的。
“你没事吧。”杨初丹看珍妃还趴在地上,以为珍妃吓坏了,杨初丹伸手将珍妃扶了起来。
【这世界最难忍的疼痛就是自己重要的珍爱之人被他人伤害。】
珍妃的脑海中浮现了皇上对她说过的话,她又一次看向自己心中的珍爱之人,但是视线没有一刻是交汇的。
珍妃仿佛失去力气一样,柔若无骨地靠着杨初丹起身,然后她拔出了藏着长袖里的匕首,用那把无比锋利的匕首刺向了杨初丹,杨初丹反应极快,但是距离太近,她没有办法完全躲开,那个匕首成功扎在杨初丹的肩膀上。
“珍妃!”商献怒吼,珍妃按着疼痛到无法思考的脑袋,对上商献的视线,微微一笑,呀,终于看向她了。
第63章 凋零 —
珍妃一直都很心疼皇上, 自己的心爱之人被他人随意对待,让她觉得非常心痛。
她以为皇上被杨初丹折磨着,结果都是皇上骗她的, 他是心甘情愿的。
珍妃自己也没有料到,竟然真的能够刺中杨初丹,思绪凌乱,愤怒与恨意交织, 她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突然衣领被人抓住, 珍妃抬头看到是面若寒霜的殷沐。
“李慕冰, 你脑子都是狗屎吗!”殷沐抓着珍妃的衣领, 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珍妃被她打倒在地。
脸颊传来剧烈的疼痛,让珍妃眼中溢出泪水, 她顿时觉得头晕眼花,无力地趴在地上。
“初丹……”兰封看着她肩膀上的刀红了眼眶,杨初丹皱眉拔出刺入她肩膀的匕首,血瞬间流了下来,兰封不知所措地拿出手帕去捂她的伤口,颤声说:“你怎么能随意拔刀, 大夫……得让大夫……”
“对,太医,宣太医。”商献厉声对刘公公说,杨初丹冷静地说:“只是皮肉伤,我派人封死了这个会场,进不来也出不去。”
一阵大笑声打破了寂静的会场,被轻骑扣押在地的柳琴夫人发出大笑声:“这真是杰作, 我带了这么多高手都没伤到你,你被自己君主的妃子给刺伤了。”
杨初丹撇了一眼被殷沐打倒在地的珍妃,低声对兰封说了一句‘跟我下去’,便将手中的长剑交给了兰封,然后拔出了刚刚为救珍妃而刺入了流国刺客身体的那柄剑,提着剑缓缓地走下高台。
杨初丹站在柳琴夫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微笑说:“可能会让夫人失望了,只是皮肉伤而已,不知道夫人在刚刚的占天之术里,有没有看到自己的结局?”
“呵……你以为我刚刚是胡编乱造,”柳琴夫人低笑起来,松散的发髻让她看起来仿佛一个疯妇,“这是深阳国国师的预言,商国的武王星将陨,杨初丹你也会输给察尔科。”
柳琴夫人的话太让人心惊,无人敢吱声,会场中透着一种极为诡异的气氛。
站在杨初丹身后的兰封握剑的手紧了紧,殷沐走过来,目光冷漠地看向柳琴夫人说:“你们流国的边城已经被察客族破了么,柳将军应该还活着,你跟察尔科达成了什么协议,敢来这里刺杀杨初丹。”
“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了,”柳琴夫人尖声大吼,疯狂地扎挣着被伏制的身体,“这不就是你们的计划么,明明能够将察客族一网打尽的,但是你们却让他们来到了流国的国境,就是想要趁火打劫,举兵进入我国。”
旁边被轻骑卫兵保护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有羞愧的,有心虚的,也有觉得后悔的,因为杨初丹请奏过继续追击察客族,但是被他们用固权,想要报仇,弹劾了下来,而且皇上也一直没有松口,圣心难测。
“是朕没让她出征。”商献弦音般嗓音在寂静无声的会场格外的清晰。
跪在地上的柳琴努力地仰头看向商献,商国这位美得有些诡谲的帝王,双眼中只有无尽的冷漠。
其实许多朝政大臣都知道杨初丹与商献过去的事,但是在他国使臣面前,也不能说皇上与大将军有私情未了,所以不想让她离开都城。
殷丞相用沉稳又平静的声音对柳琴夫人说:“大将军在返回都城不久就提议再出征,只是我国征战许久,恰逢新帝登基,大将军又带回来了凯旋的消息,所以皇上一直考虑要不要休养生息,大将军的提议就被一直搁浅着。”
柳琴夫人愣住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悲戚,然后听到八皇子哭嚎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柳夫人,我还不想死,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八皇子的哭声让柳琴夫人露出颓败的表情,她低声说:“八皇子,臣妇带你出来,是为你谋求一线生机。”
八皇子眼中满是恐惧,泪水糊着眼睛,他哭得一抽一抽地看着柳琴夫人,柳琴夫人叹息说:“我国边城已破,察尔科没有屠城,而是掌控住了边城,军报发不到皇城,夫君……在地牢之中,被察尔科砍去手脚,不得已,我只能和察尔科达成了协议。”
柳琴夫人的话让在场的官员们都暗暗心惊,尤其听到镇国的柳将军被砍去了手脚,不禁让人想到杨家的二公子,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也是身有残疾,可见察尔科是多么的心狠手辣。
“他让你确保杨初丹会出征流国。”殷沐说。
柳琴夫人惊奇地看向殷沐,然后释然一笑,如释重负地说:“不愧是料事如神的殷军师,没错,我必须这么做,我夫君被他砍成废人,其实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但是……我不能让察尔科屠城……”
“柳琴夫人,我明明已经邀请你明天继续聊一聊,为什么你依然要选择今天动手呢?”
听到杨初丹这么问,殷沐斜了她一眼,这家伙还记得赌约的事情,而且输得很不服气。
柳夫人回答说:“明天春猎围场,你们人人都有武器,而且我的武器都藏在这伪造的奇石中,只有献礼的时候能拿出来。”
杨初丹不甘心地说:“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不让你的随从留在会场里,你不是连人手都没有,春猎我们一定会允许你带护卫与随从。”
柳夫人奇怪地看了一眼杨初丹,但还是对杨初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会场的门卫不是我随从的对手,但是春猎的护卫应该都是你的士兵,因为早朝觐见时,商帝说春猎你有职务在身。”
杨初丹眸子微动,竟然是如此,看现在会场就知道,她的士兵只是受了伤,但是有不少皇宫的侍卫都被抹了脖子,若是在春猎动手,连能被抹脖子护卫都没有。
“夫人心思如此细致,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女子,”杨初丹微微一笑,拿过兰封手中的剑扔在了柳琴夫人的面前,“我尊重你的选择,很可惜,你埋骨异国,不能回到你守护的城,也不能与柳将军葬在一处。”
“我与夫君膝下无子,麻烦八皇子为我们收尸吧。”柳琴平静地说。
杨初丹意示士兵松开柳琴夫人,低声说:“柳夫人,这是我能给你最后的尊重。”
柳琴夫人捡起地上的剑,缓缓地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等一下,别这样做,大将军,今晚之事是柳夫人太莽撞了,我愿意替她赎罪。”八皇子用力地将头磕在地上,撞得头晕眼花,鲜血渗出。
杨初丹轻轻挑眉说:“八皇子,你冷静一下,你磕得晕死过去,谁给柳琴夫人收尸呢?”
八皇子恐惧又无措地瞪圆了眼睛,柳琴夫人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算是杨初丹保证八皇子暂时能活着。
“大将军果然是一位奇女子,”柳琴夫人微微一笑,平静而从容,美得仿佛一朵在风中摇摇欲坠的花,“希望那位即将陨落的星辰不是你。”
血花绽放,花朵终是被风打落,只剩下失去生命的残破花瓣。
“除了八皇子,不留活口。”
杨初丹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四周,那双总是明亮而柔和的桃花眼中是兰封从未见过的阴冷,她仅是静站在原处,周身就仿佛蕴藏着令人心底生畏的血意。
她依然是杨府那位贵气而清正的三小姐,但也是一位征战多年的将军,死亡与鲜血让她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漠且无情的气息。
兰封偶尔能够察觉到她犹如猛兽的一面,但是对于他来说,她更像是太阳。
不,或许是,她察觉到了他敏|感的情绪,知道他有着灰暗的过去,所以愿意成为他的太阳,对着他会收起狠戾又冰冷的那面,就如同猛兽收起獠牙与利爪,为了让他安心,让他温暖,努力地保护着他。
一瞬间轻骑兵动作非常整齐且毫不犹豫地用手中的利剑抹上了被伏刺客的脖子,会场刹那间有尖叫声响起,一下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有不少官员的女眷都吓得要晕过去了。
“各位大人,为了不让我受伤的消息传出去,所有来自流国的刺客均以灭口,”杨初丹捡起柳琴夫人自刎的长剑,剑刃上还沾着血液,她微笑说,“希望各位也能管好自己的嘴。”
不少官员眼中已经露出畏惧,商献在高台上发出命令说:“大将军受伤的事情若是传出去,朕会严查源头,并治他为叛国之罪,来人把珍妃给压下去,刺杀朝堂重臣,这是重罪!”
“皇上,老臣请皇上给珍妃娘娘一次机会,她从未经过如此血腥之事,”李太师跌跌撞撞上前跪下磕头说,“一定是受到惊吓了。”
商献冷着脸,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太师已经向杨初丹磕头说:“请大将军饶恕老臣那不懂事的孙女,她从小就跋扈,老臣之后定好好训斥她,让她给大将军磕头认错。”
殷沐皱眉,不愧是珍妃的祖父,脑子也不正常,竟然想让杨初丹向皇上替珍妃说好话。
“此事由皇上定夺。”杨初丹毫不在意地说,她才不想管商献后宫的事,珍妃不知道受到了什么刺激,但是肯定和商献脱不了关系,她甚至怀疑是商献暗示珍妃这么做的。
“如今流国的刺客已经伏诛,立刻给大将军请太医。”商献对身旁的刘公公下令,杨初丹出声阻止了刘公公说:“皇上,只是小伤,不劳烦宫中的御医了,臣受伤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商献皱眉,盯着她的伤口,但是也看不出她到底伤得重不重,随即他的视线转到流国八皇子,这个唯一幸存的流国来访者。
流国八皇子哭得眼睛发晕,磕破的头也很痛,心中只有恐惧与慌乱,尤其发现自己被商帝的视线锁定之后,他犹如暴露在阳光之中的鬼魅,生死不由他。
“八皇子,哭什么,不觉得高兴吗?” 杨初丹抓住流国八皇子的衣领,看着他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挑眉说:“我将出兵流国,由你引路,能够带回援兵,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那张曾经让八皇子觉得美得张扬,宛若神像一般尊贵的女将军,此刻仿佛是修罗,他吓得面无血色,尤其四周都是流国人的尸体,恐惧感宛若蚂蚁般密密麻麻,充满他浑身每个部位。
“皇上,八皇子作为贵宾,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在出征前就暂住在杨府吧。”
杨初丹说完,也不等商献回应,做了一个手势,她的士兵上前压住八皇子。
“你的伤……”商献满心满眼都担心杨初丹的伤,根本就无心思考别的事。
殷沐上前一步,行礼说:“皇上,大将军的伤并无大碍,等下让军医包扎一下就好了。”
“皇上,恕臣先行告退。”杨初丹鞠躬行礼,然后给殷沐一个眼神,殷沐微微颔首,让人打开了会场的门,然后杨初丹带着殷沐与兰封一同离开了会场。
三人一上了马车,殷沐就连忙问:“你的伤到底怎么样?”
