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彼岸的夜是漆黑的,这里没有日月,更无星光,只有用来照明的烛火与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


    所有魂魄都已入眠,安静得听不到一丝杂音。


    小白的住处离冥王府不远,老冥王喜欢姹紫嫣红,所以冥王府里以往总是灯火通明,但自他转世投胎,这里便遁入一片混沌,黑得分辨不出轮廓,冷清得不能再冷清。


    对自己颇为照顾的人突然消失,小白有些不习惯,可若他一直在冥界待着,势必要经历许多的相逢与离别。


    功德箱已经满了,他要不要也去投胎?


    他边思索边洗去脸上的面粉躺在床上,却忽然忘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


    不知为何在小白的潜意识里,改变对他来说是件可怕的事,躲在一成不变的舒适圈内才能让他获得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全感。


    他时常尝试着回想自己的前世曾发生过什么,但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告诉他不要想起,最好永远将过去埋葬在不知名的角落。


    他的过去一定很不堪吧。


    小白闭着眼睛,思绪随着黑暗陷入沉寂,终于微皱着眉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了过去。


    *


    翌日。


    小白刚起身,就立刻被判官召去地府。


    一袭青衣的男子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慌乱,以往总梳得整齐,还会刻意放下鬓旁两缕青丝的头发也乱糟糟披散着,一见他和黑无常出现,立时走过来,手中的笔未蘸墨,反而烦躁地在手心不断地轻敲。


    “完了!这下可真完了!”


    黑无常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他吃瘪不由暗爽,忍着笑问道:“何事能让判官大人如此愁眉不展?”


    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判官反而镇定下来,勾起一侧唇角:“你幸灾乐祸?”


    “是又如何?”黑无常抱臂,一副“你奈我何”的做派,甚至末了还挑起眉,似在挑衅。


    “呵。”谁知判官却一声冷笑,“你抓来的任平踪失踪了!”


    “什么?!”黑无常挑起的右眉还没来得及放下,顿时震惊得定格在高处,整个脸挤眉弄眼,别说有多难看。


    小白闻言也是一愣:“不是打下了无间地狱?”


    判官皱眉:“无间地狱所关之人中比他穷凶恶极的比比皆是,古往今来却从无一人能从中逃脱,此事有蹊跷。”


    “人我给你带来了,鬼差没看住也怪不得我们。”黑无常第一时间摆摆手,不想惹这麻烦事。


    “拘魂乃是你们两位无常的分内事,难道黑无常大人准备袖手旁观,看着这恶霸继续为祸人间?”


    “这……”黑无常一瞪眼,最后无奈叹了口气,“唉……”


    他虽与判官不对付,但心肠却是热的,遇到这种事自然再不好意思推脱,索性心一横:“小白,我们再去一趟阳间。”


    小白手执哭丧棒,仰头看向黑无常,也跟着点了点头。


    他快速溜去中堂旁的那间小屋,片刻便已给脸裹上厚厚一层面粉,白得吓人。


    “我会派鬼差一同出去寻人,务必要快些找到他,冥王继任大典在即,没人愿意上来就接这个烂摊子。”判官难得严肃,转身将生死簿上有关任平踪的所有线索都摘录在白纸上递给他们二人。


    “嗯。”关键时刻黑无常立马变得靠谱起来,拖着勾魂锁便与小白出了鬼门关。


    彼时凡间也是通天白日,与夜间迥然不同。


    少了静谧,多了喧嚣。


    平日夜间面露疲色的凡人现下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小白与黑无常穿梭其间,只听得一阵嘈杂,没有一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那日你可曾发现什么蹊跷?”黑无常问道。


    小白回忆起在那间破庙外,任平踪曾对着一棵树磕头跪拜,便立马在前头带路,凭着记忆再次穿过那片密林,先是到任平踪魂魄离体之处,才发现他的尸身也早已消失不见。


    此处偏僻又荒芜,若不是刻意来为他收尸,恐怕过上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路过。


    难道任平踪的魂魄不仅逃出无间地狱,甚至还回到了□□中复生了?可凡人魂魄一旦离体,应当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起死回生违背世间法则,皆是虚妄,从未有人成功过。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又领着黑无常到那棵大树前。


    那夜天黑云深,离得又远,看得不真切,真到跟前才发现此树与其他的大有不同。


    凡间正值枝繁叶茂的时节,周围一片葱郁,唯独这大树枯而不死,错综复杂的枝桠纠缠盘虬,合抱成参天巨大的树冠,但实际通体已成枯朽的焦棕色。


    “这树下怕是埋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黑无常踢了踢树下的土,直接将勾魂锁当成铲子开始挖泥,可一直将枯木周遭的土全挖了个遍,也没有任何发现。


    “奇了怪了。”他摸着下巴,宽大的脸庞闪过疑惑。


    小白的白靴上被溅了泥点,他便径直脱下,在枯木干上敲了敲。


    “等等。”黑无常忽然抓住他的手,“你再敲敲!”


