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战俘为饵,以金银为诱,惑使群臣相逐,未免有些荒唐。
外臣们纷纷暗自摇头叹气,这楚国小皇帝虽外貌清俊无伦,但内里却包裹着一颗暴戾的心,视人命为玩物,无视忠臣的劝谏,忽却亲族的良言,只顾心中所快,除已之不悦,国有此君者,可谓是民之不幸。
民之不幸呐!
面对众臣敢怒不敢言的别扭神态,楚怀瑜只当不闻,辰时尤老将军从他帐中出去时,那副僵硬的表情定是叫这些候觑的臣子们都瞧在眼里,此刻他们也只待尤老将军上前发话,说些什么。
然而面对群臣的期许,众望所归的尤老将军只是面无神情地立在小皇帝对侧,如一座枯朽的树桩,忠贞愚固地守着小皇帝的安危,目无神色。
众臣只觉心痛,连向来敢言敢谏的尤老将军,也服拜在了小皇帝的昏庸之下,可悲可叹。
见群臣的目光时不时瞧向尤暨,略有惋惜和不甘,楚怀瑜神色生出几分冷意:“各位爱卿可是对朕立下的规矩有异议?”
听到小皇帝的警示,伏跪在地的将臣们纷纷敛回神色:“臣等无异。”
“既无异议,”楚怀瑜转头望向身前的人,“便替这位袁将军松绑吧。”
众臣倒抽一口凉气,纷纷跪退三步。
而对视上眼前人透着冷意的一双凤眸,只见他以惯用的神态半垂着眼俯视自己,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挑衅。
楚怀瑜:“……”
敢以这种姿态居高临下轻睨他楚怀瑜的,普天之下,除了这乖张逆徒之外,没了谁。
此刻他倒也不在意,只管催促两名迟迟不敢动手的侍卫:“还不给大将军松绑。”
两名侍卫顾及地瞧了瞧人高马大的袁沃瑾,向尉迟睿投去求助的目光,尉迟睿也觉不妥,屈身面向楚怀瑜劝道:“陛下,入了猎场再替他松绑吧。”
楚怀瑜未做反驳:“依你所言。”
而后转身回座,此时尉迟睿直起腰身面向群臣,道出余下的规则:“这猎场中藏有一枚旌旗以及一匹雪域豺狼,旌旗、雪狼、免死金牌,凡获其二者则为此次狩猎大会之冠。”
众臣还在方才的计量以及躲避那一身戾气的袁将军的动态中未醒过神,又听及余下的规则,心中盘算的胜券霎时又坠落一分。
此时,尉迟睿又道:“这旌旗不可破损,雪狼不可所伤,至于这免死金牌——”
他看向袁沃瑾,随后笑道:“只需留个活口。”
参猎者们抿唇不言。
到底谁给谁留活口?
规则道完,尉迟睿示向一旁的锣鼓:“始令以锣鼓声为计,每隔一炷香,锣鼓鸣三声,以为示警,最后三次锣鼓声结束,回此处聚集。”
待参猎者领旨后,两名侍卫便押着袁沃瑾进了围猎场。
入了猎场,被松了手脚,在众臣的注视下,袁沃瑾面无表情地跨身上马,然而那气场,倒不似个将要被追杀的猎物,反倒如来获猎的地域领主,高大的身材遮盖着马背,仿佛众生都是他俯瞰下的蝼蚁。
楚怀瑜饶有兴致地托腮瞧着面向自己的人,只待好戏开场。
随着一声锣鼓敲响,狩猎开场,袁沃瑾牵着马缰,双腿一夹,调转方向驰往树林,风漾起他的肩摆,扬起了无人能及的风采。
参猎者现出惊色的同时又难免畏惧,虽说追猎人俘一事有些荒唐,但那一块免死金牌的诱惑实在难以抵挡,他们交相觑视几眼,而后纷纷上马策鞭去追逐深入丛林中的猎物。
围猎场外有重兵把守,且众将臣手中又有箭,而那战俘手中空无一物,纵使有天人之力,面对众军猎箭,也只能东躲西藏,况且小皇帝没发话,只说留个活口,便是任由他们追逐围杀之意,便是伤了他哪里,也没个要紧。
但鉴于他入过楚国后宫,且又可能与小皇帝同榻过,若是当真要了他半条命,不知小皇帝又会发什么样的令指,谴责于谁。
众人各怀鬼胎,谁也不做出头的鸟,只待那时旁人动手,再伺机而出。
丛林中,袁沃瑾纵着马,一路深往密林。
昨夜,在楚宫,得了小皇帝召见,被侍卫带入小皇帝寝宫时,只见啊蕴被他两名御卫押在案前,挣扎着要逃脱,身上还着着夜行衣。
显然是行事不慎落入小皇帝手中,只是不知他是为了什么暴露了自己,又为何会在小皇帝寝宫被捉。
见到他入门内,啊蕴觑了一眼便及时扭过头去,装作不认识,可小皇帝却精明得很。
他身着松散的睡衣龙袍,长发半散在腰间,却并无受惊之状,仿佛早有预备,不过是瓮中捉鳖
他从案旁起身,自手边的侍卫腰间抽出一柄剑,临至啊蕴身前,以剑尖挑起他的下颌,问近至案前的人:“想要他活命吗?”
袁沃瑾未及做出回应,啊蕴怕他受牵连,便抢先道:“我与他不识。”
小皇帝轻笑一声,俯视着脚边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啊蕴后知后觉连累了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小皇帝:“要杀要剐随你便,休来侮辱我家将军!”