“回府再说。”杨初丹嘴上回应着殷沐,眼睛却看向兰封,兰封抱着她的剑,双眼有些失神,背脊微微弓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
杨初丹伸手抓住兰封的手,兰封转头看向她,杨初丹很担心兰封会哭,但是兰封却对杨初丹露出了笑容。
一种莫名的疼痛让杨初丹觉得有些难忍,不是肩膀上被利刃刺伤的疼痛,而是兰封的笑容让她怜爱到心痛。
她的夫君啊,平时总是会被她逗弄到掉泪,但是当他真的感受到痛苦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哭泣的。
第64章 风起 —
殷沐对商献说有军医这个不是为了回府而胡说的, 这次回来,她们真的带了一名医者,而且还是边城有名的大夫, 会带这个大夫来都城,并不是怕有伤者需要治疗,而是他主动要求的,为了就是来都城的药铺看看。
这位大夫姓钱, 已经年过六十,但是精神健朗, 白天他一旦进了城, 会很难找到他, 但是现在天色已晚,他正在帐篷里磨药。
“钱大夫,大将军受伤了, 你快跟我来。”
听到轻骑队长时朗这样说,着实是吓了钱大夫一跳,他医药箱都来不及整理,将最近调制的伤药都扔进医药箱之后就连忙往外走。
为了早点到杨府,时郎直接骑马带着钱大夫狂奔到杨府,差点给钱大夫折腾得喘不过气来。
张管家一直等着时郎带大夫回来, 看到时朗骑马带着一位背着医药箱的老者,他连忙鞠躬说:“是钱大夫么,等你好久了,请跟我来。”
钱大夫点头,跟着张管家一路来到了杨初丹的房间,进了房间才得空缓了一口气。
“钱大夫,麻烦给杨初丹看一下。”殷沐一边说, 一边给钱大夫倒了一杯茶。
“先让钱大夫缓口气,反正都已经做过简单的处理了。”杨初丹毫不在意地说。
钱大夫看着杨初丹肩膀的伤口,皱眉问:“刀已经|拔|出来了?”
“是杨初丹自己拔的,刺进去以后,她当时就|拔|出来了。”殷沐如实已告。
钱大夫叹气,一旁的兰封抿唇问:“大夫,她这样拔刀是不是加重了伤口?”
“这伤口很深,要是拔刀时没有分寸,可能会造成大量失血,”钱夫人板起脸对杨初丹说,“大将军,要是换了旁人这样随意拔刀,真是会要命了。”
“我有分寸,而且当时的情况,我插着那把刀,一下子就能让人看出我的伤口很深。”
杨初丹虽然把流国带来的刺客都灭口了,但是她还是担心会有她受伤的消息走漏出去,她不能让人察觉到她受了什么样的伤。
钱大夫皱眉说:“缝合上药,别随意动武,若是撕裂了,后果更严重。”
“行。”杨初丹难得老实地应声。
“行什么啊,钱大夫说的你办得到吗?你马上就要出征了,还怎么养伤?”殷沐狠狠地瞪住杨初丹。
“出征……?”钱大夫瞪大眼睛,最近他都沉迷于都城的药材铺,也不知道这些消息。
“对,钱大夫最近可能要出征流国,察尔科已经破了流国的边境。”殷沐沉下眸子,“她这伤是不是会影响她……”
杨初丹连忙打断殷沐的话,板起脸说:“诶,殷沐你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我以前受伤的时候也能正常的上战场啊。”
“你以前上战场交手的人可不是察尔科,察尔科的武艺你不知道么,你胳膊没伤的时候才能打个平手,杨初丹!!!”殷沐瓷白的脸颊上泛起潮红,不难看出她的情绪很激动,就连上次杨初丹拆穿她瞒军报,两个人争执起来,她情绪都没有现在如此明显的起伏。
殷沐走过去抓住杨初丹里衣的领子,她直视着杨初丹,那双平时只有冷淡而漠然的眸子,此刻仿佛云雾缭绕,让人难以捉摸,但是杨初丹还是察觉到了她眼中的悔恨。
“要是这次输了,杨初丹,我们就一起去死。”
她一字一句说的真切,带着能够刺入人心底的狠戾。
杨初丹沉默了一下,汹涌的情绪都被她压在心间,她没有表露出半分。
“殷沐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喜欢我吧……?”杨初丹眯起眸子问。
不止殷沐愣住了,旁边的钱大夫和兰封也是惊得呆住了。
“你在这里说什么胡话呢?”殷沐扬手打了一下杨初丹的脑袋,感觉心中的郁气与怒火都被她这不着调的话搞没了。
“你不是有意中人了,那个意中人该不会是我吧,那可不行,虽然咱们多年情谊,但是我已经有兰封了。”杨初丹说完还对兰封眨了眨眼睛。
听到杨初丹说这话,兰封缓了一口气,确定她就是在故意捉弄殷沐,也猜到殷沐这个意中人应该就是指季常了。
“我看你被扎的不是肩膀,而是脑子吧,你要不要让钱大夫给你看看脑子?”殷沐毫不留情地说。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死?”杨初丹微微挑眉,“因为到现在为止都是你的计划,所以你用死负责?”
殷沐沉默,杨初丹察觉到了她的急躁,她心中甚至已经有了悔意,这些年在外征战,她与杨初丹联手,几乎是战无不胜的,所以她觉得一切都能在自己掌控之中。
察尔科的分军确实在她的计划之外,但还在她可以处理的范围内。
商献那边无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阻止杨初丹出征,她也让那些一直针对杨初丹的官员感受到了被察尔科逼近的恐惧,也让他们明白要是没有杨初丹,那么现在的商国怎么可能这么安稳。
只是没有料到珍妃会这么做,这个珍妃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内,硬要说的话,不管是朝政的棋盘还是军事的棋盘都与珍妃无关,珍妃连个棋子都算不上。
就是这么一个棋子都算不上的东西,竟然成功暗算了她棋盘上的将,受着伤的杨初丹与察尔科动起手来,肩膀的伤会成为她致命的弱点。
“你们先不要争执了,让钱大夫先给初丹治伤,”兰封冷静地|插|入她们的对话,“既然出征是无法避免的,尽量让伤口早些愈合。”
殷沐缓了一口气 ,坐回了椅子上,没有再开口。
钱大夫也不多言,手法熟稔的开始给杨初丹缝合上药,兰封双手在衣袖里紧紧握着,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伤口……
杨初丹到是很平静,静静闭着眼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直到钱大夫合上医药箱,兰封立刻上前为她披上外衫,然后想要问一问钱大夫给杨初丹伤口换药的事。
“最近就让钱大夫先住府上吧,也方便他在城里逛药铺。”杨初丹微笑对兰封说,“你带钱大夫去见张管家。”
兰封点头应好,觉得有钱大夫在府上随时留意她的伤确实更好,但是给她换药这事,他想认真请教一下,然后由他亲手来做。
看着兰封与钱大夫离开了房间,杨初丹拽了拽身上的外衫,听到殷沐说:“我也先回房间了,你先休息吧。”
“殷沐……”杨初丹轻轻开口,殷沐转头看向她问:“还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接下来的一切行动,你必须要按照我没有受伤那样进行。”
听到杨初丹这样说,殷沐眉头细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若是杨初丹没有受伤,那么整理好御林军那边的人数,就应该立刻出征,只是这不利于杨初丹养伤……
“你果然在顾忌我的伤,”杨初丹低叹,“这伤是我自己大意,忘记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只是,若是没有在计划的时间到达流国,我们会变得很被动。”
“明白了,我会考虑,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安排好。”殷沐冷淡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
“还有一件事,之前一直想要跟你说,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杨初丹声音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肩膀的伤口,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说,“原本我是想听一听你的意见,但是现在,我自己已经决定了。”
殷沐与杨初丹四目相对,半响,殷沐又回到原位坐下,冷声说:“你该不会想交代遗言后事吧?”
杨初丹勾起唇角,手轻轻搭上自己受伤的肩膀,低声说:“要是继续这么下去,我才真的快要交代后事了。”
殷沐眸子微暗,觉得心中郁气翻涌,她呼了一口气,但是依然没有什么作用,皱眉说:“这也不是什么忌讳的话题,现在必须有两种准备,赢与输……”
“殷沐,”杨初丹微微一笑,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颊却透着一种冷戾,“你这个输赢指的是我个人还是军队?”
殷沐怔了一下,垂下眸子没有回答,心中却已经明白了杨初丹的意思。
“你应该明白,就算察尔科手中军队的人数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但是远远不及我们,而且我们还可以从后面偷袭他们,赢是必然的,殷沐。”
殷沐的手抓着自己袖口,反复摩挲着,低声说:“可是,察尔科的目的是杀了你,若是让他达成这个目的,还算什么赢!”
“但这是战争,输赢从来不应该是以我们个人为准,”杨初丹起身,殷沐想要扶她,她抬手阻止殷沐,挑眉说,“我是肩膀受伤,又不是腿瘸,用不着扶我。”
“我知道。”殷沐说,然后看到杨初丹走到房间的书案旁,她以为杨初丹要喝水,结果杨初丹拿出了虎符,殷沐眼角不安地跳了一下,她皱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记不记得柳琴夫人被擒之后说了什么?”杨初丹反问。
殷沐凝神,杨初丹受伤之后,她当时心乱如麻,毕竟没有想到杨初丹会在这个时候受伤,柳琴夫人的话她都没太放在心上,殷沐回想了一下,沉声说:“深阳国国师。”
“对,柳琴夫人说那个星辰预测,不是她乱说的,是深阳国国师的预测,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杨初丹说的点到即止。
殷沐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说:“深阳国与流国接触过,但是我觉得这没有什么,南边的怀江国估计也派人在观望情况。”
“嗯,自我从军之后,一路凭你的计策与我的武艺,成为了现在的大将军,已经成了这个国家的代表,但是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就是商国的代表,我倒下了,这个国家也会倒下。”
殷沐明白杨初丹意思,正是因为明白,心中又惊又冷,杨初丹现在的位置太高了,自己国家的人盯着她的权势,而其他国家的人盯着她的命。
“那么你想要舍弃这虎符吗?”殷沐平静地问,“那你拿什么和商献制衡,你最先失去的就会是兰封。”
“那天我带兰封去放水灯,”杨初丹的手指轻轻抚着虎符,“他说想和我埋骨在一处。”
殷沐并不觉得惊讶,这确实是那位兰公子能说出的话,杨初丹已然成为他的全部。
“可是他为什么要陪我埋骨于战场呢,那会让我觉得他与我成婚是一件不幸的事,”杨初丹的手离开了虎符,静静与殷沐对视着,“殷沐,我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任何选择。”
殷沐轻轻点头,将手伸向虎符,在快要触碰到它的时候,她抬眸看向杨初丹问:“你答应兰公子了吗?”
