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太子殿下的小金枝 > 太子殿下的小金枝
    出征

    “为何?”

    玄甲卫皱眉, 问。

    为何——

    江鹤声偏头看着他,轻声笑笑,漂亮的眸子里好像藏了稀疏晨星, 比琉璃还要瑰丽清透。

    其实他也不知道。

    太子殿下撑着伞,站在接天的雨幕里,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眉眼轻弯, 清清雅雅笑出声,笑着笑着却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神情,五指微微收拢,指甲嵌入皮肉,猩红的血气洇出来。

    蛰疼的感觉让他有些愣神,江鹤声垂眸, 怔怔看着血珠顺指尖滑落, 顺着梨木伞柄, 慢慢往下流。

    “滴答——”

    细微的声响,血珠溅到水洼里,开出小小的水花儿。

    半晌,他回过神,抬起头, 看着错愕的玄甲卫,乌黑碎发遮住眸子:“吓到你了?”

    “殿下……”玄甲卫咽了口唾沫,有些惶恐,“请您回文绮台, 卑职为您传太医。”

    “嗯?”

    江鹤声看着他, 尾音扬高, 带着点清亮的少年意气, 他把素白纸伞递给玄甲卫,又笑,温温柔柔的:“不必。”

    “雨正瓢泼,莫着凉。”

    太子殿下松开伞,漫不经心走在宫道上,豆大的雨点在道上炸开,他抬头,温凉的雨丝打在脸上,他望着远处烟雾朦胧中矗立的披霞殿,有些出神。

    他其实也不大明白,自己为何这么想见贵妃。

    大抵是因为贵妃娘娘自幼抚养他长大,待他过分温柔,以至于知道贵妃娘娘想借线蛊杀了自己的时候,心里竟生不出什么愤怒,有的只是茫然。

    身后,大雨正滂沱。

    *

    “殿下。”

    风雨正盛,披霞殿外游走的宫人并不多,有个宫女看见太子浑身湿透的模样,心下一惊,连忙下拜施礼,毕恭毕敬呈上伞,又想去同贵妃娘娘禀告。

    “你想去做什么?”

    江鹤声并没有接伞,拦住她,语气斯斯文文的。

    “回殿下,奴想去通传贵妃娘娘,若是让娘娘知道您冒雨而来,定然会心疼。”宫女道。

    太子未入东宫之前,一直住在披霞殿,披霞殿里的宫人们都知道贵妃娘娘视太子殿下如亲子。

    尽管六皇子出生后,他们关系疏淡了些,但贵妃娘娘若遇见什么有趣儿的,还是会往东宫送一些,太子得空也会来陪娘娘。

    贵妃娘娘仁爱,太子殿下恭谨。

    整个皇宫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宫女撑开伞,想帮江鹤声掩雨:“殿下若是着了凉,娘娘定然不悦。”

    江鹤声立于庭中,温声笑:“是么。”

    “自然。”

    宫人点头。

    “嗯。”

    江鹤声轻轻应了一声,接过伞,声音带了点沙哑,轻声道:“退下罢,不必通传,孤亲自去找贵妃娘娘。”

    雨打芭蕉,艳红的芍药拥簇在一起,透过重重叠叠的花枝,江鹤声瞧见窗檐边的贵妃。

    她生得秾醴漂亮,那双眸子照旧带着万种的温情,她倚着圣人,难得露出些温柔小意的女儿家媚态,又去看书桌边正在读书的六皇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六皇子低头恼怒,圣人却抚掌而笑。

    江鹤声撑伞站在花枝后,眨了眨眼,鸦睫轻轻颤颤,他以为自己会羞恼、会不甘、会上去质问,但真的见到了贵妃,他却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心里空空荡荡的。

    风雨招摇,他静默了会儿,落了满身的清寒。

    他只是有些好奇。

    自打他出生起,为何总在被抛弃。

    *

    暴雨如注,打在青枫叶上。

    隔着窗子,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被削减了,轻轻缓缓,温温柔柔,像松涛浪卷。

    “唔。”

    秦小猫儿一觉睡醒,却找不着她的漂亮哥哥,有些不开心,跳下软榻,吧嗒吧嗒往外跑,一开门,就看见长桌边执着书卷的青年人。

    青年人半坐在长桌上,懒懒翻了几页书,绛红长袍曳地,他似乎找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百无聊赖的,屈指轻轻叩击桌案。

    一下一下,落在秦小猫儿心头。

    秦晚妆僵住,悄悄往里退。

    “怕什么。”

    带笑的声音,斯斯文文的。

    林岱岫偏头,微微扫了小混账一眼,轻声笑:“我又不罚你。”

    “你会罚我抄书的呀。”

    秦小猫儿细声细气的。

    林岱岫眉眼舒展,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又笑:“你抄的?”

    “即便、即便不是我抄的又能如何,我都交给你啦。”秦小猫儿振振有词,越说越觉得有道理。

    她蹦蹦跳跳的,跑到林岱岫身边,也学着他的模样,坐到长桌上,小腿一晃一晃的 ,仰着小脑袋:“林哥哥,我已经足够尊师重道啦,上哪儿找我这样乖巧的小姑娘呀。”

    林岱岫又笑:“是了,姑娘最乖巧,乖巧到半夜偷偷溜出家,乖巧到偷符玉进宫,悄悄和你的太子哥哥私会,是不是?”

    秦小猫儿觉得林哥哥说的话很不严谨,轻轻哼了一声:“这便是私会了么?我是光明正大来找太子哥哥的呢,我并没有瞒着你呀。”

    林岱岫看着这小混账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拿扇骨轻轻敲了敲这小混账的额头,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微凉,问:“你当真如此欢喜江鹤声么?”

