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郑重点点头：“八成还是任平踪干的。”
他转向女子刚想请她带路，目光却好巧不巧落在她的双肩。
那里上一回被自己印上了两只人脸，如今却光洁如墨，交织的金丝隐隐透着光。
她一定发现了。
不知为何，小白内心笃定这种想法，又不由在脑海中勾勒女子用手拍去面粉的场景，那种名为尴尬的怪异情绪又涌上来。
他用手抠了抠哭丧棒上缠着的白布，又把涂满面粉的脸往下埋了几分。
“那你还不快带我们去！”黑无常自然是没发现他这反常的动作，反而大剌剌喊道。
“你这人还真是没礼貌。”女子有些嫌弃，“要不是看在小白的面子上，我都懒得搭理你。”
小白一听猛然抬起脑袋，殷红的嘴唇张开缝吸入一口凉气。
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如果没记错，黑无常还没在她面前如此叫过他，这两个字居然会从这人的嘴里冒出来，着实让他很是诧异。
这怔愣的模样，看在梦千珏眼里就显得有点呆。
但黑无常还是第一次在凡间遇到敢当面同他叫嚣的，国字型的脸上横眉怒指，鼻孔喘着粗气，方想硬气地怼上一句“大可不必”，转眼却想到冥王继任大典降至，顿时又没了那胆子，只好小声嘟囔：“爱去不去。”
“那走吧。”女子不与他计较，大度邀请他们两个跟在自己身后。
此处本就是荒郊野外，正值当午也杳无一人，再加上沿途高耸入云的杉木无人修辑，遮蔽得整条小道暗无天日。
黑白无常的脸惨白一片，女子却司空见惯一般时不时回头看看他们有没有跟上，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走路太无聊，黑无常忍了很久最后终于忍无可忍问了出来。
小白的耳朵微动，毕竟他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
梦千珏闻言停下脚步转身朝向二人，面色严肃：“凡人。”
“那你怎么能看见我们？”黑无常不信，小白更不信，毕竟见识过她的身手，绝不是等闲之辈。
“你看我这双眼睛，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女子往自己脸上指了指。
黑无常的国字脸凑过去，仔细端详许久后道：“没有。”随后尴尬地挠了挠头，“小白你来看看？”
为了迁就小白的身高，梦千珏还特地弯下腰凑过去，只是一不小心近了些，小白一愣神，便感觉女子温热的呼吸出现在面前。
他乖巧地朝她眼睛看去，只觉她乌黑深邃的眸子好像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女子见他望得出神，还不忘朝他眨了下眼，仿佛一阵风吹来，搅动乾坤，扰乱如镜般的水面。
小白一惊，忍不住后退一步，别过眼去，黑无常还道他看出了什么端倪，连忙问道：“可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
“笨。”梦千珏微微一笑，“我这是阴阳眼。”
“哦！我听说过。”黑无常一拍脑门，“凡间叫阴阳眼，其实就是三通眼，能见三界阴阳，观六方魂魄，没想到凡间竟真有这种奇人异士。”
小白将信将疑，那日黑无常不在，没见识这人将数十只凶魂瞬间超度的雷霆手段，凡人能有这么厉害？
“怪不得方才我碰到你被烫得手疼，原来是因为你阳气太重。”黑无常继续道。
小白不禁觉得黑无常有些一根筋，又抬头看了看女子的眼睛，却没想梦千珏的视线也落在自己身上，两人目光交汇，女子勾了勾嘴角，他就迅速转移开去。
那真是三通眼吗？
他渐渐觉得好像有些特别，但又好像没有。
“那你叫什么名号？”黑无常又问。
“梦千珏。”
“听着有些耳熟。”
女子闻言却淡然一笑：“我们凡人起的名字自然没什么特别的，黑白无常两位大人每日对着名册拘那么多人，听着耳熟也再正常不过。”
黑无常心中的疑虑一带即过，随即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不置可否。
*
三人脚程不俗，十八里路也就用了一个多时辰，女子全程宛若闲庭信步，甚至越走越轻松，到最后小白都有些跟不上，开始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起来。
走出树林时，忽然听得一阵人声嘈杂，错落有致而又风格统一的屋子旁围着一群人，正不知议论着什么。
显然此处是个人丁兴旺的村落，年老者有，但青壮年更多，大多穿着麻布衣裳，十分朴素，等三人走近，他们纷纷举目注视过来。
平时凡人是看不见黑白无常的，故此两人均是一愣，等为首的男子开口小白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在看梦千珏。
“这位姑娘……”他上下打量女子，毕竟在这乡下地方，她所穿着的布料实在突兀，长相出众，又是孤身一人，像是有备而来。
梦千珏朝他微微颔首，男子想说的话卡了半截，他从对方身上全然看不出寻常女儿家的娇态，反而一股贵胄英气逼得他不敢直视。