杨初丹没有回答,殷沐明白了,杨初丹并没有给兰封明确的回答,她回避了这个问题,殷沐抓住虎符说:“那么就按照你的想法,我们好好的计划一下吧。”
杨初丹微微点头,弯起唇角说:“殷沐,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一战胜利的都将是我。”
“这不是当然的么。”殷沐微笑,然后对杨初丹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你休息吧。”
第65章 星辰 —
兰封回到院子里的时候, 殷沐正好离开,两个人点头问好之后,兰封走到庭院正中央的时停下了脚步……
烛火映出了她的身影, 她站在桌案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只要他走进屋子,就能够得到她温暖的怀抱。
可是这一切不是理所当然的,一旦她披甲出征, 他就没有办法再轻易地得到她的拥抱了。
兰封一时间心底有些生畏,他退后了几步, 坐在庭院的石椅上, 仰头看向天空, 夜色深深,能够清晰看到夜幕上的星辰,有明有暗, 他突然想起柳琴夫人伪造的那个奇石。
奇石是假的,但是预言是真的。
——商国的武王星将陨。
他感受到了锥心之痛,很多人似乎都在期待着强大的她倒下的那一刻,甚至是想看她会以什么方式死去。
为什么他的心爱之人要被人如此对待呢,那些人凭什么只是靠着一个占天之术,觉得自己窥得了天机, 就来预言她的生命会什么时候结束。
兰封凝视着天空中最亮那颗星星,在夜幕无数的星星中,它是那么耀眼而明显,让人一眼就能够发现它,他的心爱之人也是这样,耀眼而高高在上……
兰封伸出手,只有凉风拂过他的指尖, 并不是能够看到,就可以触及,她会一直高高在上,永远不会坠落而下,变得属于某一个人,因为坠落即消亡。
兰封的手臂在将要放下的那一刻,他的手臂突然被人托住,他转头,看到杨初丹正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在做什么,”杨初丹微笑,顺着他手臂的方向看去,发现了那颗亮眼的星星,她歪头问,“莫非我的夫君想要天上的星星吗?”
兰封轻轻摇头,连忙起身说:“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别着凉了。”
“我的夫君一去不回,我当然是出门寻他啊。”杨初丹抓着兰封的手臂,将他拽向自己的怀里一把抱住。
“别闹,小心伤口。”兰封紧张地说。
“受伤的是肩膀,不是胳膊也不是腿,你和殷沐都担心过头了。”杨初丹无所谓地笑了笑,但是兰封却很认真地说:“我真的很担心,我们进屋好吗?”
杨初丹只好点头,跟在兰封身后回了房间,在进屋之前,她又转头望了一眼那颗星星。
“早知道你这么喜欢星星,在柳琴夫人死之前,我就问问她那个石头怎么做的,弄一个掌心大小的给你把玩。”杨初丹有些遗憾地说。
兰封的视线扫过桌案,看到上面放着流国的地图,他收回视线说:“早些休息吧,明天是不是还要上朝,我会早起帮你换药穿衣。”
“兰封。”坐在床边的杨初丹叫住准备熄灯的兰封,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眨着眼睛说:“过来坐。”
兰封走过去,站在她的对面,抿唇说:“早些休息好吗?”
杨初丹观察兰封的表情,然后摸着下巴说:“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受伤,所以吓到了对不对?”
兰封垂下眸子,不看她也不说话。
“明天是春猎日,没有早朝,我受伤就暂时不出席了,都交给殷沐了。”杨初丹对兰封勾了勾手指,“是不是心乱得把春猎的事都忘记了,你练了那么久的弓箭,我却不能带你参加春猎,总觉得很遗憾呢。”
“并不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我弓箭练得也不够好。”兰封低声说,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兰封没有听到杨初丹的声音抬起头,发现她正在静静凝视着他。
兰封心脏猛得快跳了一拍,那些掩藏起来的情绪在她那双清亮而冷静眼眸的注视之下,他感觉马上要压制不住了。
“兰封,无论是觉得失望,还是心里有了不快都别压着,有我在呢。”
她声音既温柔又沉稳,似甘甜的蜜糖能够让人心生动摇。
“不是失望,也没有不快,初丹。”兰封与她对视着,漂亮双眸中云雾霭霭,仿佛有大雨将至,他看着她的肩膀说,“是难过,愤怒,还有不甘,这些才是我心中现在的情绪。”
杨初丹怔住了,显然是没有想到会听到兰封这么说,如此听来,她还真的是一点都没有说对。
兰封轻轻侧头,他的容颜在朦胧的烛光中美得有些不真实,他注视着她说:“猜不到我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吗?”
杨初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乱说,所以老实地点了点头。
“若是可以,我很希望自己能够替你承受这一刀,但这是不可能的,我只能看着你受伤,所以很不甘心。”
兰封轻轻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调整情绪,杨初丹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只有知道他心中郁结从何而来,她才能知道怎么哄他开心。
“那些希望看你从高位跌落而下的官员,深阳国国师随意的预言,皇上那位发疯的妃子,这些人到底凭什么这样恶意对待我的重要之人,我也想用最恶意的方式去对待他们,诅咒他们,让他们都心碎到死掉。”
杨初丹心中暗叹,兰封心中所有的情绪,全部都是因她而起,没有一点是为了他自己。
“兰封。”杨初丹刚刚开口叫他的名字,兰封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坐在床上的杨初丹刚刚想要仰头看他,他已经跪在了她的面前,仰视着她说:“初丹,最让我难过的是,那位柳琴夫人的死,让我知道,原来有时候能够与心爱之人埋骨一处是奢望。”
杨初丹眸子微暗,她的双手轻轻捧住兰封的脸颊,大约刚刚在庭院里吹了冷风,他的肌肤还带着凉意。
杨初丹温热的掌心覆盖上他肌肤的瞬间,这温度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搅弄着他压制在心底的情绪,让兰封暗暗咬牙,眼泪却依然不顺他心意的落了下来。
泪珠从他的眼角落下,划过他的双痣,留下令人心疼的泪痕,杨初丹用指腹抚掉他脸上的泪痕,温柔地说:“兰封,坐上来,别跪在地上。”
兰封轻轻摇头,有些委屈地说:“我怕会碰到你的伤口。”
杨初丹无奈一笑,将他拽起来说:“那我们躺下说,好吗,我们可以慢慢聊,明天都不用起早。”
兰封点了点头,走过去熄了灯,然后走到床边说:“我今天要睡在外面。”
杨初丹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有些低落地说:“但是我睡在里面的话,就没有办法侧身看着你了。”
兰封沉默了一下,还是睡在了里面,他刚刚躺下就被她的手臂勾住,他贴近她的身体,低声说:“别闹,碰到伤口怎么办?”
“我有分寸。”杨初丹低笑回答。
“对,你什么都有分寸,自己说拔刀就拔刀。”兰封说着想要与她扯开距离,却感觉她加大力道不让他离开,他不敢挣扎,怕她再用力会牵扯到伤口。
他在她的怀里闻到药味,刺鼻又苦涩,应该是钱大夫为她上的伤药,脑海中又浮现出,他在高台之下看着珍妃拿出匕首刺向她的场景,那一刻,他推开前面保护他的士兵立刻跑向她……
那匕首就插|在她的肩膀,他的双眼只能看到她伤口周围刺目的鲜红,这刀如同扎在他的心脏上,他觉得头晕目眩,从里到外都在恐惧和疼痛。
“兰封,别哭。”她轻轻抚着他的长发。
泪水由不得他控制的倾泻而出,闻着她身上苦涩的药味,他觉得自己的心中也泛起一种令人窒息的苦涩。
“你心中所有让你难过的感觉,都是因我而起。”她轻轻吻上他的额头,温柔地包容着在低声哭泣的他,“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兰封捂住自己的眼睛,但是声音依然哽咽着,颤抖着说:“骗人,这是哄我的话,你马上要出征了,也许还会受伤。”
“那我不出征比较好吗?”她贴近他的耳边低声问。
“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想……”兰封心中一慌,他不会干涉,甚至想要改变她的决定。
“没关系的,兰封,这么想也没什么关系,”她声音中带着理解与包容,她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捏着他手腕上的佛珠说,“我会比神佛更快的实现你的愿望。”
兰封抓住她的手,蜷缩着身体,将额头贴上去,泣不成声地说:“可是,你明明没有答应我……”
他的泪水落在她的手指上,这本应该毫无分量的泪滴,让她感觉到有千斤压在心头。
“兰封,为了你,我也不会死在战场上,就算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我的命运,”杨初丹紧紧地抱住他,然后吻着他的眼角说,“你相信我吗?”
“我一直都相信你啊,从相遇那一刻起。”兰封伸手抚着她的脸颊,眷恋而小心翼翼,他从来不想要遥在夜幕之中的星星,他真正想要的星辰就在这里,“初丹,那一天找到主人的不是那只流浪狗,是我啊。”
那一天她来到漆黑的小巷中,对他施以援手,让他心中拥有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将那个流浪狗葬在它认定的主人坟墓旁,是因为我觉得能够死在‘主人’身边是幸福的,那是它给自己找到的归宿啊。”兰封贴近杨初丹,轻轻吻着上她的唇,辗转缠绵,声音中满是祈求地说,“你是我的归宿,别让我连一只流浪狗都不如啊,初丹。”
“怎么会这么想,兰封,就算我们没有在宴会上相遇,我也会去寻你的,”杨初丹抚摸着他颤抖的背脊,温柔地说,“你是我发现的,美得仿佛皎月,不染尘埃的月神。”
“可是我……我在清梦楼里……”兰封紧张地有些结巴,她会发现他是出生在风月场所的人,不是她想象中那般出尘的人。
“到清梦楼见你是需要花钱么,但是我很有钱,你知道的,”杨初丹低笑,“也许能直接把你买回家,你父亲要是不愿意,我用权势压他,让他把你卖给我。”
兰封紧张地捂住她的嘴,瞪着眼睛说:“你又逗弄我,你才不会这么做,这是强抢男民……你是一个大将军,肯定会被百姓编排,去皇上那里弹劾你的奏本要更多了。”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不会这样做,无论多么光明磊落的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而且皇上都拿我无可奈何,”杨初丹笑起来,咬住兰封的耳垂,放在兰封背脊上的手慢慢地移动,感受着他身体的微颤,“我有钱有势,你怎么都逃不掉的,兰封。”
兰封捂住耳朵,泪水不知不觉已经停止了,反而脸颊开始发烫,他低喃:“原本就是逃不掉的,还不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就逃不掉了。”
“是么,我什么身份你都喜欢我吗,万一我是一个绑匪呢,上朝廷通缉榜那种。”
听到她这么问,兰封无奈一笑说:“那我就只能跟你亡命天涯了。”
察觉到兰封的声音中有了笑意,杨初丹轻轻地点了一下兰封的鼻尖,“放心,一切都有我呢,兰封。”
“嗯,所以你是答应我了吗?”兰封有些期待地问。
“我不会让你陪我埋骨于战场,无论命运怎么安排,我为了你都会逆了这命运。”
她握着他的手,郑重而虔诚地诉说着誓言。
“我若是那即将陨落的武王星,那么我坠落不是因为消亡,而是想要去你的身边。”
兰封心中涌起酸涩却又无比甜蜜的感觉,要是这样,他还有什么畏惧呢,耀眼的光,美丽的星辰,会从遥不可及的地方为他降落,无论是得到光的温暖与光明,还是与那星辰一同暗淡消失……
能够在她的身边,陪伴她走向她的命运,这就是命运对他的恩赐。
第66章 私访 —
兰封一夜都没怎么睡, 因为担心杨初丹会疼得睡不着,后来看到她睡着了,他又担心她会压倒伤口。
天蒙蒙亮的时候, 兰封小心翼翼地起身,想要在不惊动杨初丹的情况下离开房间,但是他刚刚起身,手臂就被抓住了。
“初丹……”兰封微微抿唇, 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
“要去哪,你这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听到杨初丹这样说, 兰封连忙转头看向她, 担心地问:“你是不是没有睡好, 是因为我总给你盖被子,还是伤口太疼了?”