楚怀瑜淡淡地打量他一眼:“你家主子倒比你聪明多了。”
啊蕴怒目而视,不屑地“呸”出一声,神色中尽显轻蔑和鄙夷。
然而年轻的小皇帝并不恼火,只是捉着剑缓缓刺入他喉骨,剑锋割开了他的皮肤,随着刺疼入喉,啊蕴忍不住皱了眉,他的脖子渗出一道血痕,细密的血珠止不住地往外冒。
小皇帝却毫无所视:“朕不喜欢太过顽劣的舌头。”
忆及初见之时,他杖毙自己膝下的宫女毫无所动,以及那日贺岁宴上他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降罪于杨氏族主,赐他拔舌之刑,袁沃瑾出口止道:“你要我如何。”
担忧之色掩在平静的话语里,丝毫不叫人察觉。
楚怀瑜偏头看他,阴郁的神色里多了几分新奇。
他收了手中的剑,转身面向袁沃瑾,随后扯过他的衣袖擦拭剑上的血珠:“朕要你参加明日的狩猎大会。”
看他漫不经心拭剑的动作,袁沃瑾没有应话。
楚怀瑜又道:“朕命人打造了一块免死金牌,若是你能在狩猎大会上保住这块令牌,朕便免他一死,不过——”
他顿了顿话语,而后转身回案,将剑送回御卫的剑稍:“你若伺机而逃,朕便命人将他的头颅砍下来,悬在城墙上。”
……
猎场上,回想起昨日的要挟,袁沃瑾勒住绳缰,勒停□□的马,而后回头望向丛林外围堵而来的一众人,小皇帝留他一命,叫他空手相搏,到底是为了满足心中的恶趣味还是在逼迫他臣服?
无论如何,这场狩猎赛,他都必须赢,若是他输了,只怕啊蕴难逃一死。
他牵着马原地偏了一个方向。
令牌他已得,只需寻得旌旗和雪狼。
雪狼不可伤,故而需在寻得旌旗后,再逐之出猎场加以降服,此间,还需避开其他围猎者的争夺,并非易事。
参赛众人倒也不傻,各个狡猾如狸,他们都知捉人捉狼都不易,最易寻的便是旌旗,于是便都盘算先寻到旌旗,再由袁沃瑾将那雪狼降服,而后一举获之。
马匹追逐的脚步声缓下来,众人都心知肚明地来回窥望,而后不约而同地各自散开,向丛林各处去寻隐藏的旌旗。
袁沃瑾寻了丛林一处山丘,骑着马立在了最高处,冬日百叶凋零,林中的树大多光秃秃一片,没什么遮挡,因此从山丘望去,可见各处分落的围猎者,只见他们拿着手中的箭羽在草丛中拨寻,丝毫不去注意怀有金牌的人。
这些人打得什么算盘,袁沃瑾心中一清二楚,但想坐收渔翁之利,只怕没那么容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见那些人在丛林中寻不得一丝线索,袁沃瑾扯下马缰的一道革绳,随后撕下一块软革,翻身下马捡了块树杈,而后制作了一个简易的弓弹。
他从岩石块上挑了几枚拇指大小的碎石,踹进怀里,随后再次翻身上马。
环视一圈整个树林,虽说多为枯枝,但仍有些常年绿叶不败的树木夹杂在这些枯树之中。
确定了风吹动的方向,他取了一枚碎石,包在软革中,随后拉起手中弓弹的短绳,顺着风的方向射向一棵绿叶树主干。
绿叶树受到风力外加震动,整个树头晃了几晃,随后缓缓停下。
紧接着,是另一棵。
直到其中一棵树摆动之时飘下一枚没有旗杆支撑的旌旗,袁沃瑾才停下射弓的动作,乘着马迎向那颗树。
众人有所察觉之时,只见那枚寻之不得的旌旗从天而降落在了那名战俘的手中。
见旌旗已出,众人纷纷调转马头,向丛林中心围去。
袁沃瑾将旌旗塞入怀中,正待返往山丘,一只箭忽然划过肩侧,紧接着,四处而来的箭如陡然坠落的雨,一道道追他而来。
此时有人喊道:“以他的血引出雪狼!”
马蹄声夹杂着呐喊,众人的激情一时如海风掀起的浪,一浪高涨一浪。
袁沃瑾虽躲过了箭,马却受了伤,未经训练的马受不住惊,嘶嚎一声便一路狂奔,丛林端处是陡坡断崖,若是跟着马必然折翻崖下,不得已,他弃马而下,一路滚进丛林。
围猎者们勒住缰绳,止住马蹄,不再靠近摔下马的人,只因不远处的丛林里,走出一身银灰色如成年男子般高大的一匹豺狼。
豺狼闻到血腥味,警惕性地走向不远处的人,袁沃瑾攥着掌下的石块,心中也起了戒备。
身前是豺狼虎豹,身后是万丈深渊,稍有一个不慎,便是命丧黄泉。
死本无谓,可楚宫还有一个啊蕴,郑国还有母亲,他不能死。
众人坐在马上,防备的同时坐以旁观,倒要瞧瞧这传闻中的杀神如何空手应对一匹豺狼。
雪狼龇起了撩牙,拧起了长着长毛须的鼻嘴,一步步近往袁沃瑾身前。
袁沃瑾半仰在地,只待雪狼扑来时反扑而上。
雪狼近了身前,嗅了嗅他,而后忽然俯下一颗大脑袋拱了拱他的衣襟。
众人惊吸一口凉气,半觉刺激半是旁观。
袁沃瑾一把勒住雪狼的脖子,然而雪狼却并未攻击他,而是从他领口内叼出了一枚荷包袋,荷包袋上绣着明黄色的九瓣长华。
容臭被倒叼在雪狼口中,内里落下几颗扁圆之物,撒在袁沃瑾胸口,此物正是糖渍晾干的果脯,小皇帝最爱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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