    “自然呀。”秦小猫儿觉得林哥哥问了个很多余的问题,但还是乖乖巧巧回答,眸光晶亮晶亮的,“我自然很欢喜太子哥哥的呀,太子哥哥这样温柔,生得又好看,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呢。”

    林岱岫轻拈指尖,低头看着小混账,不说话。

    悬梯下。

    霁色长衣湿透了,往下滴着水,江鹤声拿着长绒方巾,细细把长发一点点擦干,听见小猫儿绵绵软软的声音,怔了一会儿,指尖轻颤。

    *

    黎春十年六月,凉川压境,连破三城,群臣惊哗,越七月,圣人指太子监军,以正士气。

    “为何呀。”

    秦小猫儿坐在软榻上,直直看着窗边执卷的少年人,很不开心,小嘴一瘪,慢吞吞转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软被里,闷闷道:“圣人的皇子有许多呀,为何一定要太子哥哥去呀。”

    “而且他还关了太子哥哥许久许久。”

    秦晚妆愤愤不平,从软被里探出小脑袋,巴巴看着江鹤声,声音绵绵软软的,有些委屈:“太子哥哥。”

    江鹤声眉眼舒展,掩了窗,走过来坐在榻边,拈了块儿酥酪喂给秦小猫儿,轻轻揉揉她的长发:“只消几个月,孤便能回来了。”

    小猫儿咬着酥酪,甜滋滋的味道在唇齿间流连,她哼了一声,还是不开心,她从软被里爬出来,懒懒靠在她的漂亮哥哥身上,嘴里还咬着梅花酥酪,含糊不清的:“哼,那也很久呀。”

    “阿桥,总要有人去。”

    温温凉凉的指尖触上小姑娘的眉眼,轻轻抚平了,江鹤声揽着小姑娘,温声哄着她:“待孤回京……”

    “昂——”

    秦晚妆仰起小脑袋,软乎乎的小糯米团子扒在她的漂亮哥哥身上:“我可以有数不清的酥酪吃吗?”

    江鹤声哑然,轻笑出声,颔首:“善。”

    他其实想说,待他回来,便去向父皇请旨,等阿桥及笄后,便准允他娶阿桥为妻。

    但话滚在舌尖,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江鹤声微哂,又想着,时局仓促,待他回京将一切都安顿好了,再备些阿桥喜欢的山茶甜糕,细细哄一哄这娇贵的小家伙儿,再告知她,才不算失礼。

    *

    江鹤声走的时候,秦小猫儿就站在高高的市楼上,人流拥挤,她看不大真切江鹤声的模样,只记得她的漂亮哥哥还是如往常一般。

    长发,金丝绸带,满满的清贵气。

    红衣招摇,衬得面容愈发秾醴端艳,漂亮的眸子里有星子在闪,他单手握着缰绳,望着京师外宽广绵延的山脉,温温柔柔的,显出些少年意气。

    姑娘们的帕子接连不断往下扔,都被天一挡住了。

    熙熙攘攘的声音响在耳边,多是赞颂太子殿下端方清雅、举世无双,男儿们说愿登科,为圣人和太子尽忠,姑娘们说马背上的少年是她们梦中的情郎,愿对镜梳妆,待君凯旋。

    秦小猫儿听着,忍不住开口,声音温温软软的:“那是我的漂亮哥哥呀。”

    周遭静了一会儿,又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声,秦小猫儿有些不开心,正要开口同这些人讲道理,却察觉市楼上倏尔寂静下来。

    太子回头,注视着熙攘人流中懵懵懂懂的小甜糕,眉眼轻弯,倏尔笑出声,温温柔柔的眸子里好像藏了潋滟春水,他唇角微张,无声说了几个字。

    “殿下说了什么?”

    周围有人好奇。

    “漂亮哥哥说。”秦小猫儿下意识接话儿,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尾音绵长,“他说,阿桥,等孤回来。”

    就请旨娶你。

    小少年在心里默默补充他斟酌良久却不敢说出口的话,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懦弱,微哂,他抬眼,望着连绵不绝的远山,轻雾苍茫。

    太子殿下想,终有一日,他要昭告天下。

    江鹤声想娶阿桥。

    朝思暮想,辗转难眠。

    那是黎春十年夏,一切都刚刚好。

    漂亮的少年红衣清贵,走马出征。

    他读了十多年的“为生民立命”,甘愿同将士一道死守国门,他不愿再仰赖君父外族的恩赏,他想自己去挣些功绩,拿来守护东宫众人,守护他的小小姑娘。

    他等着那一天,并且深深相信那一天终会到来。

    在雪落满山,天光大亮的时候。

    🔒雾凇

    雾凇沆荡, 天地清白。

    古槐上一片霜色,软绵绵的小猫儿躺在枯白的枝干上,小小一只, 两手交叠乖乖巧巧搁在小肚子上,仰头望苍茫的天色, 从远处瞧, 就像一只扒在树上的白糯米团子。

    只是那小糯米团子蔫儿巴巴的, 全身上下都裹着颓丧,好像马上就要化了一样。

    “林哥哥。”

    秦小猫儿很不开心,挠了挠树枝,声音湿漉漉的,带了点湿润的潮意,闷闷道:“你当真不许我出门么, 我很乖的呀, 我不会出去做坏事的。”

    “嗯。”

    树枝一晃, 上面积攒的白雪便簌簌落下来,洒在林岱岫肩头,林岱岫也不在意,倚着树坐着,轻轻翻过一页纸, 头也不曾抬,只道:“不许。”

    “为什么呀?”

    秦晚妆很难过,她慢吞吞翻了个身,耷拉下小脑袋, 抓了一把雪砸下去, 被林岱岫拿书卷挡住了。

    “哼——”

    秦小猫儿气得又躺回去, 轻轻哼了一声, 她觉得林哥哥是个十分不懂事的大人。

    她很乖的呀,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乖的小姑娘了,她先前偷偷溜去边关找太子哥哥,连太子哥哥身边的人都说她漂亮乖巧呢,既然她这样乖巧,让她出门有什么妨碍?

    小猫儿耳尖动动,巴巴等了许久,也等不来她的林哥哥理一理她,有些委屈:“林哥哥,天底下有哪个小姑娘成日被拘在家里呀,便是十七公主,也常能去旁的宫里串门儿呢。”

    “林府这样小,你总是不许我出去,我要生霉了呀。”秦小猫儿在树上滚了滚,耷着小脑袋,可怜巴巴的,“我很难过呢,林哥哥,我若是难过就吃不下饭,我若是吃不下饭,我就要饿死了呀。”

    “你忍心让你的小妹妹饿死么。”她想了想,又道,“林哥哥,你再不放我出去,我就要死掉啦。”

    温温软软的嗓音,尾音拉得很长,虽然说话的小混账并不高兴,但她的声音却总是甜腻腻的,像昼光下的绵白糖。

    林岱岫放下书,抬头细细端详着树上的小混账,他想瞧瞧生了霉的小糯米团子是什么模样,也想听听这“快要饿死”的小混账还能说出什么话,温温柔柔地,颔首:“继续。”

    小混账哼了一声,喋喋不休:“我若是死掉了,你就要永永远远失去我啦,虽说你肯定不在意,但你不要瞧不起我,我也是有很大的本领的,我若死了,做鬼也要爬到你床头吓你,让你日日睡不安生……”

    林岱岫听着她的话,眉目舒展,颔首:“好孩子,你自然有很大的本事,我怕死了。”

    少师大人得空,觉得自己也该教一教小孩子,难得愿意同小姑娘温声细语讲些道理:“你且想一想,太子殿下让你乖乖待在京师等她回来,你却偷偷藏进粮草堆随军去边关,置自己于危难之间,你错了吗?”