“兰封,你担心过头了, 甚至都不能安心入睡。”杨初丹起身轻轻抱住兰封,“你安心的睡一会,好吗?”
兰封轻轻摇头,苦笑说:“我睡不着,会想起你被刺伤的画面,会担心你忍痛不说, 更担心会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
“那就陪我躺一会。”杨初丹说。
兰封犹豫了一下说:“不了,我去给你熬点粥喝,顺便给你炖些补汤。”
看到兰封这副样子,杨初丹就知道如果不让他做些什么,他真的难以静下心来。
“那蔬菜饼,你做给我吃。”
兰封没有想到她还记得晚宴时的闲聊,他心中泛起一丝欣喜, 点头说:“好,那你再睡一会,小心别压到伤口,我去洗漱,一会将早饭给你端过来。”
“我不睡了,我等你回来。”杨初丹伸手想要去抓外衫,兰封快一步为她披上,低声说:“我来帮你穿衣洗漱。”
杨初丹原本想说她自己可以,但是看到兰封期待的双眸,只好点了点头。
“等下吃完早饭,我就帮你换药,我想了一下,再给你做些补气血的汤,不过钱大夫给开了药方子,今天你可能还要喝药……又是药又是汤,你会不会喝不下?”
兰封拿起梳子,发现杨初丹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他莫名觉得有点害羞,抿唇说:“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嫌弃我唠叨?”
杨初丹连忙说:“怎么会,就是觉得能够被夫君如此关怀,这刀也算没白挨,就是很心疼你的寝食难安。”
“乱说什么,我都要担心死了,你还说什么刀没白挨。”兰封板起脸,将她带到了梳妆台前,轻柔而小心地为她梳着长发。
“是我说错了,刚刚你问的,药和汤能不能喝下去,”杨初丹抚着下巴,一脸认真地回答,“要是你喂我的话,我想是可以的。”
“你不是说胳膊没有问题,既然能拿勺子,为什么还需要我喂?”兰封反问,他才不想大早晨就被她逗得面红耳赤。
杨初丹眼睛眯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兰封会这么平静的回答,她一把捉住兰封为她梳头的手,然后转身看向他,故意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兰封怔住了,显然是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惊讶,他应该没有说错什么啊。
“我……”兰封刚刚开口,就看到她弯起眸子,笑容中有显而易见的促狭,杨初丹笑眯眯地说,“我也没说让你用勺子喂我啊。”
兰封疑惑地轻轻歪头,却见到她撅了撅嘴,他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但是杨初丹抓着他的手腕,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紧张又害羞的样子,她低笑起来,呼出的气拂过兰封的指尖,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让兰封忍不住握起手。
“怎么还脸红了,只是让你端碗喂我而已啊。”杨初丹眨着眼睛,表情竟然透着几分不解与纯善。
“端碗喂你?”兰封呆呆地重复。
“对啊,端着碗放在我嘴边,”杨初丹又撅了撅嘴,抓住兰封手腕的手一用力,抱住他的腰说,“该不会你想要用嘴……”
“我说不过你!”兰封捂住她的嘴,抬眸就在铜镜里看到双颊绯红的自己,他放下手中的梳子,“我要去厨房了,我叫金子进来继续给你梳头。”
“好啊。”杨初丹点头,然后松开了兰封,笑眯眯地说:“那我等你回来喂我。”
“我…我没说要喂你……”兰封羞得说话都磕巴起来。
杨初丹没有说话,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兰封轻咬下唇,羞得一双眸子有氤氲萦绕,似带着雾气的清泉,她能够这样欺负人,看来伤并没有影响到她休息,她很有精神。
兰封不敢在与她争论,不仅讨不到便宜,还可能被她占尽便宜。
******
守在院子门口的金子刚刚打了一个哈欠,院子门突然打开了,她连忙端正仪态,还没有来得行礼问好,就听到兰封说:“金子,你先进屋照顾她,我去厨房看看。”
“是,君郎……”金子应声,剩下的话还来不及说,兰封已经快步离开了。
金子有些错愕地看着兰封的背影,她其实想说去厨房准备早饭这种事交给银子就可以了,哪能劳烦君郎啊。
“金子姐,用不用我也去厨房啊?”银子有点懵。
“先进去见三小姐。”金子回答,银子点了点头,跟在金子旁边一起进入院子,却发现杨初丹正坐在庭院檐廊下朱红的护栏上。
“三小姐。”金子连忙快步走过去,“您怎么出来了?”
杨初丹微笑说:“嗯,屋里都是药味,早晨的空气好,我顺便等兰封。”
金子立刻给银子递了一个眼神说:“去把屋里的窗户都打开通一通风。”
看着银子进屋之后,金子弯腰说:“三小姐,清晨还是有些凉,您身上还有伤,我给您再添件衣服,等屋里通好风,就进屋等君郎吧,要是让您着凉,就算君郎不责怪我,主母肯定是要生气的。”
“我受伤的事没让二哥二嫂知道吧。”杨初丹突然问。
“没有,家里大部分仆人也都不知道。”金子如实回答,杨初丹轻轻点头说:“嗯,二哥与二嫂知道定会连忙的赶回来,容易引人猜忌。”
金子点了点头,然后进入内屋给杨初丹取衣服,考虑到她肩膀上有伤,金子就选了一个淡红的围肩。
杨初丹披上金子拿过来的围肩,听到金子说:“三小姐,头发我给你梳上吧。”
“不用了,”杨初丹的手指轻轻穿过自己披散的黑发,兰封已经给她梳好了,只是没有为她束发,人就被她逗得害羞的跑掉了,“今天也不出门,先这样吧。”
金子应好,听到杨初丹嘱咐说:“你帮我看看殷沐起床了么,在她出门前,我有些话想和她说。”
“行,那我去一趟殷小姐的院子,若是殷小姐还没有醒,我就告诉她院子里的侍女。”
“嗯,交给你了。”杨初丹点头,金子一向办事利落,细心又周到,她很放心。
“银子,你留在这里听三小姐吩咐。”金子嘱咐完银子便转身向院门口走去。
金子一推开院门,门口站正准备敲门的张管家,大约是没想到院门会突然打开,张管家脸上还有一丝惊讶。
“张管家。”金子微笑问好之后,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一个男子,他一身青蓝色的长袍衬着那张美中透着惑人妖冶的脸,在一片晨光之中,似妖似仙,勾人心魄,让人失魂在接近他那虚幻的美貌之中。
“金子,皇上驾到……”张管家立刻训斥直愣愣盯着商献的金子。
听到‘皇上’两个字,金子膝盖一弯,下意识地要跪,商献温和微笑说:“无需行礼,张管家不要让下人这么紧张,朕是微服私访,来探望一下大将军。”
金子还是跪下行了一个礼,她一个婢女,皇上说客套话,她这个身份哪敢顺杆爬,她跪在地上说:“大将军正在院子里。”
“那……”张管家刚刚开口,商献抬了一下手说,“没关系,朕自己进去就行。”
“是,皇上请进。”张管家弯腰看着皇上走入院子,金子拽住张管家衣袖,瞪大眼睛说,“银子在里面呢。”
“没事,三小姐一会就会让她出来的。”张管家安抚地拍了拍金子的肩膀,然后缓了一口气,金子和银子都没有见过商献,但是他一直在杨府当管家,亲眼见到二皇子被曾经的太子带入杨府,送到了三小姐的身边。
如今商献已是一位帝王,不是当初无依无靠的二皇子了。
刚刚门卫突然说有人来访,他还纳闷是谁这么早来了府上,他猜测可能是参加晚宴的大臣来探情况,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大厅,在大厅看到身为皇上的商献时,他真的吓了一跳。
张管家沉声说:“金子,我在这里守着,你去通知君郎一声。”
******
商献一走进院子就看到坐在护栏上的杨初丹,她在那里静静地微笑着,没有束缚的黑发垂落而下,让她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凌厉,脸上还带着些许的苍白……印象中,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模样。
“这位公子……”
银子对于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陌生男子非常震惊,她刚刚开口,杨初丹抬手阻止银子,微笑说:“你先下去吧,银子。”
“三小姐。”银子紧张地瞪大眼睛,杨初丹轻轻挑眉,银子又警戒地看了两眼商献,然后跑出了院子。
银子没有关门,大约是想要出去叫人,银子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男人充满了戒备,但是张管家很快出现在门口,对杨初丹行礼并关上了院子的门。
“皇上为何会连通知都没有就出现在杨府?”杨初丹起身问。
“我来看看你的伤势。”商献回答,然后环视四周说,“刚刚进了杨府之后,看到许多布置都变了,你的院子没有变。”
“布置变了是因为当家主母已经是我二嫂了。”杨初丹平静地回答,然后眯起眸子说,“如果皇上是来探望臣伤势,那么皇上不必担心,不会耽误出征。”
“珍妃已经被关在冷宫了,我没想到她会袭击你,我一定会让她付出代价,”商献上前几步,走到杨初丹的身前,低声说,“我真的很担心你。”
杨初丹冷静地说:“皇上没有想到她会袭击我,那么以为她会袭击谁,皇上在晚宴的时候没有立刻治罪,是想要通过珍妃彻查李家么,然后通过李家顺藤摸瓜,清理某些氏族。”
商献眸子轻颤,低叹说:“对,你说的没错,所以你觉得你受伤是我设计的么,利用你受伤来整治李家?”
“不,我想我应该不是目标,商献,”杨初丹捏住他的脸,冷漠地凝视着他,“你的目标是谁,你原本在策划什么,事已至此都已经不重要了,你明白吗?”
“杨初丹!!!”商献挥开她的手,漂亮的眸子仿佛被人摔碎的宝石,委屈与心痛让他眼眶中溢起薄薄的雾气,他咬牙说,“你可以不原谅我,因为我利用你,隐瞒你,而你坦诚,甚至一直暗中护我登上了这帝位,我是卑劣的,你是高尚的,所以卑劣的人就没有心,没有爱,就不配在你身边?”
珍妃为什么会刺向杨初丹,商献真的很不理解,但是当他质问珍妃的时候,珍妃双眼发红地对他大喊:【因为你是真心的爱着杨初丹,皇上,在你不用脑袋思考的时候,你竟然愿意为了她去死,既然如此,你会为了她心碎么,我想看你心碎的样子,想看你永失所爱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会为了杨初丹心碎么?
