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等他吟唱完将女子超度，仍旧无力对付剩余的十一只。
且生前体格、性格都不同，化成的凶魂也各有特点，如此短时间内他无法琢磨透，势必要落于下风。
方才还能感受到挣扎力道的白绸安静了下来，浓郁的金光粒几乎将黑夜中的破庙照亮，将凶魂包裹在内的茧壳越缩越小，直至最后“啪”地四散开来，如同瞬间解开的锁链。
而那女子已消失不见，小白庆幸，终于解决掉一只。
可还没来得及高兴，金光稍纵即逝，原本行动缓慢的几只凶魂突然变得速度极快，一晃几道黑影闪过，通通朝他扑过来。
小白只好将哭丧棒上的绳结全部解开，在空中胡乱挥舞，一时间，四周数条白绸如蛇上下翻飞，充斥整个破庙。
但这么多条他无法分心控制，震慑力大于实用，竟一只也抓不住，反倒将他们惹怒，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怪声。
完了，他打不过。
小白脚下一顿，想着不如认命，他本就是欲.望极低，也不知日复一日地拘魂有何意义。
冥府里的其他人都在拼命积阴德找个好地方投胎，可他不想，他只觉得死了便死了，陨落便陨落，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此想着他索性扔了哭丧棒，闭上眼睛等死，苍白无血色的脸仿佛写着“无欲无求”四个大字。
破庙外，风裹挟着女子的玄袍，门被刮得咣咣响。
她原是觉得这人有趣才过来看看他如何拘魂，却没想遇上这难缠的一幕。
本来见他使了几招还想夸他聪明，谁知下一秒就发现这小东西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还一副坐地等死的乖巧模样，着实气不打一处来。
嗖——
气流夹杂着一股寒气，女子好似瞬间移动至破庙中央，身形疾如鬼魅，动作一气呵成，玄袖翻飞发出空响，再看清时拦路的凶魂已尽数化作迸溅的金光，消散得彻彻底底。
只一刹那，十一只凶魂已没了四只。
白绸乱舞，与女子墨色的身影交织，优雅得宛如画卷。
按照凶魂进攻的速度，现在应该早将小白撕碎了，可他闭眼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四周仍只有风声。
蓦地，他觉得脚下一轻。
不是碎裂的疼痛感，而是极致温和的触觉，好似被人视若珍宝般捧在手心，缓缓腾空而起。
他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方才遇见的陌生女子横抱在身前，她的身子冰凉，脖颈白皙，与自己离得好近，近得他几乎一愣，白绸的攻势应势停下。
他甚至看不清女子到底是如何出手的，耳边只有弥小的爆破微响，“啪——啪——”几声，剩下几只漏网之鱼也没放过，尽数化成金光粒瞬间四散开来。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竟是全部都超度完了。
要不是他亲眼所见，实在不敢相信自己费半天力气才勉强做到的事对她来说轻松得仿佛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她很强，比黑无常还强。
不，应该说她与黑无常的能力仍有断层的高度差，放眼整个冥界，恐怕能与之匹敌的也不多。
那……她究竟是谁？
他低着脑袋想心事，却全然忘了自己还在女子怀里，直到她一声轻笑，胸口微微起伏，通过皮肤传递到他的手臂上，直觉便是一阵酥痒。
他开始挣扎，一言不发。
女子没有勉强，而是手一松，小白径直落在地上，但落地的一瞬间他不由怔住。
因为方才不知是因为将脸埋在了女子肩上亦或是挣扎所致，她的墨袍被印上了一个人脸。
肉眼可见的面粉颗粒，组成清晰小巧的五官，跟他的面容如出一辙，正在银色的月光下泛着白光。
……
小白挠了挠头，第一次感到尴尬。
自从遇到这女子后他总是能体验到不同的怪异情绪，这种感觉就像空气凝固，四周空无一物，抓不到任何支撑物一样没有安全感。
女子见他愣愣地看向自己，还以为他是吓傻了，便在他脑袋上轻敲了一记：“丑时已过，你算是渎职了。”
小白望望天，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手执哭丧棒要往外走。
这里只有那十二只凶魂，正主却不知去了哪里，他得赶紧去找。
“等等。”女子叹了口气，忍不住提住他的后领，但动作十分温和，她指了指破庙深处，“那地方，你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小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尊破败的神婆像堆在墙角，彩绘已斑驳脱落，原先仔细描摹的精致五官变得诡异，似笑非笑，十分瘆人。
可也就是下一秒，他的鼻尖忽然一皱，对着空气嗅了嗅：“有生气。”
方才腐臭味太重，所以他没注意，现在凶魂全被女子超度，空气中隐含的一丝生气便游离着让人不能忽视。