    秦小猫儿认错态度十分良好,重重点头:“我错了呀。”

    林岱岫难得觉得这小混账乖巧,轻笑了声,指尖轻旋扇骨,闲闲散散的,问:“那你还想出门去边关吗?”

    “要去的。”

    秦晚妆飞速答,眸光晶亮晶亮的,带着点雀跃:“林哥哥,你是不是准允啦。”

    修长清瘦的手滞了一会儿,白玉骨扇掉到雪地上,林岱岫又笑,斯斯文文的:“不准。”

    “江鹤声不日便可还朝,你在京师乖乖等着。”

    话音刚落,发了霉的小糯米团子又蔫儿了吧唧的,在粗枝上无力滚了滚。

    “吧嗒——”

    小姑娘猝不及防,身下一空,直直往下落。

    刹那间,林岱岫扔了白玉骨扇把这祖宗接住了,秦小猫儿落入清清冷冷的怀抱里,仰头看看林岱岫,还是很不开心,尖尖的小牙咬在林岱岫指尖上,轻轻的,只留下个浅浅的牙印儿。

    秦晚妆声音闷闷的,嘟囔道:“林哥哥,我不理你了。”

    林岱岫气笑了,他把这只小没良心的拎出去,小猫儿却没骨头一样,直直往后摊倒在雪地上,摊成一张软白的糯米饼。

    垂头丧气的小模样。

    “主子。”

    沙哑的声音。

    相白匆匆走进院门,看见地上摊倒的糯米饼,迟疑了一晌:“小姐这是……”

    “我不会起来的。”

    秦小猫儿很有骨气,奶声奶气的嗓音里杂了点愤愤不平:“我才不会起来呢,既然林哥哥不心疼我,那、那就让我死掉好了。”

    “随她去。”

    林岱岫漫不经心开口,他百无聊赖,又捡拾起玉骨扇转着玩儿,微掀眼帘:“何事。”

    相白禀告:“太子还朝,现停在西郊行宫。”

    “贵妃娘娘怜惜太子劳苦,宴邀众臣为殿下接风。”相白呈上请帖,“这是宫中送出的帖子。”

    “为何这样仓促。”

    林岱岫有些讶异,接过帖子,微微扫了一眼,垂眸,指尖轻拈,细雪被揉碎了,簌簌往下落。他下意识去瞧雪地上的小姑娘,却对上秦晚妆晶亮晶亮的眸光。

    小猫儿不知从何处找来个小酒坛,抱在怀里,她端端正正站着,仰着小脑袋,似乎尽力做出乖巧听话的模样,软乎乎的小手扯了扯绛红长衣,小猫儿娇声娇气的:“走吧。”

    林岱岫半点儿不着急,细细端详着这只没骨气的小家伙儿,哄她:“好孩子,你不是不理我了?”

    “胡说。”

    秦晚妆哼哼唧唧的,抱着小酒坛,扯扯林岱岫的袖摆,吧嗒吧嗒就想往外跑,软软的声音甜滋滋的:“我并没有说过呢,林哥哥,你不要污蔑我,快走呀。”

    *

    黎春十年夏,太子携军北上,还七城,凉川贼寇退至西照城以北,奉国书乞降。

    太子功高,贤名传于天下。

    腊月,太子还朝,群臣皆盼,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而迎。

    西郊行宫。

    人群熙攘,曲水流觞。

    琉璃盏相撞,哗啦啦的清亮倒酒声,舒缓的琴音,交谈声喧闹,时不时伴着开怀大笑,行宫内,一派和乐安平。

    “先前只闻太子殿下茹古涵今,君子清雅,却不曾想到,殿下于行军亦有如此造诣。”老者拄着拐,走在素白的雪地里,眉梢带喜,“快哉,太子有超世之才,有此储君,是我朝大幸啊。”

    林岱岫跟在老者身边,落后半步,漫不经心走着,听见老者的话,他微微抬眼望了望远处朦胧的山色,眸光有些凉薄,垂眸,莫名笑笑:“只怕彩云易散。”

    “这……”

    老者微微皱眉,迟疑了一会儿,有些不虞,轻斥:“晴山,何必说这等丧气话,安有人敢谋害储君?”

    “朝堂清明,自然无人敢谋害正统。”

    林岱岫轻声笑,眉目温顺,垂首作揖:“晚辈失言。”

    老者这才满意了,他望了眼熙攘的人群,道:“现下民间皆传,殿下冰魂雪魄,天人之姿,是神仙转世,边关诸城感念恩德,还为殿下立了庙宇,足见民心所归,唔,戚家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说着,他又自问自答:“是了,贵妃娘娘也到了,戚家人应该都是贵妃娘娘带来的。”

    老者捋着长髯,感叹道:“贵妃娘娘果真疼爱太子殿下。”

    林岱岫笑着,却没应话,他懒懒掀起眼皮子,瞧了眼熙攘的人流,眉目有些疏冷,语气却温温柔柔的:“人多最宜生事。”

    *

    贵妃娘娘设宴为太子殿下接风,来的都是朝中重臣,带家眷的并不多,秦小猫儿算是独一份儿。

    小混账天□□自由,跑到哪儿都能去打个滚儿。

    林岱岫素来不喜对这只小家伙儿多加管束,刚进行宫就把她给放养了,只让相白在暗处跟着。

    秦晚妆为了见她的漂亮哥哥,特意换了身水绿襕裙,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银丝步摇上系了青蓝翠羽。

    小猫儿蹦蹦跳跳往前走,翠羽便一晃一晃的,悬着的白玉珠碰撞,发出清清泠泠的脆响,她眉眼弯弯,露出甜甜的酒窝儿,愈发像个小神仙。

    “你是哪家的小姑娘?”

    十七见着秦晚妆,有些稀奇,她常年随军打仗,头一回看见软乎乎的小漂亮,不禁心生欢喜,笑着,放缓声音:“你同家中长辈走丢了?”

    “不曾呀。”秦小猫儿乖乖巧巧回答,“我在找太子哥哥呢,你知道太子哥哥在何处吗?”