明明在无人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无数遍的心碎过,只是他甚至自己都不愿意面对这件事,杨初丹放下了这段感情,而他不能,这是他卑劣而浑浊的人生中最真挚的部分。
可笑的是,因为他牢牢抓着这份感情,连对她的爱都变得浑浊起来了。
“我啊……我最开始想要得到帝位是想要凌驾于商宏之上,后来……”商献双手用力攥拳,仿佛这样可以用力按住身体里涌动的悲痛,“我只是想能够无所顾忌的跟你在一起,可是我以为都是我自己办到的,没有想到是给予你的。”
“那么,现在你穿着我送你的衣服来到杨府见我,”杨初丹淡漠声音中夹杂着某种危险的蛊惑,她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温和中夹杂着一种残忍,“想要留下我,亦或是……想要我再一次献上胜利。”
商献屏住了呼吸,身子在微微的颤抖,看向她的眼中透露着无言的恐惧——
她又一次要求他做出选择。
第67章 应承 —
杨初丹让商献选择, 他可以像之前他所说的那样,不放她离开都城,亦或是选择让她出征, 去赢得战役,开疆扩土。
杨初丹问商献说:“在犹豫什么,你可以封季常为先锋将军,然后廖将军升为大将军来出征此战, 我们的国家不是只有我一个将领。”
商献垂下眸子,抚额低笑, 是啊, 这个国家明明不止她一个将领, 但是却非她不可,因为柳琴夫人用死告诉了所有人,察尔科已经掌握了流国的边城, 就是为了与她一战。
参加迎宾宴的大臣们都知道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是因为不少文官弹劾了杨初丹继续出征的事,而他身为皇上也没有做出正确的判断。
如今要是他继续压着她,那么朝堂必定不得安宁。
她又一次让他选择,他是想要做商献,还是想要做皇帝。
“你不觉得这很残酷吗?” 他微微张开唇说出了这句话, 身体里的疼痛感迅速抽去,就像伤口已经溃烂,而她无情地踩踏着他的伤口,让他疼到麻木,甚至感官都有些失衡。
“这很残酷吗,商献?”杨初丹看着他,平静地说, “伏击察尔科与他的军师那一战,为了引诱他们中计,我亲自选了一支队伍做诱饵,里面的每个人都是我选的……”
杨初丹抬起手,指着商献的眉心说:“只要这样被我指着加入那个队伍的人,就相当于被告知‘去死’,这才是真的残酷,皇上,这样的选择我做过很多次。”
她身上的杀孽,不是只有被她斩杀的敌人,还有那些因为她命令而死的士兵。
“这些人命都由我来背负,我会让他们想守护的家人生活在一个安稳强大的国家里。”
杨初丹看着商献发红的眼眶,他的脸颊血色全无,仿佛在忍受着撕裂心脏般的酷刑。
“那么你该背负什么呢,商献?”杨初丹沉声问。
“让这个国家保持安稳与强大。”商献感觉视线有些模糊,他立刻用袖子按上眼睛,不想再这里掉眼泪,“这是你想要听的回答吗,大将军。”
杨初丹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无情且令人感到冷漠,她温声说:“皇上英明。”
商献本想一直装作还拥有她的样子,他一直对自己说,没关系,她是爱我的,所以就算她已经失望,对他厌烦,但是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妨碍与顾忌,拥有很多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用这样可笑的方式安慰自己,让自己满怀期待地坚持过思念她的每一天。
然而她回来之后,总能这样轻易地将他辛苦建立起来的坚持打破,她平静的眼神,冷静的态度,无情的话语,他全部幻想反复被她粉碎。
“原来是这样啊……”商献低喃,嘴唇被牙齿咬得一片惨白,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然后摁在胸前,不想在她面前崩溃痛哭,他终于明白了商宏临死前为什么那样看着他……
他以为自己是胜者,但是他想要得一切都是她给的,是她背负起了他的一切。
因为他成为了皇帝,必须要背负起属于皇帝的责任,而这是她不能继续替他背负的,因为她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家与国。
商宏一定已经预想到了,他选择了皇位那一刻,就永远都无法回到她的身边了。
哪怕他现在放弃皇位,她也不会接受他……并不是因为她身边有了那个男人……
因为她在商宏与他之间,选择了他成为皇帝,把国家交给了他,她作为一个臣子,不需要商献,而是需要一位贤明的皇帝。
所以他的眷恋,他的挽留,他毫无颜面的祈求,不会让她有任何动摇,也不会心疼他半分,只有失望在不断的累积,因为她作为一位臣子在审视着君主。
“明天,朕会颁布圣旨,”商献看着她,双眼却失焦无光,“大将军三日后出征流国。”
杨初丹单膝跪地,低头说:“臣,遵旨。”
她就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商献微微抬起手,最终却没敢触碰她。
“你必须要献上胜利,这就是朕的选择。”
商献说完转身就离开了,他觉得大脑空白,仿佛置身于寒冰之中,冷得连骨头都在疼。
这一切是噩梦吗?
他离开这院子,逃出杨府的话,梦能醒吗?
******
昨天几乎没有睡觉的兰封,将蔬菜饼上了蒸笼之后,坐在灶台前等待着,慢慢地困意上涌,他逐渐闭上了眼睛。
“君郎!”金子的呼唤声从厨房外传来,兰封一惊,连忙睁开眼睛,看到蒸笼已经被拿下来,然后就听到了葛师傅的声音说:“金子这一喊,把你瞌睡都吓醒了吧。”
兰封顿时觉得有些羞愧,他竟然睡着了,连葛师傅什么时候来得厨房都不知道。
若是从前的他时刻防备周围,绝对不会这样打瞌睡,有人要是靠近,他也会立刻警觉的醒来,如今杨府已然成为让他觉得安心的地方。
“金子,我在这呢。”兰封起身应声,看到金子匆匆忙忙地走了过来,葛师傅揉着面,笑着说:“难得看到金子这么慌张,怎么了,三小姐让你来催早饭?”
“不是的,”金子摇头,然后缓了一口气,看向兰封说:“君郎,皇上来了。”
兰封心中一惊,原本还残留的睡意彻底地消散了。
“皇上来了?”葛师傅震惊地瞪大眼睛,金子连忙点头说:“对,皇上说自己是微服私访,来探望三小姐,已经在三小姐的院子里了。”
“皇上为什么要探望三小姐?”葛师傅一脸疑惑地问。
金子这才想起来葛师傅不知道三小姐受伤的事,她看向兰封,兰封安抚地对她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金子看到兰封不慌不忙,似乎没有立刻返回院子的打算,试探地问:“那君郎快些回去吧?”
“粥还需要再熬一会,这饼先装上吧。”兰封拿过食盒,准备去装蒸好的蔬菜饼。
“君郎,我来!”金子抢过食盒,非常迅速地将饼装好,还摆得非常整齐,然后期待地看向兰封说:“我们快走吧。”
兰封无奈地点了点头说:“不要着急。”
“当然要着急,皇上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三小姐单独相处。”金子皱眉说完,拎着食盒便往外走。
兰封追上金子,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微笑说:“大约是有要事相商,就算我们现在去了也不能随便进去,必须经过初丹的允许。”
“我们下人需要经过允许,但是君郎你不用啊,你可是三小姐的夫君,如今主母不在,你就是内宅里当家的。”金子一脸认真地说着,“所以君郎直接进去,然后……”
金子一下子收了声音,因为她看到不远处渐渐走过来得就是皇上。
在皇上即将靠近的那一刻,金子连忙下跪,兰封虽然是大将军的夫君,但是也必须要行跪拜礼,他的膝盖刚刚弯曲,就听到商献说:“行了,她夫君的跪拜礼,朕怕是承受不起。”
这话中带着一丝自嘲,兰封微微抿唇,能够感觉到皇上与杨初丹谈得并不愉快。
商献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凝视着兰封,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站,气氛紧绷到令人难以喘息,跪在地上的金子都不敢抬头,皇上身后的张管家额头紧张地渗出冷汗,但是也不敢说话。
“今天是春猎日,皇上没有去猎场,而是先来杨府,可是有什么旨意?”
清冷而悠然的女声打破这令人难熬的气氛,张管家转头,看到殷沐的瞬间,悄悄地缓了一口气。
商献看向走过来的殷沐,微笑说:“朕很担心大将军的情况,所以在去围场之前,来看看她。”
“皇上不必担心,定不会耽误出征。”殷沐鞠躬行礼回答。
听到殷沐与杨初丹说了一样的话,商献眸子沉下来,低声说:“现在的一切可是都在殷大人的计划之中?”
“皇上也太高看我了,如今的局势,不是你们将杨初丹限制在都城导致的吗?”殷沐微微一笑,那双漂亮而薄情的眸子藏着一丝无人察觉的怒意,“皇上若是亲自过目了杨初丹的奏本,应该清楚我们已经计划好了如何追击察尔科。”
商献沉默,他何止是看过,他是反复的看,甚至能够背出上面的句子。
那时候确实是最佳的时机,但是他是真的舍不得杨初丹离开。
他是想要与她在相处一些时日,可是每次都是争吵,他变得更加急切,焦躁,而改变这一切需要的是时间。
原本以为他如今已经是皇帝,等她凯旋归来后,他们之间有足够的时间,没想到最缺的却变成了时间。
“反正朕无论怎么选都留不住她,”商献眸光微动,视线扫过垂着头的兰封,定格在殷沐的身上,“你们都不希望我在她的身边,你们接受了一个戏楼出身的男人,却觉得我不配在她身边。”
商献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平静,但是却似弦在断裂那一刻,藏着无尽的悲戚,兰封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与商献四目相对。
“怎么?是不是想看一看朕如同丧家犬一样的表情?”商献冷声问兰封。
看着商献转过话锋针对兰封,殷沐觉得有些头疼,她撇了一眼杨初丹的院子,希望杨初丹能够及时出现。
殷沐上前一步,想再提一次去围场的时间,但是兰封却抢在殷沐前面开口了。
“皇上为何要如此说?”兰封平静地问,“您要是真的想要回到她的身边,草民根本就无能为力。”
回到她的身边……
商献一怔,回去……就意味着舍弃一切,但是他舍弃一切就能回去吗?
“皇上将草民赐婚与大将军的时候,除了她接受了我,二哥是保持观察的态度,二嫂与长公主很明显都是看不上我的,家里的下人们虽然恭敬,但也很疏离,因为觉得我不配,我也知道自己不配,可是……”兰封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动摇,甚至异常的坚定,“她接受了我,所以我不想管别人怎么想。”
“你当然可以不管别人怎么想,你一个戏楼出身的男子能够成为她的夫君,可以说是一步登天,只要牢牢抓住她,你就能够享受她拥有的权势。”
商献毫不留情地嘲讽,那双勾人的眸子带着恶意与愤恨。
对于商献如此尖锐的态度,兰封依然很平静,甚至露出微笑说:“所以说皇上根本不明白什么是丧家犬,丧家犬从来不是它主动离开自己的家,而是被迫失去。”
“所以你在嘲讽朕是自作自受?”商献的呼吸带着不稳定的节奏,怒意已经在眼中结冰。
“我想她应该从未抛弃过皇上。”
兰封说的没有半分犹豫与怀疑,他是如此坚定的相信着她。
现在的兰封正被杨初丹爱着,他知道被她所爱的感觉,她是那么的柔和,温暖,虽然偶尔会坏心眼的逗弄他,但不会真的让他受伤与伤心,甚至会细心地察觉到他心情是否低落,她如此珍惜着自己所爱之人,不止是他,还有她的家人。
兰封相信自己所爱之人,绝对不会抛弃任何人。
“在聊什么?”悠然而清悦的女声,微微挑起的尾音透着她此刻心情可能有些不快。
殷沐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她给杨初丹一个眼神意示,让杨初丹立刻解决一下。
“朕偶遇大将军的夫君,与他攀谈几句。”
商献对杨初丹露出微笑,变脸速度快得让殷沐都觉得惊讶,完全没有刚刚面对兰封时的尖锐与寒意,此刻眉眼都带笑。
“感谢皇上除了臣,还要关心一下臣的夫君。”杨初丹歪头一笑。
“大将军是国家功臣,朕赐了婚却没能见大将军举办婚礼,等这次大将军凯旋而归,朕亲自为你们住持婚礼吧。”
商献面带微笑,说的轻松又从容。
一旁的殷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婚礼要是办了,商献就必须真的断掉对杨初丹的一切念想了。
“那臣就谢主隆恩了。”杨初丹淡淡地应着,并没有说出她已经和兰封举办过婚礼了。
“愿大将军平安归来,朕可不希望第一次住持的婚礼是冥婚呢。”商献声音低柔,唇角的笑意让他妖冶的容貌透着一丝诡谲与残忍。
殷沐暗叹,果然如此,她就知道商献哪能这么好心,原来是等着说这句话呢,如果杨初丹这次身陨,那么他就会赐死兰封陪葬。
“谢主隆恩。”兰封突然跪地磕头,“能够和将军埋骨一处,是我的期盼。”
殷沐看向杨初丹,这回好了,杨初丹没有答应兰封的事,皇上却开口满足兰封心愿了。
杨初丹无奈地看着兰封,然后微微抬头,眯起眸子看着日光渐强的太阳说:“怕皇上再耽误下去,大臣们就该担心不能及时到猎场的皇上了。”
“那么由臣护送皇上回宫吧。”殷沐微笑着,自然地接过了杨初丹的话,可以说是非常的默契了。
商献从兰封的身上收回阴沉的视线,然后在殷沐与张管家的陪同下走向了杨府的大门。
杨初丹走过去扶起兰封,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那是值得谢恩的事吗?”
