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顾诚承认,他有被“祖孙夫妻孩子”这几个字串到一起所描绘的画面给暖到,原本还一副讨价还价没得商量的架势,想了想转头看向叶善:“善善。你觉得呢?”
叶善一直盯着老太太怀里的婴儿看,顾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思一动,走过去,“奶奶,我抱抱。”
老太太颇为新奇,面上却装模作样道:“来,孩子爹抱抱。”
顾诚:“嘿嘿!”
叶善收了目光。站起身,“我去看看谢小三子。”
顾诚大概在带孩子方面天赋异禀,很多人第一次抱孩子都会束手束脚动作僵硬,他不。
他行动自如,孩子在他手里就是个挂件,一点不碍事。
他很快追上叶善,反将军师他们落在身后。
顾诚:“善善,你刚才是在吃这小鬼的醋?”
叶善走在前头没理他。
顾诚乐颠颠道:“放心吧,有我在,你就是我们顾家老小的心头宝,谁都争不过你。”
叶善忽然站住,回头:“为什么非要有你在?”
顾诚:“因为你是我心尖尖上的宝。”
军师刚追上来,隔夜饭差点吐出来,现在临安的人都这样的吗?
不知羞耻。
顾诚非常快乐:“善善,你要不要抱抱?多软乎多好玩啊!我觉得养孩子比养狗好玩,”他快速的说,话题一沾就揭过,又以更快的速度开启新的话题:“我记得你以前在黄家村的时候不是养了一条狗吗?”还是一条瘸腿老黄狗,不知咋回事,当初一看到瘸腿狗,他就想到了自己曾是瘸腿人。
“对了,善善,你怎么没给瘸腿狗治腿啊?不是砸断了能重新接上吗?”他也是信口开河,不指望叶善会理他。
“大黄那样不痛不痒不影响走路,为什么要再受一次罪?它跟你当时又不一样。”她脱口而出,根本没过脑子。
说完后,二人都是一怔。
顾诚呼吸都停了,轻声道:“善善?”
叶善的眸子闪过一丝茫然之色,而后将他上下一望,似乎自己都难以理解,喃喃自语:“我在说什么?”
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诚心里的喜悦却涨潮般的涌了起来。这已经不是善善第一次有这种失常的反应了。是不是说明善善也有可能恢复上一世的记忆?
其实,恢不恢复对他们现在的关系并无任何影响,然而当一个人拥有旁人永远无法理解甚至不会相信的秘密时。刚开始,会生出超越世人的优越感。当这种感觉淡去,更强烈的孤独感就会如影随形。
顾诚心里又给自己和叶善的红线紧紧绑了两道。
这世上,就没有比他俩更合适的人了,天生一对!
他大摇大摆的进去,就算抱了个孩子也丝毫不减他顾大人的威风。一眼瞅进去,叶善正坐在谢无苔的床边。
谢无苔因为肩胛骨伤了,绑了支架绷带,动也不动。
叶善踢了鞋子,倒鞋里的碎石子。
顾诚挡过去:“不该你看的别看!”
谢无苔直挺挺的跟凉透的尸体一样:“我倒是想看也要看得见!”
顾诚低下头看他,忽然一脸慈爱道:“小卫国呀,你怎么火气这么大呀?不利于伤口恢复啊。”
谢无苔没反应过来。
顾诚说:“你说这些武将怎么一个俩个都不会取名。我爹要对我娘忠诚不渝,就给我取名叫顾诚。你爹一心保家卫国,就叫你王卫国,哈哈。这样一比较,我名字还比你好听些。”
谢无苔扭过头瞪他,忽然很想说那个字。
大概是情绪太过强烈,吸引了叶善的注意,她不自觉又歪了歪头。
顾诚一直对她歪头特别感兴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谢无苔,问:“怎么了?”
叶善:“他在骂你。”
顾诚:“?”
叶善:“贱!”
谢无苔:大娘子了解我。
顾诚震惊了,我的善善从来不骂人!一定是有坏人教坏她了。他身子一转,坐上.床,将叶善完全挡在身后,恶心不死人的掐着嗓子道:“小卫国呀……”
谢无苔嘴角一抽,“你闭嘴,我不听你说话!”
顾诚:“噫,你不要这样子嘛,毕竟是亲父子能有多大仇多大怨?过往如云烟,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要老是揪着过去的那点执念不放,人总要往远处看。执着过往的人没有未来。你说你自己都快是当父亲的人了,你要理解你爹当年的无可奈何啊……”
谢无苔自醒来后,一直被这么劝,差点动刀子,顾诚这般故意恶心作弄他,简直是火上浇油:“放你……个屁!刀子不割在你身上,你当然不会疼!你们口口声声要我理解他,凭什么?死得不是你们的亲娘亲姐姐!猪狗不如的日子你们也过一遭试试,看你们要不要选择原谅!他王朝阳要成就他自己的仁义,怎么自己不去死!舍了妻子孩子算什么本事!一个连妻子孩子都护不住的男人还守着一方疆土,受万民褒奖热爱可笑不可笑?他既然选择了当圣人,就一直当下去啊!现在要认什么儿子?活得好好的时候一副不怕断子绝孙的样,现在要死了是缺儿子砸火盆?”
谢无苔的骂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话也越说越难听。
甚至将顾诚怀里的孩子都吵醒了,哭闹起来。顾诚起身,来回走,抱着孩子哄。耳里听着门外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咳,不一会,人走远了。
谢无苔骂了许久,出了一口恶气。
顾诚又把孩子哄好了,拍着包被说:“刚一直在外面,给你骂走了。”
谢无苔一愣,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此刻大获全胜的他理应是快意的,然而面上却是落落寡欢。
叶善:“谢小三,你在伤心吗?”
顾诚看向她,他就知道他的善善有时候只是表面看起来冷漠无情,实则真正的她非常细腻温柔。
谢无苔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要是没有大娘子他或许猪狗不如的苟延残喘一辈子,或许早就烂死,连坟包都没一个,兴许野狼的肚子就是他最后的归处。
叶善:“谢小三,我有个主意。”
谢无苔哽咽:“您说。”
叶善就很直接了:“谢小三,你先假装认了王朝阳当爹,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找机会把奶奶毫发无伤的送出去,我没了后顾之忧,便可放手一搏。到时候你要亲自取了王朝阳首级,还是让他生不如死,我都帮你实现梦想。”
谢无苔:还……梦想?
顾诚空出一只手拎起叶善的袖子:“……好了,今日份的夜谈到此结束,小三子要休息了,咱们也要回去了。”
叶善由着顾诚扯住她的袖子抬起一只手,人没动,盯着谢无苔的脸看。
谢无苔是真怕她,有些绝望道:“好啦,大娘子,你容我想想好吧?”
叶善摇了摇头,语气冷清:“你在敷衍我,你压根就没想杀王朝阳,所以想一想根本就是随口一句不负责任的话。”
她看他的表情能猜到他的想法,但她不懂他。
人类感情的复杂,她永远不懂。
谢无苔被激起怒火:“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年我都想杀了王朝阳,为了早死的娘和受尽折磨的姐姐报仇!我怎么不想杀他了?我想!我想杀了他!”但他迟迟不敢说一句,大娘子我求你帮我杀了他。
因为若是叶善真能干出来。
顾诚看谢无苔乱发疯,也就不管他了,眼看着孩子又要被吵醒,拽着叶善走了。
监视他们的护卫看他们出来,一脸愤怒。方才几人在屋内的话肯定都被他们听了去。顾诚也无所谓,“劳驾,请问府上有奶妈吗?孩子小要吃奶。”
护卫怒目而视:“你不会自己喂啊!”
顾诚嘿嘿笑:“我倒是想。”
这些护卫也不是真的啥都不懂,看叶善的样子也不是刚生完孩子的。所以这孩子的娘是谁,他们也疑惑了。
顾诚又说:“说真的,帮个忙。”
其中一人站住了脚:“你等下。”这人说话就离开了。
一直到顾诚和叶善回了小院,老太太已经睡了,隔着门说:“有话明儿再说啊。老太太睡眠不好,都别进来打扰我。”
她是有意早睡,留下空间让二人独处。大将军府的人虽对他们严加看守,却也只守在院门外,出了门贴身跟着。进了小院子。也没谁进来打扰。
不一会,护卫牵了头羊进来。
顾诚看到都傻眼了,“不是,我的意思是找个奶妈,让她把孩子接过去照顾……”
护卫:“顾大人,现在只有一头母羊!”
顾诚:“你给我母羊也没用啊,我又不会挤羊奶。”
护卫不耐烦:“那就请顾大人将就着用吧。”
顾诚:“哎,你别走,你这什么意思?我晚上不睡觉了?”
护卫放下羊就走,毫不留情。还顺手将院门给落锁了。
顾诚隔着门缝喊:“你不能这样啊,王卫国的孩子凭什么我来照顾?你给老子开门!老子踹门了啊!”
屋内传来小婴儿的哭声。
顾诚于心不忍,又转回身。婴儿饿了,之前在谢无苔的屋子哭闹起来就饿了。可是他大少爷真不会挤奶,抱一抱哄一哄也就罢了,再多的就超出了他能力范围。
**
叶善都打算睡了,房门被敲响。
顾诚站在门口:“善善姐,帮帮忙呗。”
“善善姐,你不答应我就当你同意了,我进来啦。”
叶善解了衣裳正掀开一条被子往里躺。顾诚礼貌性的闭了下眼:“对不住,不知道你睡了。”
叶善:“那你现在知道了。”
顾诚一手牵羊,一手抱娃。母羊咩咩咩,女娃哇哇哇。
顾城站在正中一动不动,说:“善善姐,你看看我,看看我的表情,你一定能猜出我有什么困难需要你的帮助。你看我!”
叶善坐在床上:“看了。自找的。”
一拉被子,躺平,挺尸。
小娃儿哇哇哇。
母羊咩咩咩。
顾诚善姐善姐善善姐。
叶善纹丝不动,当自己已经死了两百年了。
顾诚好脾气,他不怕吵,就是怪心疼孩子的。他走到床边扯叶善的被子:“好心的姐姐,求你帮个忙,想个办法啊,在我眼里,你无所不能所向披靡,善善姐。”
叶善心硬如铁。
顾诚暗自嘀咕:“看来是真不喜欢孩子。”
他牵着母羊,抱着孩子出了门,像个被媳妇赶出家门的可怜汉子。
**
北地昼夜温差大,涿郡知府衙门的后堂,知府老爷孟大人的卧房燃着一盏灯。他靠墙坐着,酒气冲天,神情癫狂。他怀里抱着一座牌位,牌位的棱角都被抚平了,上头的字也斑驳不堪。
他意识不清,嘴里喃喃道:“含君,含君呐。”
脚边有一根马鞭,上头沾满血迹。
顺着马鞭往前,趴着一个人,那血就是她身上的。
她一动不动,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跟死人一般无二。
不过如此重伤,还能不能活,也就看造化了。
此刻若是叶善在的话,一定会认出她就是孟大小姐的侍婢红袖。
门外有人靠近,被护卫拦住。护卫似乎对他颇为敬畏,随即又行了礼,恭恭敬敬。
那人穿一身古怪黑袍,兜帽宽大,只露出光洁的下巴。
见过他真容的都知道他有一张过分白皙滑嫩的脸,看上去跟婴儿一般娇嫩,然而他确确实实是个成年人,有人猜他大概只有二十岁或许更小。然而他却亲口说过,他快五十了。
此人自住进孟大人的府邸就没出过门,只夜里偶尔出来一下,也只是小范围走动。据说此人会推演算卦之能,夜观天象能断出此后百年天灾人祸。高深莫测,如神降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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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诚带了一晚上娃,大早上的别人起来都是精神抖擞,就他哈欠连连,眼底发青。
顾老太太瞧见,笑着打趣:“哟,第一次当爹,感觉如何啊?”
顾诚:“能活着我就谢天谢地了。”
叶善已经和奶奶在吃早膳了。
顾诚顺手剥了个鸡蛋给叶善,又敲碎了一个,自己吃了。老人家年岁大了,不爱吃,怕噎人。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看着,笑眯眯道:“你俩想清楚了?认定彼此了?”
叶善抬起头看向奶奶,目光纯粹,还有一丝茫然,独独没有老太太想要的含羞带怯。
顾诚满眼欢喜,那是完完全全发自肺腑的开心,他乐呵呵道:“那还用说,我的心里只有善善,善善也只有我。”
顾老太太:“善善呢?”
叶善:“不是的。”
这三个字说的干巴巴的,自从她卸掉了温柔的伪装后,说话做事总给人一种硬邦邦的感觉,不过并不讨人厌,甚至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好笑。
顾诚:“善善,打人不打脸,好歹给个面子啊。”他说完就想起来,他的脸早就被叶善抽肿过,这话说来十分没有必要。
叶善:“我心里还有奶奶,爹,娘……”她顿了顿,犹豫了下,“还有梅梅。”
加上这个人,对叶善来说是十分新鲜的。
说完了,她自己似乎都有些不解为何要加上她,但是她还是加上了。
顾诚等不及指着自己:“还有我!还有我!
叶善:“奶奶,你放心,在你死之前我都不会走的,我说过的我要为你养老送终,我说话算数。”
又来了,又来了!
顾诚:“葱油饼不错,来一块。”
老太太:“嗯,不错不错!”诸天神佛,辟邪去祟,“小诚啊,你那么喜欢小孩,将来打算生几个?”
顾诚快速的瞄了叶善一眼,正经道:“老太太,这我得提前跟您讲清楚啊,你先听着,慢慢消化。我从昨晚带了一.夜孩子,我发现孩子太难带了,太熬人了,我真不喜欢。所以我决定,将来就算我成亲了,我也不要小孩。我真不喜欢孩子,你瞪我干吗?我生不生孩子我还做不了主了?您老人家喜欢就让我爹生啊!我爹身体不错,让他生!人类幼崽真实太烦人了……”他缠.绵婉转的拖长了调子,嫌弃的不行的样子。然而心里想的却是,叶善从来没对俩人间成亲表示过反对,但是她强调过数次她不喜欢人类幼崽,而且表现出来的也是退避三舍。那就证明,她是真不喜欢了。
凡是善善不喜欢的我也不喜欢。
老太太刚被准孙媳妇无意识噎住,又被亲孙子有意识断了美好念想,气得不行,“你俩是合起伙来不给我老太太痛快是吧?”
叶善:“我没有。”她是真心实意要陪伴奶奶到死。
顾诚学叶善:“我也没。”
老太太伸手打顾诚:“滚!滚!滚!”
顾诚刚好吃饱了,见叶善也早就放下了筷子,笑闹着抓了叶善的手就跑。
叶善一直被他拽出了院子,不情不愿。
非必要她不喜欢出门,一点都不喜欢。
“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难得过来一趟,以后不见得有机会了。”
护卫轮了班,今天换了新人,不似之前的冷面冷脸,闻言道:“不好吧?大将军有令,不准临安的贵人出府。”
顾诚:“我去跟大将军说一声,不叫你们为难。”
他拽着叶善的袖子又去了大将军的住处。
老远的,就听到了咳嗽声。顾诚之前就发现大将军身体不好了,问:“是偶感风寒还是一直这样?”
护卫回答:“自大将军去年夏狩猎后负了伤,身体就每况愈下,断断续续的咳嗽有小半年了,不过近来咳得严重了许多。”
顾诚:“找郎中看了吗?”
