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听说大房二房的人回来了, 也立时往裴三夫人屋中去。
裴三夫人见了她,紧紧攥住她的手:“怎么样?”
阿宝伸手轻抚婆婆的背:“娘莫要急,六郎信上不是写了, 奏折递上去之后, 咱们只要安心等着就是。”
信上说至多三五日,他就回来了。
到今天这才第二日。
裴三夫人先是怔住, 跟着落泪, 再说不出话来。她也知道三五日, 她每天都念叨着这三五日, 可要是三五日儿子还回不来呢?
“娘,有陈长胜盯着呢, 若有消息,他立时就送信来了。”
阿宝一面说,一面使眼色给小满,小满赶紧奉上了安神汤, 又在炉中燃起安神香。
裴三夫人哪里喝得下, 尽力灌上两口,她连日都没吃什么东西,整个人憔悴了许多。此时汤药下肚,眼皮缓缓阖上, 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阿宝替她掖上被子, 等她睡实了,这才走出正房。
就见裴珠裹着斗蓬在廊下与小丫头说着什么。
“怎么了?”阿宝迈步过去,见那小丫头满面是泪,裴珠正在宽慰她。
小丫头见了阿宝, 行了个全礼。
裴珠道:“你先回去罢。”
等人走了, 她这才告诉阿宝:“那是六姐姐身边的丫头。”
裴珂裴瑶的夫家, 才刚听闻些风声,就来裴家退亲。
先是裴珂,她的夫家就在京城,裴家的男人刚被带走,退亲的帖子就送到裴府门上。两家是姻亲,不说雪中送炭,却不该在此时落井下石。
跟着,裴瑶的夫家也不知从哪儿得着了信,也许是那两家私下里商议过,干脆一道将亲事退了。
本来五房就没功名在身,但五房管着家,女儿的嫁妆总少不了,面子里子该得有一样。如今面子里子都没了,万一要是沾上了《正气集》案,那娶进门也难安心。
“昨日两家都请了官媒人,一起上门来退亲要庚帖。”若说两家没商议过,又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等大事,大伯母也不敢答应。”老太太是万事不管的,可又不能任由那两个官媒闹腾。
她们来时只怕收了重金,说什么也不肯走。
两个官媒人就坐在偏厅里,生生坐了一下午。徐氏派儿媳妇出面陪着,就这么陪了一下午。
这些阿宝并不知情,闻言眉毛竖起:“就由得她们撒野?怎不赶出去!”
裴珠直摇头:“老太太不发话,大伯母不能作这个主,真要赶出去,那往后……”往后还怎么说亲事,传出去名声又会有多难听。
裴珠又叹又泪:“如此大辱……”
“那六妹妹八妹妹的意思呢?”
“我去瞧过一回,六姐姐的意思是干脆退亲,这门亲事不能再结了。”她这才托到裴珠,写了封信给她嫡母,将这些事都写在信上,希望裴珠能想办法,把信送回老家去。
阿宝点了点头:“六妹妹有骨气,八妹妹呢?”
“八妹哪曾受过这种气,她还没主意只知道哭,六姐姐正照顾她呢。”
这会儿退亲的帖子就压在大房案前,谁也顾不上这两姐妹。
裴瑶身边的丫头,去大房打探过一回,大房哪有人理会她。又来三房,想着好歹要在裴珠这里打听些消息。
裴珠方才宽慰那个丫头:“我此时走不开,等得了闲就去看你们姑娘,让她们莫要忧虑太过,只要大伯他们回来了,事情总还有转机的。”
明明裴珂裴瑶并没一点错处,偏偏先遭罪的却是她们。
二人正说着,那小丫头去又复返:“七姑娘,那……那两个官媒人又来了!”
没一会儿大房派刘妈妈过来,看看三夫人是不是醒着,若醒着就请她到堂前去,先把那两个媒人打发走。
徐氏病倒在床,万医婆正在替她诊脉。二伯母宋氏又不肯揽事上身,一听说裴三夫人吃了药刚睡下,刘妈妈也没了主意:“这……这可怎么好。”
总不能由得媒人再在裴家花厅里坐到晚上罢?偏偏又是五房的姻亲,吹不得打不得,只得好声好气的把人请出去。
阿宝眉心一蹙,问刘妈妈:“真就一个人也没有?”
刘妈妈便是上回拿着燕窝到留云山房“规训”阿宝的老妈妈,听见阿宝这么问,面有惭色。
她来时已经得了吩咐,对阿宝道:“大少夫人说,若是三夫人不便,就请六少夫人一道去理事。”
王氏只不过是隔房的嫂子,家里妹妹们的婚事,她管不了,可也不能真的没人出去支应。
“行。”阿宝说完便要跟上,裴珠一把拉住她。
冲她轻轻摇头,没人出这个头,不是家里真的无人,是没人敢担这个责任。
阿宝拍拍她的胳膊:“不怕,哪能真由得人欺负家里姐妹。”
王氏就在花厅外头等着,看见刘妈妈身后的阿宝,她大松口气,迎上来唤道:“六弟妹,你可算来了。”
她生怕阿宝因为之前那些事心生芥蒂,不肯过来。
王氏看阿宝来了,也满心愧疚。公公婆婆训诫阿宝的事,她自然知道,阿宝还肯在这时伸手,真是大气。
“人呢?”
“在里头呢,昨儿就来过了,我……我昨日就已经陪了半天。”好赖话都说尽了,两人就是不肯走。
王氏是临危受命,对这两个官媒人,除了哄着捧着,一句重话也不敢说,还得好茶好饭的伺候着。
阿宝张望一眼,见那两个媒人桌前摆着一应点心瓜子,还有一壶好茶,她皱皱眉头。
“来人,去把果子都撤了,把炭盆也撤了,再给她们续一壶茶。”
这个天,她们俩这是跑裴家来消寒了。
王氏是大家出身,最重闺训,这辈子与人也没红过脸。这些官媒上门,虽是来找事儿的,她也样样照顾周到。
听阿宝说把茶水炭盆都撤了,她一时怔住:“六弟妹,这怎么成?”
“这怎么不成?”阿宝反问她,“她们上门来难道不是来找事的?”
“虽是如此,可……”
阿宝深吸口气:“大嫂请我来,不就是让我来当恶人的么?”
王氏脸涨得通红,虽是这个意思,可这么说出来到底难听:“六弟妹莫怪。”
婆婆让她当陪客,她陪了一下午,事情没办成不说,今儿婆婆病倒,瘟神又上门来,她是实在没办法了。
“既然让我当恶人,我要做什么,大嫂别管。”阿宝看她一眼,“我保管经了这回,她们轻易不敢再上门。”
王氏心里记挂着丈夫和婆婆,后院还有孩子要管,哪还有功夫一下午一下午的坐陪。
她思来想去,重重点头:“好!不管六弟妹干什么,咱们都一起承担罢。”
闻言,阿宝眉梢微挑。王氏平日里立在大伯母身后,话不肯多说一句,路不肯多走一步,没想到还是个有担当的。
人是好人,只是性子软了些。
“碰上了无赖,就得用无赖的办法!”
下人们已经把里头的炭盆撤了出来,说是给她们添炭,直到屋子冷下来也没再把炭盆送进去。
跟着果子点心也撤了出来,桌上就只留热茶。
两个媒人婆坐着冻手冻脚,只好不断喝热茶暖身子,半壶茶下肚,就急着要去出恭。
可里里外外的丫头婆子都撤走了。她们俩要去如厕,又无人带路。
正手牵手要去找茅房,阿宝抬脚迈进去。
婆子介绍:“这是我们六少夫人。”
两个媒人心里都有一本媒人帐,听见排行便互望一眼,这就是探花郎的媳妇?让朱娘子上门三回求娶的林家女儿?
阿宝往上首一坐,捧起茶盏就说一声:“请。”
两人哪里还饮得进茶,可六少夫人请了,她们又不能不作势喝一口。
“退亲的帖子家里长辈已经瞧见了,两位妹妹并无半点错处,没有缘由就无端退亲,便是去告官,咱们也不怕。”
双方退亲自来都是好商好量,这般上门,不就是欺裴家卷入了《正气集》案,想赶紧甩脱。
“六少夫人这话……”
媒人刚要说话,被阿宝截住了话头:“我没空跟你扯闲篇,也别说那等虚词。”
“退亲,依礼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不是上门坐着要回了庚帖就算完的。”
“两个妹妹受此委屈,就算了?你们不如回去问问,要怎么补偿我们。”
无端退亲,聘礼是要留给女家当赔礼的。
对方一字未提,不就是欺负裴家此时焦头烂额,无暇顾及么。
媒人脸色一僵,听这意思,光赔了聘礼还不够?
“这……”
“你们回去商量好了再来,没个准主意也别再登门了。”
看二人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是不是憋的。
阿宝并想看她们出丑,只是小惩大诫而已,干脆起身离开。
从她进屋,到她出屋送客,总共用了半盏茶。
王氏怔住了,眼见阿宝出了花厅,急急跟在她身后:“这怎么成?可没说允他们退亲啊。”
“这样的亲事还不退?还留着干什么?”阿宝只觉得荒唐,换成是她,十桩亲都退了!
王氏唬得脸色煞白,这痛快是痛快了,可万一五房不想退亲怎么办?
“我要怎么报给公爹?”婆婆病倒了,这事自然要报给公公。
“就这么报,大伯虽则……”虽则迂腐些,可也绝不会让人欺上门来。
“大嫂放心罢,大伯此时是无暇他顾,等回过神来绝计不会答应的。”
裴玠明果然大怒,他刚回家来先吩咐管事去帐房取银票。
又从库中寻出两对古董花瓶,两幅用八宝玉石镶嵌的象牙屏风,一幅仙人玩乐古画,一张金徽玉轸断纹琴。
备下这四样礼,让管事走一遭:“些许薄礼,还请崔大人笑纳。”底下还压着几张大额的银票。
这事一办完,听到裴家女儿被无故退亲,立时写信给两家定亲时的证婚人。
将两家这几日的行为说给证婚人听:“裴家女儿岂可受此大辱,这亲不结也罢。她们父亲那里,我自会写信告知。”
待听说王氏请阿宝去助阵,赶走了两个媒人。
裴玠明半晌都不开口,他有心想称赞六郎媳妇此事做得对,办的硬气漂亮,没叫人欺到门前还无力还手。
又怕夸她一句,往后愈加的无法无天。
好半天才勉强点头:“到是个能支门户的。”
一家子还是得有个不讲体面的人。
王氏低头听着公爹训话,婆母徐氏病着,阿宝没进二门的事,她一个字也未向公公吐露。不能前脚别人才帮了她的忙,她后脚就揭阿宝的短儿。
裴玠明到底还是知道了,他方才还不情不愿的夸过,这会儿先惊后怒:“真是任性妄为,胆大包天!”
六郎怎么,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媳妇!
阿宝可不管大房二房的人如何说她,她还有更任性妄为的事要办,回去对燕草道:“你把我那件男装收拾出来,明儿,我要出门。”
燕草戥子一句也不多问,连青书松烟如今也事事听凭阿宝的调派。
第二天天刚亮,阿宝便又换上了男装,从南门悄悄出去了。
第172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天明即起, 打开阿宝送来的包袱,里面是他那身绿官服。
那包袱一拆开来,藏着许多小东西, 除了药丸药粉, 还有五六块巴掌大的硬饼子。也不知这许多东西,她是怎么藏的。
杨文清再进小院的时候, 就见裴观换上了官服, 头发也梳得齐整。
正坐在窗前, 迎着小院西风, 正在等他来。
杨文清满面含笑,隔窗先跟裴观点头示意, 裴观立起身来,打开薄门板,明知故问:“是什么风把杨大人吹来了。”
二人上回见面,杨文清便没能完成齐王给他的差事, 此时看见裴观换了官服, 洗漱洁净,就知道他一切都已算准了。
“裴大人可擅于下棋?”杨文清这话问得没头没尾。
裴观却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说:裴某并不擅长,杨大人若要找人对弈, 裴某可不是好对手。”
杨文清却笑:“我倒有不同见解, 若能与裴大人下棋,必有所得。”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怎么把人请来的,还得怎么把人送回去。
真是瞎子点灯, 白费蜡。
“裴大人请罢, 陛下宣召你。”
裴观早已经收拾好了, 那件夹皮袍子,他叠起来放在包袱中。
刚出屋门,又回望一眼他那个每天晚上叩三声墙的邻居,也不知这人病得如何。
“这些东西送给我隔壁这位,望能替他挡一挡风寒。”
杨文清好奇道:“裴大人可知住在你隔壁的是谁?”