他举起哭丧棒，直接将神婆像打碎，里头突然窜出一道黑影，煞气极重，重到周身弥散着一团黑雾，飞速朝门口冲去，眨眼间就破门而出。
是活人！
直觉告诉小白，此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任平踪，他瞬间回过神，连忙跟着一起向外追，女子也紧随其后。
越追他越觉得不对劲，往常拘魂，将死之人见到黑白无常都十分震惊，无处可逃，可这人却好似早已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将至，提前杀人布局，养出凶魂意图不轨，自己却躲在一旁暗中观察，被识破后还立时改变计划往外逃窜，这一切，完全不像出自一介凡人之手。
“当心。”
就在他愣神时，女子忽然在后头拉住他的后领提醒。
小白一顿，只见面前骤然袭来一股劲气，巨大的冲力将他击退，硬生生撞在女子胸前。
他还想起身追，却被女子牢牢按住，甚至还将他翻了个面，脸埋在她肩窝处，居然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你觉得他一介凡人，能预料到自己的死期，提前布局，步步为营？”
果然，女子跟他想到一处去了。
他仰起脑袋，似在继续等她说下去。
“他背后应该还有主谋，我们悄悄跟着他。”女子将他向上托了托，拿手继续压住他的脑袋，“抱紧。”
话音刚落，女子便轻轻跃起，连带着他耳边也传来细碎的风声。
她就这样抱着小白穿过破庙外的密林，也不知是用了何种方法，快速移动的同时竟然并未发出任何明显的动静。
十丈远外，能看到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跑跑停停，不住地四处张望。
女子抱着小白，始终与他保持固定的距离，明明负着重，却不带一丝喘气。
蓦地，那人骤然在一棵目测五人手拉手都环抱不过来的大树前停下，女子也跟着急停，立马隐在不远处的角落中，盯着黑影的一举一动。
只见他双腿抢地，十分虔诚地摆直双臂，上身匍匐着紧贴地面，居然在对着一棵树跪拜。
足足磕了十个头有余，男子才站起身，正准备有下一步动作，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粗犷的嗓音。
“小白！你在这儿做什么？拘个魂这么磨叽！”
小白一愣，是黑无常。
这时候来岂不是打草惊蛇！
他抬头朝前看去，对面的男子自然也听到了，登时停止了一切动作，警觉地又往林子深处跑去。
而女子的下巴本搁在他的头顶，见到黑无常这一惊一乍的架势，叹了口气，又低头轻轻吩咐道：“别看。”
紧接着她手一按，又将他的脸按在胸前，一个箭步追上去，速度比方才更快，甚至鼓起的风割在耳朵上都有些生疼。
仅仅一瞬，女子就已追上黑影。
“啪！啪！”
熟悉的打击声响起，身旁传来陌生男子的哀嚎声。
这似乎是她使用的某种武器，而只短短数秒间，男子的嚎叫声也戛然而止。
“好了。”女子拍拍他的脑袋，提醒他起来看，“就是这下没法揪出他背后之人了。”
小白目光转向前方，只见落满枯叶的地面上横着一只煞气十足的魂魄，周身弥漫着黑雾，面容都被遮得看不清晰，但如今已完全失去意识，瘫成了一堆烂泥。
煞气如此之重的魂魄百年难遇，且十分难缠，可这女子解决他竟只需要两招。
那她究竟是什么人？
女子见他愣在原地，又转头看向正哼哧哼哧追过来的黑无常，忽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勾起唇一笑：“走了。”
她与他擦肩而过，小白才发现方才女子抱着自己的另一侧肩膀上也被面粉印上了一只人脸。
与左边交相辉映，十分对称，泛着皎白的莹光。
“咳。”他忍不住一声轻咳，胸口微微起伏。
女子墨袍翻飞，带着他的两堆面粉印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黑无常终于追上来，一把重拍在他后背：“你方才同谁在一起？神神秘秘的。”
“同……”小白转头，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而且若是告诉他自己被一名女子救了，还一路被她抱在怀里护着，怕是要被他无情嘲笑，便摇了摇头，“没谁。”
“这家伙煞气这么重？”黑无常被地上瘫着的魂魄吸引了过去，“你怎么搞定的？”
毕竟小白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用这个。”小白握起哭丧棒举到他跟前。
“真的？”
“真的。”
黑无常将信将疑地将魂魄拉起来扛在背上，而小白跟在他后面，一股热流顺着身子涌上耳根，苍白的面孔衬得他耳朵红得能滴血。
他说谎了。
从他有记忆起还是第一次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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