屋内传来女人的声音:“我说他义父,您就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了,要怪就怪孩子他爹死的早,一个男孩子没有爹教,怎么能长的好。要是您当年肯过继他,养在您膝下,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没出息的样子!”
孙贤弟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将他过继到王家,改名换姓,孙家就后继无人了。王将军实在不明白这妇人怎么说的出口,且一而再再而三。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就跟他欠了他们几世的恩情,怎么都还不完了似的。
孙公子扑通一声跪下:“义父,我错了,求您责罚,孩儿保证下回绝不再犯。”
大将军神情冷淡,再是心肠软的人,几十年的反复折磨,也够了。
他说:“我说过,昨天是最后一次!你母亲求我救你。我却因为你再次伤害了我的儿子。还不够吗?”
孙寡妇忙道:“他义父,您别这样说啊,谁也不希望这样啊,宝儿不是听说他大哥来了,想先去探个究竟。这么些年,您一直在寻访他们母子几个,先头也不是没人冒充过。还不都是奔着您偌大的家业来的。宝儿也是一番好心,提前帮您看看,防止您被骗。”
大将军实在懒得听她诡辩,说:“怕我被骗就江湖买凶,夜里行刺?”
孙寡妇大概是习惯了说谎推卸责任,竟不慌不忙道:“那令公子也毫发无伤啊!倒是我宝儿挨了打,脖子倒现在都是歪着。再说了,令公子现在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是您自个控制不住脾气造成的。我们都可没伤他。”
一句话戳到大将军的痛处,他深重的呼吸了几下,再也遏制不住,猛咳起来。
孙公子的膝盖不要钱,跪着给大将军递痰盂,让他吐痰。
大将军背对着他们挥手,不看他们,示意他们走。
孙寡妇不快,冷冷道:“说什么视如亲子,我看都是屁话。真到身体不行了,家业要有人继承了,就开始惦念亲儿子了。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没听说过自家的东西流向别人家的。这道理我早该懂了,可怜我们母子将你假仁假义的话当了真,宝儿也一直敬重你如父,你竟这样对我们!死鬼啊,你为什么那么早就死了,你要是知道当年你情愿饿肚子也要救活的人竟是这样忘恩负义之徒,你还会救吗?死鬼啊,你早死了,你咋不将我娘俩一起带走,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么些年受尽苦楚,还被人看不起……呜呜……”
孙寡妇哭得肝肠寸断,这要是不知情的,还以为老将军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将人给欺负了呢。
顾诚免费听了一场好戏,叹为观止的同时,实在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笑得肚子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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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有道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恶人自有恶人磨。
王朝阳算不得恶人,在很多人眼里他是善人,是心怀大义的大善人。
为素昧平生之人慷慨解囊,为兄弟义气两肋插刀,为治下百姓殚精竭虑。
他要是死了,肯定会有很多人为他掬一把热泪,念叨几句他当年的好。
然而,他这种人,于亲眷来说,简直就是极恶。
因此今时今日,他被自己曾经放弃妻儿性命救下的人巴着吸血,为自己没有原则的仁义付出代价。
顾诚也觉得没什么好同情的。
*
孙家母子被轰赶了出去,二人心有不甘,眼里透着刻毒。
顾诚瞧见了,无声的摇了摇头。心怀善意的人不会喜欢农夫和蛇的故事。
让善意者却步,让恶者横行霸道。这世道该将是如何糟糕让人作呕。
孙婆子没见过顾诚,愣了下,误会了,俩手端在一起,嘴巴一张一合,干瘪的嘴唇正要吐出那个经典的蔑视词,岂料头皮骤然一疼,整个人往前跌去。
母子俩个压根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遭到了一顿毒打,顿时鬼哭狼嚎声起。可想而知,大将军院内的护卫全被引来了,甚至屋内气到内伤正在调息的王朝阳也走了出来。
护卫早就看这对母子不顺眼了,只是碍于大将军的面不好发作,此刻见有人收拾他们,只觉痛快,心中酣畅无比。没上去踩一脚就算客气的了,根本不可能出手相救。
王朝阳大概也被气狠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制止。
顾诚却不想替他出这口恶气,自叶善身后将她抱住,拉开。
孙家母子被打的满头包,抱成一团,奄奄一息。然而,恶人大概都有这能力,一朝得以喘息,又开始作死:“杀人啦!杀死人啦!王大将军不仁不义杀人灭口啦!”柿子还真会捡软的捏。
将军府全体护卫齐刷刷看向叶善,一脸期待。
顾诚借着方才拉开叶善的机会悄无声息的拉住了她的手,表情很得意,恨不得向天下人宣告,看,我媳妇,厉不厉害?
叶善扭头看向王朝阳,甩开顾诚的手朝他走去。
顾诚跟上去。
叶善回头:“站住别动。”
顾诚果然不动了。
孙家母子被抬了出去,护卫们看大将军一直没表态也终于回过味来,大将军不是不烦他们母子,只是这么多年对他们一再容忍,已经不好意思发脾气驱赶了,不是他心里不想,而是面子上已经下不来了。
叶善迎着王朝阳的目光进了屋。
王朝阳看向站在原地的顾诚,目光询问,然而这二人实在难以达到心意相通的默契。
有护卫上前,被王朝阳抬手止住了。
他进屋,就看到叶善正坐在他平时坐的椅子上,支着一只手看他,目光蔑视。明明那么一个娇.小的人,无端给人一种睥睨众生之感。
“我刚揍他们不是因为你,不要自作多情。”一句话堵了王朝阳所有想说的话。
“其实我并不讨厌大善之人,”她说:“不仅不喜欢,还很喜欢。”
“可是我又讨厌伤害家人的人。”
“怎么办呢?”
王朝阳一时搞不清她的目的,没有说话。
叶善:“我要说一个故事给你听,这个故事装在我心里好几年了,我很不喜欢。”
“我曾经想,我要装着这个糟糕的故事多久呢?我很高兴,该听它的人终于出现了。”
“这个故事说给你听,以后就是你的了。”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娓娓道来,将谢无苔曾经说给她听的那个声泪俱下的过往,分毫不差的说了一遍。
她是冷漠的,无情的,甚至在王朝阳脸色巨变吐了一口鲜血都没有住口。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她看到王朝阳眼睛通红,挣扎着不肯倒下时,伸手一碰,将他推倒了。
轰得一声响,王朝阳高大的身躯砸到屋内摆件,发出一连串声响。屋外的人蜂拥而至。先是看到地上一滩鲜血,再看到大将军倒在地上,人群立刻分成两拨,一拨抢救大将军,一拨将叶善团团围住。
顾诚大吃一惊:“你怎么他了?”
也善:“说了个故事给他听。”
顾城:那这故事可真够刺激的。
护卫们拔剑拔刀,顾诚挤进去将叶善护在身后,说和道:“误会,误会,就说了个鬼故事,你们将军不经吓,真不怪我们。”
废话不多说,二人又被收押。
王将军病了几日,二人就被严加看管了几日。日子过的平静无聊。
顾诚是闲不住了,无聊的时候就找事做,最近他最大的爱好除了单方面和叶善“谈情说爱”就是带娃了。
将军府内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也可能是故意整他们吧,咬死女婴是他顾大人的亲闺女,非送还给他让他自己养。不给配奶妈就算了,连个照顾的婆子都不给。倒是良心未泯,配了个母羊当孩子口粮。
四四方方一片天地,门一关,上了锁,除了一日三餐,里不出外不进。
院里四人,一个老太太瞌睡虫比谁都大,一个视因婴儿如洪水猛兽。没办法这照顾婴儿的责任就落在了顾诚身上。
除了第一天手忙脚乱,身上还搞上了屎尿,到了第二天就上手了,第三天已彻底习惯,驾轻就熟了。
又过了七八日,谢无苔站在门口,“嘿嘿”冲他们笑,说:“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我不来,你们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了?”
顾诚怀里抱着娃,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笑呵呵道:“在哪过不是过?我们过的也挺好。”
叶善的目光自顾诚身后看过来,那神态似乎在说,对,你说的没错!
谢无苔老大没意思了,是啊,他们不急,他急!
他的女人肚子越来越大,他心急的都快烂了!他女人不是一般人,他不尽快回去,他怕人长梦多又生变故。
谢无苔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些人,他回身又把门关上,把那些人关在门外。
走进院子,先冲老太太见了礼,这才轻声道:“我前日同王朝阳深聊了一次,他大概是想明白了,同意放咱们回去了。”
说完后半天没见人反应,虽说不至于感动涕零,但至少得有个夸奖吧?他真的在踏踏实实干事实!他是有功的,有功的吧?
为了他们,他除了没开口叫“爹”,连头都磕了。
老太太叹口气,手摸着桌子上的小木头,有些遗憾的样子,“才刚觉得住舒服了又要搬家遭罪哦。”
桌上放了一副雀牌,是叶善和顾诚在老太太的指挥下,亲手做的。只要孩子不闹,祖孙三个闲了就搓牌。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悠闲自得。
这一家子没人领情,谢无苔欢欣雀跃的心大打折扣,又气回去了。
顾诚回头冲老太太比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他指的当然不是故意气谢无苔逗他玩这出,而是之前他们刚被关,顾诚急得上蹿下跳,老太太安慰他说:“你且等着,要一切真如你们所说,自然会有人着急。”
果然,谢无苔着急,急他的媳妇孩子。
王朝阳但凡还是个人,就不会接二连三的亲儿子。
**
将军府备下马车,护送他们离开。
临走的时候,王将军一直送出城外二十里。眼巴巴的。
顾诚说:“你爹身体很不好的样子,听说病了小半年了,下次再见也不知什么时候了,你要不要和他说几句话再走?”
大概血脉亲情真的会让人心软吧,曾经在谢无苔记忆理那个英武阳刚的男人已不在,却而代之的是对亲情渴望的垂暮老者。要说恨已被眼前他的落寞可怜冲淡了。要说原谅,对不起,他实在无法替惨死的母亲和姐姐原谅。
他心软的在心里叫了一声“爹”,心硬的没有回头,钻进马车。合了车帘。
老人面上挂着苦涩的微笑,朝他们挥手。
军师深深得叹了口气。
**
马车启动,有一队十几人的骑兵护送他们离开。
谢无苔睡在一辆柔软的马车内休息养伤,放飞思绪,不一会湿了眼角。
另一辆马车,顾家几口人。
小娃子养了一阵子旧养出感情了,本来军师答应帮忙找一户好人家收养她。顾诚送出去几次,到底没舍得。想着多喂一口饭吃又穷不死他,索性留下来自己养了。
倒是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他的那句“养娃比养狗好玩”,是真好玩。他一直在玩。
连叶善都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小孩子。
她掀开车帘一角,来的时候惴惴不安,生怕遇到千难万险,可真到了什么都没有,只安安稳稳在大将军住了十几日。
叶善的心没来由的乱跳了两下。
仿佛是不详的预兆在向她示警。
她看着奶奶,又看向顾诚。
顾诚察觉她脸色不对,探手摸了下,“你怎么了?”
善善想说她感到害怕,没来由的。
顾诚笑了,拉了她一下,“你是不是累了?那我带小宝贝去吵谢无苔,你和奶奶躺一会。”
他下车。
善善不由自主的往前扑了下。
变故就在这一刻发生,一枚羽箭斜刺里车来,恰好扎入婴儿的宝贝。千钧一发之际,顾诚将孩子往里一跑,叶善接住。
“哇!”一声,孩子受惊,大哭起来。
无数的羽箭雨点似的从天而降。
甜蜜的和谐骤然被撕裂,砍杀声,嘶吼声,兵刃入肉声。
马车被掉落的巨石砸坏,叶善险而又险将奶奶救出。
谢无苔在另一辆完好的马车上朝他们嘶吼,“善善,快上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叶善一手抓奶奶,一手抱着婴儿。有敌人过来,她只能飞起一脚踹了过去。
她心想,这孩子太碍事了!
恰在此,又有人持刀砍来,她本能的用婴儿去挡。那人忽然静止般停住,倒下后,身后露出顾诚关切的脸,“善善,你们先走!”
他帮忙将祖母扶上马车,又将孩子交给谢无苔,明明只是一个很顺手的动作,叶善却盯着顾诚的脸停了一秒。
她直接穿过马车,从车厢跃到车头,推开已经被射死的马车夫,一鞭子甩上马屁.股。
马车狂奔。
她回头看,身后是乌压压的追兵。
也不知跑了多久,马车忽然失控,车辕崩裂。
她不得不停下,将奶奶和谢无苔安置在一处隐蔽狭小的洞口里。
她可以奋力一搏,就像曾经她杀上清风山黑虎寨一样,可这样的前提是她没有后顾之忧。她永远记得奶奶怎么死在她面前,这就注定了,她永远不敢冒这个险。
原本她也可以躲进去,然而婴儿哭闹不止。
大概是顾诚先前那个无意识的动作在叶善心里起了作用,她难得没有生出捂死她的念头。
她说:“我引开追兵,你们不要乱跑,等援兵营救或者我回来找你们。”
谢无苔丝毫不觉得不妥,在他心里,或者说在所有清风山庄弟子的眼里,他们的大娘子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信任她,像信任他们的神祗一般。
因此谢无苔甚至连一句“注意安全”都没说,只一再强调,“那你给我们的洞口的杂草放多一点,隐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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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善抱着孩子一路跑,因为孩子嘹亮的嗓音,很自然的将追兵引来了。
这是好事。
可当她跑远了,确认奶奶他们安全了,想甩开追兵的时候,小婴儿仍旧哭闹不止。
她厌烦不已。
她一直都直到人类的幼崽是拖累。
她将小婴儿放在地上,走开。
人都跑远了,不知为何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她站了站又回去。
当她看到追兵手里抓着婴儿,狞笑的看着她的时候,她想:我又错了,既然已经狠心做了决定的事,就不要后悔,不要回头。
人生的很多错误都是在犹豫不决中产生的。
就像现在。
她没再犹豫,冲进人群。
这一场屠杀经行的并不顺利,似乎从一开始就专为了她设计的一场围猎。
她闻到一股迷香,浓烈的几乎在她吸入肺管的同时,脑子就意识不清了。
倒下的前一刻,她想,我会死吗?我不想死。
**
她做了一个梦,像她漫长的永无止尽的轮回。
她遇到过很多人,遭遇过很多事,每个人最终都会选择背叛她。
无一例外。
有人宣誓要一辈子效忠她,最后却捅了她一刀。
有人在需要她的时候将她封为神明,却又在和平稳定后将她视做恶鬼。
有人对她小意逢迎处处讨好,不过是要将她榨干用尽。
有人说要一直陪伴她,不叫她再感到孤单,却又在她一个转身,忽然没了呼吸。
骤然的疼痛让她从无尽的噩梦中苏醒。她看到一张正对着自己的脸。这个人她见过,在大将军府,顾诚还和他说过话。
她当时就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
“叶姑娘,你醒了?”他笑了,表情阴冷。
叶善看到自己四肢被绑,一只手被匕首当中斩入,扎入身下的长条桌。
如果她能站起来,一定会发现自己所躺的桌子更像是一个祭台。
而它也确实是。四面满燃火烛,将整个空间照的亮如白昼。
正在装神弄鬼做法的黑袍人嘴里念念有词。
孟大人盯着叶善看了会,说:“手心都被扎穿了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果然是怪胎!”