    十七心里一凉,她跟着太子殿下打了几个月的凉川,途中每到一个城池,借机来攀附太子殿下的姑娘们数不胜数,太子却连瞧都懒得瞧一眼,她看着小漂亮,有些不忍心:“太子殿下尊贵,又素来无情……”

    话音未落,清清雅雅是声音落在雪地上。

    太子殿下穿了缃金长袍,英英玉立,他站在雪松下,踏着银白的碎雪走过来,温温柔柔的,带着笑:“阿桥。”

    “昂——”

    秦小猫儿的眸子忽而亮起来,水盈盈的漂亮眸子里好像藏了浩荡春风,她的眉眼弯如月牙儿,仰着小脑袋,伸出双手,等着她的太子哥哥来抱她。

    江鹤声揉揉小姑娘的长发,把她抱起来,问:“阿桥为何会在这儿。”

    “因为我想你了呀。”

    “太子哥哥,我很想你呢。”

    软酥酥的声音,甜滋滋的,像化了的糖霜。

    秦小猫儿缩在清清冷冷的茶香里,伸手环着少年人的脖子。

    她想到了什么,轻轻唔了一声,有些不开心,探出小脑袋,嗷呜一口咬上莹白的脖颈,咬完,看着漂亮哥哥脖颈上浅浅的小牙印,扬起小下巴,显出些得意的小模样。

    “太子哥哥,你回来都不曾告诉我呢,这样很不好,不可以再这样啦。”

    尖尖的小牙触上温凉的肌肤,浅浅的,并不疼,但还是让太子殿下怔了许久。

    雪簌簌落下来,江鹤声指尖轻轻泛白,有些受不住这只胡乱闹腾的小混账,轻声哄她:“再不敢了。”

    🔒封道

    天上落了簌簌的雪。

    太子殿下临窗站着, 缃金长袍曳地,他取了绒长方巾,透过窗望了眼行宫素白的大雪, 伸手把窗子掩了,又吩咐人进来, 多添些银炭。

    行宫里的婢女推门走进来, 低着头, 跪坐在角落,恭恭敬敬望炭盆里加炭,却听见宫里响起个软酥酥的声音。

    “为何要关窗呀。”

    那人似乎不大高兴,轻轻哼了一声,又说:“我都望不着院子里的雪啦。”

    婢女心里讶异。

    竟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质问太子殿下、未来储君。

    “砰——”

    银炭撞上铜器,发出清脆的响音

    她失了神, 一个不慎, 竟将银炭直直丢尽炭盆里, 婢女脸色煞白,心里生出阵阵惶恐,手脚发软,下意识抬头去望太子。

    却见着了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民间传言,太子殿下高坐云端, 纤尘不染,由秋水化神、白玉作骨,蒙上天厚爱,是天下第一等尊贵, 天下第一等温儒清雅。

    然而此时,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坐在软榻边, 像神仙走下云端一样, 染了些朦胧的烟火气。

    他拿着方巾,垂首低眉,细细帮小姑娘擦着湿漉漉的长发,眸光清和,温声哄着她:“雪天清寒,你湿着头发吹风,怕是要着凉。”

    “好孩子,乖一些。”

    太子殿下说着,又拿绒巾把小姑娘的长发一点一点擦干,动作轻缓,认真又细致。

    那小心翼翼的姿态,像是在呵护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

    婢女有些恍惚。

    都说天家无情,行事皆为逐利,但她瞧储君温温柔柔的模样,分明对那小姑娘疼爱进了骨子里。

    “吧嗒——”

    白玉笄掉到地上,发出细微的响音。

    江鹤声乌黑的长发乍然散开,半遮住他绮丽漂亮的眸子,他看着小混账,也没什么法子,轻声唤:“阿桥。”

    秦小猫儿眨眨眼睛,收回胡乱晃荡的手,娇声娇气的,试图推卸责任:“太子哥哥,你插得太松啦。”

    “我、我来帮你。”

    小混账跳下软榻,弯着身子把地上的白玉笄捡起来。

    她捡完,又端端正正起身站好了,张开双手,仰起小脑袋,对上江鹤声清清浅浅的漂亮眸子,乖乖巧巧的,等着她的漂亮哥哥把她抱起来。

    小猫儿是只懒惰的小猫儿,能让人抱,绝不自己往上爬。

    江鹤声也如她想的那般,顺着小姑娘的心意把她抱起来,纵着她在自己怀里胡乱扑腾,只想着把秦晚妆的长发赶紧擦干了,免得着凉。

    小混账瞧着乖乖巧巧的,其实很不听话。

    先前,她见着行宫飘了雪,牵着江鹤声在石子小道上绕了几圈儿,等到雪水把白白净净的小猫儿打湿了,太子殿下没法子,拿酥酪哄她,才把这只小混账哄进屋子。

    清清冷冷的白茶香萦绕,小猫儿趴在她的漂亮哥哥肩头,认真地帮他插着白玉笄。

    太子殿下的长发乌黑顺滑,小猫儿抓了几下抓不住,轻轻噫了一声,爬起来,挣扎着想跑到太子哥哥身后去,却被江鹤声拘住了。

    “唔。”

    秦小猫儿有些不开心,抓着白玉笄,挣扎了两下挣扎不开,又开始哼唧,然而江鹤声却不理她。

    小猫儿耷拉着小脑袋,叹了口气,被迫听话,往后躺了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卷成小小一团,倚在江鹤声怀里。

    大度的小猫儿决定包容太子哥哥。

    虽然太子哥哥把她抓住了,不让她去插白玉笄,她很不开心,但这倒也不是不能原谅。

    可是,谁让她的太子哥哥生得这么漂亮。

    每回看见太子哥哥,她都要化掉了呀。

    秦小猫儿耽于美色,陷在缃金丝锦里,江鹤声的力道很轻,慢慢帮她把长发擦干,像是在帮小奶猫儿顺毛一样。

    清清冷冷的气息萦绕,小奶猫儿舒服地阖上眼,手里还抓着白玉笄,很快安静下来,小口小口均匀呼吸,长睫一颤一颤的,俨然已经睡熟了。

    行宫依旧落着雪。

    晚风清寒,雪落满山。

    *

    行宫正院,笙歌不歇。

    江鹤声撑着伞,站在院口,遥遥望着热闹的席面,他浑身的温雅气好像散了些,显得愈发清冷,他想起刚刚哄睡着的小甜糕,淡淡吩咐:“去找少师大人,让他带着阿桥回去。”

    “大雪封山了。”

    天一道:“贵妃娘娘着人给来的朝臣们都备了屋子,现下估计走不了。”

    “少师大人白日遣人来说,他偶遇故交,要同友人去后山逛逛,让殿下照顾好阿桥小姐。”天一声音嘶哑,有些不解,“殿下同阿桥小姐许久未见,何必急着将她送回去。”

