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佛山山顶,静心亭。
年轻的帝王披着一件素黄色外袍,站在亭台上,眺望着远处的国都。
尉迟睿半停在陡峭的短阶上,望了望他,而后攀着扶手有些吃力地攀上亭内。
“陛下,此处风大,您快回寮房歇着吧。”尉迟睿近前道。
楚怀瑜望向天际之处:“你说,这天外当真有神佛能显灵吗?”
尉迟睿同他一道望向远处,怅惘道:“常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天外是否有神灵,全凭陛下信与否。”
楚怀瑜收回视线,低眸看向手中的佛珠:“可朕信了十几年,上天却从未显过灵。”
“陛下可否想过,”尉迟睿诚然道,“神灵能庇佑苍生之子,却无法庇佑自己呢?”
听此言,楚怀瑜有些新奇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只见平日里惯于恭维的奴才,此刻眼中竟有几分不可言说的神秘。
——
元月初四,祈福礼毕,皇室一行人归城时,已至酉时末,次日便是围猎大会,因上山下山都是徒步而行,养尊处优的小皇帝经此一程,险些废了双腿。
回宫后,他推却了百官迎礼,泡了个热水浴便倒榻而睡。
次日,围猎大会。
营帐里,楚怀瑜坐在案前,身前跪着一名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楚国镇国之将,尤暨。
尤暨饱经战场厮杀,满面沟壑,神色肃正,任谁瞧了也要忌惮三分。
忠贞职守是臣子的本分,然而过于刻板的将领未必是件好事。
楚怀瑜饮了一杯茶,阔腿坐在案前,瞥了一眼身前的人:“年欢狩猎罢了,将军不必穿得如此正式。”
尤暨双手抱拳,低着头,不肯应声。
他从一早来,便如此跪着,什么话也不说,楚怀瑜心知肚明,却反问道:“将军是为少将军丢失了朕的一万精兵请罪,还是为了请求朕饶恕你尤家独子丢失仙草的罪?”
听他如此反问,尤暨身形一震,有些纳罕。
楚怀瑜淡哼一声:“若是请罪,你尤家上百条命也不抵这一万精兵,若是求恕,朕便杀不得这异国之子,将军明白吗?”
小皇帝步步为营,从夺得政权起乃至掌握了朝中一半大权之后,从不曾给过尤家脸色,此次倒是头一回,看来是下定决心要逆众臣之言,将那异国之臣留在身旁。
可便是如此,尤暨仍是忠谏道:“尤家的命,老臣固然珍惜,然若涉及陛下乃至楚国百姓安慰,老臣便是死,也要陛下诛杀此人。”
早料到他会有这句话,楚怀瑜面色不快道:“朕要你活着,你便也没有理由让朕杀了他。”
尤暨声腔洪厚,再次试图纳言:“陛下——”
“朕不喜欢被人逼迫,”楚怀瑜断了他的话,起身走到他面前,矮身半蹲而下,低声而语,“——将军知道的。”
尤暨抬头直视龙颜,只见小皇帝眉目不展,看他的眼神里还有些许哀请,就如十三年前他初登王位之时,无权无势,哭着哀求他在太后面前求情,要见病中的端王一面……
尤暨卸了口中之言,终是垂眸应声:“臣——领命。”
尤暨出了营帐,楚怀瑜才松了一口气,尉迟睿从帐外走进,上前问道:“陛下可是未能说服尤老将军?”
楚怀瑜未做答复,往榻边靠近:“随他去吧。”
见他精神状态不佳,尉迟睿又道:“那陛下便在帐中小憩片刻,狩猎开始时,奴才再来唤陛下。”
楚怀瑜应了一声,半卧上榻,尉迟睿为他盖上一层暖被,便轻悄悄地出了营帐。
午时过后,众臣随侍聚集在围猎场,文臣们不会骑马射箭,便大多坐在观前台陪同小皇帝一起围观狩猎,武将们则是一身束衣背箭,牵着马待候。
外臣亲族们,也不乏想要一展身手,在小皇帝面前展现族中之光的少年将臣们,讨得喜意的同时,也能讨些新年的赏钱。
狩猎尚未开始之前,因楚怀瑜面色平润,并无阴郁之色,众臣子们少了些畏惧,与他同处一处也尚显自然。
然而不知何时起,人围中突然出现一位不速之客,众臣子松懈的心忽然提了起来。
只见起猎围营外,两名侍卫押着一位面色肃冷的男子朝围营内走来。
他束着高高的冠发,身着玄色轻骑束衣,冷冽的面庞不怒自威,众人不禁浑身一冷,犹如贴近了寒窟。
说起他那一身衣裳,并不同于普通的服饰,似是剪裁于龙袍所剩的昂贵布料,毕竟小皇帝惯爱玄衣金衫,这整个楚国皇宫,除了端王宫中人能着色泽相近些的衣裳外,倒还未能有人能与小皇帝穿着相近配饰的服饰,可见此人深受小皇帝宠爱。
只是众人有些不明,小皇帝既看重他,为何还要侍卫绑了他的双手,押着进狩猎场。
不过很快有人便从他那一头微卷的棕发上醒神,此人不正是那日贺岁宴上,被迫跪在王榻旁的大将军,郑国的那位杀神么?!
那日浓妆遮面,只觉滑稽,今日他衣冠肃正,露出庐山真面来,只叫人可惊又可惧。
众人还在惊诧,袁沃瑾已被压至了楚怀瑜面前,见人近前,尉迟睿吩咐两名侍卫:“松绑吧。”
内臣外戚听此,纷纷跪倒一片:“陛下——”
见一众大臣似是他要寻死一般吓得心惊胆颤,楚怀瑜无奈地抚了抚额:“罢了,还是绑着吧。”
众臣这才松了口气。
楚怀瑜从座上起身,与此同时,尉迟睿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签递到楚怀瑜身前,楚怀瑜接过令签,在手中辗了辗:“可瞧见朕手中这枚令签?”
众臣闻声抬头,只见小皇帝手中把玩着一枚铸金打造的金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免”字。
楚怀瑜环视一圈,道:“今日谁能取走它,这免死金牌朕便赏了他,此外另赏三百两黄金。”
免死金牌外加三百两黄金?!
三百两黄金可谓是楚国朝臣一整年的俸禄啊,便是宰相,一年的金银俸禄也不过才二百两,况且除楚国如此阔绰外,那些个小族族臣的俸禄一年不过才五十来两。
这等诱惑,直教人垂涎欲滴。
见众人面露喜色,楚怀瑜随后将手中的令签塞入袁沃瑾领口内:“需得从袁将军手中夺得。”
众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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