“国师,你真的能让她死后的魂飞魄散,为我儿报仇雪恨吗?”
黑袍人高深莫测道:“那是自然,我骗你作什么,你看我的脸,这就是返老还童的证明。”
叶善却努力翘起头:“你真的能返老还童吗?”
黑袍人看她的手都被扎成那样了,血流不止,还能问这些,眼中恶意不止。
叶善:“那个小婴儿呢?”
孟大人并不清楚什么小婴儿,他心中只有满腔仇恨,说:“死了!都死了!”
叶善:“死了。”
孟大人忽然拿起匕首,重重扎入叶山另一只手,恶毒道:“你也会死,给我死去的女儿偿命吧!”
叶善:好疼啊。
疼得心脏都缩到了一起,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忍着,因为叫疼也没用。
她说:“女儿?是孟大小姐吗?她怎么了?”
孟大人,“怎么了?你杀了她,你还问我她怎么了?”
叶善渐渐反应过来,她的双眼迅速噙满泪水,语音带了哭腔,柔弱又可怜,她说:“孟大人,我没有啊。你冤枉我呀,我虽然和孟小姐有些不对付,但也只是女儿家的矛盾呀。我们没有仇怨,我为什么要杀她呀?”
孟大人因她细弱的哭腔,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说:“真不是你吗?你是土匪啊!听说你都能杀虎杀豹,凶残无比。”
叶善的哭声更大了:“大人,你亲眼见过吗?是谁?是谁要这么害我,难道她才是杀害大小姐的真凶,故意……”
“你胡说!你闭嘴!就是你!”旁边忽然传来女子骤然尖利的哭叫声。
叶善顺着声音看去,只见红袖也被绑成和她一样的姿势,不过她的神色已然癫狂,像是饱受摧残,已经神志不清了。
孟大人怀里还抱着他妻子的牌位,他说:“含君,你说,到底她俩谁说了谎?”
他和含君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含君病逝那年,几乎要了他的命。后来他一直未娶,只守着长相酷死其母的幼女长大。
他爱他的女儿吗?爱。只是他现在已经很难说清,他到底是真的爱女儿,还是只是在女儿身上找妻子的影子。然而在女儿完全背弃自己后,愕然发现,女儿终究是女儿,代替不料妻子。
噩耗传来的时候,其实孟大人触动不大。
他一直记得女儿轰赶他时恶语相向的模样。
他甚至信了袁家人说的二娘子生性顽皮爬树的时候后脑着地摔死了。
直到他听说王大将军在追查曹二的下落,后来闻听传言,这曹二就是弘治帝养在深宫专门帮他炼丹炼药的国师。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命中注定的。
孟大人一直有个妄念,能复活亡妻。
而恰好,这位国师大人又长了一张能忽悠众生的嘴脸。他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因为确实会推演算法,有些本事,竟将孟大人骗的深信不疑了。
也许该说,这世上的骗术本就骗那些愿意相信的人。
他们最怕的就是别人告诉他真相,因此更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四不撒手。
孟大人将国师接入府中,国师说随身还带了一名侍婢。接来一看竟是红袖。
原也是机缘巧合,红袖从袁家逃走,一路往北,刚巧遇上挟持了顾老太太的国师。当时老太太因为女儿的事,身体不大好。合该是命中注定,国师就那么巧抓了红袖伺候老太太。
后来国师没和王朝阳谈拢,王朝阳抓他,被他借机逃了。
红袖便一直跟着他。
孟大人见到了红袖,女儿的死便是无论如何要有个说法,恰好国师此人又极为心冷,想介红袖的事显本事。装神弄鬼一番,说他女儿的死必有蹊跷。他来的路上就推算过了,这才不远万里将红袖带来了涿郡。
孟小姐死的确实冤,她丈夫袁二生性风.流,那日醉酒归来,强拉着红袖就要做那事。红袖年纪也大了,一直未嫁人,心里早就对大小姐心存不满了。刚好姑爷这般,也就顺水推舟了。孟大小姐刚巧撞破,怒不可遏,推搡间就出了人命。
红袖甚至此事一出,绝不能善了,当夜趁家中混乱,就卷了小包裹偷偷溜走了。
她原本也没想过要去北地找孟大人,那不是自投罗网嘛。她家有个亲戚刚好是在同往北地的路上,哪知事有凑巧,刚好被曹二挟持了、
言归正穿,孟大人状似疯癫的问了牌位后,忽而捏着嗓子说:“那就让她俩自己对质吧。”
孟大人说:“好。”
叶善:“能让我起来看着她吗?我想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孟大人无可无不可,拔掉了扎入她手心的匕首。
刺骨的痛有些延迟的传入心里,她想大概和她吸入了大量的麻药有关。她现在镇个人害晕晕乎乎的,提不起劲。
不过也够了。
当孟大人顺势挑开帮助她手腕的绳索,让她做起来说话的时候,她柔弱的笑了下,忽然握住孟大人拿在手里的匕首朝他自己刺去,因为力量不够,整个人害撞了上去。
孟大人一击毙命,死的干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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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被困地穴
叶善抽出匕首,滚烫的血喷涌而出,淋湿了她半边身子。
像是潜藏在心底的另一半的干涸的灵魂被滋养,她舒服的叹了口气。
她笑了。
眼珠子黑黑沉沉,嘴角勾出锋锐的弧度。
祭台的供桌旁发出沉闷的响动,神棍曹二老爷跌倒在地。他手脚并用的爬起身,举起手边的东西猛得砸向叶善。
她抬手挡了下,麻药未散,身体无力,强烈的撞击让她晕了片刻。
一声尖叫,伴随着强烈的杀意同时袭来,叶善本能的握紧匕首更快的直捅了过去。
她睁眼,神棍正站在她身侧,巧合的是竟和孟大人方才站的位置一样,他双手举着烛台,尖端正对着她的眼睛。可惜他的喉咙已被彻底割断。
双手松开,烛台掉落,叶善偏了下头,尖端顺着她的侧脸砸向台面,划出一道血痕。弹了下,沉重的金属后座砸了她,又滚落在地。
曹礼大睁着眼,喉咙的血滚滚而下,发出粗噶的声响。
他大概临死之前都未想过自己最后竟会是这样的死法,死得无声无息。
他这一生啊,从他是曹斌的儿子开始,从他是家中次子开始,也许就注定了他不得好死的结局了吧。
大哥是家中嫡长子,自出生就享用丰富的资源以及长辈的看重,即便那时候家里并不宽裕。父亲说,二小子出生后家里日子才好了起来,所以家中都觉得大哥小时候受了苦,因此加倍的补偿他。
曹礼羡慕大哥,他也想像大哥一样得到爹爹的看重。
可是那会儿他不懂,曹斌因为自小身为长子不受宠的缘故,推己及人,坚定的奉行长子的地位不动摇。
曹礼太小了,还当是自己不够好,即便他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了超出同龄人的聪明伶俐。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聪明并未让父亲觉得好,反而让曹斌感到了恐慌。父亲对他争宠的表现,只当是小小年纪的他已想和大哥争长短,心里更怒。
直到有一天,曹礼学着他爹的模样装神弄鬼的拿着几枚铜钱给她娘推演吉凶。一张小.嘴能说会道哄得他娘开心。曹大下学回来,看到母亲和二弟搂在一处,心里嫉妒,就将二弟不懂装懂算卦哄骗他娘的事跟他爹说了。
曹斌将二儿子叫到身边,曹礼自知犯错,战战兢兢。曹斌拉着三角眼,沉声道:“你哥说你欺骗你娘……”
曹礼小小声辩解:“娘自姥姥去后,一直疑神疑鬼,日夜难安。我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她高兴起来。神神鬼鬼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他小脸一白,不敢说了。
曹斌却将自己平时哄骗人吃饭的家伙全推到儿子跟前,说:“那你给爹算一卦,如果能哄得爹高兴了,这顿揍就免了。街西王阿婆家的麦芽糖明儿也叫你娘给你买一根。”
曹礼大喜过望,当时的他又怎知命运之手已捉住了他的后颈叫他反抗不得。
后来曹斌机缘巧合结识弘治帝,用他的能言善辩,残忍无情为皇帝编织了沟通阴阳的美丽谎言。
他亲手将次子推了出去。
曹礼有时候回想,在父亲身边他也有过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吧。
当他对父爱求而不得的时候,在他快绝望的时候,父亲转过身朝他张开了怀抱。
后来,他被要求无心无情当好曹家的棋子,一辈子只能生活在暗处。
作为神的使者,又怎么能有七情六欲呢?
然而多少年的洗脑,就连他自己都信了他是神子,是沟通阴阳的使者。
神性与七情六欲的拉扯,让他几欲崩溃。
后来,他亲手斩断了他的欲根,他的世界清净了。
他专心的为陛下炼药,为他研究长生之法,永葆青春的密钥。
弘治帝被杀那晚,巧好他那个贵妃妹子使性子要“玉颜霜”,父亲怕她坏事,转头跟他说了。
曹礼羡慕他的所有兄弟姐妹,也嫉恨他们。有时候他会想,啊,若是他们知道享用的荣华富贵并不是因为大哥读书好得了功名加官进爵,也不是因为妹妹深得皇帝宠爱鸡犬升天。而是因为他,他这个早就从曹家族谱被除名,默默为曹家作着贡献的人,他们会是如何反应?
他有时候会有种很奇特的心理,感觉自己像是以神明的视角看着他的家人。
独享着所有人不知道的秘密。
他看他们,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像是小丑。
就像他的妹妹,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喜爱的“玉颜霜”是用少女的皮做为原料炼成的。
这样的原料真的非常必要吗?
你猜呢?
曹礼不止一次的想过,当他有一天正大光明的站在曹家人面前,告诉他们,他们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看着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那该是何等的心情?
可惜,他没有机会了。
皇帝身死,曹家虽负隅顽抗,到底这么些年养成了废物,曹家子孙一个不如一个。除了养出了贪、滑、懒,坏,一无是处。
曹礼到底是聪慧的,逃走之前还将顾老太太迷晕带走了。
如果当时他能看开,从此后天高任鸟飞,或许还有别样的人生。顾家各处灭火,分身乏术,也没精力追查他的下落。
然而,他的精神被囚禁了那么多年,离开了父亲的指引,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原想着借助王将军的势力,搅动风云,让晋国乱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妖言惑众呢,王将军接了顾老太太就要将他这个妖道就地正法了。
幸而曹礼这么些年真是有些本事的,惊而又险的跑掉了。
也许每个人都将会被命运束缚,而命运又会被性格牵引,过往的经历思想又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
当孟知府抓住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听说你会沟通阴阳,同鬼神对话?”
曹礼就知道,他的命运齿轮又朝着既定的轨迹转动了。几乎是本能的,他连思考都不用,就鬼鬼神神的道出了孟知府心中所求。
算命从不算人命,只察言观色道出人所求。
二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击杀顾家,是曹礼复仇之路的开始。
他大半辈子都是为了曹家的荣耀而活,忽然没了方向,他必须要给自己找个目标。
孟大人的杀女之仇,便成了很好借口。
这俩个生活都没了指望的人,忽然疯了一样的开始策划,要如何搅动北地风云,让晋国大乱。
计划刚刚开始了第一步,谁知转瞬间都丢了性命。
*
叶善推开曹礼,曹礼尚未死透,在孟大人的尸体上挣扎了几下,而后双手捂住喉咙,双腿一蹬,结束了自己血腥而无意义的一生。
叶善浑身浸血,面无表情的割断了脚上的绳子。
祭台的一面是两具尸体,她转向另一边,看到红袖双眼惊恐的看向自己。
她跳下祭台,脚一软,差点摔倒,又扶住,朝下走去。
身后传来抽抽噎噎的哭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悲伤。
她说:“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这里!呜呜……”
是啊,被绑住手脚慢慢的等死还不如被一刀毙命痛快呢,谁知最终会是怎么个死法?
饿死渴死?还是被闻着腐肉的气味过来的小虫子蚕食?亦或者精神错乱先疯了,自己被自己吓死?
“我错了!我错了!我求你了,求你了,救救我……”
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吵。
像地底的冤魂,吵得人脑仁疼。
叶善一步一挪到了供台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握在手里的匕首甩了出去,刚好落在红袖手边。
红袖的心脏吓的骤停,哭声戛然而止,世界清静了。
叶善瘫坐在供桌前,抬头看了眼。
烛火耀眼,红袖勾起脑袋,竟然看懂了。
那意思仿佛在说,逃生的机会给你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自己了。
红袖颤抖着手,去握匕首,她够不住刀柄,只能握住刀刃。她试了几次,疼得她又忍不住哭泣流泪。
叶善将衣裙撕了几块布条,缠住手心伤口,按压止血。她脑子晕晕乎乎的,有可能是麻药造成的,也有可能是失血过多。
红袖眼见无望,心中又恨又急,只咬住牙关,赤手握住刀刃,一点点的从身下的木台子上□□,终于匕首被整个的□□了,她的手也被划的伤痕累累,鲜血流了一滩。谁知她手一抖,匕首差点掉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又被她误打误撞用手指弹回了台面。
她眼泪汹涌,哭得肝肠寸断,太难了。
她捏住刀柄,一只手一点点的磨绳子。
她被绑的四仰八叉,自救的艰难。刀刃割破了她手腕的皮肤,她已感觉不到疼了。
她想,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了呢?
是袁二爷想要她,又不是她勾.引的他。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争命,凭什么天生的好命就是一辈子好命。她为自己争命有错吗?
不,她没错!奴婢的孩子将来还是奴婢,她不要世世代代都是奴婢。
叶善休息了许久坐起身。
红袖刚好割断一只手的绳索,她大喜过往,急急忙忙侧过身子,用匕首割另一只手的绳子。
叶善呆呆的,望向供桌。
供桌上摆满了瓜果鸡鸭。她抓了一只烤鸡。
她很虚弱,需要食用大量食物补充体力。
她低下头,咬了一块肉。
红袖急切的将绑住手脚的绳索割断,她听到了咀嚼声,看到叶善正狼吞虎咽的吃肉。
如果她不是浑身浴血的话,如果她吃的不是肉的话,如果她吃得不是这样凶残的话,如果她之前没有眼也不眨连杀俩个人的话,如果不是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之下……
红袖大概只会唾一声,暗骂一句:饿死鬼投胎!