    江鹤声抿唇,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从收到父皇传信,让他提前还朝那时起,一切好像都变得诡异起来。

    偌大的行宫,熙熙攘攘的宾客,天下百姓的称颂,看似合理,然而声势却过于浩大了。

    “殿下——”

    尖细的呼喊,伴着粗重的喘气声,老太监匆匆忙忙跑来,对着江鹤声施了一礼,笑得慈祥:“太子殿下,老奴可算找着您了,贵妃娘娘有请。”

    江鹤声拢袖,握着梨木伞柄的手微微紧了紧,清瘦瓷白的指节被伞柄上凸起的小刺划破了,流出几颗鲜红的血珠,他浑不在意,颔首,目光落在雪地上,辨不清什么情绪。

    “走罢。”

    太子殿下温声道:“先去拜会贵妃娘娘。”

    行宫有高楼。

    纱幔顺风而摆,舞女立于台上,水袖招摇。

    雪簌簌而落,映着漫天银白的雪色,琉璃盏里酒浆轻晃,闪着瑰丽的清光。

    “你当真不喝吗?”

    美人儿抬头,眸光落寞:“这是姨母特意为你备下的醇酿,很是珍贵呢。”

    “孤不喜饮酒。”

    江鹤声不远不近站着,眉目疏冷。

    贵妃却笑,她懒懒从榻上站起来,端起琉璃杯,扶着阑干望楼下喧闹的宾客,她像是没睡醒一样,扶着额,眉眼间尚待惺忪睡意,语气很发愁:“可是本宫备了一坛的陈酿,你若是不喝,本宫给送给谁喝呢?”

    美人儿凭栏,笑得柔和,伸出纤纤玉指,一下一下,点着楼下的朝臣:“太常寺卿,中书令,太子少保……”

    “唔。”

    她眉眼舒展,漂亮的眸子里显出些温情款款的意味,温言细语同江鹤声商量:“还有你悉心教养的那个小姑娘,她生得很漂亮,本宫见过她,很欢喜她。本宫把这酒分给这些人,让他们代你喝,好不好?”

    寒意自地面慢慢往上渗,钻入骨骼,江鹤声看着阑干边站着的美人儿,五指收拢,指尖微微泛白:“姨母,您过于明目张胆了。”

    贵妃晃晃琉璃杯,满不在乎道:“怎么会呢。”

    “这里的人那么多,又遇上大雪封山,出点什么事很正常,死几个人也再正常不过了。”她温温柔柔道。

    “不过。”她顿了顿,有些好奇,看着清清雅雅的小少年,“好孩子,你为什么不喝?”

    “毕竟,你这样善良。”她似乎很不解。

    冰冷的刀刃划上白瓷般精致的脖颈,江鹤声手里握着短刀,突然出现在贵妃身后,簌簌的飘雪落在寒光上,化成冰冰凉凉的雪水,顺着贵妃的脖颈,滑下温热的躯壳。

    “大胆!”

    尖细的声音,略带了些惊慌失措。

    “铮——”

    长剑出鞘。

    太监们把他围住,身穿甲胄的侍卫乍然出现,剑尖齐齐对准太子。刹那间,剑拔弩张,空气似乎凝滞下来,沉闷得让人窒息。

    “姨母。”

    小少年难得叫起久未说出口的称呼,他有些不明白,漂亮的眸子里染上些茫然:“为什么。”

    贵妃似乎永远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又笑:“因为你是哥哥,你要让着小六,是不是。”

    “你从小看着他长大,你忍心挡他的路吗?”

    贵妃伸手,拂下刀尖上的雪粒子:“鹤声,本宫养了你十年,你也该为本宫做些事了。你放心,你永远是太子,天下人都会传颂你,你是储君,是济朝明珠,是清雅君子,是救世的神仙。”

    她慢慢把刀拨开,漂亮的眸子里透出些温柔的残忍,她笑:“没有人会忘记你。”

    “只要你死。”

    “咣当——”

    短刀落地。

    江鹤声看着眼前满目温情的女人,指尖微微泛白。

    那把刀先前抵在柔软的肌肤上,轻轻一滑,就能划出长长的血痕,几乎在瞬间,他恨不得刺入她的血脉,可是,当血珠渗出来的时候,短刀却脱力垂落。

    “好孩子。”

    贵妃细细端详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他生得很漂亮,有双和姐姐一样的瑰丽眸子。

    她情不自禁伸手,抚了抚小少年的眉眼,语气柔和,也不知道是在赞美,还是在叹息。

    她说:“好孩子,你瞧,你总是这样善良。”

    江鹤声记得那一日的大雪,洋洋洒洒,是银白色的,把他养大的女人温温柔柔拂去他眼角的清泪,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

    “大雪会封道三日。”

    贵妃笑着说:“鹤声,你会听话的,是吗?”

    🔒尽头

    天已大亮, 雪落了一夜,漫山都是苍茫浩荡的银白。

    江鹤声站在院子门口的梅花树下,斜斜倚着门廊, 注视着江檐离去,眸光清清浅浅的。

    他想了想, 温声吩咐天一:“着人去同太后娘娘说一声, 若是阿檐要出京, 劳烦她为阿檐请旨。”

    声音清清雅雅的,像初春新生的素白梨花。

    “殿下。”

    天一喉间苦涩,心里乍然生出阵阵惶恐。

    自昨日太子殿下从高楼上下来起,他连夜传唤了几个附庸东宫的臣属,将东宫诸事一一交代详尽了,才放他们离开。又特意把二皇子叫来, 温声细语叮嘱了许久。

    天一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也不敢去想, 他浑身僵硬,脑海一片空白,艰难开口:“殿下,您方才同二皇子说的话是真的吗?”

    “您当真要遂贵妃的愿。”

    嘶哑的声音阴沉下来,天一怔怔抬头, 撞上江鹤声那双温柔得能包容万物的漂亮眸子,一颗心猛地往下坠。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双膝重重扎进雪地里,天一眼眶泛红, 声音颤抖, 苦苦哀求道:“殿下, 您别这样, 您想想阿桥姑娘,若是她找不着您,定然会哭,您舍得阿桥哭吗……”

    “她年纪还这么小,您舍得吗?”

    江鹤声指尖轻轻泛白,他怔了怔,眉眼轻弯:“阿桥会慢慢长大的。”

    他抬眼,注视着天一,又笑,将银白巾帕递给他,有些无奈:“天一,你怎么也哭了,和家里那个小混账学的?”