兰封抿唇一笑,点头说:“是啊,毕竟你怎么都不松口答应我。”
杨初丹无奈地摇头,对兰封说:“跪得衣服上都是灰,去换一身吧。”
“好,那你先吃早饭。”兰封转头,发现金子还跪在地上,他惊讶地说:“怎么还跪着,皇上已经走了。”
“腿有些麻了。”金子低着头回答。
杨初丹将金子从地上拽了起来,金子羞愧地脸都红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小声说:“谢谢三小姐。”
杨初丹理解地笑了笑,杨府本来就没有那么多规矩,想来金子应该很少会有跪这么久的时候。
兰封拎着食盒站在杨初丹的身边也露出微笑,他也理解金子不易之处。
杨初丹与兰封并肩向院子里走去,金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啊,君郎,你刚来的时候,下人们并不是想要疏离地对待你,而是我们怕有失分寸的话,你可能觉得自己不被尊重,我……”金子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一直都觉得君郎和三小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兰封一怔,随即眼中泛起一丝柔和笑意,杨初丹没听到兰封与商献的对话,虽然不知道金子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是看到兰封高兴了,她笑着对金子说:“能够让我家夫君露出笑容,这得赏啊。”
没想到能够得赏,金子一时愣住了,兰封对金子微笑说:“还不快谢谢我家有权有钱的大将军。”
金子下意识地顺着兰封的话说:“谢谢大将军。”
杨初丹知道兰封是拿昨天夜里她说的话打趣自己,她轻轻挑眉:“现在的我只能称为有权有势,钱的话都在夫君手里,”杨初丹戳着兰封腰部,笑盈盈地说,“希望我家兰君郎大方一些,多赏金子一些钱。”
“自然不会让大将军面上无光。”兰封无奈一笑,他想一会让金子去杨初丹院子里的库房选两件首饰,那里的首饰多数都是杨初丹得赏来的,首饰这种东西,金子平时可以用,若是需要钱了也可以拿去当铺换钱。
“你先去换一身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吃饭。”杨初丹对兰封说。
兰封轻轻点头,心中却考虑着给她换药的事,还有熬药,然后一会要炖什么汤。
他的心中只有她,别无他想。
第68章 病症 —
杨初丹与兰封一同吃过早饭, 兰封心中惦记着给她炖汤,吃完饭就去了厨房。
兰封离开之后,就剩下杨初丹一个人, 她原本是想要在殷沐出发前找殷沐商讨一下的,而现在殷沐已经离府了,她想了一下,决定见一下长公主, 但是她现在身上有伤,虽然自己觉得并无大碍, 要是出门, 兰封肯定会担心, 所以她派人去请长公主来杨府。
张管家来得时候,杨初丹正拿着毛笔在地图上画来画去。
“三小姐。”张管家敲门,听到杨初丹的回应之后, 他推开进屋说:“昨天士兵押回来的流国皇子好像是病了。”
“病了?”杨初丹有些诧异,她印象中这位八皇子没有做过什么会生病的事,她的第一反应是装病。
张管家点头说:“是,我刚刚让钱大夫去给他看了一眼,钱大夫说可能受到惊吓了。”
“……”杨初丹有点无语,对张管家说:“让金子进来给我梳头, 我去看看情况。”
张管家有些犹豫,但是他也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喊了金子进来给杨初丹梳头发。
头发梳好之后,杨初丹与张管家来到了流国八皇子所在的偏院,门口有她带来的轻骑兵,见到她来了, 立刻行礼说:“大将军。”
杨初丹微微颔首,然后推门走进院子,虽然是偏远的客房,但是杨府每一个院落都被杨二嫂细心的布置过,这种平日无人住的院子里也有应季的花圃。
八皇子明启霖正躺在床上,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杨府的下人,闷声说:“进来。”
杨初丹推门就进了房间,明启霖瞬间瞪大眼睛,然后就是一声尖叫:“你出去!”
“你这是什么语气,”杨初丹眉头轻皱,发现钱大夫也在房间里,便问钱大夫,“他情况怎么样?”
“应该是被吓到了,所以身体出现了发热反应。”钱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杨初丹,那边明启霖整个人都躲着被子里抖起来说:“出去,你出去!!”
杨初丹刚刚要走过去,钱大夫伸手拦住她,无奈地说:“大将军莫要刺激病人。”
杨初丹将药方交给张管家,冷冷地撇了一眼明启霖说:“给他治病,保证他不死就行。”
“杨初丹,你就是一个恶鬼,你把其他人都杀了,就留我一个活口,就是想要利用我!!!”明启霖红着眼,怒火也掩不住他的眼中的恐惧,从柳琴夫人和其他随从都被杨初丹下令诛杀之后,他一直都身处于一种无形的恐惧之中。
“你想死啊,”杨初丹微微一笑,“可以啊,那张叔不用准备汤药了,给他准备棺材。”
“你……”明启霖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脸上开始浮现出一种异常的紫红,钱大夫暗叫不好,拿出银针快步走过去,但是杨初丹拦住钱大夫,挑眉说:“我来给他看看。”
明启霖吓得整个人都蜷缩在床角,怒目瞪眼的样子好像要和杨初丹拼命,钱大夫连忙拽住杨初丹说:“大将军,你别吓唬他了,会病得更重。”
“我没吓唬他。”杨初丹平静地说,然后对恶狠狠盯着她的明启霖说:“我看柳琴夫人是一位可敬之人,她希望我保你一命,才会让你活着。”
一位将军夫人独自来异国,赴一场必死的宴会,为了就是守护那一城百姓,虽是他国之人,但这勇气与决心,让同身为女子的杨初丹觉得柳琴夫人值得尊重。
提到柳琴夫人,明启霖的眼底浮现薄雾,他心中难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自己苟活了下来,而且他带回流国的不是救兵,杨初丹这个女子如此心狠手辣,就算赢了察客族,流国也是她囊中之物了。
“一派胡言,你明明是想用我打开流国的城门,让自己的兵光明正大进入流国。”明启霖大吼。
杨初丹轻轻扬眉,这个八皇子虽然吓破了胆,但是脑子还算好使,她留下他确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用‘援兵’的名义进入流国,要是把流国来的使臣都杀光了,她就没法用‘援兵’这个身份了。
“张管家,三小姐可在这里?……长公主来访。”院子门口传来了婢女的声音,张管家舒了口气,对杨初丹说:“三小姐,长公主到了。”
“治病和去死,选好了告诉我府上的管家就行。”杨初丹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看着杨初丹离开了,张管家对钱大夫叹气说:“我刚刚就猜测这位皇子的病可能是被三小姐吓出来的。”
“皇子,战争局势,我这种下人并不懂,但是我家三小姐绝对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不然您哪还有命在这里对她大呼小叫。”张管家温声的劝慰之后,一脸认真地问,“皇子是真心求死吗?”
明启霖躲在被子里不说话,张管家与钱大夫对视了一眼,钱大夫说:“先让他把药喝了,好好休息一下,自然就退热了。”
张管家点头,然后拿着药方走出了偏院,喊来了一个下人去抓药之后,他想了一下,向厨房走去。
兰封还在厨房,张管家与兰封打过招呼之后,转头吩咐厨房一会把送来的药熬出来。
“什么药,钱大夫不是已经给她开过药了吗?”兰封担心地问,以为是钱大夫又给杨初丹开了药。
张管家凑近兰封,低声说:“君郎,是那位流国的皇子,钱大夫说受到了惊吓,病了。”
“病了,”兰封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想到对方是流国唯一活着的使臣,他问,“初丹知道这事吗?”
张管家无奈地说: “何止是知道,刚刚还去了一趟偏院,三小姐一点都没有留情,不仅又刺激了那位皇子,还说他不想活就准备棺材。”
“那在喝药之前,先让他吃点东西吧。”兰封说。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吃……”张管家叹气。
“对了,葛师傅做了鸡蛋羹,我给他送去吧。”兰封看向葛师傅,葛师傅点了点头说:“行,但是君郎你先吃,我再给他做一份。”
“送鸡蛋羹这事让下人去吧,那位皇子情绪不稳定,要是伤了君郎,可真要给他准备棺材了。”
听到张管家这样说,兰封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说:“不要打趣我。”
“诶,老张这绝对不是打趣,三小姐如此疼惜君郎,真的会要了那个皇子的命。”葛师傅很认同张管家的话。
张管家一脸认真地说:“虽然是一国皇子,但是在三小姐眼里估计不及君郎一根头发。”
“不止在三小姐眼里不值,在我们眼里也不值啊。”葛师傅大笑说。
“起早就被初丹逗弄,如今两位也要来打趣我。”兰封轻叹,心中却知道张管家和葛师傅都是真心待他。
“君郎就别管那位皇子了,我会看着处理,”张管家对兰封说完,转头对葛师傅说:“长公主来了,茶水……金子应该准备了,我看取些糕点送去吧。”
“我带回去吧,正好这汤也炖好了,我也一起送过去。”
听到兰封这样说,葛师傅立刻把汤倒入瓷盅,分成两份,给长公主那份也单独装好。
将盛着汤的瓷盅放入食盒,葛师傅对兰封说:“君郎就别往厨房跑了,等下三小姐的补药好了,我叫人给你送去。”
“好。”兰封点头,张管家快他一步拿起食盒说:“我来拎,等到院子,君郎你送入书房就好。”
******
兰封回到院子以后,并没有见到长公主和杨初丹,两个人不在杨初丹的院子,而是在长公主与杨家大公子曾经住的院子里。
兰封本来不想打扰她们谈事,但是又怕汤凉了,所以来到了这边的院子。
杨府很大,无人住的院子兰封都没有去过,所以他是第一次来这个院子。
“初丹……”兰封轻轻扣着门环,很快门就打开了,杨初丹温声问:“怎么了,兰封。”
“我炖了汤,你和长嫂边喝边聊。”兰封说,然后看到长公主走了过来,长公主说:“不用了,事情已经聊完了,我这就回府了。”
“麻烦嫂子来府上一趟。”杨初丹微笑,然后牵住兰封的手,长公主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对杨初丹说:“不,能够再看看这个院子也挺好。”
长公主回眸凝视着院子片刻,低叹说:“我自己是不敢回来的,别说这个院子,杨府我都不敢来,总觉得你大哥会突然出现,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这样的念想反而会更加痛苦。”
杨初丹心中有一丝后悔,她果然应该去公主府的。
长公主温柔地为杨初丹拢了一下鬓角的碎发,低声在她耳边说:“你的决定是好事,我和你大哥都替你开心。”
看着长公主转身离开,杨初丹上前一步说:“大嫂,我送你。”
长公主轻轻摇头,笑容平静而温柔地说:“初丹,终有一别。”
杨初丹看着长公主逐渐走远,她对兰封微笑说:“我这个嫂子出生在帝王家,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楚明白,正是因为这样……其实她难以释怀。”
杨初丹松开兰封的手,转身合上了身后的院门,对兰封说:“很遗憾,上次没有陪大嫂吃一顿饭,总归是我们杨家亏欠于你们。”
“你们?”兰封轻轻歪头,抿唇说:“初丹,你又这样。”
“嗯?”杨初丹不解地看向兰封,兰封也不理她,说了一句‘汤要凉了’,转身就走。
杨初丹悠哉地跟在兰封身后,走到院子里之后,兰封睨了她一眼,发现她在笑,兰封板起脸说:“笑什么?”