此情此景,红袖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她只想逃,只想逃。
她双手抱住匕首,面朝叶善的方向,步步后退,朝着出口逃去。
又在石块上绊了一跤,匕首跌落。
她顺着记忆的方向往外跑,大概路的另一头太黑,她又顺走了一根儿臂粗的蜡烛。
叶善全程没有反应,吃完了一只烤鸡,又拿起另一只。
爆炸声忽得响起,地动山摇,山石坍塌。
叶善愣了愣。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硝烟的味道。
等震颤过去,她顺着这股强烈的味道找过去,她看到红袖离开的地方烟尘弥漫,巨石坍塌,路被堵死了。
曹礼怕皇家猎场地宫的秘密被发现的事再次重演,让孟大人找到此处洞穴的时候在洞口准备了火药,随时准备炸毁,掩埋秘密。
红袖将叶善当成了怪物,恐惧让她在惊慌之下萌生恶念,然而她未曾预料,火药的威力是如此的巨大,她还没来得及跑开,已被滚落的巨石砸中,脑花四溅,自食恶果。
叶善站在被堵死的通道口出神良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耳尖的听到淅淅沥沥的声音。
浑浊的水流从薄弱的土层渗出,渐渐汇聚,流到她的鞋底,她让了让。
她转身,往回走。
一番震荡,照得整片地方灯火通明的蜡烛大半熄灭,只剩几个还东倒西歪的亮着。
叶善不喜欢黑暗。
任何像是坟地的地方,她都不喜欢。
她走过去将蜡烛一根根的扶起,尽数点燃。
而后默默走回去,面无表情的将供桌上还剩的食物悉数啃食殆尽。
水流从洞口处漫下来,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小溪流淌。
她将最后一个果子扔掉,用袖子擦了下嘴。再次走向堵死的洞口,看到土块松动,破出一个洞,形成了一注水流。她从边上扒来土块将它堵住,谁知另一处地方也破了口子,紧接着更多的地方都出现了破口,像是迫不及待的宣告她既定的结局。
她隐隐听到了水底暗流涌动的声音。
她往后急速的退了几步,呼吸加深,她想到了死在水底,窒息的痛苦。
她转身离开,经过通道口,看到那枚被丢弃的匕首,捡起,握在手心。
地底洞穴就那么大,一边出口被堵,爆炸让贴着湖水的一面出现渗漏。她在洞穴里尤如困兽。
她顺着岩壁一路敲击,摸索到一处薄弱处,震荡回响,对面应是空洞。
她一刀刀的扎在坚硬的石壁上,誓必要凿出一个出口。
她忍受不了濒临死亡的折磨,她更害怕死后记忆全无,又不知过了几世几代,一切又要重来。面对新的事物新的人,孤单寂寞浸满骨髓。
她更怕醒来的时候若是深埋在地底洞穴,一世又一世,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死亡。
恐惧让她充满了力量,她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轰得一声,打通了石壁,而此时洞穴的湖水已淹到了她的腹部。
她推开石壁,湖水汹涌着往新的出口流去。她被推着往前。
然而,当她看清裂开的石壁,绝望的情绪终于爬上她的心头。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出路,只是一处狭小的空洞,直挺挺往上,四面岩壁。岩顶漆黑一片。
湖水漫了进来,短暂的下退又很快涨了上来。
叶善觉得此时此刻,她应是要伤心落泪的,然而任她如何去挤,只将眼睛都挤的通红了也没有一滴泪。
啊,她忘记了,她早就不知道怎么哭了。
除非她在危机的时候想要欺骗某个人,就像她害怕被杀欺骗孟大人的时候一样。
她的眼睛会流出液体。
那是她自救的本事。
她还会很多本事。
可惜都用不上了。
人在彻底的绝望面前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她开始回忆自己这一生,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回想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如果当时她不这样,那么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她为什么要管那个小婴儿?
让她死不就好了,管她做什么?
难道她忘记了,幼崽会害死人吗?
是啊,同样的事再次上演。
如果不管她,她就不会被抓。
她,为什么要给红袖求生的机会?
难道就因为她一声尖叫惊醒了她,她才没有死在曹礼的手里,她就觉得要还了她的恩?
即使这“恩”只是红袖出于恐惧的本能反应?
啊,是她高估了自己还是她再次高估了人性?
或许解释成她身为强者的傲慢更能让她接受。
叶善慢慢的在水中抱住了自己。
她想,等她再次醒来,她一定不要相信任何人,她不会对任何人心存怜悯,不会给他们任何伤害自己的机会。
不会!
……
……
“善善!善善!”
叶善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睁开眼,感觉一线天光漏了下来。
她猛然清醒过来,水已经漫到她的下巴了。她一张嘴,水就会灌进来,她拼命的用匕首敲打岩壁,发出刺耳的敲击声。
头顶的光亮骤然照了下来,原来上面一直被厚厚的枯枝烂叶覆盖,顾诚从上面看下来,地洞幽深,根本看不见下面。
他大喊:“善善,是你吗?”焦躁急切。
这次,叶善就算是拼了命,也叫出了一声:“顾……”
她灌了一大口水,差点沉下去。
顾诚的到来给了她希望。她从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只要给她哪怕是一线生机,她也会坚持到最后。
她握在手心的匕首早在凿穿岩壁的时候折断了,她原本是打算留给自己的,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了结自己,让自己死个痛快。
她紧握短短的一截匕首,沿着光滑的岩壁,一路顺爬,终于摸到一处松软的地方狠狠扎了下去,将自己的头露了出来。
通向洞口的岩壁足有十数丈高,四面光滑,毫无可以借力攀爬的地方。
她看不见顾诚,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救自己。
也许会,但这样高的地方,没有工具,下面的水还在不断升高,怎么救?
若是实在没有办法,他也许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吧?
总不会他也下来陪着自己死。
怎么可能?
可是,为什么要死?
人不挣扎到最后一刻,为什么要死?
她不放弃,她也不想顾诚放弃。
她不要看到了希望又失望。
她不要顾诚放弃她。
顾诚呢?他哪去了?怎么答应了一声,又没影了?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
她贴着岩壁,手里紧紧握着匕首,仰着头,喊:“顾诚,你救我!救我出去,我就嫁给你!”
“顾诚,你不要放弃我!”
“顾诚,你在哪里?你不要走!顾诚,不要抛下我……”最后的喊声带了哭腔,她记得红袖是这么哭着求她的。
当时,她心里是有感觉的,她不喜欢绝望的声音。
她要活,哪怕是欺骗,哀求她也无所谓。
顾诚怀里胡乱抱着一大堆藤条冲回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这句哭喊。
“顾诚,不要抛下我……”
他心口忽然刀扎了一样,眼睛就模糊了。
他冲到洞口,嗓子有些哽,“我在呢,我没走,我在找藤条。”
叶善急切道:“真的吗?你真的没走吗?”她不信任他。
“没呢,我还在,你现在怎么样?”他一面说话安抚她,一面快速的将他找来的藤条编织到一起。然而情况越紧急,越问题重重,藤条细弱,一挣就断,他不得不编织更多的藤条捆绑到一起。
“顾诚,你救我出去,我就嫁给你。你要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就在一起。你要我陪着你,我就永远陪着你。”她继续哄骗他,用甜言蜜语,用她所知道的他喜欢听的话。
只要她能活着出去,管他呢。
“你不是喜欢孩子吗?我给你生。你喜欢女孩子是吗?那咱们……”
“顾诚,你为什么还不好?你在拖延什么?你是不是不想救我?”她心里的黑洞也在疯狂蔓延。
顾诚手里快速的搓着藤条,眼泪却止不住的流,他心疼她。
虽然他也听出她是在绝望中的求救讨好,并不是真心想嫁他。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
她在恐惧。
她不信任他,她心里认定他不是真心想救她。
他心疼她。
“就好,就好。”顾诚心疼的无以复加,将藤条就近绑上一块巨石,藤条往腰上一卷,跳了下去。
人这一生,大概某些时刻真的不能急乱,忙中出错,也许会致命。
落下的时候,还差了一截。
他一只手吊住,脚尖拼命往下,“善善,你试试够上我的脚。”
然而根本不用他说,叶善求生的本能已教她这么做了。她顺着他的脚抱住他的腿,往上爬。
大概是觉得安全,顾诚心里松一口气,故态复萌,笑道:“善善,我裤子快给你扯掉了,你快上来。”
叶善终于爬上了他的大.腿,被他抓起一只手,往上一拉,抱进了怀里,紧紧的。
然而,因为这一下惯性,忽地二人同时往下沉了沉。
顾诚抬头看去,原是仓促间绑住的石块不堪二人的重量往洞口移来。
他说:“没事了,没事了。”
她抬起头,说不出话。
他看到她满脸泪痕,心里一时疼得受不了。
“善善,等回家了,你就和我成亲吧。”虽然现在这么说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但是他根本考虑不了这么多,他心在只有这一个想法,他要保护她,照顾她,名正言顺的守护她一辈子。
“好,”没有一丝犹豫。她贴上他的脸,“我们先出去吧。”
不等顾诚回答,她已经挣开他的怀抱,往上爬起。
她太害怕了,只想往上,逃离洞穴的恐怖。
顾诚自她身下托着她。
忽而,石头又动了动。
顾诚面色一肃,“善善。”你等等。
然而,石头却不给他等一等的机会,它持续的往洞口移来,几乎半个石块出现在了洞口处,挡住大半天光。
顾城瞳孔紧缩,他当机立断,松开手。
俩个人太重了,只有善善一个应该可以承受。
她先上去了,再救我上去一样,就废些功夫而已。
与此同时,叶善手起刀落,割断藤条,没有丝毫犹豫。
顾诚与半截藤条几乎同时掉落。
二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一个瞳孔无限扩大,难以置信。
一个面上闪过一丝茫然,然而,往上爬的速度不减反增。
她爬出地穴,重见光明,眼睁睁看着石块掉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这本小说后半部分很多地方写的不好,所以从11月份开始,作者在维持日更的基础之上开始修补BUG和删减调整剧情。
日更6000改为日更3000。(10月31日留)
爱你们哟。
***感谢在2021-10-30 23:34:29~2021-10-31 23:5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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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顾诚”失踪“
巨石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滚落下去的。
她本可以阻止。
她没有。
时间被无限拉长,却也只是短短一瞬。
她手里还握着那把断刀,眼神茫然。
世界仿佛静止。
随着巨石落入地穴发出沉闷的声响,静止的画面像是破碎的镜子骤然崩裂。
忽然,她呼吸急促了起来,瞳孔急剧收缩,烫手似的扔掉手里的断刀,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她看到一把长剑扎在树干上,剑鞘不知所踪。四周一片凌乱,枝桠藤条满地,像是遭遇了一场灾难,可以想见,当时持剑之人是有多慌张。
四周的景物快速的移动,似是有了生命,集体大逃亡。
它们都在逃离她,全部都在!
**
王朝阳的军师是在一户人家的后院草堆里找到了叶善,彼时她头发半湿,凌乱破损的衣衫隐隐晕着一层血色,怀里抱着一柄长剑。
她蜷缩成一团,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
若不然报官的农妇也不会惊慌失措,嚷嚷着家里死了人。
众人围成一圈,军师靠近了几步,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哗”的一声,众人只觉寒光一闪,剑尖抵在了军师的喉咙处。
她睁了眼,目光空洞。
边上有人惊呼出声,有人拔剑,军师动也不敢动,他有种感觉,若是他敢后退一步,这把剑就会以更快的速度追着他的喉咙割过去。
他征战过沙场,见识过千军万马两军对垒。却从没有一刻觉得自己距离死亡这么近。
他嘴里汪了吐沫,甚至连咽一下都不敢。
“大娘子,”有人喊道。
她耳尖动了下,微微侧头。
军师趁机就地一滚,逃离生死一线,狼狈不堪。
他捂住肩胛的伤处,步伐不稳的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军师狼狈不堪,先没忍住笑了起来。又看向叶善,兴冲冲道:“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他径自走上前。军师想阻止都来不及。这女人一看就不对劲,像是受了极大刺激,危险至极。
“大娘子,”在谢无苔走进长剑击杀范围时,所有人都看见剑刃变换了方向。
杀人,有时候真只是眨眼的事情。
军师的呼吸都停了。
“大娘子,你还好吗?”谢无苔似乎毫无所觉,蹲到她面前。他对她全身心的信任,毫无防备。
叶善空洞的眸子映出谢无苔关切的脸。
她轻声道:“我叫叶善,花草树木的叶,我是好人的善。”
“你可以叫我善善。”
“你是谁?”
谢无苔一怔。
叶善闭了下眼,再睁开,有了焦距,笑意不知不觉爬上了她的脸。
她眉眼温柔,待人亲切,说:“谢小三子,我叫善善,不要叫错了。”
谢无苔心里的错愕一闪而过,他叫她大娘子,本就是跟着梅梅学的,尊敬的意思。
叶善又问:“你看上去好好的,奶奶还好吧?”
谢无苔忙说:“老太君先前逃跑的时候扭伤了脚。老太太真能忍,先前一直没说,真不愧是曾上过战场杀过敌军的女英雄。”
叶善起身,谢无苔作势扶了把,也没敢真伸手,他知道她不喜欢人触碰她。
*
谢无苔带叶善去的地方并不是大将军府。他们已经离开涿郡有些距离了,就近休整。
二人在一处不显眼的客栈前停下,这是一家夫妻店,养了一个儿子,大概六七岁的样子。
叶善进去的时候就敏锐的察觉到了店家有些过分的热切,目光畏惧又讨好。她朝他露出了一个无害的笑。
男主人揣着手,鞠躬行礼:“恩人。”
叶善不解。
谢无苔站在边上,人显得很兴奋,路上就想说了,怕叶善嫌他烦,现下迫不及待道:“他是李富贵啊,曾经在白虎寨被关了三年。善善,你刚去山寨没多久,就放了不少之前被关押在黑虎寨做苦活的百姓,他就是其中一个啊。我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他,还被他给救了。所以说这世上的事,真是因果循环,种善因得善果。”
李富贵忆起往事还是忍不住抹了眼泪,本以为这一生就这么交代了,一次次的熬不住都要寻死了,没想到竟真的等来了自由。
他现在经常告诫自己的一句话就是,除非生命走到尽头,否则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三当家,您真是折煞小的了,我真什么都没做,就是刚好上山,看到您同老太太在山上迷了路,将你们接回家住了一晚。比起您帮过我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谢无苔见到他是真的非常高兴,虽然昨晚已兴奋的聊了一.夜了,现在还是忍不住打趣:“我当时怎么说来着,我说你妻儿都在等着你,让你再坚持坚持。你说害怕会是一场空,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一了百了,总比将来失望,挖心挖肝的疼死好。结果呢?你儿子叫盼归。我要是弟妹,知道你当初是这个想法,还不如咬死你算了。”
李富贵惭愧又羞耻,面上笑容满溢,是真的感到很幸福。
叶善喜欢他的笑,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来。
李娘子从屋后打帘子进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孩子在她怀里乖巧的深眠。
叶善蓦得站起身,“她是谁?”
谢无苔愣了下,说:“她是李富贵的媳妇啊。啊,你说孩子啊,还不是那个爱哭包嘛。李富贵就是听到孩子的哭声,先找到了孩子,后来我们几个才遇上。这小东西还真是我们的小福星,要不是她,我们不知道还会在山上转多久,也不会遇到李富贵。”
叶善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一瞬间,她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掐死她。
她很清楚自己在无能的暴怒着,她将自己被抓归咎到不会说话的小婴儿身上。因为错误已经造成,她不会承认是自己造成的,她也不会说后悔的话。
所以伤害自己,否定自己的事,她都不会做。
她满腔的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她直直的盯着小婴儿。
“善善,”奶奶打开前屋的门帘,也过来了。她一瘸一拐,叶善忙上前搀扶她。
还没进门的时候,李富贵等在门口,说了老太太在休息,就没人去打扰。
老太太顺势握住她的手,感到不对劲,拉出来灯下一照,登时眼睛大睁,说不出话来。
叶善的袖子又长又宽,她的手一只缩在袖子里,就连之前握剑都没露出来,谢无苔一直没发现异常。
手上缠着的布条松松垮垮,露出洞穿的伤口,泡坏的肉肿烂发白,惨不忍睹。
她像是毫无知觉般看着奶奶握住她的手。
奶奶的心一下子疼到了极致,眼泪当即就流了下来,她小心翼翼的托着,一时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谢无苔倒吸一口凉气,转身就找了守在门口的护卫,让他们赶紧请大夫。
护卫领命而去。
原本王朝阳亲自带了人过来,据说当时是和顾世子碰面了,后来击杀了刺客,又各自分开,找人去了。
王朝阳想将他们带回涿郡,谢无苔拒绝了。老太太因为脚伤,又忧心失踪的二人,也不愿离开。倒是王将军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没多久就被属下将领劝回去了。留下军师领了一队人照看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军医,据说处理外伤非常有经验。
叶善的伤算是很重了,被水浸泡,又耽误了一天治疗,可想而知有多严重。可是她面上仍是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自己没哭没吵反倒安慰起了泪水涟涟的顾老太太。
大夫一面处理伤口,一面惊诧莫名。频频看向叶善,暗暗纳罕。
老太太哭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伤了你?顾诚那臭小子也不知哪去了!让他去找你,他就给我跑没影了。混小子真该死,一点用处都没有!这般没用,死外头算了!”