见两人不言语，人群中又走出一名拄着拐杖的老妪，走路一瘸一拐，说话却甚是威严：“文德，谁来了？”
这老人家看上去在村子里颇有威望，所到之处村民均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老人家，我只是路过，无意冒犯。”梦千珏招呼道。
老妪面色沉重：“咱们村最近不太平，姑娘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哦？可否多嘴问一句，到底发生了何事？”虽然早已了然，她还是故意问道。
谁知对方听完莫名有些气愤，甚至用拐杖重重点了下地：“这是咱们村里自己人的事，容不得旁人多嘴。”
见老人家生气，周围人一声不敢吭，场面一时僵持不下，黑无常却拉着小白直接往围满人的那间屋子走去，反正他们也瞧不见。
小白回头望了望，女子还在同他们说着什么，不过这样看来，她的确与自己不同，凡人是能看见她的，说明她不是魂魄。
“我早晨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就……”
屋内，一名头上扎着布巾的女子呜咽着，不停重复同样的话，时不时还用袖子抹眼泪，村民有的在安慰她，有的则围在中间对着什么东西指指点点。
小白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才发现地上铺着的草席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身体强壮，四肢黝黑，但脸部被人用利器划伤数道口子，面容十分狰狞。
“这种死法……”黑无常眯起眼。
枉死之人怨气冲天，一般鬼差搞不定，都得由黑白无常去拘魂，可他们却丝毫没有印象，其中定有蹊跷。
“果然跟婆神庙里的一模一样。”小白咬起嘴唇，露出尖尖的獠牙，“任平踪在养凶魂。”
“得赶紧回去告诉冥……”话说到一半，黑无常忽然反应过来，“冥个屁，真是！现在没冥王了！”
“这可死了十几个了，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咱们。”旁边一名男子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裳小声道。
“嘘……”那人显然十分忌惮这些，连忙伸出食指在嘴唇上做了个手势。
“我说最近咱们还是别单独待着，在一起还互相有个照应，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去去去，庆哥媳妇还在，说的什么风凉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原本将这想法埋在心底，如今被一个人戳破，便彻底打破话匣，开始议论纷纷。
就在这时，屋外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啊——”
黑无常和小白俱是一惊，连忙随着村民一起出去看，只见面前的小道上晃晃悠悠冲来一个少年，印堂发黑，满面死气，步伐怪异，后头还跟着一名村妇，边跑边叫道：“不好了！小峰他！他中邪了！”
梦千珏还在村口，听到动静目光一凛，不顾阻拦，径直穿过众人来到那少年跟前。
谁知少年虽睁着眼，却似乎无法聚焦到某一点上，一股脑往人群里冲，逮着谁都要上去咬。
“他体内确实有东西。”黑无常刚提起勾魂锁，却发现被梦千珏抢了先。
女子靠近，取出腰间的长鞭便挥舞开去，“啪”的一声将少年击飞五六步远。
“你做什么！怎么随便打人呢你！”周围顿时有人开始嚷嚷起来。
可也奇怪，被女子长鞭打中后，那少年便瞬间如一摊烂泥般倒了下去，但小白他们看得清，一道看上去稍显壮硕的身影居然从他身上爬出来，皮肤黝黑，脸上血肉模糊，起身便逃向少年来时的方向。
“是刚刚那具尸体的魂魄！”黑无常立马警觉，“小白，我们跟上去！”
“嗯！”小白回头望了眼梦千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女子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收起鞭子紧随其后，飞速朝村内奔去。
风声掠过，众人只能捕捉到她的残影，瞬尔便消失在视线中。
这厢，原地名叫小峰的少年悠悠转醒，一脸茫然地左右张望，随后才看向扶住自己的人：“娘……我怎么在这儿？”
“小峰！你没事了？”村民激动地上来掐掐他的皮肤，柔软又不失弹性，也是温热的，这才放下心来。
“那个女娃娃真神啊！”
“是啊，可帮了咱们小峰大忙了。”
“咱们村出了这些个怪事，要不也请她瞧瞧！”
周围人的呼声愈发高涨，原本黑着脸的老妪面色更为阴沉，却没有阻止，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算是默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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