“我以为你会一直不理我呢。”杨初丹走过去,兰封扭头,她知道他舍不得,所以才敢这样。
“哎呀,真的生气了?”杨初丹拦腰抱住兰封,兰封一惊,连忙说:“你小心点伤口。”
杨初丹突然捂住肩膀,然后嘶——了一声,兰封紧张地呼吸都屏住了,连忙问:“是不是碰到伤口了,我去叫钱……”
剩下的话兰封还没说出口,已经被她吻住了,稍纵即逝的吻让兰封瞪大眼睛,听到她低声说:“是有点疼,你喂我喝汤行吗?”
她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凝视着他,眼尾带笑,透着一丝期待。
“好。”兰封知道她是装的,就算这样,他依然还会觉得心疼。
杨初丹微笑,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颊,他一直都怎么休息,忙来忙去,现在脸上有很明显的疲惫。
“兰封,一会你休息一下,睡一会好吗?”她温柔地问。
“可是我不困。”兰封回答。
“那我念兵书给你听。”
“兵书么……”兰封忍不住低笑,他第一次听说念兵书哄人入睡的。
“兵书不行么,很有趣的。”杨初丹底气有些不足,想来她给兰封念书听,应该选择兰封喜欢的,她连忙说:“不然你喜欢什么书,我去找来,上次给殷沐买的话本子,我这边书房也有几本。”
“我觉得兵书很好。”兰封微笑,书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陪伴在他身边,这就让他觉得很欣喜,“快进屋吧,一会汤真的凉了。”
看着兰封的侧脸,她想,不过是想让所爱之人幸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却很难。
第69章 夜谈 —
因为迎宾宴上发生如此变故, 好多大臣的家眷都没有来参加春猎,殷沐与母亲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春猎会场。
她一个靠动脑的军师,打猎这种事她不擅长也没兴趣, 实在不想跑的满身大汗,想起与杨初丹的赌局,她就觉得打珍妃一个耳光都不过瘾。
殷沐估计明天上朝杨初丹就能领旨出征流国,她可以借去挑选御林军队伍的借口从围场离开。
在她即将要离开春猎围场的时候, 被四姐殷茗的宫女拦住了,听说四姐想见她, 殷沐便随着宫女去了殷茗所在地方。
春猎时间比较长, 所以猎场里有给女眷们准备的小屋, 让她们可以在里面休息。
今天来得女眷比较少,殷茗又是皇贵妃,所以第一间小屋是她一人的休息处。
殷沐进屋之后, 殷茗对她微微一笑,神色难掩担忧地说:“小妹,你来了,初丹妹妹的伤势怎么样?”
“娘娘不必担心,她很好。”殷沐的回答并没有让殷茗安心,殷茗苦笑说:“那时候初丹妹妹提醒我避嫌珍妃, 可是察觉了什么,我是真的没想到珍妃她会这么做。”
“四姐,可后悔选择了他?”殷沐压低声音,没有直说名字,但是这个他,姐妹两人都知道是指商献。
殷茗轻轻摇头,低声说:“小妹, 不是自己付出真心,就能够换得真心。”
“若无事,我就告退了。”殷沐淡淡地说。
殷茗看到殷沐要走,连忙起身开口说:“我今天和皇上说了,你马上也要随军出征了,所以晚上我想回丞相府……”
“四姐,我现在没住在丞相府,我一直在杨府里住着,而且出征前,很多事情需要我替杨初丹处理,为了能让她安心养伤。”
殷沐打断了殷茗的话,并不是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而是姐妹之间已经相对无话。
殷茗失落地看着殷沐离开的身影,‘珍重’两个字到了嘴边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殷沐站在门口前,轻轻缓了一口气,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倘若四姐对身处于后宫之事,有那么一丝后悔的表现,她能做什么呢,能让四姐脱离皇宫吗?
身不由己。
这四个字突然出现在殷沐的脑海之中,她若有杨初丹那种豁达,或许今天就不会拒绝四姐的邀约了。
可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伤害到四姐的话,所以……
殷沐看着紧闭的门,心中默念了一句‘珍重’,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扇紧闭的门,明明只要轻轻用力就能推开,但是她们谁也没有那样做,就像那声‘珍重’,谁也没有收到。
******
杨初丹看着兰封的睡颜,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上被子。
兰封看着她喝了药,又给她换了药,吃过午饭之后,被她哄骗到床上躺下,杨初丹给兰封念了好久兵书,兰封才渐渐入眠。
杨初丹悄悄离开房间,守在门口的金子看到杨初丹出来,刚刚要开口,杨初丹对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压低声音说:“他若晚饭时没有醒也不要喊他,让他多睡一会,告诉厨房给他备一份夜宵。”
金子轻轻点头,杨初丹微笑说:“给我送一壶水来书房。”
“不需要泡茶吗?”金子问。
杨初丹轻轻摇头,她今天嘴就没有停过,吃饭,喝汤,喝药,真的是连茶都喝不下了,只是刚刚给兰封念兵书口渴了,想喝口水解渴。
杨初丹进了书房,心中暗自琢磨着如今自己军队的行军路线,她该怎么最大程度的利用时间。
金子将水送进来的时候,杨初丹都没有抬头,金子默默地把水放在了显眼的地方,就退出了书房。
殷沐回到杨府的时候,夕阳已经笼罩了整个府邸,得知杨初丹在书房,殷沐没有回房间,直接去了她的书房。
殷沐一进入书房,杨初丹开口就说:“殷沐,我觉得拿御林军当首发军不可行。”
“是,我从春猎围场离开之后去御林西军看了一眼,一个个看到我比看到敌人还紧张。”殷沐轻笑,然后给自己倒一杯水,看向杨初丹问,“若是想用他们,我就不会让季常出发了。”
“我觉得察尔科这次摆了我们一道,他现在应该觉得自己占优势。”
“如果我们不能和季常汇合,把御林军当首发军,他肯定是有优势的,他可以用流国士兵来增兵。”殷沐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轻轻敲着桌子说,“御林军那边领头基本都是世家子弟,士兵虽然精神面貌看着不错,但是训练不足,跟我们边防兵没法比,我刚刚说了,我去了御林西军,那些领头看到我慌得不行,就怕我说让他们出兵。”
“那就选他们呗。”杨初丹笑眯眯地说,“反正选谁都作用都一样。”
“作用是一样,但是可不是这么选的,”殷沐把玩着手中的瓷杯,勾唇说,“看看谁家给的多吧。”
明天圣旨一下,这些人必定会想办法来找杨初丹,借着各种名义送礼上门,为了就是让自家亲属所在的军队不被杨初丹选中。
“可以。”杨初丹微微点头,然后与殷沐对视一眼,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谁给的多就选谁。”
杨初丹大笑起来,殷沐唇角笑意也加深。
“毕竟送来的礼都算是给军队的军饷,有如此贡献,自然给他们家人一个表现的机会。”杨初丹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问,“就取前两名吗?”
“不,剩下那只队伍,我看看名单,有些总是弹劾你的大臣,似乎有家里人在御林军当值,我到时候安排到一起……都带走。”
杨初丹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迎宾宴的时候,你都快把他们吓破胆了,还要再来一次?”
殷沐微笑点头说:“之前在上朝的时候,我看着他们得意嘴脸,就像看看他们求饶的模样。”
杨初丹觉得那些被殷沐记住的官员真的很惨,不过,她看向殷沐,一脸沉着地说:“我也想看看。”
殷沐轻笑,然后正色说:“那么就按照我们原本的计划来吧。”
“那么御林军这边你跟着吧,顺便带着兰封。”杨初丹提议。
“不行,我得和你一起跟杨家军还有边防兵汇合。”殷沐冷声拒绝,“而且,我想兰公子应该也不会同意。”
“我不能带他上战场。”杨初丹眸子沉下来,“等御林军到达流国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我听张管家说,今天长公主来过了,你计划的事不顺利吗?”殷沐问。
“没什么问题,在我没有应承之前,大嫂她已经开始为我准备了。”
听到杨初丹如此说,殷沐眯起眸子说:“那你为什么不把兰封带在身边,杨初丹,你去照照镜子。”
“啊?”杨初丹疑惑地歪头,“书房哪有镜子啊,而且我照镜子干什么?”
杨初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难道是刚刚她想事的时候,把头发抓乱了吗?
殷沐挑眉,毫不留情地嘲讽说:“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怂。”
“…………!”杨初丹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怂,她瞪大眼睛看向殷沐,殷沐平静地回视着她,轻声问:“你怕他会和你母亲一样吗?”
杨初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殷沐毫不留情地说:“他只会比你母亲更惨,你又不是没看到商献早上的态度。”
杨初丹嘟囔了一句:“那也要商献抓得到他。”
“我肯定是要随你一起与我们的军队汇合,至于带领御林军的事,这几天廖将军应该能到。”
“你把廖将军调过来了?”杨初丹震惊看着殷沐,然后看向桌案上的地图,“但是廖将军到这里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你说他马上就能到……你什么时候计划的?”
“你带兰封去见你祖父祖母的时候。”殷沐淡定地回答。
“那么早之前,但是那时候我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吧,也不知道察尔科分军,廖将军又是我们另一个主力军。”杨初丹走过去,双手抓住殷沐的肩膀说,“你这真的是料事如神啊,你要是出生在深阳国,那么国师位置就是你的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殷沐毫不留情地在杨初丹手背上掐了一下,“我是想让季常带另一个主力军。”
“哦,你要培养季常啊,可以,季常武艺好,就是谋略方面不太行,但是他很尊敬你,应该会听你的安排,我若不在了……”杨初丹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挠了挠头,低声说:“我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杨初丹,”殷沐的视线落在她受伤的肩膀上,“我支持你的决定,无论是什么样的计划,你得活下来才能达成。”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殷沐,我们征战的日子中,我有时候会感激宏哥让我带你一起从军,我一生敬佩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杨初丹退后几步,坐在了与殷沐相对的椅子上,手托着下巴,笑盈盈地说,“因为你真的陪我去疯,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们竟然真的能够一路赢下来。”
“没有人可以替代你,杨初丹,”殷沐微微垂下眸,“有很多计策,我自己都觉得异想天开,但是你接受了并且办到了,应该说,只有你能够办到我那些异想天开的计策……”声音微微一顿,殷沐抬头看向杨初丹,低叹,“说不上谁陪谁发疯。”
“殷沐,你得活下去,去踏平察客族,为了国家也好,为了我们的愿望也好,亦或是为了我报仇。”
殷沐的手微微攥紧,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看着杨初丹起身走向窗口,她推开窗,晚风涌入撩起她的黑发,她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殷沐说:“这么说也许挺麻人的,但是,一生得友如此,我已无憾。”
殷沐起身缓缓走到杨初丹的身边,星星在夜空中透着微亮的光,在殷沐来看,这些星星也没有什么区别,她看不到那颗所谓的‘武王星’。
“杨初丹,我会陪你到最后。”殷沐说的很平静,每一个字都带着莫名的力量,“一切都是我们的选择,你只要走在坚信的道路上就行。”
与生俱来的开朗性格,毫不犹豫又强硬的行动力,加上坚定不移的正义感。
杨初丹一直靠着这些特质带着自己麾下的军队走到今天。
这次与察客族的战斗,不是像以前那样的拉锯战,而是一触即发的生死战。
“杨初丹,我会保证这是最完美的开局。”殷沐平静地说。
杨初丹弯起眸子,然后伸出了掌心说:“那么,我保证这是完美的收局。”
这是她们获胜时才会做的击掌,殷沐眯起眸子说:“现在庆祝胜利太早了吧。”
嘴上这么说着,殷沐还是并拢手指与她击了掌。
“这一战要是输了,也太丢人了。”杨初丹说。
殷沐用手轻轻抚着自己的掌心,眯起眸子说:“对于我来说,只有你的计划成功了,才算赢。”
“殷沐,你这家伙是不是其实特别喜欢我!”杨初丹得意忘形的搂住殷沐的肩膀,“你喜欢的人该不会真的是我吧!”