“咝,”叶善在大夫扒开伤口消毒上药的时候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在大夫缠绕纱布的时候,忽然疼了起来,打断了老太太的咒骂。
老太太紧张的凑过去,埋怨道:“大夫,你轻点啊。人家小女孩子,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
当天,老太太心疼叶善手上的伤,等大夫帮她处理完伤口后又亲自帮她擦拭了身子,换了干净衣裳。老太太一心挂在叶善身上,也没想起问问孙子的下落。
倒是晚上的时候偶然看到顾诚的剑,没好气的骂了句,“臭小子什么时候回来了?”
谢无苔听见,说:“世子还没回来,这把剑也不知谁捡回来的。大概是出去找人的官兵捡的吧。”
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出于亲疏远近的考量,本能的将叶善摘了出去。
老太太伸手朝剑柄握去。
“别动,它是我的。”叶善忽然说。
老太太和谢无苔同时看向她。
叶善面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她两只手都绑了厚厚的纱布,像是熊掌。
她两手一合将太乙剑抱在怀里。
“善善,你见过顾诚?”太乙剑是顾家先祖配剑,家传之宝,顾诚再混账也不会丢了剑。
叶善:“是的呢,奶奶,顾诚把剑给了我让我防身,他追黑袍怪和孟大人去了。”
“孟大人?哪个孟大人?”这场暗杀来势汹汹,显然是早有预谋。
可是为什么?他们所图是什么,几人刚刚脱险,尚不知究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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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离开北地
顾诚失踪的第三天,顾侯的人马就到了,王朝阳既然愿意放他们走,更早的时候就派了人去临安通知了顾侯,让他派人在通往北地的边界处等着。新帝登基政权不稳,很多人都在观望。少不得也有些人怀疑顾家将会成为下一个曹家。更甚者,有人猜测顾家会取李家而代之。毕竟,曹家当时不过一介文臣,凭借皇帝恩宠一路飞黄腾达,作威作福。而顾家就不一样了,他们实权在握,隐忍有谋。虽然顾家先祖对权力不屑一顾,几世几代下来,谁还谨记先祖遗训?谁能保证他们是真心实意辅佐皇帝,而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谁人也不知道王朝阳暗地里是否和曹家有何勾结,当初曹礼旁人都不投奔,直奔北地而去。后来不知是谈崩了还是其他原因,曹礼失踪。王朝阳以顾老太太做人质给顾侯送了一封急信要他亲自过来说清楚,后来顾世子只身前来,未带一兵一卒,大将军府内扣押了半月,王朝阳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放他们离开。
也许谢无苔同他吵了几次,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谁人知道呢。
顾家老太太感觉被绑了个寂寞,她是有些看不懂王朝阳了。不过那样一个圣人,哪个正常人能看懂他?
老太太懂得夜长梦多的道理,她年纪大了,认老服老,帮不上儿孙的忙,就绝不会做他们的拖累,她也不会自作聪明的要去一探究竟。让走她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直到遇险。
逃跑的途中,老太太脑子转的飞快。能在王朝阳眼皮子底下纠结一股势力截杀他们,是王朝阳默许?还是北地已不如表面看上去被王朝阳一手掌控?
王朝阳不可能放了他们又杀他们,百害而无一利。更是多此一举,脑子坏掉了才会这么干。
顾老太太自从被抓来涿郡就一直被关在小院,门都不给出。也无从得知涿郡的具体情况。
后来顾家来人了,虽然是顾世子,但作为顾侯唯一的儿子,分量可想而知。若王朝阳真的对顾家心存疑虑,大可一并关押。他是圣人不假,却也是忠于大晋的忠臣良将。既然一开始没有派兵将老太太安安全全的送回去向新帝和顾家示好,而是郑重其事的问责顾侯。就不可能重拿轻放。这前后决策的矛盾就像是俩个人在拼命的拉扯。
顾侯坐镇临安,不可能亲自赶来,来接老太太是顾家亲信魏将军,随同前往的还有顾魏。
这段时间,顾老太太等人一直住在李富贵处。王朝阳一直没再来,据说身体不好。
李将军来接人,军师亲自见了来人,客客气气,又说了许多抱歉的话。
顾老太太见了自家人,心头大定,又将世子失踪的事给说了,直言让魏将军留下一队人马协助军师搜寻世子下落。
军师面露难色,言辞恳切,说顾世子在北地失踪,他们难辞其咎,然而,若是顾侯的人马大张旗鼓的在北地搜寻,恐怕大将军会心里不痛快。况且他们已经派人到处搜寻了,兴许顾世子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给耽搁了,让老太太不要心急。
最后,一番商议,魏将军留下十来人协助军师找人,由顾魏统领,等着接应世子一并回京。其他人先行离开。
军师虽略有不情愿,也接受了。
至于那个顾世子先前执意要带回家养着玩的小婴儿,老太太是蛮喜欢的,大概是年纪大了,对小辈都有种天然的喜爱之情,再加上养了一段时间也生了感情了,也想带回去继续养。然而叶善不喜欢,甚至抵触情绪非常强烈。老太太心思一转,心道:是了,等他俩成了亲也是会要孩子的。这要是带回去了是当小丫头养还是当闺女养?也就作罢。刚好看李富贵夫妻俩个对女娃疼爱有加,就问了他们的意思。
李娘子自生了大儿子后,身体有损,再不能生育,夫妻俩个一直觉得孩子少了,还计划过等过二年生活再好些了,再抱养一个来养。如今倒是天赐的缘分。
两边一拍即合,老太太让魏将军给了他们些银子,酬谢搭救之恩。彼此推搡一番,也就受了。
**
一行三人一起上了马车。顾家来接人的马车宽敞舒服,老太太和叶善一辆,伤势未愈的谢无苔一辆。
军师仍在规劝谢无苔,劝他留下。说大将军只是嘴硬心软,面上不肯低头,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先认个错,毕竟大将军这么大的家业,也是需要人继承的。
对谢无苔来说,从十岁那年,父亲选择救孙氏母子,而不管他们母子三人开始,他就已经对父亲死了心了。这次不过是再死一次心而已,当下无甚留念,一脸冷漠道:“聂叔不必再劝。无苔既已改名换姓,便不再是王家人。此后山高路远,只愿各自安好吧。聂叔,保重。”
魏将军上马,亦向军师拱手。
两列人马,各自分开,背道而驰。
顾家的人马行了大概三十里地,顾老太太忽然叫停,魏将军亦是急不可耐的过来,说:“老太君,暗中跟着的斥候已经离开了。”
老太太点点头,同魏将军一番商议,当下点了二十多人出来。这些人一看行走动作就是身手不凡之人。
老太太笑着说:“看来魏将军同老身想到一处了。”
魏将军拱手:“末将可没这聪明能耐,是顾侯爷觉着不对,让我多带了些人,原本就打算偷偷潜入北地一探究竟。除了他们,路上已先后派出了两拨人,扮作不同身份,潜去了郡涿。”
老太太老怀安慰:“看来又是我老太婆多此一举了。”
魏将军迟疑道:“世子他……”
老太太笑着摆手:“无妨无妨,先头我觉察王朝阳不对劲,就和小诚商议了,让他路上偷偷溜走暗中查一查王朝阳。谁知半道遇袭了,这也正坐实了我们的猜测。如今他一直没回来,肯定是故意藏起来了,这也刚好给了我们借口派兵留下来。如今明里暗里都有我们的人,方便行事。”
魏将军看谋划得当,心中畅快,也跟着笑了起来,忽然目光一转,“这位是?”
叶善不知何时伸出了头,一双眼黑白分明,定定的望着顾老太太。
之前在北地,正事当前,光顾着和北地的将领周旋去了,也没珍重介绍。
老太太笑眯眯,说:“善善,快来见过你魏伯伯。”
叶善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下了马车,规规矩矩的行礼:“魏伯伯好。”
魏将军一看她就喜欢,谁人不爱乖乖巧巧的女孩子呢。
尤其在叶善刻意讨人喜欢的时候,面上总能恰到好处的摆出叫人喜欢的表情。
魏将军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哪里人氏?可念过书?家中有哪些人?”
老太太听着不对劲,赶紧打岔:“哎哎,你干什么?瞎打听什么呢?”
魏将军理所当然:“我家魏邵老大不小了,也该说媳妇了。”
老太太气死,将叶善往身后一揽,“你家魏邵今年才二十吧?我家顾诚都二十四了!善善是我顾家的准孙媳妇,你抢什么抢?”
叶善在老太太身后抬起头,又默默低下。
无所谓了,无论是孙媳妇还是干孙女,奶奶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奶奶了。
“啊!”魏将军反应极大,“顾诚说亲了?我怎么不知道?”
老太太笑眯眯:“不着急,等娶亲摆喜,一定大摆流水宴,通请。”
魏将军哭唧唧:“顾老哥骗我,说好了让顾诚娶我家小澜儿。”话说完又看到叶善,本也是长辈间的玩笑话,怕准新娘子误会,忙笑呵呵的解释:“少夫人别多想啊,顾家是好人家,顾诚是好男人,嫁他们家,他们一家子都会对你好。是我小澜儿没这个福气啊。哈哈……”
叶善笑不露齿,眉眼一弯,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魏将军不死心:“小姑娘,你家中还有尚未婚配的姊妹吗?老夫家有一子,名魏邵,年二十……”
**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以让夫人小姐不会感到疲乏的速度到了临安。
大概是时间太过充裕,给了谢无苔足够多的时间胡思乱想,他总觉得叶善不对劲,但凡有人提到顾世子她都会下意识的看一眼那把太乙剑。
而路上他们走走停停也其实在等消息,他知道顾家老太太他们都在说王朝阳不对劲,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些又关他什么事呢?
人真的很奇怪,当你在乎的时候,那人伤你那是抓心挠肝的疼。当你真正放下了,那就是一个陌生人了,连仇人都算不上,他也懒得去管他的生死是非。
毕竟每个人从做出选择开始,就注定了接下来要自己面对这一切。
他谢无苔不是圣人,不会去关心一个不相干的人,他心里装的人已经够多了,有善善,有清风山庄,庄内上下老小,还有他的……小曹以及未出生的孩子。
人生圆满,不过如此了吧。
**
不知不觉就到了临安,分离多日,少不得喜极而泣,彼此嘘寒问暖。
谢无苔不料顾侯早将事情办妥,让曹贵妃死遁出了深宫,养在顾家别院。二人本就是一时脑热做了错事,可要是问后悔与否?都不悔!
当日匆匆一别,今日再次相见,一时间都有些羞怯不知如何开口。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曹贵妃,她自出生就是曹家小姐,后来当了贵妃,曹家败落,她仗着蠢儿子,还能荣升太妃,一辈子也算是人上人养尊处优。
她不快乐,但她富足。
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从小的时候,娘就告诉她,女人是菜籽命,好坏全靠碰。
托父兄的福,做了大晋国最贵的金丝雀儿。
也算是好命了。
如今她又要再来一次。心里的惴惴不安,对未来的迷茫恐惧可想而知。
可随着肚子一日日翘了起来,她总是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孩子他爹的温柔细语,狠狠心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条烂命而已,真不行了,一条麻绳,大不了从头再来。”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109章至112章,会断断续续的修改删减重写,正文会继续写下去,不会停。
等我全部修改完了会作话通知。么么哒。
(109和112,主要修改是,王朝阳实则被军师控制,蠢义子被当枪使,夺权下毒,王朝阳为了亲儿子的安危会对谢无苔非常不友好,逼他走。)
这四章剧情不影响整体走向,顺便把男女主降智的地方都改一改。
**感谢在2021-11-01 23:52:28~2021-11-03 15:3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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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刘家人的归宿(一)
叶善去北地的时候梅梅也想一起,被她一个眼神盯过去,梅梅自动缝了嘴。顾诚心中对善善爱护,只想全天下人跟他一样理解她喜欢他,私下里找了梅梅,自动带入了慈父严母的角色,拐着弯的替善善说好话。
梅梅手里提着两把弯刀在手里打转,半晌,翻了个白眼:“我大娘子的好,要你说?”
顾诚意识到自己大概多此一举了。
梅梅却仿佛对他积怨已久,索性撕了和平友好的假面不做人了:“以前大娘子的身边只有我一人,她就算偶尔不带我一起,身边也一直有我的位置,可是自从你出现后,我大娘子就被你占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啊?”
这明明是一句抱怨甚至是有些敌视的话,然而入了顾诚的耳,却无端让他解读出了暧.昧的意思。他摆出大人的姿态,甚至还很得意,就差摇头摆尾了,说:“梅梅,你终究会长大,只能陪你家大娘子一程,而我是要陪善善走完这一生的人。所以不是我抢了你的位置,而是你要懂事点,主动将这个位置让给我。”言毕,琢磨了下,又觉得这话对尚未独立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了,急忙补救道:“当然,等将来我和善善成亲了,我就是你亲爹。做爹娘的永远都会管自己的大闺女。爹娘的家就是你的家,将来谁要是欺负你了,爹给你打回去。”趁机,他还伸爪子往她头上撸了把。
嘿,善善说过她不喜欢小崽子,他们不生,那梅梅就是他们唯一的大闺女了,可不得珍惜咋地。
梅梅梳得整整齐齐的发辫被他揉松了,她喜欢仿着叶善打扮,无论是穿戴还是言行举止。这要是平时谁敢弄乱她的头发,她肯定跟他急。然而顾诚的一句“爹娘”一下子撞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手里转的飞快的弯刀一滑,掉在地上,哐当一声,破了心防,她别别扭扭道:“我家大娘子凶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很凶,但是她一点都不凶。”
顾诚:“嗯,我知道。”
梅梅:“我大娘子其实非常好相处,只要你一心一意待她,她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她肯定待你好。反正你不能对我家大娘子不好。”
顾诚:“嗯,我知道。”
梅梅:“你发誓!”
顾诚不知怎么对话就变成这样了,他一个奔三的老男人当着十岁小丫头的面发誓,像话吗?多不好意思啊。
奈何,梅梅一双眼紧紧的盯着他,那眼中的郑重,让他不自觉也跟着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他举起手。
“你要是敢对我家大娘子不好,你就是贱人!”梅梅飞快的说。
顾诚:“……”
不是,贱人?这话从何说起啊?