裴观摇头:“不知,也不用知道。”二人既算半个“狱友”,能惠及别人,也算一桩功德。
杨文清适时提点:“裴大人的案卷,上头已经要走了。”比他们料想的还更早些。
陛下对宋述礼贪没椒油火膏银子的事十分震怒。
死几个监生,那些门生故旧还能说是宋述礼治学严厉的缘故。
太-祖皇帝亲点的祭酒,既有圣旨又有口谕,国子监前还立了学碑,上面刻着太-祖手书的学规。
那可是太-祖皇帝下的旨意,明令宋述礼严加治学,对懒学怠学的监生绝不可姑息。
“为师者严于教,为子弟者相淬厉”。
宋述礼在太-祖朝时,极受太-祖皇帝的嘉赏。
可太-祖却没允许宋述礼贪污监生们的椒油钱和火膏银。
裴观那本帐本上连学正学监们的名字都一齐报了上去,原来上书站队宋述礼的学生们,俱都不敢再开口。
连带着上表骂裴观的都少了,谁人不知道景元帝生平最恨的就是贪污。
齐王深知圣意,这才会感叹裴观滑不溜手,不放也得放他。
来传召裴观的人就等在有司衙门外,两边还写了个交接短函,由左右谏司的官员签上大名,这才能将裴观领走。
阿宝天刚亮就扮上男装,坐马车悄悄离了建安坊。
一回生,二回熟,她还让戥子往裴珠院中报了信儿,让裴珠稳住裴三夫人,反正一屋子女眷病的病,倒的倒。
她趁着天刚亮悄悄溜出去,没人发现。
马车停在小巷中,阿宝一身男装,白天要比晚上显眼,便不下马车,只在车中等着。
陈长胜就在茶铺里坐着,还当今日又要等一天,见到衙门前裴观的身影出来,立时直起身子。
正在踌躇要不要上前,就见公子冲他招手。
他急步上前去,躬身唤道:“公子。”
裴观对他道:“你先回去报信,宫中传召我,只怕要再等几日才能回家去。”示意陈长胜不必跟去宫门,无人敢假借皇帝的名义把他带走。
陈长胜低声应是,四下望一眼,凑近了道:“公子,那边马车里……”
裴观闻言抬眉,就见车帘后露出张巴掌小脸,阿宝一身小厮打扮,在车中遥遥望他。
裴观轻轻抽了口气,上回就冒险,怎么她还敢再来?
“你……”待要斥责陈长胜两句,又想到她在家里担惊受怕,此时人多眼杂,不便说什么。
只好对着马车点一点头,翻身上马。
马车就那么不远不近的跟在裴观身后。
裴观双手握着缰绳,方才隔得太远,没瞧清楚阿宝的脸,他想回身示意,又恐怕被人瞧出来,齐王的人还在远远跟着。
她很不该来,可她在家中,一定急坏了。
“往前两步。”阿宝在车中催促马车加快,车轮滚碾过青砖地,与裴观并驾。
此时天色刚亮,晨曦微光投在车帘上。
阿宝紧贴着车壁,掀起车帘一角,隔着川流的人群看了眼裴观。
他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官服袍带都显得宽松了,坐在马上似杆青竹。
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上。
行过半程朱雀街,眼看就快到宫门口,马车不能再跟下去了。
裴观停住马蹄,侧过身子,将目光递到阿宝身边。
冲着她微微一笑,张口作了口型。
“家去罢。”他很快就回去了,很快她便不用担惊受怕。
目光恋恋,但他不等催促,便又回身揽住缰绳,重又驾马向前。
马车不能再往前走,车夫停住车轮,阿宝掀帘看着裴观骑马到宫门口,在宫门前下马,很快便不见了身影。
陈长胜一直跟在车边,半晌才劝:“少夫人,先回去罢,我在这里守着就是。”
既进了宫门,那便不是她能想法子见得着的,只有等他回来。
明明才过去三五日的光阴,却好似过了一年半载。
阿宝眼中满是不舍,缓缓吁出口气:“走罢。”
第173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到了南门边一路快步溜进卷山堂, 因有青书松烟接应,府中无人上前问话。
戥子燕草见她回来大松口气:“夫人那里派人来问过,大少夫人也派人来问过。”
若非家中忙乱, 各房的女眷病倒了大半, 这几人若要来探病,非露了馅不可。
阿宝轻笑:“放心罢, 露不了馅, 就是这时节我才敢出门去。”
“咱们方才都串好了, 旁的倒好糊弄, 就怕陈妈妈来。让七姑娘尽力拖住陈妈妈,真要拖不住, 就叫荼白来报信。”
戥子指一指床铺,床上铺了两床被褥,显得鼓鼓囊囊的。
又点点廊外,连药炉子都升起来了, 煎上一帖药, 廊下满是中药味儿。
“到时候我脱了衣裳钻进被子,就说发汗不能见风,能骗多久是多久。”
阿宝亲眼见到了裴观,此时心情畅快许多, 让松烟把消息送到大房去。
“松烟, 你去给大伯报信。”刚说话便又顿住了,只怕大房已经收到消息了。
“姑娘……”
阿宝话音才落,燕草戥子齐齐出声。
上回报信,便引来刘妈妈“规训”她们姑娘, 这回再报信, 说不准大老爷还得再派刘妈妈来一次。
“去罢, 这事总得通消息。”
松烟去了,戥子嘀嘀咕咕:“姑娘识大体,那边可没想着要把消息告诉咱们。”
有事儿就推姑娘出去当枪使,无事连个消息也不送来。
谁知松烟才刚去了没多久,王氏就派了小丫头过来了:“大少夫人让我来给六少夫人递个信儿,说是六少爷已经出了有司,这会儿进宫去了。”
燕草戥子互望一眼,就见阿宝轻轻笑了:“告诉你们大少夫人,我已经知道了,多谢她。”
小丫头不意阿宝已经得着了消息,大少夫人派她来时,让她定要仔细,别被人瞧见。
阿宝看她满面怯意,让燕草抓了把钱打赏她:“你去罢,不会有人知道你来报信的。”这话既是说给小丫头听的,也是说给王氏听的。
小丫头应了声,一溜烟跑了。
戥子道:“大少夫人倒是个好人,还想着给咱们报个信。”
阿宝正要说什么,外头报说裴瑶的丫头求见。
裴瑶让她身边的丫头送了对菊花香囊来。
小丫环言辞恳切:“这对香囊一针一线都是咱们姑娘亲手绣的,她本想要自己来谢过六少夫人,只是……”
只是才刚传出了退亲的事,两位姑娘得躲在房里不见人,方才能显得庄重。
阿宝也知道裴瑶裴珂只怕是要等再定亲事,才能出来走动,她点点头:“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是举手之劳,不值什么。”
“八姑娘也想来,但人多落眼,就只派了我来。”
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她们的吃穿用度都远不及阿宝,要说贵重的东西,就是送了阿宝也不会收。
这才送了自己做的小玩意儿。
小丫头还结结实实给阿宝磕了个头,戥子要扶她时,她已经站了起来:“六少夫人莫怪,二门上盯得紧,我得赶紧回去。”
这丫头倒机灵,要不机灵,裴瑶也不会派她来致谢。
“去罢。”
阿宝嘴角一翘,靠在引枕上长长出了口气,心中郁气,去了大半。
裴观就快回来了!
“让大厨房预备几道六郎爱吃的菜,他吃了几天干冷硬食,让厨房用野菌子炖个汤,再要一道素的百味羹,还有他喜欢吃的粥和小菜。”
若能食荤倒能补一补,思来想去又添个蛋羹,这东西软滑,点上麻油喷香扑鼻,总比吃米粥要补身子。
“再去水房要水,他回来总得好好洗一洗。”
胰子细盐软膏,都得备下,也不知道这几天他挨冻生没生冻疮。
阿宝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一样一样指派燕草戥子。
燕草抿嘴便笑:“这些咱们会预备,姑娘先用饭罢。”
这几天阿宝食不甘味,吃虽吃了,却不知吃了什么,人还瘦了些。
今日总算有了好消息,燕草立时去大厨房要了几道点心饭食,翡翠圆子,水晶冬瓜小饺儿,还有便是阿宝每顿饭都离不了的拌辣菜。
“方才姑娘说蛋羹,也要了一份。”
掀开食盒,阿宝这才觉得肚中馋虫醒了。
她自己道:“真怪,这几天都不知道饿。”这会儿倒像是几天没吃,把饭扣进蛋羹里,再用辣油拌过。
这么个吃法,要是叫红姨瞧见必要骂她,没吃相没规矩。
哪家夫人姑娘这么吃饭,可她此时就想这么吃,就是这么吃着才觉得香。
吃饱喝足,泡了个热水澡,直到太阳西沉,廊下点灯,阿宝托腮守着纱灯问:“六郎怎么还没回来?”
猛然听见门栓响,她推窗探身,是陈长胜回来报信了。
“少夫人大喜!”
阿宝精神一振:“怎么?”
“公子留在宫里了。”
“留下了?”
陈长胜满面喜意:“是!留在宫里了。”是个小太监出来给他报信的,陈长胜摸了银子就要塞过去,那小太监怎么也不肯收。
裴观进宫这后便在殿外等候。
往来的官员瞧见他,都知是他参了宋述礼。
裴观的案卷呈上景元帝案前,他翻开那本《结绳斋集》,看了两页就摇头:“这写得什么酸诗,这东西印了也是浪费纸墨。”
严墉躬身道:“裴玠温诗才只是寻常,这本册子也是自己掏钱刊印,总共也就印了百来本。”
要是印了成千上万,探花得写多少信才能收罗齐全。
景元帝从鼻子里哼哼出声,这些日子齐王交上来的案卷,哪一个不比这本诗集要露骨,这只能算是文人发发牢骚。
“这个裴玠温,死了好几年了。”严墉说完,就见景元帝果然脸色一松。
就因他死了好几年,压根就没看见景元帝起兵登基,所以诗文主涉及的不过只言片语。要是他活着,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你都看过了?”景元帝又翻了两页,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看过了,只觉得裴探花写的后记有些看头,这书上的诗文倒只是平平。”
“哦?”景元帝翻到诗集最后,扫了眼裴观写的后记,哼了一声:“他见机倒快,像他祖父。”
待见到裴观在后记中自称是“不肖子”,景元帝目光顿住:“他倒有自识之明。”
看完将那本集子一阖:“这回的《正气集》案,他果然是无辜被牵连?”
景元帝十分不屑,那么一本倒行逆施,满篇胡言的东西,也敢自称《正气集》,每说到此,连话音都扬起来些。
严墉知道景元帝这点小脾气,微笑道:“确是如此,齐王殿下查得明白,都写在案卷上了。”
景元帝这一向十分满意两个儿子,一个秦王在外征战,一个齐王办文字案,都颇得他的心意。
这么看来太子这段日子倒不显眼了。
“宋述礼这个案子,就……交给太子罢。”
景元帝说完这句,严墉便知景元帝不欲让齐王再多一桩功劳,这事齐王奉上的案卷做得十分漂亮,却偏偏给了太子。
探花郎这就走到太子身边了?
