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程深墨醒来,眼前一张全方位无死角的俊脸。呼吸猛地一窒,恨恨地扬起巴掌, 犹豫再三, 落在面颊的手却温柔得似春风, 抚摸着思念已久的面容。这家伙瘦了一圈, 眼圈一片淤青。
手指抚过细密长卷的睫毛, 程深墨嘴角微翘,既然他那么爱我, 我勉为其难地再原谅一次吧。
之前面对韩缨, 他冷酷绝情, 任凭韩缨说遍好话,丝毫不曾动摇。但再次看到喻安卿的那瞬间, 程深墨几乎是瞬间原谅了他。
程深墨自个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要知道喻安卿的身份可比韩缨麻烦得多, 又惯会骗人,就像他采药时, 看到的山顶飘荡的云,瞧着好看却变幻莫测, 有可能下一秒倾盆大雨,浇得人无处躲藏, 叫苦不迭。
感情的事谁又说得起清楚呢, 程深墨只知道他对喻安卿的喜欢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以致于在逃亡的日子里产生过不止一次要回去找他的冲动。
面对感情一有风吹草动, 程深墨的第一念头便是切断关系,只想着逃离。可这一次,程深墨决定再试一次-
安卿惊醒时身侧已空, 被褥微微凹陷,却没有半分温度,吓得他着急忙慌赤脚跑出房外。
良姜怪会躲藏,这次借助暗阁的势力才能找到他。如今没了暗阁首领的身份,小兔子若再逃跑,天大地大,他孤身一人又何处去寻。
喻安卿了解自己的父亲,那人先是大周皇上而后才是他的父亲。亲情在他眼中绝没有朝堂稳固重要。
在离京之前,喻安卿呈上一份请辞信。一来,表明恢复他皇子身份,天下尽知当朝明君竟与绣娘私通,生下私生子,令皇室蒙羞、令父皇清誉受损,他不愿父皇清誉受损,污了他千古英明;二来,他交出手中暗阁职权,一干心腹皆留在暗阁,从此断绝联系,自请庶民。
在皇后的帮助劝说下,唐皇终于释怀。他的儿子不多,但绝也不多这一个。更何况喻安卿从小未养在身边,唐皇看中喻安卿更多是看在他的能力卓越,能够帮他发展暗阁势力。
狡兔死,走狗烹。喻安卿对暗阁的掌控力超出了唐皇的容忍,现在的结局对双方而言,全了父慈子孝的颜面,是双方皆满意的结局。
前面二十年,喻安卿于皇家混沌,一直在寻找母亲死亡的真相。以后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无望寻觅的生活了。
程深墨绝不能离开,他绝不允许再一次背弃!
他的内心囚困着一只野兽,程深墨手握唯一的钥匙。若是程深墨离开,他不敢确定,难耐的野兽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冲破牢笼,一口把程深墨吞没……
无数黑暗的想法在心头闪过,在看到程深墨的那刻,喻安卿得到救赎。他冲过去,紧紧抱住程深墨,再不想放开。
那力气太大,勒得程深墨喘不过气来。他吃痛挣脱:“喻安卿 ,你放开!我生气了!”
眼底的阴骘可怖如云雾般消散,喻安卿恢复如常神色,缓缓放开手臂,轻笑道:“你若再逃,我怕是要疯了。”
“少给我卖惨。”程深墨冷哼一声。
“今天是除夕夜,你曾说过要陪同我一起守岁。”喻安卿秾艳微扬的丹凤眼蓄了一层粼粼波光,如同书上善于诱.惑书生的狐媚精怪,一颦一笑皆勾心夺魄。
程深墨撇过脸,嘟囔道:“你嘴里可一句真话没有。”
“良姜哥哥,我错了。以后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喻安卿柔弱无辜的表情说来就来,好一朵清纯不做作的可怜小白花。
“看你以后表现。” 程深墨哼唧道。
喻安卿眉色飞扬,小媳妇状地拽了拽程深墨的衣角:“良姜哥哥肯原谅我了。”
程深墨抽回衣角,故左言他:“你怎么赤着脚就出来?脏死了!赶紧去穿鞋。”
“都听哥哥的。”兔子嘴硬心软,喻安卿觉得可爱极了,恨不得把人摁进怀里时时揉搓。
两人收拾妥当后已过晌午,简单地了个早午饭。程深墨前世是北方人,年节包饺子的习惯一直保留着。
挽起衣袖,调馅料、和面粉、擀饺皮。喻安卿会做不少种类的菜品,却独独没有擀过饺子皮,跟着程深墨学了好一会,仍旧笨拙地擀不成圆形。
“笨死了。”程深墨嫌弃地白一眼,“我来擀皮子,你去包陷。”
他调了两种馅:羊肉馅、韭菜鸡蛋馅,一荤一素,足够两人的分量。
“你知道饺子怎么来的吗?”程深墨问道。
喻安卿头也不抬地包着饺子,脱口而出:“饺子起初做药用,东汉医圣张仲景用面皮包上祛寒的药材,以避免人生冻疮,逐渐演变为过年的食物。”
“烦死了!你抢我这做大夫的话作甚?显你博学多才?你怎么不去考状元?”程深墨气恼地跺脚。
喻安卿这才抬起眼眸,满脸写满“啊,怎么又生气了?我们不才刚刚和好”的无辜。
为擀皮方便,程深墨站在桌子一侧。而喻安卿就在他旁边,是舒舒服服坐着的!