**
叶善走的这段时间,梅梅两头跑,一会在顾府住几日,一会又跑去陈寡妇那住几天。中间还去过皇宫。太子哥心情不好,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她,顾侯将她带去了,但是太子哥似乎非常不喜欢梅梅提到叶善。二人吵了一架,不欢而散。回了顾府后,梅梅惶惶然意识到,那可是天子啊!万万人之上的天子!当晚自己吓自己,又跑黄大全处躲了好几日。
顾家老太太的车马回来这天,顾侯早就收到了消息。梅梅两条小细腿跑得飞快,一路迎到城外。欢欢喜喜的迎了她朝思暮想的大娘子,到了跟前又像是近乡情怯的游子止步不前,只咧嘴笑,一口大白牙,嘴角俩个小小的梨涡。
叶善第一次注意到,原来梅梅的嘴角是有梨涡的。眉眼长开了,个子也抽条了,一颦一笑神采飞扬,从内到外散发着骄傲自信。曾经那个躲在墙角脏污不堪像灰老鼠一样的孩子彻底蜕变,找寻不见了。
“梅梅,”叶善叫了她一声。
梅梅立刻像见到主人的小狗凑了过来,就差伸脖子给她挠了。
叶善朝她伸了手,梅梅不由自主递了过去,二人的指尖勾住,叶善将她拉上了马车。这还是叶善第一次主动牵她的手,啊,不,主动被动都是第一次。梅梅最大的勇气也就是躲在她身后,拉住她的袖子寻求庇护。
大娘子的手指好软好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暖还要软。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心脏砰砰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因为反应过大,连顾老太太都觉察出不对,伸手过来,“梅梅,你脸怎么这么红?生病了?”
叶善松开她的手,也侧脸看过来。
梅梅握紧掌心,恨不能永远握住这份属于大娘子的温暖,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傻乐:“高兴!高兴!我高兴!”
老太太喜欢她,勾住她的肩,就要往怀里搂。
梅梅起先没回过神,等意识到了,赶紧挣开老太太,又去瞥叶善。
老太太哈哈笑:“姑娘大了啊,连抱一下都不行。”
叶善也跟着笑了下,抬眼看向梅梅,很奇怪,她竟然没有嫉妒的情绪。她心底掠过一丝茫然的不解,微微低了头,眉眼温顺安静。
这之后梅梅一直没敢再有大动作,规规矩矩的坐好,她怕大娘子不高兴,对老太太更是保持距离。
顾老太太早就发现梅梅对自己态度古怪了,又不知道原因。不过她越这样,老太太越喜欢逗她。
梅梅如坐针毡,水火两重天。
**
梅梅是跟着叶善一直到了她的房,亲眼看到她解了受伤的纱布给自己上药才注意到她的手受了伤。
梅梅“呀”一声。
叶善瞥一眼她,无甚表情的抹药绑纱布。左右手轮着来,眉头都没皱一下。
梅梅看得仔细,情不自禁:“哇!大娘子你好厉害!你不疼吗?”
叶善:“……不疼。”
在梅梅心目中,叶善就是她的神,她说什么她信什么。且不由自主的盲目神化她。
梅梅:“真的不疼啊?可是我看好严重啊!大娘子,你是怎么弄伤你自己的?”我大娘子怎么可能会被人伤到?一定是她不小心碰伤了自己。
叶善嘴角牵了一下,眼神空落落的,像是落不到实处。
梅梅忽然生气道:“顾大哥呢?他怎么没保护好你?他就是个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梅梅,”叶善叫了她一下。
梅梅被打断,抬头等着她吩咐,等了半天她也没说什么。只抿了抿唇自己消化了。
叶善刚休息一日,带上梅梅去黄大全那找谢无苔。张氏就找来了。这次比上次看上去更惨。形容憔悴,跟先前那个刘老太太简直判若两人。也不像曾经跋扈泼辣的张氏。倒像是历经沧桑后,整个人沉淀平和了下来。
自从叶善同刘宗孝和离后,刘家人很是欢天喜地了一阵子。都以为自己了不得了,无尽的幸福在等着他们了。阎王不在家,小鬼称大王。尤其是张氏简直以为自己就是王母娘娘了。肆意快活的日子没过上几天,刘家人性子中难以根除的虐根性又卷土重来,一家子又开始过的七零八落,朝着衰败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先前张氏找过叶善一次,被刘世仁又打又骂拖着腿拎回家了。
没有叶善在的顾家。刘家人连大门都是进不来的,也只有叶善回来了,打狗看主人,门房行了方便,告知了他们叶善的去向。
黄大全态度也好了些,不似之前轰赶,懒得多费口舌。
这次不仅张氏还有刘宗孝一并耷拉着脑袋来了。
这母子二人看到叶善仍是怕,见面就跪,张氏先哭了出来,说:“大娘子,我错了,求您原谅我吧。”
梅梅站在叶善身后,小.嘴蹶得能挂油瓶,满脸不屑。
叶善轻声道:“嗯,我在听,你说。”
梅梅诧异的转过头看向叶善的侧脸,只觉得大娘子语气温柔动听的不似寻常。
张氏的心莫名被抚慰到,谁知刘宗孝更先一步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像个急于告状寻求安慰的孩子,哭着说:“我的羊被我爹卖了杀了,我好生气好难过,家里一团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去赌了。我不想这样子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好害怕,我害怕我又变得和以前一样。我不想做大官,我只想我的难难陪着我,可是我知道它已经不在了。庄主,我求您,求您让我回去好吗?我想回清风山庄……”
虽然人人心里都认定叶善才是正儿八经的清风山庄庄主,可从没人敢这么当面叫过她。
叶善也没纠正。或许在她心里,既然已同他们解绑了家庭关系,那叫她什么都无所谓了。
“黄大全不理我,他说他做不了主,我知道,我想回去只能来求你,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让我回去。我想回去放羊,我想过回曾经简单的日子。我害怕这里,害怕这样的我自己……”
张氏也不说话了,只抹着眼泪,丈夫刘世仁哄骗了他,将家里仅剩的金银财物都卷走了,连儿子看做命根子的羊都不放过。带着阿琴和她的小杂种远走高飞了。家里又只剩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刘宗孝先前暂被撸了官职,在家等消息,可后来他因为羊死了,愤恨无能让他控制不住又开始赌钱,甚至闹事被人报官抓了,算是彻底断了仕途。
张氏也开始怀念她曾经当菜园子张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着满院子碧绿满心满眼的满足。她种的菜比别人都大都好。厨房来采摘,都会夸上几句。她生性抠门,别人动她的菜她心都在滴血,可是看着厨房一筐一筐的运走,夸她的话也是一箩筐一箩筐,又想着等结束了,还能去大娘子那邀功,心里又无比满足。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连这样简单的快乐都没有了呢?
曾经,她以为最快活的日子莫过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后来,她过上了,她又渴望无人管束的自由。
人的贪欲像是永远也喂不饱的血盆大口。
终将被反噬。
母子二人大概是真的大彻大悟了,说了很多话,哭得非常伤心。
乃至于谢无苔领着曹贵妃过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又赶上大娘子在“教规矩”,忙捂住小曹的眼不给她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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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刘家人的归宿(二)
谢无苔同曹贵妃小心翼翼的单独相处了一日夜,对彼此都很满意。
谢无苔隐去了黑虎寨那段不堪的有损他男人尊严的过往,其他事无巨细都跟曹宝珠交代了清楚。曹宝珠听得泪水涟涟,心疼不已。
二人都表现出对彼此的珍惜,期待孩子的降生。希望将来一起把日子过好,和和美美的共度余生。虽然心中还有不确定,但都是这个岁数了,不似少年少女一腔冲动,分开的这段时间也足够他们将最坏的结果考量清楚,发现自己也能接受,也就勇敢的跨出这一步了。
这一步对谢无苔来说倒还容易。难得是曹宝珠。从一个熟悉的地方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改名换姓将自己交给一个还很陌生的男人,这无异于拿命在赌。曹宝珠不是没有犹豫过,懊悔过,胆战心惊过,可是当她再一次见到谢无苔,听他朴实无华的话,感受到他的真心,忽然觉得也不是不能赌一把。
谢无苔非常感激曹宝珠,感激她相信自己。
曹宝珠最后一丝忧虑也因为谢无苔的感激而抹消。这世上的男人大多会炫耀自己拥有什么,能给女人什么,却很少感激女人为自己放弃了什么,付出了什么。谢无苔能设身处地为她着想,让她认定自己没看错人,至少此时此刻,他对自己是真心的。
俩人的事处理完,谢无苔自然要找叶善说明情况。在谢无苔心里,某种程度上叶善给了他二次生命,说是恩人,更像是主人。
谢无苔自己没意识到这点,曹宝珠注意到了。她一直都是人精,只不过贵妃的身份给了她肆意妄为的资本。而且曹家也需要她这样一个形象制造因为得宠才让娘家鸡犬声升天的假象。
曹宝珠再见叶善,面上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道了谢,又赔礼道:“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望您不要见怪。从今后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谢郎敬你重你,那我也不拿你当外人了。从今后,咱们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她没忍住,捂住嘴先笑了。昨晚谢无苔同她聊到很晚,说到清风山庄被剃头
喊口号的往事,曹宝珠一直笑个没停。
跪在地上的刘宗孝听到,面上露出恍惚的神色,似是怀念。
叶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谢无苔不知什么时候拉住了曹宝珠的手,正一脸温柔的看着她,二人旁若无人,互送秋波。
叶善又问了遍,谢无苔才回过神,说:“打算过两日就出发了,我离开山庄日久,好在庄子里能人不少,都能帮忙分担。”然而,积压的事情太多,还需要他回去处理。况且新旧政权交替,曹家覆灭。关于山庄往后的发展,都需要他拿出一个章程。
叶善:“你把梅梅一起带回去。”
起先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谢无苔也不知怎么想岔了,喜道:“善善,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叶善冷漠的转过身子,往门口走去,“梅梅就交给你照顾了。明日你们就走,不要再耽搁了,以免夜长梦多。”
张氏生怕漏了自己,急切道:“还有我,还有我们,我们也想回去。”她作势就要去够叶善的脚。
梅梅回过神,自张氏身后一把推开她,跳过去,尤不肯信,“大娘子,你是不是说错了,是张氏和刘宗孝想回去。我不要回去,我要一辈子跟着你。”
叶善不语。
梅梅心中慌张:“大娘子在哪我在哪,大娘子不走我也不走。”
叶善面朝屋外,冷淡道:“不要任性。”
梅梅终于意识到叶善是认真的,眼泪一下子就崩了出来:“大娘子不要赶我走!”
叶善一脚跨出门槛。
梅梅情急,再顾不得许多,用尽了毕生胆量,忽然自她身后一把抱住她的腰,眼泪哗啦啦就掉了下来:“大娘子,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抛下我,你不能不要我。”
她疯狂认错,认着莫须有的错。
哭声太大太惨,连护院都探头过来看了看,甚至有人跑出去通知了在外巡铺子的黄大全。
叶善只等到梅梅哭得嗓子都哑了,才冷声问:“哭够了?”
梅梅抽着鼻子,委屈巴巴,“大娘子。”
叶善:“哭够了,把东西收收,跟三当家走。”
曹宝珠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都什么情况啊?不愿意走不走就是了,又不是到了非要生离死别的地步。
谢无苔若有所思,在叶善狠心扯开梅梅之前,主动上前将梅梅劝住,说:“梅梅啊,大娘子也是为了你好,让你回去学本事将来好继承山庄啊!你一直在临安混日子算怎么回事?”
梅梅也不敢真僵持,她心里无限委屈,看着叶善远去的背影嗷得一声哭得更大声了,“我要回去继承家业了!我好可怜!”
曹宝珠:啧!
*
傍晚的时候,谢无苔亲自去了一趟顾府。
很难得的,叶善闲着,坐在窗前发呆。
她自从搬来顾府后,一直跟着顾家老太太住。好在老太太院子大,给她收拾出来的房间,敞亮又舒适。
谢无苔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太乙剑,眉心一跳。
叶善:“梅梅还好?”
谢无苔:“小丫头就怕你不要她了,我同她说你是让她回去学本事,将来好帮你分担压力,她就接受了。”
他笑呵呵:“她心里将你看得重,要她为你死她都无所畏惧……”
“谁要她为我死了!”叶善的语气陡然尖利起来,眼里充满戾气。
谢无苔一吓,他沉默片刻,心里隐隐约约有些猜测,忽然道:“善善,跟我们一起回清风山庄吧。”
叶善重新转回头,看向窗外。
谢无苔:“我,梅梅,老村长,陈嫂子,还有许白,六匹狼兄弟,还有很多很多人,我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你回去了,我们都回去。咱们山庄可以不用扩张,就守着云州城,本本分分的。黄大全的生意,咱们支应着,有吃有喝,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我都听说了,你一直想找家人,可是我们不都是你的家人吗?”
“善善,你为什么非要执着顾家的人当家人?他们身在权力中心,牵扯的关系太复杂了。不适合你。你跟我们回家吧。咱们山庄清清爽爽的,你一言九鼎,谁都听你的不好吗?”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谢无苔垂下眼睫,语调急转直下,沉重道:“我,大概猜到了,可是人活在这世上,总会遭遇一些难以预料的意外,悲伤和痛苦在所难免。你,你要是想哭你就哭出来吧。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虽然我没资格,但我心里是一直拿你当妹子的。要不,我借你个肩膀靠一靠?”
叶善支着下巴看向他,嘴角微不可察的勾起,“你猜到什么了?”
谢无苔害怕有人偷听,又怕惹叶善难过,压低声音犹犹豫豫道:“……顾世子他……是不是遭遇什么不测了?”
“你就别瞒着我了,我看出来了。”他长叹一口气,又缓缓开口,“善善,我看得出来顾世子对你很好,你俩也是有感情的。但人死不能复生,你难过也没用,顾家人迟早也会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你跟我回去吧,你信我,再大的伤痛时间都会抹平一切……”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叶善在笑。
这笑说不出的诡异,但可以让他肯定的是,她绝不是在难过。
“你看出来顾诚出事了?”她语气跳脱,透着莫名的愉悦。
谢无苔面上怜悯心疼的表情僵硬的收回去,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好了。
叶善笑容更甚:“那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是我。”她语气非常轻,像是恶鬼的低语,毁人心魂。
然而,谢无苔听得清清楚楚,表情刷得一变。直觉他就信了,甚至没想过叶善有可能在开玩笑。
叶善歪了歪头看他,面上的笑容甜美而残酷:“如此,你还要当我的家人吗?”
谢无苔没有立刻回答她。
他已经被惊呆了。
他只猜到了一半,却没猜到另一半。
谢无苔惊慌失措的跌出门去,银烛看到他,笑了起来,“谢先生,你看着点路。”
谢无苔答应一声,走了没两步,又是一个踉跄。
叶善远目看向窗外,顾家人迟早会知道呢。
那她就在这等着好了。
**
梅梅跟着三当家走了,走的那天叶善没来送,梅梅眼巴巴的,勋哥儿舍不得她,先是没忍住哭了。
梅梅看他哭,反而哭不出来了。嘴里骂骂咧咧:“男孩子就是娇气!”