景元帝已经定下人选,这才宣召裴观上殿,将他如何盯准了宋述礼贪污的事,问了一遍。
裴观跪在殿前:“下官是因六部历事制才开始查阅学生名册。”
宋述礼对监生请假查得十分严格。除了他,学生学监和博士,都不许在监生的请假销假条子上落款签名。
凡学生离开国子监,都要他亲自批限。
这条学规曾受过太-祖皇帝的嘉赏,说他事事亲力亲为,师道尊严,学生才会先畏而后爱。
“既要考评监生,选拔人才,自然要看学生们过去几年的出勤记录和小考成绩。”
这么一看便抓出许多错处,这人明明不在监,却领了当月的椒油钱和火膏银。
“不查不知,一查才知常年如此。”一个人一日几分几厘,长年累月,可不就积攒下五十万贯。
“此事若查有实据,数罪并罚。”景元帝看了眼裴观,“你协同办理此案。”
裴观领旨谢恩,退到殿外,严墉身边的小太监还送了件斗蓬出来。
“严公公说外头风寒,眼见裴大人衣裳单薄,特意命我送件厚衣。”
小太监笑眯眯的,裴观立时谢过:“多谢严公公体恤。”
裴观留在宫中听差,找准时机,打发茶房的小太监出去给陈长胜报信。
陈长胜依照吩咐在宫门口等着,肚里饿了便跟青书分别去买汤面来吃,他正吃着,瞧见宫门口出来个小太监。
一路看着马车上的记认过来,像是在找什么人。
见到裴府的马车,远远便跑过来,问陈长胜:“可是裴家的下人?”
“是,是,公公有何贵干?”虽出来的是个小太监,陈长胜也无比客气。
那小太监笑了:“我是詹事府的,裴大人托我送个口信儿,他今日就宿在翰林院了,让你回去报个信儿。”
陈长胜摸了个荷包往那小太监手里一塞:“还请公公细说些,我回去也好禀报主人。”
那小太监不过是茶房的,往日里给翰林庶吉士们端茶送水,哪收过这么大的荷包,上手一捏,里头是硬实的,就知是碎银子,不是零碎铜板儿。
喜笑颜开道:“裴大人才从殿上下来,陛下特意点了他协理办案。”
至于在忙什么案子,小太监不知道,知道了,他也不敢多说。
阿宝心里大定,裴观都能托人送信出来,那便是逢凶化吉了。
她冲着陈长胜点点头:“你去罢,还让青书跟你一道,你们俩就在宫门边守着,夜里凉穿厚实些。”
“是。”
陈长胜走后,阿宝亲去给裴三夫人报信:“六郎留在宫中,协理办案。”
陈妈妈笑道:“恭喜夫人,观哥儿这是要升了官了罢?”
裴三夫人长出口气,面上露出笑意来:“升不升官我不在乎,只盼着他早点回来,我才能睡个安稳觉。”
阿宝笑了:“不独娘能睡个好觉,一大家子都能睡个好觉了。”
第174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在宫中留了三日, 第四日上才回到家来。
他这些日子每天都能送信回来,家中人知道他在督办宋述礼的贪污案,都从担忧到安然, 家中日子渐渐又回到未出事之前。
裴玠明刚一回家就打发管事往老家送信, 半路截住老四老五,让他们别上京城来。
信送出去七八日了, 算着日子, 若是二人日夜兼程, 怎么都该到京城郊外了。管事的一路走一路问讯, 就怕两边错看,没能将人拦住。
谁知道一路上都没有四房五房的人影, 走了半程,才在客栈遇上了四老爷五老爷。
他们俩一个受了风寒,一个吃坏了肚子,都在客栈里“养病”。
见到大房管事的时候, 二人皆惊惶不已, 还以为管事的是回家报坏消息的。
待知道京城里已经无事了,二人纷纷松了口气。
管事对裴五爷道:“家里一出事,六姑娘八姑娘的夫家便起了退亲的心思,偏偏那会儿家中无人, 大夫人也不敢应。”
裴五爷老脸一红, 他哪里知道这些。
他们俩是半路上遇上了母亲派来的陪房奶兄,让他们俩万万不能进京去,说是家里的爷们都不知道被抓到什么地方去了,能不能回来还未可知。
千叮咛万嘱咐, 叫他们别急着上京, 能等就等, 能拖便拖。
两人都怕死,本来裴家的好事没沾着,坏事倒都找到他们,干脆就在半路装病。
一个说得了风寒起不来身,一个说吃坏了肚子,大夫都请过两个了,就是不见好。族中派来送他们上京的都是世仆,眼见两个老爷这样,正想法子要去京城报信。
老五反问:“报什么信?给谁报去?大哥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老仆没了法子,遇上管事,背地里大倒一通苦水。
老四肚子也不痛了,老五风寒也好了,两人知道京里没事,又都想跟着进京城去。乡下地方哪有京城繁华,虽在孝期不能饮酒作乐,也还有些别的乐子可找。
在乡间开门便是田,屋后就是湖,除了放舟读书,真就无事可干。
管事陪着笑:“大老爷吩咐了,让您二位还是回乡耕读。”
裴五爷这会儿又想起两个女儿来:“这怎么能成?那两家说定的亲事,纵要退亲,也该我这个当父亲的出面。”
裴瑶裴珂的夫家知道裴家安然无事,裴观眼看就要高升,纷纷改了主意。
但裴玠明岂能容得亲家这么反复,他写了信来警告五弟,这两桩亲事,是咬死了必要退掉的。
“裴家女儿岂能受此屈辱!”
裴五爷皱了眉头:“他说得倒容易,要结一门好亲,那得多难。”
管事道:“五爷不必急,大老爷已经在替两位姑娘寻摸人家了,大老爷还吩咐,让我在半路见到您,护送回去。”
这意思,就是两人要想偷偷进京那绝不行。
等管事的送信回来,说老太太陪房的儿子悄悄溜出去的报了信。
徐氏躺在床上,烧才刚退,喝着儿媳妇送到嘴边的润肺汤水,奇道:“老太太陪房的儿子?他怎么出去的?门上人怎么放他的?”
王氏略一想大约明白了关窍,正门后门都走不了,还有南边小门。
南边门挨着留云山房,那一路本就僻静,来往的人也少,只要那边走通了,进出根本无人发觉。
“事儿虽然办岔,但也算是歪打正着,娘莫要为这个费心,好好养病才是。”王氏猜到是阿宝开了方便之门,赶紧拿话混过去。
也是徐氏正在病中,精神不济,一时想不到这么周全,可她依旧说:“门上人懈怠,该换人手,岂能糊里糊涂放人溜走。”
“娘说的是,娘先喝口汤罢。”
王氏奉上汤药,徐氏喝了口又道:“你六妹妹八妹妹那里,你可曾去瞧过?”
“昨儿去过了,等会子再去。六妹妹倒还好些,只是八妹妹哭得眼睛通红,六妹妹还说要来看望母亲,我叫她们先留在房中将养身子。”
“六丫头岂会真的不伤心,只是懂事,不想叫咱们担心。你去时也告诉她们,叫她们莫要担心。”
“还有……”
徐氏看了儿媳妇一眼,之前媒人上门,是六郎媳妇把人打发走的。她有心想说儿媳妇几句,又知王氏性子如此,当时聘她,就是看中她温和持重。
“母亲请说。”
“还有,上回六郎的媳妇也太胡闹,咱们家怎么会要赔礼,这事儿你也告诉六丫头八丫头,家里不会少了她们的嫁妆,也绝不拿前头的陪礼。”
王氏应声:“是。”
徐氏点了点头:“去办罢。”
王氏喂婆婆喝下汤药,眼看时间还早,去了一趟留云山房。
阿宝正在吩咐戥子送谢礼到万医婆家:“人是咱们请来的,该备份大礼,套车送人回去。”万医婆一直厢房中留宿。
满府的女人,一会儿这个病了,一会儿那个倒了,万医婆同她儿媳妇几乎就没歇过。
拎着医药箱子一时跑这头,一时跑那头,很是劳累了几天。
这场病本就是因裴家出事急发的,此时事了,大家伙也慢慢好起来了,是时候送万医婆回家去。
大房必有谢礼,三房这份礼也不能薄了。
还有燕草跟着送礼车队去辽阳的事,已经耽误了日子,明日车队就该出发了。
王氏来时,就见屋里正忙乱,戥子迎她进屋:“大少夫人怎么来了?”这句有八成是真吃惊,王氏可是真真的二门不迈,怎么今天到前面来了。
王氏坐下絮絮道:“今儿老家那边来信了,四叔五叔病在半路,这会儿管事的已经把人往老家送了。”
阿宝眉梢微抬:“真是不巧了,怎么偏偏在半路生病。”
王氏抽出帕子,装作拭去唇边茶渍的模样,轻声道:“也不知老太太陪房的儿子,怎么离的府,母亲说门上都要加派人手。”
她一面说,一面偷瞧了阿宝一眼。
阿宝了然,王氏是特意来给她报信的,怕南门上换了人,她露了形迹。
“谢谢大嫂告知,我往后会小心的。”
王氏一噎,她本是想告诉了阿宝,好让她从此改了,别再偷偷放人出门。
哪里知道她竟全没想着要改过,王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干噎了半日:“我,我还得看看六妹妹八妹妹去,便不在你这儿多坐了。”
几乎是逃走的。
阿宝挠挠脸:“她怕什么?我又不会连累她。”但这个大嫂子,倒是个能相交的好人,就是胆子小了些。
“没事儿,胆子嘛,练一练就大了。”
戥子啧一声:“你带坏了一个七姑娘,还想带坏大少夫人呐?”
“怎么是带坏?珠儿现在多灵活多机变!”阿宝抓了把糖炒栗子,剥开壳,自己吃一个,往戥子嘴里塞一个。
燕草明日就要走了,今天一整天都默默收拾着东西。
阿宝冲她招手:“快过来坐,你明儿就走了,这路上车舟劳顿,还不赶紧歇歇,你东西都收拾好了没?药呢?出门在外就怕头痛脑热的,药一定得带足。”
“回是松烟跟车,我吩咐过他了,必得把你照顾好了。”
阿宝絮絮说着,燕草听完,一句都没答,却拿出小册子道:
“年下要送的礼我都已经列好了,东西都在箱子里。”
“还有各房小辈要发的红包,也都封好了,少爷姑娘们都是一样的。”
“姑娘明年生辰,我把菜单子和要请的人也都列过了,大宴小宴也都分了两种,按着章程办就是。”
“七姑娘明岁除服就该说亲了,年礼和生辰礼都备下了,比寻常的要贵重几分。添妆我也弄了单子,到时候姑娘只要从里头挑就行。”
她虽是丫头,七姑娘却从没看低过她,还同她一道讨论画画,冶墨。
“我也有块彩墨要送给七姑娘,到时候就托戥子替我送。”
戥子苦着张脸,虽知道燕草是一定要走的,走了才能安心,可听她这样安排,忍不住红了眼眶。
少了燕草,阿宝便少了个臂膀。
“我房里还有一个箱子,里面是给姐妹们的东西,上面写了各人的姓名,等我走了,你们开箱子分了就是。”
戥子听见这句,鼻子一抽,哭了起来:“你怎么事事想着咱们,我们几个也都有东西要送给你。”
结香把她最喜欢那块衣料送给燕草,螺儿福儿姐妹俩给她做了两双鞋,戥子想来想去也找不到合适的礼物。
想着穷家富路,包了个红包给燕草:“你在路上想吃想喝,都别省,这一路要走一个多月呢。”
阿宝本不伤心的,可听燕草都要走了,还事事放不下她,嘴唇微抿,鼻尖一红:“成啦!又不是往后都见不到了。”
燕草还有话要单独说给阿宝听,她坐在脚踏上,又手扶住阿宝的膝盖:“我知道姑娘性子真,不愿意伏低作小,讨好别人。”
每回丫头们替她说软话做话软事,她总轩着眉毛,抿着嘴角。
这些燕草都瞧在眼里,如今要走,该说的话她一定要说。
“姑爷能待姑娘好,那是最好,我成日求神也要求姑爷对姑娘一心不变。”燕草仰脸看着阿宝,“可姑娘该软时,还是软些罢。”
姑爷回来,第一件就是妻子不遵长辈教导挨罚的事,那两百张字,姑娘一字未动。
第二件是女扮男装偷溜出门。
第三件是要挪院子。
还有第四件第五件……秋后算账,自家姑娘真是满头小辫子。
阿宝听着听着,“扑哧”笑出声来:“原来我有这许多罪名,扫一扫一箩筐。”
燕草又气又想笑:“姑娘!”