    “……”

    天一失声。

    江鹤声也不说话,折了束梅枝,倚着阑干,坐在纯白的雪地里。他照旧穿了缃金长袍,清瘦冷白的手里拿着银白铰刀,少年人垂首低眉,眸光温煦,修剪着花枝。

    他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温柔柔的,看不出什么难过的样子。

    江鹤声轻声嘱托:“披霞殿有个叫丹玉的婢女,下个月便到出宫的年纪了,你去为她在京师置一所宅子,将地契送给她。”

    “除此外。”少年人的声音清和温雅,“孤在京师的所有田地、宅院、铺面,你去变卖了,悉数换成金银,送到云州秦氏府邸。”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那是赠予阿桥的及笄礼。”

    太子殿下想着,虽说他可能看不见阿桥及笄了,但他先前听闻过,女儿家及笄是很重要的事,及笄礼更是姑娘们的门面,旁的女儿都有的东西,他的小小姑娘自然也应该有。

    小脏猫儿虽然很爱胡闹,但生得实在很漂亮,待日后长大了,应当也是能倾倒一朝的美人儿,可惜他瞧不见。

    江鹤声温声笑笑:“少师大人传信,让孤送阿桥去云州,待雪停了,你和十七护送她去罢。”

    “车马难免颠簸,她性子又娇气,你记得带些酥酪哄哄她。”

    “阿桥怕寒,却很喜欢雪天,她若是想去雪地里晃悠,你要瞧好她,别让她埋在雪地里,待她愿意回来了,喂些驱寒的姜汤,唔,要将姜都挑出来,哄她那是甜的,否则她不肯喝。”

    “她睡醒时,给她端杯甜茶,甜茶要用山茶花熬煮,放一勺沙糖,不能多也不能少,甜茶得放凉了,用白瓷杯盛,她才肯喝。”

    “唔。”

    江鹤声说着,微微怔了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倏尔又笑笑,脸色有些苍白,半晌,他道:“就这些罢。”

    “太子哥哥。”

    秦小猫儿蹦蹦跳跳跑过来,扑到江鹤声怀里,有些好奇:“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呀。”

    “天一,你为何这么不开心呐。”

    她仰起小脑袋,看着天一,声音软乎乎的,又说:“这样不行呀,天一,你还是笑的时候好看些。”

    小猫儿低下小脑袋,从她的小布包里翻出几块儿梅花酥酪,递给天一一块,娇声娇气的:“天一,你出去那么久,我都没有去吃你的鱼,你为何还要不开心,你应当开心一些呀。”

    “多谢姑娘。”

    天一挤出点笑意,他把心中的悲凉都压下了,生怕小姑娘看出来。

    “退下罢。”

    江鹤声淡淡道。

    他揽着小猫儿,温凉的指尖穿过乌黑长发,他把小姑娘的长发挽起,拿刚刚刻好的梅花木簪绾好了,他笑着,认真注视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轻声哄着小姑娘:“阿桥,日后要乖一些。”

    “好不好。”

    清清雅雅的声音,带着笑。

    秦小猫儿果真又开始不服气,轻轻哼了一声,她扯了扯江鹤声的袖摆,整个人躺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仰着小脑袋,尾音绵长:“我很乖的呀。”

    *

    “太子殿下。”

    老太监恭恭敬敬端着琉璃盏,眉眼温顺,跟着江鹤声,笑得慈眉善目:“贵妃娘娘若知道您这么听话孝顺,定然十分欣慰。”

    江鹤声行姿疏淡,听见老太监的话,眉眼轻弯,温温柔柔笑出声,他接过琉璃盏,琉璃映着雪,闪着清光,将他清瘦的指节衬得愈发白净漂亮。

    缃金长袍曳地,他立于崖上,望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山脉。

    “烦请公公帮我给贵妃娘娘带两句话。”

    指节搭在琉璃杯上,里面的清酒微微晃荡,簌簌的雪飘落下来,融于酒中,江鹤声轻轻笑笑。

    “自然,请殿下吩咐。”老太监笑眯眯的。

    江鹤声微微抬眼,看着扫着拂尘的老太监,老太监弯腰弯久了,背始终挺不直,但是现下,他的眼中带了些异常的情绪,江鹤声知道,那是怜悯。

    太子殿下并不在意,眉眼显得有些疏淡,似乎马上就要散在风雪里,雪落在他肩上,温温柔柔的,像一场虔诚的朝圣。

    “一则,请娘娘记得她答应孤的话,待孤身死,放众臣出行宫,也放过阿桥。”太子声音温凉,浑身的清贵气。

    “二则。”

    他转过身,看着老太监,缃金长袍上沾了雪粒子,白金间杂。

    江鹤声倏尔松开指节,琉璃盏落到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音,他看着老太监错愕的神情,眉眼含笑,漂亮的眸子里埋着漫天的星子,他张开双手,往后倒去。

    那一日。

    少年人坠于高崖,风声漫过山巅。

    漫天的银白里,老太监听见太子殿下斯斯文文的两句话。

    他说:“孤不喜饮酒。”

    他说:“愿葬于风雪之间。”

    *

    秦小猫儿坐在漫天的大雪里,怔怔愣愣的,染了血的金丝发带放在眼前。

    她其实不大明白,贵妃娘娘为何要给她这个,她只是找不着太子哥哥,想去问问贵妃娘娘,可是贵妃娘娘什么都不说,只是给她这个发带。

    小猫儿问贵妃:“什么意思呀。”

    贵妃娘娘不说话,只是笑,在那双温温柔柔的漂亮眸子里,秦小猫儿看见了怜悯。

    秦晚妆有些奇怪,她并没有什么可怜的地方呀,她只是想找太子哥哥而已。她有些冷,还很饿,想扑到太子哥哥怀里,让他喂自个儿酥酪吃。

    行宫的门已经开了,宾客们都赶着回家,秦小猫儿却乖乖巧巧的,跪坐在院门口,抱着染了血的金丝发带,看见有人走过来,就仰起小脑袋,扯扯那人的袍摆,问:“你见过我的太子哥哥吗?”