“你其实是想套话,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吧。”殷沐捏住杨初丹的脸,冷冷一笑,“激将法对我没用。”
“疼疼疼……”杨初丹捂住脸,看着殷沐离开的背影,回想了一下殷沐身边的人,她觉得殷沐可能是在耍她。
第70章 注定 —
兰封睁开眼睛, 起身看向四周,没有看到杨初丹,屋里只有他自己。
大约是听到房间里有声音, 门口传来敲门声,金子轻声问:“是君郎醒了吗?”
“嗯。”兰封起身拿起外衫穿好,然后对门口的金子说:“进来吧。”
金子进屋之后,又多点燃了几盏灯, 听到兰封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了,君郎。”金子回答。
兰封没有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 他按了按太阳穴, 听到金子说:“三小姐吩咐我们不要打扰君郎休息, 要是君郎醒了,厨房里有给君郎准备的粥,我刚刚已经让银子去取了。”
“她呢?”兰封问。
“殷大人回来了, 三小姐与她在书房议事呢,要去通知三小姐一下吗?”
“不用了,别打扰她们。”兰封说。
“那君郎等一等,一会让银子把粥给君郎送进来。”金子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兰封坐在椅子上,旁边的茶桌上放着一本兵书,是他入睡前, 她念给他听的那本兵书。
他翻开书,还能回忆起她耐心而温柔的样子。
不知道她在和殷大人聊什么,一定是出征的事吧,她会如何安排他呢?
兰封又按住太阳穴,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晕沉沉的,他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银子拿粥回来了, 开口说:“进来吧。”
门被推开,进来不是的银子,而是杨初丹,她手里拎着食盒。
“怎么了,没想到是我?”杨初丹笑眯眯地走向他,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银子拎着食盒回来,我就知道你醒了,饿不饿?”
杨初丹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的粥,微笑说:“葛师傅特意给你做的参苓粥,他知道你不喜肉食……”声音一顿,杨初丹将粥放在桌子上,凑近兰封说,“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头有些昏沉。”兰封回答。
杨初丹摸了摸他的脸颊,温柔地说:“可能是没有睡好,把粥喝了,然后洗漱一下继续睡吧。”
兰封点头,刚刚准备伸手去拿碗,杨初丹却快一步将碗端了起来,兰封疑惑地看向她。
杨初丹拿瓷勺取了一勺子粥,然后递到了兰封的嘴边,笑眯眯地说:“来,张嘴,啊——”
兰封无奈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也没有受伤。”
“谁规定只有小孩子或者受伤才能被喂饭啊,”杨初丹一脸正色地说,“我觉得你刚刚喂我的汤,格外的好喝,连药都是甜的,所以我想让你体验一下。”
“胡说,那药明明苦得很,你眉头都皱起来了。”兰封想要去拿杨初丹手中的瓷勺,杨初丹躲了一下,然后又将盛着粥的瓷勺靠近兰封的嘴边,眨了眨眼睛说:“我是打从心底觉得甜滋滋的,所以你试试。”
兰封拗不过她,只好吃掉瓷勺里的粥,听到她期待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兰封回答。
杨初丹展颜一笑,继续喂他:“葛师傅把这个粥的温度把控的这么好,我都没有办法给你吹一吹来表现一下自己的细心之处。”
兰封没有说话,安静而乖巧地吃着她喂给他的粥。
“怎么了?”她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兰封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了一下头。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杨初丹低笑,注视着他的目光比幽幽的烛光还要柔和,兰封心底涌起一丝暖意,同时眼眶却感受到一股酸涩之意,他连忙转开视线,看向见底的瓷碗说:“粥已经喝完了。”
“是啊,需不需要再来一碗?”杨初丹放下手中的碗。
“不用了,你明天还上朝……”兰封的话还没有说完,杨初丹食指轻轻点住他的唇说:“别考虑我,我想听你说,让你觉得难过的事是什么,是刚刚做梦了,还是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亦或是还在为我的伤而担心。”
“我……”兰封捏住手腕上的佛珠,心中情绪纷涌,垂下头说,“我可能没有睡好。”
“没有睡好,所以哭了?”她说。
“我没哭。”兰封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压抑住那股酸涩之意,但她捧起他的脸颊,笑着点头说:“是,你没有哭,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而已。”
兰封用力地抿着嘴唇,不想让泪水掉下来,看着他努力克制泪水的模样,杨初丹觉得又可爱又心疼,她捏了捏他的脸颊,无奈一笑:“说给我听一听,好吗?”
兰封不敢随便张口,怕自己张口了,眼泪就忍不住了。
但是她那么温柔而纵容的看着他,仿佛他说出多么无理取闹的要求,她都会微笑着点头接受。
兰封声音微颤地问:“你会怎么安排我?”
杨初丹怔了一下,然后眯起眸子说:“我其实是想把你送到边关等我的,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愿意,这个想法还来不及问你,刚刚和殷沐说起,竟然被她说我怂。”
杨初丹放开兰封的脸颊,然后握住兰封的手,轻笑说:“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怂。”
她从军至今,在战场上从未退却,英勇无畏,但是如今却被殷沐评价了一个‘怂’字。
“但是我觉得自己也有一点怂,因为我想你能够平安,每天都过得安稳无忧。”
“所以,我不能在你身边了吗?”兰封凝视着她,泪水一滴一滴开始落下,似晨露般莹透而美丽。
他只能短暂的拥有一下她,就如同拥抱了阳光,不代表自己拥有了太阳。
杨初丹看着哭泣的兰封,轻声说:“兰封,接下来继续再我身边的话……会很辛苦。”
“不会,在你的身边怎么会辛苦,是不是我会碍事,所以我必须要离开。”兰封想要擦掉自己的眼泪,但是手却被她抓住,杨初丹叹气说:“不是你会碍事,是真的会辛苦,我可能没有办法特殊的照顾你,要一直赶路,这边御林军出发之后就会由其他将领带队,而我与殷沐要去和季常汇合。”
“我不想离开你,初丹,我不给你添麻烦,风餐露宿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做饭给你和殷大人……”
兰封的话还没有说完,杨初丹一把抱住他,兰封的下巴碰在她没有受伤的肩上,听到她温柔的说:“对不起。”
听到她这样说,兰封的眼泪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滚落而下,落在她的衣衫上,他伸手环抱住她,想要祈求她……
求她让他在她的身边,无论将要面对什么,他都不觉得可怕,可是若不在她身边的话,安稳而平静的时光都是煎熬。
只是呜咽的声音代替了他所有的话语,他努力的压制心中的悲鸣,张了张嘴,想要将祈求的话语说给她听。
“初丹……我……”
“我很高兴,兰封,能够听到你这样说。”杨初丹抚着他的头发,在他耳边轻声说,“对不起,在我的身边这么辛苦,我却很高兴听你说不想离开。”
兰封愣住了,放开了杨初丹,泪眼婆娑地看向她,眼中有着不安与难以置信。
在绝望的深渊之中即将粉碎的他,只要她一句话就能让他绝望消散。
“怎么了,整个人都呆住了。”杨初丹笑着伸手在兰封眼前晃了晃,兰封吸了吸鼻子,声音因为哽咽而有些不连贯地说:“你…你不是要把我…送走吗?”
杨初丹轻笑说:“是啊,这是最好的,但你不是不同意吗?”
“我不同意就可以不用走?”兰封小心翼翼地问,哭得鼻子都红了,那模样看起来像是被雨水浇打之后,颤颤巍巍又惹人怜爱的幽兰。
杨初丹用手指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泪痕说:“我尊重你的想法,真的会辛苦,我真的没有办法照顾你。”
“嗯,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觉得困扰。”兰封立刻做出保证,双眸明显泛起清亮的光,他紧紧握住她的双手说,“初丹,无论他们怎么预言你的命运,我都不会让你独自一人面对。”
“傻瓜。”杨初丹探身吻上他眼角的双痣,低声问:“兰封,我是你命中注定的人吗?”
命中注定……
兰封的心脏猛得跳动起来,低喃说:“我可以这么想么,我……”
杨初丹捏住兰封的下巴,与他对视着:“兰封,不用考虑那么多,回答我就好。”
“是,初丹,无论我的人生能够重来多少次,我都会等着与你相遇。”兰封羞怯地对她露出微笑,仿佛在云朵中偷偷探头的皎月,美丽而纯净。
“那么你就别担心了,我的命运如何并不重要,”杨初丹若有所思地露出微笑,然后靠近兰封,专注而温柔地说,“我是注定要让你幸福的人,为此,我可以抛弃我的命运。”
她的声音那么柔和,却在他心中泛起巨浪,几乎可以夺去他的思考,也许这样比较好,他不用思考,只需要在她给的爱里沉溺。
“别在哭了,兰封,明天开始我也许会很忙。”杨初丹握住他的手,“你好好休息,吃饭,别让我担心,好吗?”
“好。”兰封点头。
杨初丹安心地舒了口气,微笑说:“那么就休息吧,我让金子准备水……”
“洗漱,我自己来。”兰封连忙说,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哭得很狼狈,不太想让别人看见。
看到兰封紧张的样子,杨初丹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点了点头。
杨初丹让金子和银子离开院子之后,兰封开始准备洗漱,杨初丹在旁边陪着他,突然对他说:“我怀疑殷沐骗我。”
兰封一惊,手巾都掉入水盆里,杨初丹连忙捞出手巾,为他拧干说:“怎么这么惊讶?”
兰封又想起上次两个人因为军报而争吵,担忧地问:“骗你是指?”
杨初丹嗤笑说:“就是她说有喜欢的人啊,你想想她身边哪有能让她喜欢的男人啊。”
兰封沉默,看着杨初丹一脸自信的表情,好笑地说:“我觉得殷大人不是会撒谎的人。”
“那是你不知道,她撒谎都是一副非常淡定的模样。”杨初丹说着,将手巾递给兰封,嘴里嘀咕着:“她肯定是耍我的,我找个机会得耍回来。”
兰封轻轻一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到季常,但是他真的替季常高兴。
能够与所爱之人两情相悦,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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