阿宝拍拍她的肩:“我这辈子绝计不会去讨谁的好。”若是夫妻之间非得如此,那不如不当夫妻。
见燕草面带忧色,阿宝笑起来:“放心罢。”
话说到此,燕草咽下忧虑也不再说,只强撑出笑意道:“今儿就让我给姑娘值夜罢。”
阿宝点头允了。
二人也无别话,只是默默睡了夜。
第二日清晨,送燕草到大门边,戥子哭得眼睛都叫泪糊住,阿宝叮嘱她:“你每到驿站都要写信来,到了那边替我看着我阿爹,不许他多喝酒,伤身子。”
燕草戴着帏帽,抱着随身的包袱,连连点头:“少夫人放心,我隔几日就写信回来。”
真送她上车,阿宝忍不住眼睛微湿,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催促她走:“去罢。”离了京城,才能安心。
车马辚辚,阿宝眼看着车子打弯出去,吸了吸鼻子。
就在她想转身回去的时候,青书道:“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裴观的马拐进府前长街,他看阿宝立在门前,颇为惊诧,催促马匹疾行两步,停在门前一跃而下。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回来?”待见阿宝眼眶湿润,鼻尖微红,一脸要哭的模样,几步迈上石阶。
伸手想扶她胳膊,到底忍住,心疼道:“你,你每日都这么等我?”
第175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这话一出, 阿宝怔住。
青书戥子在阿宝身后低下头去。
青书还扯了扯戥子的袖子,示意戥子赶紧把眼泪鼻涕擦擦干净。免得少爷回过味来,知道少夫人不是在等他, 空欢喜一场。
“你,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阿宝一吸鼻子,“陈长胜怎不回来报信?”
裴观微愕, 他十来日不归家, 还当真以为阿宝天天在门前守候, 听她口吻却又不是。
待想到方才遇上的车队, 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一时尴尬,以手作拳, 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是我叫他别通报的,想……”想给阿宝一个惊喜。
他也只是回家报个平安,沐浴更衣,跟着就又要进宫。
“宫中的事还未办完。”
“那你快去给娘请安, 她天天盼着你回来呢。”
裴观本想换了衣裳再去, 被阿宝一把握住了手腕,半拖半拽往内院去。
门上人见六少爷回来了,也都往各房去报信。
阿宝一路走一路道:“娘病了几天,你进宫之后天天送信回来, 她才好了许多。家里旁的事, 陈长胜也该告诉你了罢?”
裴观颔首:“是,我都知道了。”连阿宝偷偷放老太太的人出去,半路拦下四叔五叔的事儿,他也知道了。
“那……”阿宝顿住脚步, “那他说没说大伯母罚我的事儿?”
这事裴观当真不知, 因这等事陈长胜无法禀报, 既伤主母的颜面,又似是在挑拨两房的关系。
“大伯母罚你?为了老太太的事?”裴观眉心微蹙。
阿宝摇了摇头,老实道:“老太太的事儿,大伯母还没查出来呢。”
“那,是因为你去了左右谏司?”
难道是她女扮男装溜出门,被发现了?
阿宝又摇了摇头:“这事儿大伯母也还不知道。”连娘也没细问,大约是不敢细问,怕听到惊天的答案。
裴观停住脚步,看了她一眼:“还不是?”
“不是。”
阿宝依旧摇头,也不等裴观再猜了,干脆告诉他:“因为府兵皂隶上门的时候,我没躲进二门,我看着他们搜的书房。”
裴观一时语塞。
“快点走,反正你这会子也说不出话来,别耽误了时辰,娘每天都在替你念佛呢。”
裴观还未有反应,就又被阿宝拉着往后院去。
裴三夫人和裴珠都已经听到了消息,裴三夫人整了衣衫,儿子才刚迈进门,她眼泪便落下来:“观哥儿。”
裴观下拜行礼:“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裴三夫人掩面抹泪:“你真是,怎能让全家为你提心吊胆?”
裴三夫人抱着儿子直哭,裴珠也在一边陪着掉眼泪,反是阿宝,这会儿只觉得高兴,一滴眼泪也没有。
裴三夫人好容易收了眼泪,有心想说一说阿宝这些日子的行事,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要是没有阿宝支应,三房还真就什么消息都打听不着。
可她又实在胡闹!
对阿宝也不知该摆出什么脸色,看了眼儿子,既是他讨回来的,就让他去教罢。问阿宝:“给你父亲的年礼都送出去了?”
“已经送出去了,按脚程过年前能送到辽阳。”
裴三夫人点点了头,冲儿子道:“你既还要进宫,也赶紧下去沐浴更衣,好好用些饭食,”说着又看了阿宝一眼,“你跟你媳妇,说说话罢。”
阿宝接了那眼神,大概意思便是让她自己坦白,赶紧把她干的那些出格事儿都交待交待。
“是。”裴观也知母亲那一眼的意思,立起身来,牵住阿宝的手。
二人是手牵着手来的,又手牵着手离开。
就这么一直出了垂花门,阿宝见他还不放开,心里知道他这是给她撑腰的意思,嘴角微微一翘。
裴木头都大方让人看了,她也不扭捏,反手回握。
这段日子,她来去匆匆,到这时才发觉府中秋色渐褪,红叶黄花都掉了大半:“原来过了这么久了。”
裴观见她盯着花树,立时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虽没在门上日日等他,但她必是每日都在想他,无暇去看四季变幻。
“夏天的时候说定了去栖霞山的,今年是错过了,明岁,明岁咱们去登山饮酒。”
来来往往的婆子丫头俱都瞧在眼中,蹲身行礼,等他们走远了,凑在一块:“六少爷一回来,就先跟六少夫人逛园子?”
那六少夫人,是不是不用挨罚了?
回到卷山堂,屋里地龙烧得暖热,粗使婆子早已担来两浴桶热水。
裴观解衣散发,浸到热水中,连日劳累去了大半。
他抬头便见阿宝替他拿大毛巾进来,问她:“大伯母怎么罚的你?”
“本来要罚跪祠堂,娘替我说情,就罚我抄孝经和女诫,每个写一百遍。”阿宝把大毛巾搭在架子上,回身便对裴观道,“我没写。”
裴观一滞:“你……”
他不论是上学时,还是教书时,若遇上阿宝这样的学生,怎么也要骂一句“顽劣”,可他又偏偏骂不出来。
“纵是长辈,有道理的话我才听,没道理的,我不会听。”
“我也不挪进二门里。”
说完,她赶紧掀帘出去了,走到门边还往里道:“多搓一搓,你身上都酸了!”
裴观闻言嗅了嗅自己,他大夏天也少出汗,哪来的酸味儿?
阿宝坐在罗汉榻上,戥子送上茶,往浴房呶呶嘴:“姑爷都知道了?要不要紧?”燕草走的时候拉住她说了半天话,让她有事儿一定要劝着姑娘,可不能真伤了夫妻情分。
戥子可没办法,她家姑娘就是犟牛脾气。
“我可没这么大神通,倒不如劝劝姑爷别跟姑娘顶着来。”
燕草满心忧虑上了车,到走也还放心不下。
屋里水声响了好半天,裴观真的仔仔细细洗了两遍,直到他满身是皂角香味,这才擦干起身。
湿着头发出来,喝上一碗百味羹,才刚舀一勺子:“大伯母那里,我替你去赔罪。”
阿宝乌圆眼睛望向他,眉头还未皱起,便听裴观道:“你要是不愿意抄,那就不抄……”大不了他来替她写了。
阿宝并不想认这个错。
裴观见阿宝挂下脸,轻叹一声:“我十几日不回来,一回来便同我生气?”
说着放下汤碗,坐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腰,将她环在怀中:“你可知道,那日打开门,见你站在灯下,冒险来见我,我……”
有多心驰神摇。
后来长街相见,她在马车里一路跟他到宫门。
裴观伸手抚她的鬓发,他在左右谏司那几日,和在宫中的几日,除了公事之外,就在想她。
想她在家慌不慌张,会不会害怕。
“你办这些事,我心里绝没半点怪你的意思。”
只是惊讶,惊讶过后又隐隐有些骄傲。
胆大,机敏,又果干利落。
齐王只怕这会儿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给卢深报的信。
他只要想到,心中便无比畅快,忍不住吻了吻阿宝额边,满心爱怜盯着她。
也不知她究竟还能办出多少件出格的事来。
阿宝被他吻在额上,面颊微红,侧脸看他:“你真不生气?”虽然她不怕裴观生气,可他不但不生气,还一心站在她这边,心里便有些甜丝丝的。
像是小时候好不容易吃着了蜜枣子的那种甜。
“我怎会生气,都是我牵累了你。”
看母亲的精神,就知阿宝和珠儿这十几日来费了心血。
“你在家照顾着母亲妹妹,又要操心我的事,我心里只有感激你。”
“我也没怎么照顾母亲,还把她给气着了,都是珠儿在侍奉母亲的。”阿宝自觉在照顾裴三夫人上没什么功劳。
她在裴观怀中换了个姿势,躺得更舒服些:“对了!我的事先不急。六妹妹和八妹妹的事儿,你去劝一劝大伯罢。”
“六妹妹和八妹妹有什么事儿?”
裴观竟还不知道,阿宝这下可来劲了,她说着裴瑶裴珂的夫家如何欺上门来。
“我都已经说了,必得要他们赔聘礼才成,偏偏大伯父假大方……”
“不可妄言长辈。”
阿宝翻了个大白眼:“怎么不是假大方?对方无故退亲就该赔偿,什么也不要,就这么退了亲事,往后若是男方反咬一口,六妹妹和八妹妹怎么说得清?”
这种事自来防君子不防小人,那两家落井下石,不是小人又是什么?
倒是这个道理。
裴观想了想:“我会去劝说大伯父,但你也不能对大伯不敬。”
阿宝满心不服气,嚅嚅道:“那两家办事,自然没有裴家人体面,裴家人和离,还奉上三年衣食,愿娘子千秋万岁呢。”
裴观大窘。
“你……你看了信?”
阿宝背过身去,不让裴观瞧见她的脸,气哼哼道:“怎么?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乖乖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才拆开你那封信罢?”
裴观窘迫未去:“我是怕事情不如我所料,万一不顺利,又生出别的变故,你不必跟着受苦。”
若真出事,母亲妹妹是逃不脱的,但阿宝却有办法能脱身,只要和离,她便与他的事全无干系。
“我既回来了,那封信,就还给我罢。”裴观一面说一面轻轻摇晃阿宝的身子。
阿宝面颊微红,下巴轻抬:“我早都撕了!”
她才不要告诉裴观,她将这信收在石榴花匣子里呢。
第176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回来沐浴更衣, 还未来得及拜见长辈们,詹事府便派人来催。
阿宝眉头微皱:“叫青书拖一拖,你先把饭吃了。”
食盒送上来, 裴观看有道野菌汤, 干脆就吃汤饭,把饭泡到汤里, 半喝半吃。
“你不保养身子了?”