    小白不明所以,但也照做了。


    “咚咚”两声后,黑无常眼冒精光,直接跃起身提起腿,朝着这粗壮的树干便是一脚:“这里头是空的!”


    “砰!”


    几乎是踹破树皮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冲力袭来,将离得最近的黑无常弹飞出去数丈远,已成空壳的枯木碎片落下,露出内里一张睡着的人脸。


    树干中居然藏有一名男子!


    他闭着眼,面色红润,五官秀气,仿佛只是睡着了。


    小白正好窥得他的容貌,可仅仅就是下一秒,那人的皮囊却顿时缩水,渗透出乌黑的煞气,像冲破堤坝的洪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细腻白皙的皮肤骤然变得皱皱巴巴,好看的脸逐渐狰狞萎缩。


    他还在愣着,却忽觉后颈一受力,腰上被人一揽,顿时退出去数十米远。


    “这不是一般的煞气,吸进去命都难保。”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传来,他讶然仰头,果然是那晚的墨衣女子!


    她也在这儿?


    小白被箍在身前,只能看到她流畅精致的下颌和垂在身侧的墨发。


    可女子却的视线却不断下移,最终停在他裸露的右脚上。


    方才他把靴子脱下来清理,而在被女子拖拽间,白布袜不知何时已掉落,露出白皙幼嫩的足背。


    小白的脚很小,与娇小的身材很是相配,不属于修长瘦削的类型,反而脚底略平,看上去肉乎乎的。


    “咳。”女子忽而一声轻咳,随即将眼睛移开,“你一个男子,在外怎么能随意脱鞋?”


    小白不解,答得理直气壮:“鞋子脏了。”


    “鞋子脏了也不能脱。”


    “为何?”


    “……”女子噎住,居然一时真不知该如何同这个小东西解释。


    另一边,黑无常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嘴里“呸呸”吐了两口泥:“娘的,到底什么鬼东西。”


    他来不及深究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只挥散周边的白烟,凑到树前看去。


    方才活生生的人已变成一具干尸,脱水的皮囊呈现深褐色,到处皱巴出了密密麻麻的纹路,眼窝深陷,骨骼走向清晰明了。


    他将干尸拽出来,一松手,便“啪嗒”掉在地上,一直保持着在树干中打坐的姿势,干巴巴宛如木雕。


    小白从女子怀中挣脱,光着脚套进靴子,也跟上来用哭丧棒点了点干尸的额头。


    无事发生。


    “没有魂魄。”他提醒道。


    “那日任平踪就是在拜他?”黑无常向四周望了望,他们一直在此处,除了煞气并没有看到其他魂魄,好好一个大活人,拜什么不好拜一具干尸?


    女子走上前,站在小白身侧:“你们在找任平踪?”


    黑无常这才又想起多了个人,转过身来,见是一名女子,且长得眉清目秀,俊逸不凡,一向秉持着“万事万物中看则不中用”理念的他自然满脸嫌弃,又故作凶态:“你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刚巧路过,遇见了些奇怪的事,便过来看看。”女子淡然答道,不卑不亢,很显然没因为他长相恐怖而害怕。


    这就让一向将外貌引以为豪的黑无常很是挫败,顿时对她没什么好感:“冥界办事,旁人少插手。”


    在他看来,世上能看见他与小白的,除了魂魄和冥界之人,便也就是比冥界高上一级的仙界里那群自命清高的家伙,所以便默认女子是哪个仙宫中的仙子,更加不想给好脸色。


    小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他知道女子在说谎,两次在此处遇见她,必然不是巧合,但好歹她救过自己两回,的确不像坏人,便犹豫该不该揭穿她。


    “好。”谁知女子却勾嘴一笑,径直转过身去,“既你不想与我同路,那我也就不必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了。”


    背对两人时,她更是状似无奈地摇头:“可惜我还以为你们想知道任平踪去了哪儿。”


    “仁平踪?!”一根筋的黑无常当即恨不得跳起来,“你知道什么?快点说!”


    他立时冲到女子跟前,双手企图握住女子双肩拦住她,可还没碰到女子的衣袂,却见她眼一凛,自己掌心便如同烈火焚烧般被结结实实烫到,立马“哎哟”一声缩回手。


    “向南十八里,木牟村,一夜死了数十人,尸体脸部皆被利器划得面目全非。”


    小白却是一愣,这死法……简直与神破庙中的凶魂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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