    所有人都摇头。

    小猫儿眨眨眼睛,心里空落落的,她把发带扎在自己的长发上,拍拍身上的雪,站起来,低下小脑袋,把衣裙上的褶皱都抚平了。

    她想,可能是太子哥哥觉得她不乖,总是把自己弄得脏脏的,就生气了。

    她可以乖的呀。

    秦小猫儿开心地想,她带着她的小布包,蹦蹦跳跳往行宫外走。

    她得去东宫瞧一瞧,说不定,太子哥哥已经回东宫啦。这难不倒她嘛,她这样聪明,能自己摸到东宫哒。

    *

    秦小猫儿找不着她的林哥哥,就自己走在漫天的风雪里,路上遇上个拉果蔬的板车,秦小猫儿就坐上去,从小布包里拿出银子,递给拉车的老头儿。

    老头儿笑呵呵的:“小丫头,你想去哪儿。”

    “我要去东宫呀。”

    小猫儿乖乖巧巧回答。

    老头儿心里一抖,也不说话了,拿着银子拉她进城,秦小猫儿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板车上,她想了想,声音软乎乎的,又问:“你见过我的太子哥哥吗?”

    老头儿自然摇头。

    *

    东宫冷冷清清的,雪压枝头。

    小猫儿躺在雪地里,抱着染血的发带,透过重重斜斜的树枝,望天上洋洋洒洒的大雪。

    软乎乎的小家伙儿如往常一般,把自己摊成一张白白糯糯的糯米饼。

    她找不着她的漂亮哥哥,想等江鹤声来捡她。

    可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也没有人来捡她回家,没有人轻声斥她不乖,没有人给她绞干头发,没有人喂她甜茶喝。

    秦晚妆怔怔愣愣的,眨了眨眼睛,雪粒子落下来,落到软乎乎的小脸儿上,化成温凉的雪水。

    小猫儿攥着发带,有些茫然。

    她的太子哥哥好像不要她了。

    大雪漫天。

    忽而,轻轻的响音在雪地上响起,秦小猫儿眼睛一亮,扭过小脑袋去瞧宫门,尾音绵长,声音软乎乎的:“太子哥哥。”

    话音未落,小猫儿却怔住了。

    她瞧见一个人,那人带了狐狸面具,身姿却依旧清雅如仙,他浑身沾满了血迹,淡淡注视着她,向来温温柔柔的眸光染上霜色,绛红色长衣曳地,宫道上火光冲天。

    剑光一闪,他单手执剑轻轻往后一挥,一个玄甲卫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钝响,鲜血自脖颈处喷涌而出。

    “林、林哥哥。”

    秦晚妆脑海里一片空白,愣愣叫出声,倏尔眼前一黑,直直往后倒去。

    黎春十年腊月初七,太子失踪,同日,先太子旧部生宫变,意图谋反,圣人震怒。

    *

    京师的天近来都灰蒙蒙的。

    玄甲卫受天子令,搜查全城,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一时间,死伤者不可胜数,血染长街,人心惶惶。

    林府,雪落瓦檐。

    秦晚妆缩在软榻的角落,抱着那条漂漂亮亮的金丝发带,像一只孤苦无依的幼猫儿一样,把自己卷成小小一团,垂着小脑袋,呜呜咽咽的。

    苦涩的药汁沾上干涩的唇瓣。

    秦晚妆眨了眨眼睛,自打她喝了药,记忆愈发混乱,神思也渐渐模糊,她觉得她很快就要忘记太子哥哥的模样了。

    秦小猫儿有些害怕,抽抽嗒嗒的,止不住往旁边退,她看着门廊边,闲闲散散倚着的青年人,哀求:“林哥哥,我要忘记太子哥哥了,我要忘记他了,我不想喝药,不要让我喝药……”

    林岱岫微微抬眼,对小猫儿笑,嗓音如往常一般温柔,他道:“乖阿桥,忘记有什么不好。”

    他斯斯文文站在门口,身后是漫天的飘雪,青年人身上似乎带了些旷久的萧索。

    半晌,他叹了口气,又道:“好孩子,睡一觉吧,等你睡醒起来,便不会再难过了。”

    温温雅雅的声音落在耳边,秦小猫儿已经听不大清了,她的意识一点一点昏沉下去,在沉睡之前,她又望见院子里洋洋洒洒的大雪。

    那是黎春十年,京师的风雪总是不停。

    *

    甜滋滋的凉茶在唇齿间流转,小猫儿怔怔愣愣的,瞧着窗外招摇的草木,眨了眨眼睛,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小姐怎么哭了。”

    稻玉看见她的泪水,有些慌乱。

    “昂——”

    秦小猫儿回过神,眉眼舒展,眸光晶亮晶亮的,她仰起小脑袋,望着稻玉,显出甜甜的梨涡儿:“我没有哭呀。”

    “稻玉姐姐,你看错啦。”

    她说着,跳下床榻,吧嗒吧嗒往外跑,还没跑出回廊,却撞上个清清冷冷的怀抱。

    少年人穿了件素白长衣,浑身的矝雅气。

    他把小姑娘抱起来,低头,温温柔柔瞧着她,对这冒冒失失的小混账实在没法子:“往往,你该乖一些。”

    “我会乖哒。”小猫儿连忙接话,“我最乖啦,漂亮哥哥。”

    江鹤声难得见她这么乖巧,轻轻嗯了一声,哄着她:“是,往往最乖。”

    云州不会下连绵的大雪,所以江鹤声可以一直陪着秦往往。

    到天地消亡的那一天。

    🔒温雅

    秦府依山而建。

    此时, 昼日晴好,山风浩荡而下。

    “漂亮哥哥,我想你啦。”

    秦小猫儿扒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 不肯出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蹭蹭江鹤声冷白的脖颈。

    她方才睡醒, 声音尚带着些湿漉漉的潮意, 却依旧是酥酥软软的模样。

    江鹤声听惯了小无赖的情话,闻言只是轻笑,他把怀里黏黏乎乎的小姑娘拎出来,安安稳稳放在廊下摆好的蒲团上,单手揽着她。

    少年人着素衣,乌发高束, 跪坐在秦晚妆身边, 给这只刚刚睡醒尚且迷糊的小猫儿倒了杯甜茶, 他偏头,眉眼轻弯,哄着小猫儿喝了些清凉的茶水。

    语气一如往常:“我同往往昨日方见过。”

    小猫儿乖乖巧巧坐在蒲团上,任由江鹤声喂她喝甜茶,听见漂亮哥哥的话, 她仰起头,轻轻昂了一声,怔怔的,歪了歪小脑袋。

    原来她才睡了不到一日吗, 她还以为已经过了几年那么久呢。

    “哼——”

    秦小猫儿有些不高兴, 磕磕巴巴道:“我、我就是很想你呀。”

    “漂亮哥哥, 往后, 你不能再把我丢掉啦。”她眨了眨眼睛,垂眸,声音小小的,有些委屈,“我会很难过呢。”