阿宝奇一声, 裴观这人吃饭有许多的毛病, 似这样用汤泡着饭吃, 对脾胃不好,他自来是不这么吃的。
谁知裴观听了便笑:“先是在左右谏司, 跟着又去詹事府,连着十来日就只能这么吃。”
阿宝恐他肠胃娇脆:“那等会儿给你带些山楂丸子去,总这么吃你可不成。”换作是她,那一点事儿没有, 裴观可是多吃了两块肉都克化不了的人。
说着按住他的碗:“你先吃蛋羹, 肚里有东西好垫一垫。”
又吩咐青书:“好茶好点心的先侍候着那人,既放人回来,总得叫他安安稳稳吃顿饭罢!”
她还有好多话要跟裴观说呢。
裴观笑了,依言放下汤饭, 舀起蛋羹, 一面吃一面笑,这是拿他当小儿看待了。
他低头吃饭,阿宝便托着腮看他,看了半晌她倏地问:“我送你进宫那日, 你明明下巴上一片胡渣, 怎么这会儿这么干净?”
裴观不意她连这个都瞧见了, 低头轻笑:“我是去面圣,岂能失仪,就在偏殿等候宣召的时候,使了些银子,让小太监打了热水来。”
对着水盆刮去胡渣,整理仪容,勉强将自己收拾了干净。
“太监们还能办这样的事儿?”
“避开些人,他们什么不能办?陛下在这上头倒粗疏些,若是……”若是上一位皇帝,那是极讲究君前仪态的,官员们若有失礼之处,轻的罚奉,重则贬官。
阿宝一面听,一面伸出手给他挟菜,告诉他道:“你那些书都送回来了,连封条都没拆过。”
怎么抬去的又怎么抬了回来,她一见着箱子,就忍不住想笑。
“万一要是他们在书上动手脚呢?添上一册,你如何说得清楚?”
裴观两勺吃了半碗百味蛋羹,虽只是鸡蛋,倒也做得鲜美可口,要紧的软和,连汤带水喝下去,脾胃极适。
“山人自有妙计。”
他卖了个关子,阿宝不解,她都查点过的,燕草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他在哪里动的手脚?
“快说!”
裴观看她乌圆眼睛瞪起,笑着揭密:“在书脊里。”
书脊之中藏有篆文数字,真有人栽赃也不惧,只要拆开书封,看一眼书脊上的记认,就能辨明是不是他的书。
阿宝微张着口:“原来你还有这一手。”
裴观又是两口,把那碗百味蛋羹吃尽。
这些东西他一醒来就在准备,防的就是诗案。吃完他长长吐了口气:“这事,已经在陛下案前过了明路,从此之后,任谁也不能拿父亲的文集攻讦裴家了。”
阿宝知道他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她也一样。
梦中她不知就里,甚至她知道的消息都还没有裴三夫人多,整一个眼盲耳聋,连危险来临都不知道。
这回总算不是如此,能办的事,她全尽力去办了。
脸上不由露出笑意,裴观只当是事情了结,她才这么高兴,也望着她笑,倏地想起什么:“我想给严公公送些薄礼,你说送些什么好?”
严公公表现出善意,又特意送上厚衣,他自然要谢。
“送礼?”阿宝想了想道,“这不是你们当官的很忌讳的么?”太监的名声不好听,上一位的罪状中就有宠幸阉党这一条。
陛下还在崇州时,写的檄文里这条罪状列在第二,那是崇州不识字的小儿都能背诵的。
裴观笑了:“虽是如此,但别人先伸了手,咱们也不能安然受着。”将严墉吩咐小太监送衣的事说给阿宝听。
“那就我来预备罢。”阿宝想了想,“我与他是同乡,他又曾来喝过我们的喜酒。”算有几分香火情。
裴观闻言微顿,上辈子,她可从未替他走过礼。
倒不是她不愿意,而是他放心不下,怕出乖露丑,从未将这项主母的权力交到阿宝的手上。
心里这么想,又颇歉疚。
“好。”也不知道她会送些什么。
口中应允,心里却想好了让青书盯着,若有不妥当的,也能及时改回来。
“对了,给岳父的年礼办的咋样?家中事多,可别简薄了,让岳父以为我失礼。”
说完正事,又闲话起家常来。
阿宝刚接了给严公公送礼的大任,眉目一松:“我尽心着呢,你放心罢。”这回的年礼是她一手操办的。
“礼单子拿来我瞧一瞧。”裴观还不放心,出嫁女的年礼是要紧的体面,母亲病着,妹妹又没经过事,他唯恐年礼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让阿宝被人看轻。
戥子拿来年礼单子,裴观飞快扫过一眼。
“太薄了。”他只看一眼,就蹙起眉头。
“不薄了,又不独是我一人送年礼回娘家,大嫂把她的年礼单子拿给我看了。”阿宝这觉着王氏虽软懦些,但很可以相交,帮了她一回忙,她就事事都想着。
家中这么多事,大嫂还能分出心神替她思虑这些,她也得预备谢礼去谢谢大嫂呢。
“是比着大嫂的例?”裴观说完,依旧觉得太薄。
大房三房家底不同,何况大哥二哥并非一母同胞。
“大嫂说,我是头一年送年礼,还特意叫我按例加厚三分。”阿宝说着伸指头戳了他一下,“送回我娘家的东西,你还觉得我送少啦?就不怕我把你的私房掏空?”
裴观轻笑起来:“我还能短了你的花用不成,很该再厚几分,待我写信,将事情禀明岳父,再补上一份。”
阿宝斜他一眼:“也是,你可有钱得很,和离之后还要献上三年衣食供我呢。”
裴观被这句说得窘然:“阿宝……”哪能想到她真是半点也不听话,说好了到万不得已再拆的信,她当天就拆了。
放下碗筷,立起身来深深一揖,两辈子头回道:“饶了为夫。”
他这一揖极是心诚,为所有他曾经的傲慢向阿宝陪礼。
阿宝见他这样,“扑哧”笑出了声儿,家中无事,裴观又安然无恙回来了,她正心情大好,白生生手掌一挥:“好罢,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你这一回。”
裴观低头笑了,伸手揉揉她的脑袋:“我要进宫去了,大伯母那边这些日子也问不着你,等回来会把事办妥的。”
阿宝点了下头。
“还有挪进二门的事……”这事饶不过去,但裴观也知道阿宝不愿意是为了什么,“这事我也会办,你……你莫要跟大伯母和母亲顶着来。”
“就当是瞧在我面上,能哄便哄着些,可好?”
他好言相求,阿宝点了点头:“成,我答应你。”
裴观换上官服,整肃袍带,走的时候握着阿宝的手:“只要得空,我就回来。”
阿宝笑着点头:“你忙你的,我也有我的事要忙。”
给严公公预备礼品是一件,许家迟迟不提亲事,裴三夫人心里着急是另一件。
家里三个女儿,一个未定亲,两个退了亲,还有一场忙乱。
她可有许多事要忙!
青书将詹事府来的人请到花厅奉茶:“我家大人在宫里好几日,回来先拜见长辈,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那人也知道裴大人在宫中几乎不眠不休,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可里头又实在催得紧。来时就知要等的,便安然等着。
“不妨事不妨事,裴大人连日劳累,歇息歇息也是应当的。”
太子有意将裴大人拢入麾下,裴观又是景元帝亲点来协理办案的,太子连日又是送饭食又是送茶汤,詹事府的官员自然对裴观十分客气。
那官位坐在堂中吃茶吃点心,打量起裴府那两株阆苑羽衣仙。正植秋日,两株玉堂经了春夏,枝间虽无花朵,此时绿叶又已落光,但枝杆高耸,比起春日又是种不同景象。
高门大户堂前种玉兰极多,却总有别的花来配。
偏偏裴家只种了玉兰,既不种几株金桂凑成个“金玉满堂”,又没有牡丹配成“玉堂富贵”。
裴家单种了玉兰树,再看匾额上写着“克嗣徽音”四个大字,便知种下玉兰的人希望子孙后代如芝兰如玉树。
当年裴如棠盛时,裴家这两株花每到春日便有无数人上门来求。
等到裴如棠告老不在京中露面之后,这两株花的盛时也跟着过去。
那小官员饮得口茶,又抬头从冰纹窗格中望着那两棵枝梢已然高过屋檐的玉兰树。
只怕明岁春天,又会有许多人送帖子上门,求裴家一枝羽衣仙了。
第177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因有詹事府的官员在, 阿宝不便送裴观出门去,只将他送到留云山房的石阶边。
裴观一步一回身,连连冲阿宝摆手, 他又作那个口型“家去罢”。
阿宝灿然而笑, 抬高了胳膊冲他挥了挥。
这举动自然又不合大家闺范,可裴观见她如此, 竟也举起手, 遥遥一招, 又飞快放了下去。
阿宝由笑转惊, 瞪圆了眼睛。
连青书都在裴观身后张大了嘴,他打小跟在少爷身边, 绝少见少爷这般喜怒形于色,上回还是娶亲的时候。
松烟没在,无人替青书把他那张大的嘴合上。
裴观回身,瞥了青书一眼:“无状。”
青书赶紧低下头去, 少爷真是不讲理, 到底谁无状?
直等到裴观转过回廓,连一丁点影子都看不见了,阿宝还望着。
戥子“啧”一声,伸手搓了搓胳膊:“成啦, 人都走远啦。”怎么成了婚, 人还婆婆妈妈起来。
阿宝瞥她一眼:“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这大风口的,仔细喝了风肚子叫唤。”戥子替阿宝拢拢衣领,“燕草走的时候那是一万个不放心, 早知道呀就叫她瞧上一眼, 她那一万颗心就都能咽回肚子里了。”
阿宝嘴角微翘:“行啦, 你回去给红姨报个信。”
红姨又担忧又不敢上门再来打扰,隔几日就让林伯来送信,如今裴观正经从宫里回来过,她总该放下心了。
“还有大妞那里。”大妞本来就被婆婆严加看管着,只有回娘家时才能轻省些,偏偏卫大人不许她掺和裴家的事,她只偷偷送了口信来。
陆仲豫虽远在外地当官,也连着上了几封奏折,为裴观佐证,宋述礼贪污是确有其事。
“这倒不必急,我猜呀,她就快登门了。”
阿宝看了戥子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卫大人不就是那样,出了事儿不肯伸手,但如今姑爷没事,说不定还要升官儿,他必要让大妞上门来。”戥子一脸笃定。
阿宝笑了:“也是。”她本来也没指望有人肯伸手,能伸手相帮的自然都记在心里,以后一一还报。
譬如许家。
许夫人差人来问过几回,还给裴三夫人送了两封信,裴三夫人本以为这事一了,许家便会趁势提出要结亲的意思。
谁知,裴家的事平复下来,许夫人那里就再没了消息。
裴三夫人悄悄问过阿宝:“你说?是不是许家没这个意思?是观哥儿会错了意?”
阿宝摇头:“不应当,这事总有论了有几个月,许知远只要不是个傻子,还能不明白这个?”
再说许知远按节令送的礼,样样都周到,必是他母亲替他打理的。
这些礼除了送给裴观,还有便是送给裴三夫人的,一丝也没带上裴珠,恪守本分,从未有逾矩的地方。
越是如此,越是该有结亲的意思,怎么迟迟没动静?
“上回许夫人请了咱们,要不然,咱们回请她一次,也好探探口风。”
裴观的事落定了,正好趁热打铁,将裴珠的事情定下来。
阿宝本不满意许家的,待见过许夫人第二次,就知是自己误会了,许夫人实在是个难得的“实诚人”。
裴三夫人点头:“也好,由头都是现成的,只是得赶紧操办,不能再拖了。”
再晚些,院中的银杏叶子都要落光了,雪又还没下,没有秋景又没雪景,就这么上赶着请人过门,裴珠必要尴尬。
阿宝两件事一起办。
“我先写帖子,让门上送到许家去,请许夫人过门来赏……秋?”