张氏和刘宗孝得偿所愿,被三当家一并带回去了,二人欢欢喜喜。路上吃了些苦,又开始抱怨。抱怨归抱怨,绝口不提离开的事。仿佛这就是他刘家人的处事法则,总要恨一些人抱怨一些事,做出迫不得已的样子,才能把日子好好的过下去。
梅梅嘴里叼了根草,乐观道:“等我顾爹回来了,我就给我顾爹写信,让他劝劝我大娘子把我接回去。我顾爹虽然跟我抢大娘子,但他人很靠谱。他还说等他和我大娘子成亲了,他们就给我当爹娘……嘿嘿……”
刘宗孝听得毫无反应,这个闺女他早很多年前就没敢当闺女了。
倒是张氏考虑的现实,说:“善善嫁了顾大人好啊,咱们清风山庄有了靠山,将来谁也不敢欺负咱了!嘿嘿,要是顾大人将来当了异姓王,咱们山庄就出了王妃娘娘啦!”
真正的贵妃娘娘捋了把头发,骄傲矜贵,谁曾经还不是个娘娘。
梅梅做了个鬼脸,继续道:“我要是我顾爹和我大娘子的女儿了,我就改姓叶啦,我叫叶梅梅。嗯,叶梅梅,叶梅梅,叶梅梅,真好听……”
**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顾诚一直没有消息。
顾老太太从刚开始的淡定自若,最近也开始坐立难安了。
侯夫人早就按捺不住了,私底下催了顾侯几次,加派人手去找寻顾诚的下落。
叶善仿佛一夕之间,又回到了过去,温温柔柔的,待人接物,亲切温和,仿佛之前那一段毫无顾忌对所有人态度冷淡的人不是她。
她仍然喜欢忙碌,无论是帮忙打理老太太的院子,还是跟银烛画屏他们一起缝缝补补。
银烛最近说了门亲,是顾侯麾下的一名小将军,二人情投意合,准备今年秋就办喜事。银烛开始给自己绣嫁妆。叶善要帮忙,银烛说:“不用。哪有嫁妆要别人绣的。善善,你还是给你自己绣吧。等咱们少爷回来了……嘻嘻……”
府里人基本已将叶善当未来少夫人看待了。
等来等去,没等到顾世子的消息,谁知北地十万火急,竟等来了北地叛乱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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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古怪的善善
叶善开始给自己绣起了嫁妆,因为老太太让她绣。
一句玩笑话,叶善当了真。
她真就两耳不闻窗外事,绣起了自己的嫁妆。银烛和映红起先都对她心存畏惧,她刚回来的时候,并不敢真的靠近,倒是画屏那个心大的记吃不记打,对她和颜悦色了几日,她又嘿嘿的往前凑。
然而过往的一切又不会真的在人心底抹消。
侯夫人对叶善就不如最开始那般放松随意。她永远记得叶善将她们骗到山上,不许她们走的事,那会儿的无力感至今在她心底留有阴影。后来叶善同顾诚回来,态度冷淡,侯夫人反而更适应些,总觉得这才是她的本性。如今又是甜甜腻腻的一个人,虽然叫人看着容易亲近了,可真靠近了,侯夫人心里哐当哐当,莫名就会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这感觉来的太清晰,乃至于侯夫人和她相处都是僵硬的。叶善像是毫无所觉,该干嘛该嘛。挽着她的手,管她叫娘,让她给自己做甜甜的糕点。
侯夫人哆哆嗦嗦,找上了顾老太太,眼泪都快出来了,“娘,你真不觉得善善有点,有点……那啥?”
老太太心里头压着顾诚的安危,对别的事就没那么上心,可是善善表现的那般不同寻常,她怎会没感觉?
与侯夫人的畏惧不同,老太太更多的是心疼,若不是经历不同寻常,又怎会异于常人?老太太挨着儿媳妇,细细同她分析。侯夫人本就是软心肠,越听越有道理,虽然这一切都是老太太的猜测,可是一想到那孩子无父无母,稍一联想,光自行想象,就能补全一出孤女苦苦挣扎的苦情戏。
侯夫人说:“我也知道善善对我们好,她是个好孩子,可是她的性子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要是当女儿,我只一门心思的对她好完全没问题。可是要她当儿媳妇,做顾家未来的主母,她真的合适吗?”
顾老太太拧了眉,说句良心话,她也觉得善善当孙女比当孙媳妇好。她不是喜欢棒打鸳鸯冥顽不灵的老太婆,实在是,她真的没从叶善身上感受到,她对顾诚的喜爱。
感情这种事,偷偷藏不住。老太太注意过,但凡叶善在,顾诚的目光就会追着她。爱意表现的热烈,是人都能感受得到。叫人郁闷的是,她感觉不到叶善对顾诚的喜爱。
要是将来,俩孩子因为感情的事闹起来,老太太会非常苦恼要帮谁。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想太多,要是你儿子真想娶,你能拦得住?”老太太只能这样安慰儿媳妇,“我当年不也看走眼了?觉得你跟小诚他爹不合适。结果呢,你夫妻俩个如胶似漆,这把年纪了还谁都离不开谁,叫我老太婆都好生嫉妒。”
一句话成功转移了话题,侯夫人羞得满脸通红。
她心中的疙瘩也消解了一半,婆婆说得对,合不合适,还得顾诚他自己说了算,她考虑再多也没用,反正最后她也做不了他的主。她这个儿子要真听她的话,她早几年前就抱上孙子了。
**
北地传来消息,王朝阳病逝,其义子纠结几股势力,扯了旗,自立为王,要与大晋国划地而治。战火一起,往来通信一断,顾侯留在那里的人也彻底与这边断了联系。
关于顾世子仍没有消息。
其实,顾家女眷不知道的是,顾侯早些日子就收到过顾魏递回来的消息。他们找到了顾世子的衣裳和信物,衣裳破损,上有血迹。
顾侯藏在心里,没敢说。回到家里仍旧开开心心。
叶善窝在老太太的院子,最近极不喜欢出门。她做活的速度慢了许多。大红锦被上鸳鸯戏水,绣了好多日子,也才绣出个轮廓。
老太太见她屋子里亮着灯,敲门进去,看她坐在绣架前,笑道:“还没睡呢,可别熬坏了眼睛。”
叶善摇头,“不累,银烛也没睡。”
老太太弯了眉眼,笑话银烛道:“她恨嫁呢,巴不得今晚就绣好所有嫁妆,明天就出嫁。我看看你绣得怎么……”
话音不自觉消失。
老太太神色复杂,目光定定的,一时没移开。
叶善落了一根针,抽出丝线,毫不受影响,慢慢道:“奶奶,怎么了?”
老太太艰难的转过脸,笑不出来,“你和银烛的进度一模一样呢。”是真一模一样,搞不清的,还以为是同一面绣品。
叶善抬头,笑容满面:“因为我和银烛姐姐的心情一样呀。”
顾老太太终于体会了一把侯夫人的恐惧心理,她说:“人和人是不同的,怎么可能心情一模一样呢。”
叶善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上去纯粹极了,她说:“都是要嫁人,应该差不多吧。”
老太太说不出话来了。
她突然非常后悔。
她不该叫叶善绣嫁妆的。
她本意是想找个事,让叶善打发时间。人都是这样子的,一旦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她想着,就算是没什么感情,相处那么久了,多少也是有一些的。顾诚一直没有消息,真叫人担心啊。她不想善善跟她一样牵肠挂肚。而且当时的语境玩笑居大,没想到她当了真。
当真本也没什么,顾诚对她的心意,老太太是看在眼里的,如果善善也是一样的心情,两厢情愿,那就是天赐的姻缘,美事一桩。
老太太忽然又想起了曾经和叶善的对话。
“善善,你喜欢顾诚吗?”
“奶奶希望我喜欢吗?”
顾老太太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女孩笑容甜美,是世间少有的纯真烂漫,你盯着她的眸子看,会有种看到初生婴儿般纯粹的错觉。
老太太问:“善善,你几岁了?”
叶善:“在这里,应该二十了吧。”
老太太没细究她回答的古怪,只盯着她的眼睛说:“二十岁啦,很多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子都经历了成亲,生子等等诸多生活的磨难,她们的心境不再纯粹,眼神也蒙了尘埃。这样的变化,也不能说不好,生活教会了人做人的道理,人总是要长大,顺应天理。人不可能逆天而行。”
叶善收敛笑容,表情略显拘谨,羞涩,眸色也发生了变化,她说:“奶奶,应该是这样子吗?”
老太太眼睁睁看着她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垂在袖子里的手骤然握紧。
这表情,这眼神,让她再一次想到了银烛。
银烛许了人家,是她喜欢的小将军,女孩子娇羞,内敛,心有所爱。如果说叶善爱着顾诚的话,此刻她绣着自己的嫁妆,也该是这般神情。
老太太用力掐住手心,才没让自己失态,她定了定神,说:“善善,你能答应奶奶一件事吗?”
“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欢小诚,就不要答应嫁给他。”
叶善面上挂着标准的“银烛式娇羞笑容”,“不行呢,奶奶,我前天做了个梦,梦很真,就像曾经我真的经历过。我梦到顾诚死了,还没成亲就死了,孤单单的一个孤魂野鬼好可怜呢。娘不想他孤单,非常任性的给他办了冥婚,新娘子就是我呢。后来我就嫁进来啦,渐渐的大家也都接受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侯夫人先前听了老太太的劝,心里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肯定是拗不过儿子,既然结局是注定的,不接受也得接受。那么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就是重新和叶善搞好关系,消除隔阂。毕竟婆媳可是一辈子的事呢。谁知人刚站到门口,就听到叶善这么一长串的话,明明是毫无根据的话,不知为何,却如利剑穿心,顿时一股巨大的悲伤铺天盖地,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悲伤不能自已。
她蹲在门口,嚎啕大哭。
**
距离临安数千里之遥的北地,夜色黑沉,嗖嗖数百支火箭忽然从天而降。
邬将军一把推开泪流满面的邬丹珠,“快走!”他半身浴血,气喘吁吁。
邬丹珠跪在地上,拼命的哭喊摇头。
斜刺里一柄长剑杀来,邬将军险些被刺穿咽喉,一杆□□挡住,挑开。
这人武功强悍,瞬间横扫一片,然而不知为何,腿脚不灵便,动作凝滞。
不过再精悍的武夫,也无法抵抗源源不断的敌人。有了他的加入也不过是赢得一线喘息之机,久战肯定不敌。
混乱中,有人牵了一匹马过来,扶住邬将军让他上马快逃。
那人也靠了过来,将邬将军父女护在身后,说:“将军快走!”
邬将军一手捂住腹部,有肠子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他惨然一笑,快速道:“顾世子,今日那狗贼不取了老夫的人头势必不会罢休!老夫虽死无憾,只求您能将我女儿带出去,护她周全!”突袭来的毫无预兆,这是要将他们一干老将斩杀殆尽啊!
顾诚打退迎面而来的敌人,急道:“邬将军!”
邬将军更急:“顾世子,老夫求你了!”他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扯起已软在地上起不来的女儿,“老夫求你了!”
此刻已有下属帮忙将邬丹珠抱上马。
顾诚看清邬将军的伤势,心知他活不成了。
新一轮的攻势已经开始,燃火的羽箭,铺天盖地。
邬将军挡在他们身前,长刀挥出残影,大喝:“走!”
顾诚咬紧后槽牙,面上显出狰狞之色,翻身上马。尚未坐稳,邬将军一掌拍上马臀,“丹珠就交给你了!”一柄羽箭几乎于此同时,没入他的后心。
顾诚反手打飞追着他们的火箭,眼睁睁看着邬将军双膝跪地,重重跪在地上。不过片刻,他已被扎成了一只刺猬。
邬丹珠挣扎着就要跳下马,嘶吼大叫:“爹!”
她拼命的挣扎,顾诚不得不分神压制住她。
夜色里,二人一骑疯狂奔驰,邬丹珠一口咬住顾诚的手腕,鲜血和着眼泪一起咽进肚子里。
作者有话说:
不要急着追问男主发生了什么,怎么活过来的?下一章会写哟。
这一章是补昨天的更新,按照之前说好的日更三千,加上今天的,我还欠大家两章。
今天肯定还有一章。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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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身陷麻烦顾世子
天际破晓,苍茫的大地,莫名给人一种悲凉之感。
邬丹珠瘫软在一块巨石上闭目休息,哭喊让她嗓子哑了,整个人虚脱的难以自控。远处出现一个小点,渐渐的近了,来人拖拽着行动不便的腿。
顾诚将一个干硬的馒头递到她面前,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刚翻了别人家的宅院, 第一次偷鸡摸狗,业务不熟练,别的没顺到,就这个了,你吃一个,补充体力。”
邬丹珠睁了眼,眼里充满戾气,一巴掌打开,“啪”一声,很是响亮。馒头滚出去老远。
“我不吃!”
顾诚无奈,弯下腰,将剩下的一个连同布袋搁在她手边。
邬丹珠又要扔掉,被顾诚按住手。
“我知道你刚没了父亲,心里难受。但是……别浪费食物。”
邬丹珠死死的盯着他,早就干涸的眼满是血丝。顾诚见她不再挣动,放开手,一瘸一拐的又将弄脏的馒头捡起,剥了一点皮,吹了吹,咬一口。
“咚!”,顾诚的后背被砸了下。
他回身看去,刚好看到馒头滚到一坨尚未干透的马粪里。
他沉下脸来,三两口将沾了沙子的馒头吃得一干二净。而后也找了块巨石,背对着邬丹珠,靠了过去。
他的一条腿不正常的扭曲着,露出的手腕,咬破皮肉,印出深深的齿印,看样子也是会发炎肿胀。
他叹了口气,拆了小腿上的绷带,重新正了正骨头,剧痛袭来,他都已经麻了,冷汗从额上滴落下来。
可身体上的痛又怎抵得过心里的痛。
那日他闪避不及,巨石落下,砸中他的左腿,幸好有了水流缓冲,没将他一条好腿砸成肉酱。只骨头折了。他推开巨石贴着岩壁站起,水深几乎能淹没叶善的头顶,到他只到胸口处。
大概内外的水流到达了一定平衡,并没有继续涨水。他在洞内安静了片刻,试探着叫了一声:“善善?”
洞外没有回音。
有那么一会,他觉得心底长出了一个黑洞。
他捂住那个黑洞,告诉自己,善善肯定也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他放开了喉咙大叫了好几声。
洞内回声阵阵。
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闭了闭眼,强行封住那处黑洞,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切等出去了再说。
身后一道狭窄的通道,他摩挲着凿穿的岩壁,判断出这一块破损是叶善硬生生凿穿打通的。他想,该是怎样的毅力,才能将两处打通啊。
他侧身勉强挤了进去,洞内的蜡烛早就熄灭了,昏暗不堪。他借着水流往里游去,刚游没多一会,撞上一物,顺着摸过去,手一抖,尸体。
“你不是一直要走吗?你走啊!我不要你管!”邬丹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冲着他大发脾气。
顾诚被打断了回忆。
他九死一生的自地穴里出来,昏迷在水岸边,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邬丹珠救了。
被娇惯着长大的孩子,没被世事磋磨过,大概都会有些任性妄为,认为全天下都该围着自己转。
邬丹珠一直被北地的青年所追求爱慕,骄傲自负可想而知,难得喜欢上一个人,被拒绝了,心里自然不服气。
她将顾诚带到一处小庄子,命人严加看管,也请了大夫医治。
等顾诚醒了后,她少不得要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姿态,说:“我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么谢我?”
