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一鹤自然是在的。


    但来人在如此晚的时候来访,这代表对方绕过了峨眉派的守卫与巡逻队,再精准地找到他的屋子,甚至游刃有余地敲门询问,如此胆量,岂不是依托于自身实力才会有的?来人很强,这如何不让他心惊?


    而在来人没敲门、开口之时,他居然都没有察觉到!


    此人武功之高,如何能用言语来形容?


    独孤一鹤甚至在瞬间想到,如果他都拖不住此人,今夜峨眉是否还会存在?


    他居然还有些庆幸,苏少英此刻并不在峨眉派中,反倒是出门历练,而四秀也在今日早些时候被他遣出去,四人一起,也不至于一瞬落败,更不至于不给他面子留她们性命!


    这股压力,只有正面来人的人,才能够理解,正如独孤一鹤此刻的感觉一样。


    外面的人似乎很有耐心,在门口又敲了一遍门:“独孤一鹤……先生?”来人语带苦恼,好像很在意如何称呼他,又很是不想称呼前辈的感觉。


    的确,如此高深的功力,又怎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不愿称呼他为前辈,也许是因为他的年纪也并不小!武功高强拥有驻颜之术的,也并不在少数!


    独孤一鹤发觉此人很有礼貌,也并非是杀/人前的装腔作势,他握住枕边的武器,轻轻地握紧,像是低伏在草丛中的猎豹,静待追击时刻。


    外面又有声音响起:“抱歉,在下深夜来访有失礼数,但实在有要事相告,可否容我详说?”


    他的话很是合情合理,独孤一鹤身为掌门,自然也有他的决断与魄力,不过一顿,他便回道:“自然,只是要劳烦小友稍等片刻了。”


    “无妨。”


    对方真的安静下来,继续等待。


    独孤一鹤的心定了,松开武器,但没让它离自己太远。


    他本已准备就寝,身上自然穿的是寝衣,他迅速穿戴好,正了衣冠,再度握紧他的刀剑,这才拔去门闩:“让小友久等了。”


    安静站于他门外的,居然是一位面貌年轻,发色却是纯白的青年人,他本以为会是一个老怪物,能有声音年轻已是很不容易,未曾想见对方外表也如此年轻!


    他眼光自然很好,看得出面前这个人武功比他高,只是他下意识先入为主认为对方是一个老前辈——年轻人不是没有武功高的,但能高到他这种地步,绝对是举世罕见!


    而且依他所见,这人是那个晏神医,也即是救人只需半炷香的晏亭,他曾经救过他徒弟叶秀珠的命,为她解过剧/毒。


    一想到这,再一想及与此人有关的传言,他不免放下心来:“原来是晏神医,不知夜半来访所为何事?”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他是不敢怠慢的。


    因为医毒一家,能下/毒自然能解毒,能解毒的自然知晓毒理,这方才能对症下药,更何况这人武功如此之高,独孤一鹤只觉自己立时死在这,也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对方的确有这个实力。


    不过……


    独孤一鹤摸了摸胡子:“你离我如此之远是为何啊?”


    晏亭:“……”谢邀,这是社恐的安全距离。


    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啊!


    于是青年并未提及这茬,反倒伸手从怀中慢慢掏/出——快点他倒是怕独孤一鹤条件反射来一刀——一封信,封面上是‘独孤一鹤亲启’。


    这个鬓间头发已白的老人看看这封信,又非常小心的瞟了一眼晏亭捏着信封的手,伸出手:“……这是?”


    晏亭道:“是陆小凤写的信,还有崔三爷的署名。”


    “崔三爷……”,独孤一鹤恍然,“是追命?”


    “嗯。”青年轻轻应声,离得还很远,但手只捏着信的一角,手臂也直挺挺的,一副恨不得能离他更远些,隔空给信件的架势。


    “也罢。”独孤一鹤接过信后,青年的手如同被烫到一样,飞快的往回收,搞得他都忍不住尴尬。


    但等他拆开信件看完之后,心中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整个人都开始发傻,一边感到难以置信,一边又有一股愤怒在胸膛之中窜涌,他的声音不知不觉的时候便有些哑了:“这是真的?”