戥子看了看天儿:“这外头大风刮的,再晚几日叶子真不在了,园中说不准有早开的梅花,叫结香去寻摸寻摸。”
阿宝点头应允:“你回去给红姨报信的时候,问问她有什么新作的辣油?”
戥子一一记下,听到辣油奇道:“还有剩的没吃完,怎么又要新的?”
“新辣油是要送去给严公公的。”
严墉在京城自有宅邸,还是景元帝特意赐下的。宅子离宫门很近,就在保康坊内,那边住着的都是景元帝身边得用的能人。
京中人人都知那是严公公的私宅,送礼的人自然极多。
阿宝思来想去,想到了辣椒油。
这辣椒可是从崇州带来的种子,红姨亲手种的,比外头买来的要辣要够味儿!就是这种辣椒做的辣油才种特殊香味,拌菜炒菜都香得紧。
又要送礼,又要不显得谄媚,便得是这寻常又不寻常的东西。
“最要紧的就是这两瓮儿辣椒油,余下的就送些时令的吃食。”铁角初肥,汤羊正鲜,再加一篓冬笋蘑菇。
戥子一面记一面道:“咱们就送这些呀?”
想都知道,给严公公送礼的人海了去了,既是送礼,那定是送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偏偏她们姑娘送礼给人送两罐头辣椒油,这哪像是在送礼呀。
“就送这些。”
戥子嘀嘀咕咕,却又不好反驳,依言下去吩咐人预备。
很快便从红姨那里薅来了两罐头辣椒油,并羊肉冬笋一起送到严公公的私宅中。
严墉虽有私宅但常住宫中,这宅院是御赐的,里面的管事下人一应俱全。家具古董他自己一文未花,连院后太湖石都有人垒成了送来。
这些东西,他有些收下,有些便退回去。
还有几回直接报给景元帝,景元帝听了笑他:“你倒是个富家翁了,也行,我还想你那宅子空荡荡的也不好看,正好有人给你添礼,把屋子填满就是。”
再隔上几个月,下朝议事时偶尔一问:“听说你给严墉送礼了?好大一块太湖石,那么大的一块,得多少银子?”
吓得那人伏跪在地,抖如筛糠。
从此再有人想给严墉送礼,也得掂量掂量。
严府的管事,将收来的礼品一笔一笔记在册上,隔得几日便会上报一次。
这些他留下的少,退回的多。都说太监死爱财,可金玉珠宝,古董文玩,也不见他有所偏好。
一个人不论如何,总有偏好。
有人喜吃,有人喜穿,有人爱美玉,有人好娇僮,可偏偏严墉一无所好。
齐王倒是曾经给严府送去了两名崇州名厨,做得一手好崇州菜。
转手就被严墉送进了宫,还对齐王道:“下官常在宫中,这厨子进了宫,才能时常吃到他做的菜。”
气得齐王私下道:“他一阉人,称什么下官。”倒真以为自己是读书人了。
可严墉能称下官,是景元帝默认的,齐王也只敢私下里报怨。
这日正巧严墉回私宅休憩,遇上裴府送礼。
“裴家?”严墉颇为诧异,京中人家四时走礼是基本礼数,纵没交情,也有人往他这儿送上一份,裴家也是一样。
但这礼是以裴观的名义送来的。
管事的把礼单送上,严墉扫过一眼:“辣椒油?”
管事的躬着身:“是,两罐头辣椒油,说是自家做的。”
“真是辣椒油?”
也不是没人把金元宝包在寿包里来给他贺寿,偏偏他生日那天送寿包的极多,堆叠在一处,厨子拿在手心里觉得发沉,还道这面怎么发得这么硬。
掰开一瞧,才知里面包着金子。
好在那寿桃包底下印着戳,要不然连是谁送的都不知道。
“真是辣椒油,是拎去厨房,还是……”
“让厨房做羊汤,要白汤的,羊肉蘸着辣酱送上来。”严墉一看便知这是裴观谢他赠衣的回礼。
这些小东西,他是会收的。
无人会因为送了这些小吃食,就来求他办大事,至多算是走礼,混个面熟而已。
严墉料想这辣椒油不差,毕竟裴观的妻子是崇州人,大家原来都在一条街上住,勉强算得上邻居。
没成想这辣椒油竟能做得这么香!
切成薄片的白汤羊肉,从汤里刚捞出来,筷尖夹着,轻蘸一点辣椒油,香味直从舌头蹿到喉头。
严墉只尝了一片,便问:“这辣椒油里都搁了什么?”倒像是幼年时尝过的味道。
管事的不通厨事,赶紧将厨子叫了来。
厨子道:“里头有炸过的花生,还有肉沫芝麻,材料倒不难得。小人方才尝了一点,让我做,我也能做出来。”
严墉点点头:“你往后就按这个做,材料都要选上乘的。”
回宫时,又将两罐头辣椒油都带进了宫。
景元帝夜读到亥时,夜气越浸,越觉得肚里有些饥,问严墉:“有什么吃食?我倒有些饿了。”
严墉道:“羊汤正美,要不要吃汤羊肉?”
景元帝听着便食指大动:“好,就吃这个。”
羊汤送上,还配了一盘软饼,景元帝见了便笑:“那会儿冬日里能有一碗羊汤两块软饼下肚,真是惬意极了。”
严墉知道他说的是打仗时候的事,风里来雪里去,冬天卧雪伏冰,极是艰辛。
“陛下既要吃汤羊肉,下官倒有一物奉上。”说着吩咐小太监将辣椒油取来。
景元帝就着辣椒油,一气喝下一碗羊汤,吃了一盘子羊肉,连软饼都吃了两块,还待再吃时。
严墉赶紧拦住了他:“陛下,不能再多吃了,积食。”
景元帝这才放下手上的软饼:“香,就该这么吃才好。这是哪儿来的?”
“是裴大人送臣的礼物。”
“裴观?”
“是。”
“他倒会送礼,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景元帝好奇起来,这个裴观瞧着一脸清正,参的也是贪污案,他竟也会送礼?难道是想让严墉替他美言几句?
景元帝本就打算好了要调他的职,只是没想到他敢在这个当口送礼。
“还有一篓冬笋一篓蘑菇,陛下要不要也尝尝?”
景元帝哈哈大笑:“这就是他送的礼?”
“裴大人正在宫中办案,应当是他妻子预备的。”
景元帝恍惚片刻:“他妻子,我记得……”
“是林大人的女儿,林大人调职到辽阳行太仆寺去了。”
“林大有!”景元帝想起那张憨直的脸,时值深秋,正是马儿养膘的时节,辽阳送来的奏报中,说马场建得顺利,从北狄买了好马来配种生小马。
林大有把这些细细写在奏报中,景元帝当日看了便笑:“他这哪是写奏折,这写的是养马经!”
瞧了眼只剩个碗底的辣椒油,再想到那篓冬笋和蘑菇,他又笑了三声,“真是林大有的亲女儿。”
不是亲生的,性子绝没这般相像。
景元帝笑完了一抹嘴:“他都送你礼了,你也回礼去罢。”
严墉躬身听着,便听景元帝道:“你去给他道贺他,贺他升官,似他这样的,留在国子监里确是大材小用了。”
“陛下想将他升到哪儿去?”
难道是想趁此机会将他给了太子?助太子一臂之力?
亦或是将他调入左右谏司?齐王正在那里办案。
大殿中的烛台约有一人高,如花树形状,铜座上插着枝枝如小儿手臂粗的白蜡烛。
就在景元帝沉吟之时,烛花连爆,“噼啪”作响。
景元帝微抬起头:“翰林院。”
第178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府诸人渐渐缓过气来, 徐氏病倒在床难以起身,可再没几日就是冬至大祭。
家里才刚出事,须得比往年的祭祀办得更大更庄严, 才能真的扫除阴霾。
她躺在床上吩咐儿媳:“你二婶也病着, 三婶身子不好,这事就你来操办。”
王氏只跟在外任为官时操办过小祭, 哪里办过这样的大祭, 心底有些发虚:“要不然, 各房的妯娌们一起商量着办?”
徐氏也知她没底气, 她想了想:“你二弟妹生产之后赶着进京,身子没养好, 一个月倒有半个月身子不干净,她得好好养着,不可劳动。”
二房两个都是庶子媳妇,也都未操办过祭祀。
“那就……”就只有六郎媳妇了。
“要不然, 就请六弟妹与我一处拿主意?”
徐氏猛咳几声, 王氏赶紧替婆母拍背,抚了好一会儿,徐氏这才缓声道:“不可,你就按例来办, 有不懂的, 就来问我。”
六郎媳妇实在桀骜,前头才罚过她,到这会儿罚她抄写的那些一个字也没见。
六郎倒是百忙之中还来赔过礼,三房也送了些好药材来, 六郎媳妇还隔一日就来探病, 可除了探病问安之外, 她好似把事情抛到脑后去了。
简直是目无尊长,徐氏心里如何不气。
王氏也知关窍,她也曾私下里劝过阿宝,她甚至还说:“六弟妹若实在忙,院中可有通笔墨的丫头,凑了数来也就罢了。”
阿宝只是笑:“大嫂别操心了。”
王氏原来还曾羡慕过阿宝,她自己因性子软和,很是被婆婆教导过几回,说管家不可仁懦,免得下人们见她可欺,就糊弄度日。
阿宝一个隔房的侄儿媳妇,才刚学着管事,就被婆母不停夸赞。夸她性子爽利,夸她聪明能干,什么事一看就会,一试就上手。
王氏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
这回相处才知阿宝眼明心宽,明明知道请她当出头的恶人,她也护着自家姐妹。
王氏心里佩服,也愿意在中间调停,可偏偏两边都不肯低头。
裴大老爷来看妻子,王氏赶紧将没说完的话咽回去:“媳妇这就去办。”
徐氏点点头:“去罢。”
裴大老爷等儿媳妇走了,这才道:“让你好生养病,你怎么又忙起来?什么事非急着办呢?”说着捧起药碗来,用手试了试,喂到妻子唇边。
徐氏笑着喝了口汤药:“冬至大祭,上个月就预备起来了,只是耽误了许多日子,偏我又病了,家里该好好办场祭祀的。”
这番脱险都是祖宗保佑。
裴大老爷听了点头:“虽是如此,你也不可操劳太过,这些事便让小辈去办。”
徐氏听见丈夫体恤她,靠在枕上微笑:“我知道。”
裴大老爷蹙起眉头:“你回回都说知道,又总硬撑着办事,身子哪能养得好?当年生下老大,就该好好休息,偏又……”
偏又碰上继母不慈,特意刁难她,累坏了身子。
月子里就下红不止,好容易治好了,可也再怀不上孩子了。
他们就只有一个儿子,徐氏咬牙给丈夫抬了通房,这才有了庶子,添了枝叶。
徐氏望着丈夫,他能把这些记在心里三十年,那也值了。
“我不辛苦,外头的事如何?”
“那姓崔的十分难缠,帖子送了第二回 了,请我过府。”裴大老爷摇摇头,“哪里是请我,是想请六郎。”
崔显身后是齐王,裴家可再不能再去趟这混水了。
“寻常人家有些田产,几个儿子还要争抢呢,何况是帝王家。”
裴大老爷是吃过继母暗亏的,打心眼里便认为齐王想争位是名不正言不顺,约束家中所有人,绝不许与姓崔的往来过密。
一切事都先以守孝为由婉拒。
夫妻二人正絮絮说着话,小厮来报:“老爷,严公公派人来了!”
裴大老爷一怔:“确定是严公公府上送来的?”
“是!”