顾诚从梦魇中醒来,心跳的厉害,他虽然告诉自己,叶善会那样肯定是被吓坏了,然而,脑子还是不受控制的一遍遍的回忆叶善割断藤条的画面。
他心里难受的很,更没心情和邬丹珠耍花腔,说:“劳烦邬小姐告知大将军一声,让他派人来接我。小姐救命大恩,顾诚自当回报。”
邬丹珠小女儿心态,不满意顾诚沉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哼了一声走了。
顾诚喊了好几声都没叫住她。等他恢复了一些力气,准备自己出门,又被拦了回去。
又过了一日,邬丹珠过来,说:“你家里人已经先一步走了,看来危险面前,谁都更顾惜自己一些,也没那么在乎你嘛。”
彼时,顾老太太她们根本没走,还在李富贵的小客栈里等消息。邬丹珠这般说不过是有她的小心思。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话恰恰好戳在他的心口上。
他起身,冷着脸,说什么也要离开此地。他心里有个黑洞,叶善欠他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他自己给出了千个万个答案,每个他都觉得很合理,叫人信服,但是他没亲耳听叶善说,他都无法将这个黑洞填上。
邬丹珠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叫来守卫,甚至在争斗中,顾诚将守卫打伤了。他也好不到哪去,本就砸伤的腿,伤口崩裂,骨头又移位了。
邬丹珠眼睛气得通红,命人将顾诚绑了,不给他吃喝,还不给他看伤。
直到天黑透了,邬丹珠气消了,才不自在的过来。
顾诚有一副好容貌,即便憔悴不堪的时候也给人一种破碎之美,总之怪叫人心疼的。
邬丹珠本就对他有意,见他如此可怜,心先软了三分,倒忘了造成他这副模样的,她居功至伟。
她说:“我也不想绑你,是你先发疯打人。我们北地的女子不像你们临安女子小意温柔。也不像你们临安女子说话都细声细语的夹枪带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古怪,意有所指,“北地的风沙,一望无际的草原养成了我们北地女子的豪迈,勇于追求所爱……”
“有什么话,你直说。”顾诚态度冷淡道。
邬丹珠准备了一肚子的豪言壮语被堵在喉咙里,她应该生气才对,可是该死的,他越是这样对她,反而有种强烈的魅力驱使着她不想放手。
邬丹珠貌美,喜欢她的男子比比皆,可是她还是犯了全天下女人皆有可能犯的错,对我有求必应的我不喜欢,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偏该死的爱上了。
“按照我们北地的规矩,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邬丹珠鼓起勇气,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要是换个年轻人,大概会是一场你追我逃的爱情喜剧。
或者,顾诚心里若是没有那个黑洞,还能四两拨千斤的逗逗小妹妹玩,这事也能被他轻松的化解。然而他现在心态非常不好,他急着回去,想要一个答案。自从重生后,脾气一直不错,说话留余地的顾世子忽然刻薄了起来,“你是有多低贱,爱你的不要,非要一个不爱你的人,还死抓着不放?”
这话他哪是冲邬丹珠说的,分明是冲他自己说的。
邬丹珠脸色大变,恼羞成怒,夺门而去。
这之后,顾诚算是彻底领教了“得罪谁也不要得罪爱你的女人”这句话的意思。
前一刻还口口声声要你“以身相许”,转头不管你伤势如何,不给请大夫看伤换药,只每日给两碗稀粥汤水,不叫你死了就成。
顾诚被限制了人生自由,伤势恢复缓慢。
好在看守他的一个守卫是话本子忠实爱好者。
顾世子大战梁军那会儿功勋显著,飞龙将军的名号流传甚广。以他为原型的话本子更是胡编乱造了一本又一本。
顾世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获救竟然是因为话本子。
守卫偷偷给他带了伤药,又私自买了肉给他,助他恢复身体。
顾世子也学乖了,没再故意气邬丹珠。
行吧,行吧,你们都大小姐脾气,就我命贱,贱人一个。
逃跑的这晚,顾诚的腿虽然伤势未愈,但也能勉强行走。他急着回去,只要能动了,一刻都不想耽搁。
谁知他才走,邬将军府忽然遭了袭。
早几日,邬丹珠见他好说话了,将他从隐蔽的小庄子偷偷带到了将军府,藏了起来。
邬丹珠说她爹不知道,又说将军府条件好,吃穿用方便,让他在此安心养伤。
顾诚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冷笑。这话谁信?
将军府就这么点大,作为一府之主,连女儿偷带了男人回来都不知道,那这将军还是趁早别干了,省的贻误军情,害人害己。
有时候吧,大概老天爷真能听到人的心声,北地忽然反了,邬将军措手不及,被叛军斩杀在家中。
他是做梦都没想到,本想成全女儿心中所愿,成了就是一桩喜事,不成那就装不知道,倒时候再和稀泥将这事揭过去,他女方家都不说什么,没道理男方家还抓着不放。毕竟救命之恩可是实实在在的。他心里还在美滋滋的算计着别人,哪想最后还是人家救了自己女儿一命。
此时此刻,邬丹珠尚未从巨大的悲伤中过去,眼睛充血,正朝顾诚发大小姐脾气。
她情绪失控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我!让我死了算了!你走……”
顾诚莫名就想到了叶善,要是她遇到同样的事,她会如何反应。
她会吃了那个馒头,保存体力,绝不会浪费粮食。也不会在前途未知,不能自保的情况下轰赶自己。
她会想尽办法的挽留他,活下去,直到她再也不需要他。
顾诚的心忽然针扎的一般疼了起来,他猛然站起身,拖着伤腿扶住马背骑了上去。
邬丹珠看他真的离开了,傻了片刻,明明嗓子已经哑了,还是嚎哭了起来。
“爹!娘!呜呜……没有人管我了,没有人管我了……”
作者有话说:
骤然降温,胃疼的毛病突然犯了,大家也要保重好身体呀。
祝健康!
***
第120章、死亡笼罩的阴影
仿佛是一夕之间,顾府陷入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巨大悲伤中。
所有人都觉得顾世子不在人世了,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但又清晰无比。像是他们曾亲身经历过,他们解释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于是就有人私下里偷偷的传,是顾世子客死异乡,魂魄不安,夜里托了梦给大家。
侯夫人哭了一场,病了。任顾侯怎么劝都不听,恍恍惚惚的,只央着丈夫将儿子的尸身找回来。
北地与临安断了联系,新帝政权不稳,各地早就跃跃欲试,有了北地带头叛乱,曹家余孽死灰复燃,先后在水东余姚等地接连举旗。不过顾侯早有准备,这些地方还没扑腾出个水花,不到千人的叛军,轻易就被围剿了,斩了头领的头,余下人不过乌合之众,充军的充军,发配劳役的劳役。有被强行拉入伙的,只要有乡里作保,也就放回家里了。
新帝自登基后,接连发出敕令大赦天下。对老百姓来说,无所谓谁当皇帝,只要有饭吃能安居乐业,没有那么重的赋税徭役,他们就举手欢庆。
一切都向好,万万没料到北地出了乱子。
顾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王朝阳拦截了曹礼,扣留了他母亲,曾措辞严重的要他来北地当面说清楚。也许当时并不是真要他给一个解释。而是在求救?
顾侯同王朝阳虽有私怨,对他信奉的“大义”更是不屑一顾,但这并不妨碍顾侯发自内心的认定王朝阳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顾侯忙着调兵遣将,不料后院先着了火,焦头烂额。
他忙不过来,就让何不忆去劝劝他姑母。何不忆听他姑父说的时候,心里只觉得无语,暗道女人家多愁善感,后宅里闲出了毛病胡思乱想,他死了顾诚都没那么容易死。那小子属蟑螂的!
何不忆其实是不想去顾府的,无他,他不想见到叶善。
那晚在皇宫惹出的乱子,皆因他算计了叶善,一切又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原本以为叶善会说出去,辩解的话都想了一箩筐,没想到她只字不提。
何不忆硬着头皮去了,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心里无端一突。
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的悲伤忽然间涌上心头。
他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悲伤却是真真切切。
他想,顾诚怎么就死了呢?我不信!我们曾起过誓,要一起守卫大晋,开创盛世。太子才刚刚即位,百废待兴。他没理由也没资格撂挑子不管了啊!
他去探望了姑母,本想说一些安慰的话,谁知刚一开口,嗓子就哽住了,热泪夺眶而出。姑侄二人,相顾无言,哭到哽咽。
没谁觉得不对,相似的场景和感觉,让人产生了时空错乱之感,却没人意识到有任何诡异之处。
何不忆辞别了姑母,擦着眼泪,出了顾府。
刚一出来就觉得不对劲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认为顾诚不在了?
一想到这,他的心又拧住般的难受了起来,难道冥冥中真有鬼神之说?
是老天爷的启示?
他想,我不能让顾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又返回顾府,询问了叶善在哪儿。
叶善住在老太太的院子,不过她快要住不下去了,她打算搬走,心里还有些犹豫。
院子有些大,何不忆没惊动老太太,径自找上了叶善。
迎面的墙上挂着太乙剑,何不忆被刺痛了眼,叶善坐在靠窗的地方,面前摆着绣架。她安安静静的侧身坐着,一动不动,像个假人。
虽是青天白日,天气还很暖和,何不忆却控制不住的全身的骨头都在往外冒凉气。
何不忆在门口站了半晌,愣是没敢上前一步。
他不说话,她也不动。
不仅是耐心,在很多方面,只要她想,没人比得过她。
“你……是人吗?”何不忆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他原本不是要说这个的。他听姑父说过,最后一个见到顾诚的是叶善,顾诚将太乙剑给了她防身,再多的姑父也不知道了,因为没谁会逼问一个看上去柔弱可怜的小女孩儿,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个女孩一点都不柔弱。她是残忍的,甚至是杀人不眨眼的。
何不忆也曾同姑父提过这件事,对于叶善,顾侯有种天然的保护欲,大概是第一眼的印象太深刻,后来无论发生什么,总也替代不了初次印象。
而且,她确确实实长了一副柔弱可怜的好模样。顾家男人一脉相承的保护欲,习惯性给他们眼里的弱者找借口。他们总以为自己顶天立地,能给他想护着的人撑起一片天。自信的狂妄,可也憨傻的可爱。
叶善一顿一顿的转过脸来,像是卡壳的木头人,面无表情,鬼气森森。
何不忆倒吸一口凉气,头皮发麻,往后退了接连好几步。
阳光照在身上,他才好受些。
“嘻嘻,”她笑了,“吓到你了。”
她像是调皮的孩子,在同人玩扮鬼的游戏,不过演技太过精湛吓到了来人。她面上冻住的表情随着这一声笑,鲜活起来。
“何不忆,你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吗?”她端了个凳子坐到门口,躲在阴影里,像是见不得光。
何不忆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额头冒了汗,也不知是晒的还是吓的。
“可是我能帮你什么呢?”她苦恼的自言自语起来,“我除了会杀人什么都不会呢。你要我帮你杀人吗?”
何不忆无端就想到了北地情况不明,正缺一名悍勇无畏的猛将。
她往门后躲了躲,挡住半张脸,半张脸仍噙着笑,笑吟吟的望着何不忆,另一半脸是没有表情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像是一个人装着俩个灵魂,或许更多。
何不忆看着她的眼,莫名有种被蛊惑的感觉,他情不自禁道:“是啊。”某一个瞬间,又仿佛被敲了一闷棍,骤然清醒过来。
他寒了脸,语气也严厉起来,“不要在我身上用你迷惑人心的伎俩,顾诚能上你的当,我不会。”
叶善清凌凌笑了起来,也不生气,她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显得乐不可支,“你不想我帮你吗?那你之前一直挑拨我杀了老皇帝做什么?”
何不忆脑子轰隆一声炸开了,脸色铁青,“我没有!我没有让你杀皇帝!”
“是的呢。可是我除了会杀人,又会干什么呢?你找上我,我只会杀人呀。”她不急不徐,慢慢道。
何不忆呼吸重了起来,口不择言道:“是你自己心中有恶,看什么都充满恶意。明明是你做错了事,却要赖到别人身上!我现在都在怀疑,顾诚失踪了是不是也和你有关系?他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会平白无故没了消息?”说到这里,何不忆的眼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蓦然一个念头,“是你杀了他?”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空口无凭,冲动之言。
“不忆!”一声厉呵。
顾老太太连拐杖都没杵,冷着一张脸站在他身后。
“呀,奶奶来了呢,”叶善小小声道,将自己整个的藏到了门后,只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往外张望。
何不忆惶惶然回神,冲老太太行礼,“顾奶奶,”他忍不住又去看叶善,被顾老太太一把拉住了胳膊,“善善需要休息,你最近不要打扰她。”
何不忆脑子一片清明,只觉得顾家老太太是被蛊惑了,急道:“奶奶,你看看她!你看她……”她像个人吗?
老太太也说不清心里头的感受,她知道叶善不正常,可是她心疼她,这感情比因为她不正常产生的那点畏惧要强烈的多得多。
最近大家都很疲惫,她觉得所有人都要休息,都太累了。
老太太:“她挺好的。你别再吓她了。”
何不忆平生不信鬼神,却第一次生出了“这世上有鬼”这样荒谬的念头。
而这只鬼,就在他身后,在顾家。
顾老太太亲自将何不忆送出了门,何不忆一脸担忧,老太太朝他挥手,面上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咱们只是和北地断了联系,又不是真的收到了小诚有事的确切消息,你怎么也和你姑母一样乱想呢?听奶奶的话,每日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其他听天由命。别多想。”
老太太一回身,猛然看到叶善就跟在自己身后,吓得心脏骤停两秒。又暗暗深吸一口气,缓了缓。
叶善已好多日子没出她的小院了。
她站在日头下,和往日并无什么不同,乖乖巧巧,眉目温柔。
她说:“奶奶,我要搬出你的院子,我不和你住了。”
顾老太太心中一紧,就要握住她的手,被她避开了。
“你不是最喜欢奶奶吗?你为什么不和我住了?”
“我……”她面上露出笑容,眼里却充斥着浓重的悲伤,像一个表情完全失控的精神病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奶奶相处了,我不想奶奶怕我。”
“乖孩子,奶奶不怕你,奶奶永远不怕你。”
叶善摇了摇头,眼里显出高兴,嘴角又垂了下来,“你现在这么说,将来就不一定了,要是你也和他们一样,我会很难过的。”
顾老太太:“他们,他们是谁?”
叶善:“我……记不得了。”
老太太一只手试探着搭上她的肩,“乖乖儿,奶奶带你回去休息,你不要乱跑,奶奶会担心你的。”
叶善没动,“奶奶,我不乱跑,我答应你将来会为你养老送终,我说话算话。”
老太太面上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很沉重:“奶奶知道呢,你是个好孩子,说话肯定算话。”
叶善:“奶奶,我能搬到顾诚的屋里住吗?我想一个人住那。”
顾老太太犹豫道:“可是……”
叶善:“你让我住嘛,反正他又不会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先补上。
总共还欠诸位姐妹两更。
今天休息,一次性都补上。
叶善的不正常都会悉数展露,接受了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不接受那就是她漫长人生中的过客。
哦,对了,很早以前设定的女主病娇的原因是因为来自末世,因为古言频道不能沾一点点穿越设定,所以将女主性格扭曲疯批不正常的原因改成了无限重生导致的。作者的设定很早以前就改了,恐怕还有一些一路追过来的读者小天使不知道,这里啰嗦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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