    “我骗你又有何用?”晏亭已然握着折扇,遮挡住自己的半张脸。


    独孤一鹤的笑容发苦:“是啊,有什么用呢?在意这些的不过是我们这些老臣罢了,如今……也只余下老夫与那家伙了。”


    他既然能做到隐姓埋名多年,财宝分文未动,自然不会因为皇族死了而失去忠心,他仍是忠心的,不过是没有能够效忠的人罢了。


    他并非皇族,当年的两位皇亲也是一人背叛一人身死,现在上官飞燕背叛,便只余上官雪儿了。


    可当年的小王子与丹凤公主生活就算真的拮据,也并未请求帮助……他们是真的没有复国之心。


    “也好、也好。”


    独孤一鹤似乎是宽慰自己,可也对此事释然了,但是:“上官瑾和上官飞燕,他们合该一死!以慰小王子和公主的在天之灵!”


    他们合该一死。


    这是一位坚守了几十年秘密的老臣最后的尽忠,再之后,他便只是独孤一鹤,是七位少年侠士的师父,是一派掌门罢了。


    晏亭:“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带你用轻功,但我只用扇子拽你,我实在不喜与别人接触,你用内功护体,明日清晨我便能够带你到达,亲自报仇;二是我先走一步,你骑马赶路,只不过你到之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仅此区别。”


    这是他来这边这么长时间说得最长的一段话,长到他说到一半都想过要直接放弃,自然也转过头利用折扇遮挡住视线,似乎很是不好相处,光看周身气势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独孤一鹤仿佛没听懂:“啊?”


    不,他不是没听懂,只是有些太奇幻了,他无法在第一时间与面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而且如果只是自己便算了,晏亭居然还能带人,做出如此承诺还表情十分自然与轻松!


    由此可见此人内力多么深厚!


    独孤一鹤想明白晏亭的话语,心中的愤怒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他道:“现在便走!”


    他大步流星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我先交代一下重要的事,还请容我半炷香的时间。”


    晏亭点头,便仍是一身点缀着红金色的白衣,霎时间宛若蝴蝶一般,腾飞而起,顺风而飞,眨眼间消失在深沉夜色中。


    独孤一鹤一看,哪里还会心存侥幸?直接招来按理该巡逻到附近的巡逻队伍,又遣他们去叫三英外的另外两英,看时间实在不太够,干脆挥手:“算了,老夫自去便是。”


    这些弟子便傻乎乎的看他走了之后,才反应过来,应道:“是!”


    是有什么事,才会这么急呢?


    *


    翌日凌晨。


    独孤一鹤站在珠光宝气阁附近地方的地面上,神情有些恍惚:这该是多么高深的功力……居然真的到了!


    不过是半个晚上罢了,他自己身体都被冷风吹打的有些麻木,只是脊背仍旧挺直,不愿意下面子罢了,可看晏亭——


    青年在月光下看起来仿佛是水面波光粼粼一般,会有白光不断划过的长发,此刻在太阳初升之时,暖橘色的朝阳洒落,看上去倒像是金色的了。


    他的气息还是平稳的,面具下露出的一点鼻子,鼻翼部分压根没有呼吸粗重的翕动,他游刃有余。


    这一晚上,独孤一鹤发现了很多地方奇妙的景色:只要不是他自己用轻功,他总会有很多时间去看的,他更是从没听到身前仿佛在飞的晏亭功力不足,感到疲惫、负担的声音,他忍不住在心中叹气: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怀疑的看了看晏亭的白发:是真的后生吗?


    他如此年纪看上去都是四十许,不过是他武功不够高深,不然的确是能够驻颜有术的。


    晏亭忽而被边上的小摊夺去目光,他的折扇在手中越握越紧:“独孤先生,天色尚早,不如先吃一碗馄饨?”


    独孤一鹤的随着他看去,看到了一家支在路边街道上的小摊。


    两三个破旧木桌,摆着长条椅子,木桌被一遍遍擦拭,干净的宛若被抛光了,很是……破败的模样。


    只有锅中冒着腾腾热气,老板腼腆的在旁边笑,一看便是一个老实人的形象。


    他的双手短粗而糙,茧子厚重,颜色黝黑……


    是再普通不过的摊子,是因为真的饿了,还是同情,亦或者是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


    独孤一鹤无法判别,因而他点头:“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一把年纪了,左不过就剩一条命了,既然已承了对方的情,便不要想那么多才是!


    所以当陆小凤他们来的时候,在路边见到两个端着碗吃馄饨的奇怪‘爷孙’组合,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了。


    陆小凤他们:“……”真的很是不正常!!!


    就在此时,晏亭放下手中碗筷,露出只剩下汤底的碗,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司空摘星。”


    花满楼了然的笑了。


    众人也意识到了,一起望向馄饨摊的老板。


    ——果然,老板的目光灵动,一看就是那司空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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