门上人也知这事要紧,赶紧打发人进来报信。
徐氏推一推丈夫:“你快去。”
裴玠明哪用妻子催促,已然站了起来,整肃了衣冠,急急出了院门。
将要走到正堂,又一个小厮从抄手游廊急奔过来,跑到裴大老爷身前停下。
“怎么?”裴玠明以为事情有变,“可是严公公派的人说了什么?”
那小厮连连摆手:“那位……那位公公是来拜见六少夫人的!”
“六郎媳妇?”裴玠明怔在原地,先不说逾不逾礼的事,怎么专要见她?
“还愣着干什么!将人引去留云山房,给那边报信了没有?”
阿宝接着信报时,正在练鞭子,十几日不动鞭,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锈了。连耍了两套鞭,这才觉得周身活动开了,筋骨一松,人都清爽许多。
听说严公公派了小太监来,她也来不及仔细换衣,就将冬衣日常套在单薄练功服外头。
在裴观的书房见客。
那小太监得了指派来的,恭恭敬敬欠了欠身。
他是内官,不说裴大人的调令还没正式下来,就算下来了,按品级裴夫人也至多是敕命夫人,不必行礼。
抬眼见这位裴夫人装束简单,这也简单的太过了些。
再一看,大袖中露出的拳服紧袖紧紧裹着手腕子,小太监哪见过这样的官夫人。
心里又想,怪道被严公公高看一眼。
对阿宝很是客气:“公公派我来给裴夫人送两匣子内造的点心,说是谢谢裴夫人的辣椒油,吃着极香。”
阿宝笑了:“严公公若是喜欢,往后常给他送去。”
小太监一听,颇有些怔愣,这裴夫人还真与他见过的宫眷贵妇皆不相同,这话说的仿佛是跟严公公在走亲戚了。
他又清了清嗓子:“还有件喜事儿要给裴夫人道贺,裴大人不日就要调去翰林院,往后就是天子侍读了。”
阿宝这才明白,内造的点心只是个添头,这才是严公公的还礼!
她微微一笑:“多谢小公公来报信儿。”
目光一扫,戥子立时摸了个大红封出来。
小太监跟着严公公,收礼是收惯了的,若非办这差事,对别的人连笑脸都吝啬给一个。此时接了红封还又道贺两声,这才回去复命。
裴玠明等那小太监走了,急着派人去问:“问问六郎媳妇,严公公说了什么?”
大房的人立在门边,戥子低声道:“这会儿倒来问了,什么都不告诉咱们,倒要来咱们这儿打听消息。”
要是姑爷在,她可不敢这么说。
阿宝笑了:“这是喜事,自然要报,还要报给全府知道。”
从国子监调职入翰林院,八品国子监博士升成正六品翰林侍读。
翰林侍读是伴天子读书的官员,但翰林院可言国家政治得失,民生利害,从此便是天子近臣。
既是天子近臣,不说齐王,就连太子也不能在景元帝的眼皮子底下与裴观来往过密。
裴玠明知道裴观升去了翰林院,大喜过望。
各房都来三房道喜,裴三夫人阖掌念佛。
裴玠明道:“这回的冬至大祭,就让恒哥儿媳妇和六郎媳妇一道操办罢。”
裴观在宫中,倒比阿宝知道的晚些。
阿宝将她送到严府的礼单子写了一份,让陈长胜送到詹事府去,裴观刚接到礼单,打开一瞧。
又想笑又忍住了。
这礼物送得十分合他心意。
若是送金银才显得俗了,就是送这些家常东西正合适。
旁边的同僚扫过一眼,瞧见上面写着冬笋辣椒,颇为诧异,说是家里送来的书信,怎么探花郎还管着家中庖厨事?
正在这时,严墉来了:“恭喜裴大人,我奉陛下的旨意,特来道贺的。”
裴观猜测他将要调任,但怎么也该等到宋述礼贪污案结案之后,没想到会这么快。
严墉一看他的脸色,就知他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裴大人就多谢你夫人送的那两罐辣椒油罢。”
第179章 【一】
嫁娶不须啼
怀愫
裴观在詹事府中抽不出身来, 只请茶房的小太监到宫门口替他传话。
先让陈长胜报信,又吩咐他:“我这两日暂时回不住,你去聚兰斋买四色酥糖, 少夫人爱吃。”
小太监得了赏钱跑得飞快, 一旁相熟的同僚听见几句,过来同裴观打趣:“裴大人真是娶了位好娘子。”
裴观闻言便笑, 大方应承:“正是。”
京中人人皆知探花郎三次求娶林家女, 那会儿还多有笑话他的, 才子上赶着要娶个睁眼瞎。
如今方知, 这是有“大才”
陈长胜提着聚兰斋的四色酥回家报喜讯,这才知道严公公早打发人来过, 还送了两盒子内造的点心。
阿宝收下四色酥糖,笑盈盈对陈长胜道:“你告诉六郎,家里都好着呢,让他安心当差。”刚升了官的, 可得好好表现。
陈长胜刚要走, 青书赶在后头追上来:“陈哥,方才大夫人派了刘妈妈来,让咱们少夫人主持冬至大祭。”
陈长胜一听就知青书这是在提点自己,但凡少夫人的事, 少爷都要一一过问, 这等族中大事,自然要报。
“你小子,知道了。”陈长胜冲青书点头,记下他这人情, “待忙过这阵, 我请你吃烫锅子。”
青书嘿嘿一笑, 送陈长胜出南边。
戥子见阿宝眼睛直盯着那盒酥糖看,让结香取了个四色海棠盒来。
这聚兰斋的酥糖做得小巧精致,每块糖上裹满了各色糖粉。陈长胜回来的时候必是小心翼翼的,这才没把糖碰坏。
结香摆出来端上梅花几,问:“这糖要不要也给七姑娘分一些?”
阿宝方才吩咐,把那两大攒盒的内造点心分盒装,里面一样百合糕,一样七宝包子,一样红叶饼,一样如意八宝酥。
先将给红姨的捡出来,再给各房分一分,裴珠那里估摸着她更爱红叶酥,特意多给了一碟。
戥子嗔了结香一眼:“你呀,这是姑爷巴巴买来的,有内造的点心也不换呐。”
阿宝也不恼,大方承认:“这碟糖我要留着自己吃。”
结香掩口就笑,笑完又道:“大少夫人差了小丫头来,请您去议冬至大祭的事。”燕草走了,结香便从二门出来,补上燕草的缺。
“如今要忙大事,是不是再点几个出来?”
哪位少夫人身边就只有两个丫头?原来四个都还太少了,如今只有两个,连往各房送点心的丫头都凑不出来。
在家时已经忙不过来,若要出门那更不凑手。
阿宝算了算日子:“燕草可有信来?”
戥子摇头:“还没呢,这才出去几天功夫,人还在船上呢,也送不了信。”
“那就把立春和千叶叫出来。”立春才刚立过功的,是她把消息传到老太太那边,既立了功,这回便给她个办差的机会。
“那螺儿和福儿呢?”结香不解,怎么有自己人不用,倒把螺儿福儿放在松风院里头。
她前几天出来的时候,螺儿还问:“姑娘怎么不用我了?是不是我侍候得不好?”话还没说完,眼圈先红起来。
姑娘的头发可都是她打理的,就算燕草姐姐还在时,梳头的手艺比她也还差着一些,怎么燕草姐姐走了,反而不用她们姐妹。
松风院里人各有其职,她们俩调进来,倒没正经差事干了。
结香宽慰她:“不是,都说了要挪院子,姑娘心里又不愿意,只好先将你们俩挪进来,夫人问起也有话说。”
这话头两天还能用,这都七八天了,再多几间屋子也收拾出来了。
螺儿自然不信,福儿也怯生生道:“是不是我不好?连累了姐姐?”
结香这才替姐妹俩说好话。
阿宝笑了:“现在还没到用她们的时候,你去叫立春和千叶的时候,告诉她们,稍安勿躁。”
结香原话告诉了螺儿,螺儿听阿宝说不是不用,是还没到时候。
虽半懂不懂,但也点头:“那我知道了,我就替姑娘做节下的衣裳罢,还有……还有明岁除服要穿的衣裳。”
福儿隔窗瞧见立春和千叶提着包袱,身后有粗使婆子拿着包袱铺盖,每人还带了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走。
轻咬下唇,双眉紧蹙。
这些日子她连决明都见不着,刚迈过二门就有婆子盯着,结子打了又拆,拆了又打,怎么也送不出去。
螺儿看妹妹这样,还当她心重,为了阿宝不用她们难过。
“姑娘不是那等人,她既说了有用咱们的时候,就一定算话。”螺儿冲着妹妹招招手,看她还满面忧虑,问:“这是怎么了?”
福儿恍然回神,扯出个笑来:“就要冬至了。”
螺儿听着放下手上的活计,冬至节该祭父母。
寒衣节的时候因裴家出事,谁也不敢趁这时候烧纸衣纸钱,如今风波过去,也是该祭一祭父母。
“姑娘必是要去慈恩寺添香油的,连姑爷也要去,我怎么着也得求这个恩典,咱们也给爹娘烧些锡箔元宝去。”
福儿指尖发紧,给还未过身的父母烧纸,那真是大不孝,可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盼着少夫人心善,允她们去烧纸罢。
立春千叶带着双瑞双寿两个小丫头进了留云山房,双瑞双寿并不是亲姐妹,只拨到松风院时年岁相仿,便领了成对的名字。
立春点点她们俩:“这是挑你们出头呢,到了少夫人身边定要仔细办差。”
怎么着也越不过少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丫头们,可要承办大祭就用得着她们。
立春早就想显显身手,燕草不在,她便捧着戥子,一进留云山房先去拜山头,拿出自己做的腰带送给戥子:“还请戥子姐姐多多照拂。”
戥子哪会收这个:“这怎么好,我们不兴这些,来了仔细当差就好,姑……少夫人自有赏赐。”
原来都是自家人,私下里不改口也没什么,如今来了外人,就得仔细着些。
这些燕草走时千叮万嘱,戥子想到就叹口气,也不知她的船靠了岸没有。
立春收起绣花腰带,戥子一面看她收拾屋子,一面同她闲磕牙。
先问松风院里旁的人如何,又说这些日子外头着实忙乱,还刺探了几句少夫人被罚,松风院的丫头有没有多口。
立春立时表忠心:“少夫人做事自然是为了少爷,咱们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嚼这个舌头!”
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戥子这才走。
立春送她到门边,望着她的背影蹙了眉头,这是在打听事儿?天一句地一句的,究竟是打听什么事儿?
莫不是在敲打她们罢!
立春越想越是,幸亏她句句谨慎,她可不会走白露的老路!
戥子又往各人屋里转了一圈,这才到阿宝身边。
“问了?”
“问了。”只有二人在时,戥子便不很讲规矩,自己拿茶壶倒了一大杯凉茶,“问得我嗓子都发毛了。”
“她们说什么?”阿宝让戥子去打听福儿在松风院里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们哪敢说什么呀,出了白露那件事,松风院里的丫头都拿你当王母娘娘看呢!”一句不是都不敢说。
阿宝微愕,没想到自己还颇有积威。
“要是福儿真干什么,只怕她们也以为是我吩咐的,不敢说了。”
戥子又倒杯茶,连喝了两杯这才问出心中疑惑:“怎么单单问福儿?她才多大点啊,能干什么事儿?”
戥子一头雾水。
阿宝看了她一眼,看她还不明白,对她言明:“我怀疑,燕草的事是她报的信。”一个个剔除,只能是她。
戥子握着杯子,这下子一口茶都喝不下去了:“不……不会罢?”福儿才十二岁,也不知那两年吃了什么苦头,生得像个萝卜头,比决明还矮些。
瞧着只有十岁大,瘦瘦巴巴的,养了半年都没养出肉来。
螺儿偷偷往厨房塞钱,让妹妹能吃些好的,燕草知道了,还特意关照她们,让厨房送好饭菜来。
“所以你才到最后两天告诉她们燕草要走?”