凭什么他站着,喻安卿坐着?
程深墨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弯腰,用力磕喻安卿的额头。
喻安卿吃痛地轻唤一声,听见良姜阴测测地问话:“喻安卿,你知道饺子怎么来的吗?”
喻安卿识相地摇摇头。
程深墨嘴角一勾,娓娓道来:“东汉张仲景……”
他把喻安卿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喻安卿内心好笑,面上配合地演出惊诧模样:“原来如此,良姜哥哥不愧是名医。”
程深墨娇柔做作地揉了揉腰:“哎呦,站这么一小会儿还真有点累了。”
都这么明显了,喻安卿哪敢不知,小心仔细地把人扶到椅子上坐好,又端上热腾的蜂蜜红枣水,笑道:“你歇会儿,剩下的我来即可。”
“乖。”程深墨舒爽了。
喻安卿用剩下的面团手捏了两只兔子,白嫩嫩圆鼓鼓,憨厚又可爱。他擒在手心,显摆似的给程深墨看:“哥哥,你瞧我捏得像不像你?”
程深墨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绣帕上的兔子代表喻安卿,没想到是自己。他才不是好欺负的兔子呢,更何况兔子是四季发.情的动物,他才没有那么好色呢。
“你才是兔子!你才好欺负呢!更何况明明是你更想色色!”
喻安卿眨了眨眼,不疾不徐地说道:“如此说来,倒是更像兔子了呢。”
程深墨气红了脸:“你个混蛋!你的生辰礼物想不想要了?”
“良姜……”喻安卿一时无言,没想到兔子还记得。
程深墨眉头一挑:“还是说你连这也骗我?”
喻安卿连连摇头。
程深墨从袖内拿出一只鱼形白玉,系到玉箫下面的如意结上。
“玉龙符没了,我送你个鱼符吧。别人鱼跃龙门,你倒从龙门又变回了鱼……”
那鱼符头尾勾连,成半圆状,与红色如意结相得益彰。
心内涌过一阵暖流,喻安卿笑道:“一般这种形状,定还有另一只,组成双鱼玉佩。哥哥是不是藏了另一只,与我凑成一对?哥哥果然最爱我了。”
“喻安卿你好生不要脸!”程深墨呸他一句。
卧室的书桌之上,药铃系着的如意结上正扣着双鱼玉佩的另一半。
“哥哥,喻家庶子喻安卿半月前已经不幸在大火中烧死,世间再无喻安卿这人。我单姓一个苏字,名为苏卿。今日是我二十岁冠礼,合该取个字。你帮我取好不好?”喻安卿笑吟吟道。
苏姓,是喻安卿师父苏广玉的姓氏。师父一生无嗣,守在母亲陵前,也只有师父才是喻安卿真正认可的父亲。
“苏卿……”
程深墨没想到喻安卿做的如此决绝,叹息两声,随之心绪顿开,时刻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定。
他勾唇笑道:“前尘往事已了,你以后就是我程深墨一个人的了。至于取字嘛……我又无甚学问,想不到好的字,你还是自己取……”
“一般都是父辈祖辈取字。今日我开心,让你占我大大便宜,只此一次哦。”喻安卿最懂怎么勾起程深墨的好胜心。
程深墨一听,顿时不推脱了。他眉头紧皱,想了半响。灵光乍现,高兴道:“字卿云吧。卿云是大吉的征兆,好听又吉利。”
喻安卿眉尾一挑,带了些许危险意味:“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初次相见,我便是这般介绍自己。安卿,安定的安,卿云的卿。良姜哥哥,你未免糊弄了些……”
程深墨气鼓鼓:“你不知道在我们老家黑土和白云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对夫妇,天造地设的一双!多好的寓意,你懂个屁哦。”
墨,黑土墨。喻安卿没听说还有这等拆字硬凑的说法,再说……
“卿云,是彩云,不是白云……”喻安卿委屈巴巴地说道。
“显着你学问好了!我说卿云是白云,就是白云。”程深墨恼羞成怒,举起玉箫要打人。
喻安卿抓住玉箫另一端,微微用力一拉,程深墨跌进他的怀里,耳鬓厮磨。
“良姜哥哥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卿云,这字我收下了。”
两人相视,嘴唇触碰,释放对彼此浓重的想念。滑腻、细碎的声响被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掩盖,一室旖旎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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