阿宝点头,戥子后脊都发凉:“她报给谁呢?萧家?”
“也不一定。”阿宝细想过福儿的来历,萧思卿先出现在裴观别苑附近,然后福儿就来了。
“那姓萧的,就为了找燕草干这种事儿?”他从哪儿把福儿找来的呢?那也得先知道福儿的姐姐在姑娘身边……
戥子越想越是头皮发麻,仿佛有双眼睛正往屋里看。
却听阿宝说:“若是姓萧的,那倒简单了。”
至少她知道萧思卿的目的是什么,怕就怕不是萧思卿派来的人。
阿宝看一眼戥子瑟缩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你怕什么?还不确实,莫要冤了她。”
主家是有奴婢的生杀权,可没拿到证据,阿宝不愿冤枉了她。
戥子抬手搓着胳膊,想到福儿小小的身子,巴掌大的脸,迟疑道:“我看不是她,她那么丁点儿大的人……”
“拿着实据,才能定罪,等车队行到半路,再放她们姐妹出来。”走到半路,哪怕消息送出去,也追不上了。
本是该让福儿继续行事,好拿把柄的。
但阿宝怕打老鼠伤了玉瓶,燕草的安全才是最紧要的,到了辽阳就是阿爹的地头,姓萧的岂敢伸手。
立春几个收拾了东西便到正屋来请安,阿宝端坐在榻上点点头:“双寿双瑞就往各房跑腿传话,立春千叶跟在我身边。”
说完起身往大房去,四个大丫头,两个跑腿的小丫头俱都跟在她身后。
戥子离她最近,扭头一瞧,轻声道:“这才像个少夫人的样子。”比着裴府别的少夫人们,阿宝身边的人太少了。
王氏早就在屋里等着,看阿宝来了先恭贺裴观升职,跟着又谢她送来的内造点心,再指向桌上摊开的册子:“这是往年办冬至大祭的册子,六弟妹与我一道,咱们谋划谋划。”
冬至大祭阿宝在梦里承办过,她坐下便问:“府里预备多少银子来办这事?”
王氏一听,心底微松,头一句话就在谱上。
“原来预备了五百两,今儿说再加三百。”
八两百银子,就为了一日的祭祀。
这已经是精减过的,当年裴老太爷为官时,冬至祭祖比如今还要翻个倍。
阿宝跟王氏从下午忙到了晚上,连用饭也在一道,王氏知道阿宝爱吃油煎的馄饨,特意让厨房做了送来。
“不如把几位妹妹也叫来帮忙?”连二房的妯娌也安排了管理洒扫的事务,六妹妹和八妹妹刚退了亲事,更不该关在屋里。
王氏放下碗勺,喝了口茶才道:“七妹妹也还罢了,六妹妹八妹妹刚经过事。”
“正是因此才让她们出来,她们堂堂正正的,为什么反是她们要躲着人?”
理是这么个理,可……王氏不敢开这个口。
“那就我去请。”既交了权给她,这事儿就这么办了。
王氏正想再劝,戥子来报:“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阿宝放下筷子就想去见裴观,刚要动作,又望向王氏,饭还没吃完,这么走了也太失礼数。
王氏冲她颔首:“还不快去。”
第180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阿宝一路走一路问:“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早上还送信来说这几天回不来, 还又让陈长胜给她带了一盒子的四色酥糖,怎么晚上就家来了?
“是卷柏来报的信,才刚到家。”
阿宝喜滋滋走进留云山房, 刚走近了书房, 就见窗户开着。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裴观坐在摇椅上, 身上披了条软毯子, 手中握着卷书, 怔忡出神。
阿宝缓下脚步, 见青书守在书房门前,招手唤他过来:“怎么了?”
青书摇摇头:“不知, 回来了就没说过话,也不许咱们点灯。”他瞧着少爷神色不对,这才赶紧让卷柏去报信。
虽知道少夫人有正事儿办,可青书实在少见少爷这模样, 有些发怵。
进了书房之后, 就这么坐在摇椅上出神,送上去的茶一口也没动,问要不要传饭,也是一言不出。
阿宝又往屋里瞧了一眼, 裴观连她进了留云山房都没瞧见, 不知在烦恼什么事。
“咱们回屋。”阿宝说着,转身就走。
青书眼巴巴看着少夫人回了卷山堂,瞪大了眼,就这么不管少爷了?
阿宝进了卷山堂的门, 吩咐立春千叶:“把屋里的灯全都点上, 再让厨房送些粥菜来。”
立春跑得最快, 她还是头回见到少夫人与少爷相处时的样子,就少爷那个脾气,少夫人不去哄着,竟把少爷扔在书房里?
戥子也问:“不去问问?”
“让他自己清净清净。”屋里亮如白昼,阿宝取出从王氏那里抄来的册子,裴瑶裴珠裴珂三个女孩儿就管这回的祭器。
除了冬至那日一大早要用的各色祭器外,自冬至那日起,每逢九家里就要吃锅子,裴家有成套的银丝嵌寿字锅,这些也交待给三姐妹。
屋里无人再说话,千叶沏了茶来,看少夫人点着灯,又将窗户开着,恐怕吹了风着凉。
刚想顺手把窗户关上,戥子冲她摆摆手,又指了指窗外。
千叶张头一望,才知这窗户就是特意开着的,要是少爷抬头,一眼就能瞧见卷山堂的窗户,为他开着。
阿宝在灯下将细务理过一遍,抬头遥望,裴观已经从摇椅上立了起来,正立在窗前悬腕而书,像是在练字静心。
写了一张又写一张。
阿宝做完了手边事,实在没什么可干的,让戥子拿针线来。
“针线?你……少夫人要做针线?”
“庄上不是进了好皮子,我给红姨做双里面烧的鞋子。”给阿爹也做了两双,早跟着车队送走了。
京城的冬天可比崇州冷得多,崇州冬日里也少下雪,京城去岁的大雪连下了三日,积得尺厚。
阿宝不怕冷,红姨却怕冷。
她做靴子是熟手,红姨的尺寸又烂熟在心,很快便裁出样子来。
立春与千叶初到少夫人屋里,不敢多言多动,彼此换过个眼神,心里想的都是,少夫人真就这么放着少爷不管了?就连这靴子,可也不是少爷的尺寸。
裴观将一刀宣纸写完,看砚上墨迹半干,扔下笔杆,长出口气。
抬头的片刻,就见卷山堂内灯火通明,隔着九曲石桥,隐隐能瞧见阿宝正在灯下做针线的身影。
不由心中一热,她是在等他?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这才回神:“青书!”
青书赶紧自门外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少夫人回来多久了?”
“少爷刚到家,少夫人就赶回来了。”
裴观皱眉:“你怎不叫我。”
说着迈步出了书房,直往卷山堂去。
立春千叶看见少爷来了,才刚打起两边的门帘子,还未来得及通报,少爷便一阵风似的进了内室。
跟着戥子就出来了:“咱们到梢间守着去。”
“戥子姐姐,屋里真不要侍候?”
“不用,等里头叫咱们,咱们再进去。”
立春千叶虽觉得不妥,可这是少夫人的规矩,也只得跟着进了梢间。
阿宝从灯下抬头,明星似的双眸望向裴观,似在等他开口。
裴观坐到她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叹喟一声,不论何时,她的手总是热的。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裴观握着她的手,在掌心中摩挲了许久:“宋……宋祭酒死了。”
“死了?案子不是还没断么?”
只是先抄查证据,因这是案件,裴观又只回家过两次,阿宝只知道要查证据,旁的一概不知情。
“他在家中,自尽了。”
景元帝给了他这个体面,念他年老,无须下狱关押,只封住了宋府大门,让他在家待罪。
谁知,宋述礼就在今日,在他自己的书房内,吞金自尽。
他吞金之前沐浴更衣焚香,还写了一封万字长的自白书放在案头,等他死后,呈送到陛下御案前。
他吞的那块金子,是从太-祖皇帝御赐的金腰牌上绞下来的。
剩下的大半块,压在那封自白书上。
自白书中自陈罪状,恳请景元帝只罚没家产,不再祸及家人。
阿宝知道宋述礼是裴观的老师,参他确是因他虐待学生致死,贪污案所涉金额巨大。可他未审自尽,裴观心中必不好受。
她伸手轻抚着裴观的背。
偏偏就在今日,偏偏就在裴观升入翰林院的当天。
裴观将妻子搂在怀里:“他可能不用死的。”
太-祖一朝留下的老臣,景元帝怎么也会留他个体面,连太子也想优容他,议事时定的是抄家夺职。
可他却受不了等待的恐惧,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死路。
阿宝反手摸摸裴观的脑袋:“那,这罪还定么?”
“要定。”自白书都已经呈送上来了,这罪是要定的,因他自裁,景元帝也许还会罚得更重些。
裴观说过对这桩案子有七八成的把握,其实还更多些。
“你可知道汉武帝?”裴观搂着阿宝,就似胸中搂住了一团火,在这冬夜中暖他心怀。
“知道,那不是一千多年前的皇帝么?”
“一千六百年前。”裴观徐徐言道,“宋祭酒这半年与他的学生们一道修史,在评价汉武帝时说他穷兵黩武。”
阿宝只知道这是个厉害的皇帝,旁的所知甚少。
裴观也知她上学的时间短,一半又在学女儿书,能知道汉武已经了不起,遂将汉武事迹说给她听。
阿宝听得津津有味,但又不解:“可这些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各朝各代对汉武褒贬不一,若是哪一朝的风向是贬武,那就是当朝帝王好武。若是哪一朝捧武,那便是外交软弱,边防空虚。”
以评价汉武帝来借古议今。
宋述礼出了事,那书也就修不下去了。
阿宝怔然,怪不得裴观升到了翰林院,他这是猜中了皇帝的心思,顺着皇帝的心意,替陈如翰伸冤。
但宋述礼自尽了,从此裴观身上的恶名就更重了。
“明日,我去致祭。”
“明儿就祭?”也对,人死了总要停灵。“那我陪你去。”
裴观还未反驳,阿宝就截住他的话头:“我坐在马车上,在外头等你,要是你被人用大扫把长铁棍给打出来,我也好替你撑腰嘛。”
裴观闻言心底一轻,忍不住笑了起来:“好,要是我真被大扫把赶出来,还请娘子为了撑腰。”
阿宝在他怀中笑作一团:“不必客气,我保护你。”
笑完又问:“你方才在写什么?练字?”
裴观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保护我不被扫把扫出来,我自也要替你办些事。”他方才一口气写了几十遍《孝经》。
至于《女诫》么,裴观还真背不出来,只能等他得闲时照着书抄了。
阿宝咧嘴笑开,裴观捏她鼻头,她便伸手去摸裴观的额头,眼中亮晶晶:“真乖。”
裴观正自要笑,倏地想起,阿宝摸马时也是这样,轻轻抚着马额,说一句真乖。
这还是拿他当大黑呢。
看她笑成一团的模样,莫说生气,反觉得十分受用。心里又奇,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这样。
戥子在梢间里竖起耳朵,听到内室传出来笑声,对立春千叶和双寿双瑞两个点点头:“赶紧把温着粥菜预备预备,里头就要传饭了。”
立春千叶何曾见过少爷这模样,少夫人非但不去哄着少爷,竟还少爷过来哄她了。
二人互望一眼,都在此时想起了白露,到底是一个院里呆了十来年的,总有情分在,她可真是个糊涂人!
又都同时拿定了主意,少夫人这般手段,她们往后还真要事事听凭调派,以少夫人为尊。
戥子装作没瞧见立春千叶两人震惊的神情,只肃着脸,拿足了大丫头的作派。
就得叫她们知道,姑娘呀!拿得住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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