    温凉的指尖穿过小猫儿乌黑的长发,少年人修长的手如松脂冷玉般,流着昼光,他揉揉小姑娘的长发,轻笑一声,哑然半晌,问:“我何时将往往丢掉了。”

    “你就是将我丢掉了呀。”

    小猫儿听见漂亮哥哥的话,轻轻哼了一声,很不满意的小模样。

    没骨头一般,懒懒倒在她的漂亮哥哥身上,小脑袋枕在江鹤声屈起的腿上,她刚刚睡醒,眉眼尚带惺忪睡意,打了个小哈欠,轻轻嘟囔:“雪那样大,我都找不着你。”

    声音软乎乎的,带了点小委屈。

    “往往。”

    昼光下,少年人身姿清瘦,漂亮得不成样子,他微微垂首,认认真真注视着小姑娘,伸手慢慢抚着秦晚妆的长发,轻笑:“好姑娘,某愚钝,若是我当真做了什么让往往委屈的事,往往同我说一说,好不好。”

    清清冷冷的白茶香。

    此时温声细语说话的漂亮哥哥,和记忆中那个总是手执竹简,扎着金丝发带的清贵殿下似乎重合在一处。

    恰似一束昼光,穿过苍茫的大雪,穿过泥泞疮痍,穿过无数光阴岁月,终于在某个艳阳天,照进了回廊。

    情至意尽,温雅如斯。

    *

    秦小猫儿最后也没有将她记起的往事告诉江鹤声。

    漂亮哥哥定然不喜欢那些难过的旧事,她是懂事的好姑娘,自然不该拿这些去让漂亮哥哥不开心。

    她已经长大啦。

    她可以自己把自己哄好呢。

    云州入了夏,便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清清凉凉的雨水打在青竹稠密的叶片上,发出松松缓缓的声响。

    “小姐。”

    十四端着梨木托盘,摆在小桌上,拿了一盘糕点放到小姑娘身边。

    她声音柔和:“主子现下还忙着,估计一会儿才能出来,这是主子今晨趁您睡着时,亲自做的酥酪,您先用些。”

    “昂——”

    秦小猫儿坐在回廊边缘,看着庭院里绵延不绝的雨幕,尖尖的小牙咬了口桃花酥酪,碎渣簌簌落下来,酥酪上留了个浅浅的小牙印。

    桃花的清香混着乳酪的滑腻,又杂了些淡淡的甘爽,绵绵密密的香甜在唇齿间化开,秦小猫儿怔了怔,眨了眨眼睛,乌黑卷翘的长睫一颤一颤的。

    熟悉的滋味。

    秦小猫儿几乎在刹那间就想起了先前在文绮台的日子。

    记忆里,漂亮哥哥被囚文绮台时,她还同他抱怨过,文绮台只有青梅可以吃,她都吃不到酥酪汤团儿了。

    那时候的漂亮哥哥是什么样的呢。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手执书卷,温声笑:“孤改日遣人送来些。”

    然而,那时候的太子已然失势,或许并不能让人日日都送这些精细糕点来,但是自打她说了以后,小猫儿在文绮台,却依旧能吃到许许多多的酥酪汤团儿。

    滋味如手中的一般。

    原来,那些竟然是漂亮哥哥亲手做的。

    雨水顺着廊檐落下来,小姑娘的裙摆被打湿了。

    秦小猫儿怔怔了良久,倏尔弯了眉眼,低下小脑袋,又轻轻咬了口酥酪。

    “往往。”

    清清冷冷的声音,却并不寒凉。

    素白长衣曳地,江鹤声身姿清雅,眸子清透漂亮,他看着廊边坐着的小姑娘,哑然半晌,在小姑娘身边屈膝半跪。

    少年人偏头,眸光清清浅浅的,看着小姑娘,微凉指尖触上秦晚妆软乎乎的小脸儿,他将小猫儿脸上的雨水悉数拭尽了,温声开口教训:“怎么坐在这儿。”

    语气带了些不满。

    “在想你呀,漂亮哥哥。”

    秦小猫儿声音清亮,这小混账只当自己在乖乖回答漂亮哥哥的问题,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说得话有多不妥,并且十分理直气壮。

    少年人却怔忪半晌,哑然失笑,口中教训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眉眼轻弯,对这小混账实在没法子:“往往,这种话不能对旁人说。”

    “不会哒。”

    小姑娘声音软绵绵的,乖乖巧巧的小模样。

    她这样聪明乖巧,自然不会同旁人说这些话呀。

    *

    草木招摇,细雨连绵,一束青枝斜斜探入窗子,长桌临窗,江鹤声跪坐在蒲团上,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温声笑。

    “漂亮哥哥,你得数六十个数,然后才能来找我。”秦小猫儿弯着身子,瞧着懒懒散散撑在桌上的漂亮哥哥,眸光晶亮晶亮的。

    “往往。”

    江鹤声便也纵着小姑娘玩闹,他放下手里的书简,轻轻颔首:“别再把自个儿淋湿了。”

    “不会哒。”

    小猫儿答得飞快,一转头,就蹦蹦跳跳往外跑,预备找个绝妙的地方藏起来,让她的漂亮哥哥找不着她。

    斜斜的雨丝打在乌黑的长发上,桃花树生了稠密的青叶,小猫儿爬上桃花树,借着枝干踩上瓦檐,她折了枝叶挡雨,坐在屋顶的平缓处,低下小脑袋,想要瞧瞧江鹤声找不着她的样子。

    到时候,她就可以跳下去,让漂亮哥哥接住她,在漂亮哥哥怀里再躺一躺啦。

    小猫儿等啊等,等到江鹤声在屋里寻不见她,出了屋子走在回廊下,少年人方踏出门槛,却站定,温声问候:“长公子。”

    秦湫青衣如碧,立于庭下。

    他对着江鹤声,低声称了句殿下,便抬眼,看瓦檐上拼命往后躲的小家伙儿,笑着,声音却很淡:“秦往往,长进了。”

    小猫儿从瓦檐上下来,十分识时务,垂头耷脑,可怜巴巴的:“我错啦,阿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恶哇。

    *

    秦晚妆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探出小脑袋,望着车外的街市,有些好奇:“阿兄,我们要去何处呀。”

    “出城送客。”

    秦湫的声音温温凉凉的,骨扇敲敲秦小猫儿的后脑勺,他又道:“回来,坐好。”

    “昂——”

    秦晚妆于是乖乖巧巧回来坐着,酥酥软软的小懒骨头坐着坐着,整个人就躺了下去,她举起手,长睫一颤一颤的,开始认认真真数着自己的年岁,开口:“阿兄。”

    “嗯?”

    秦湫微掀眼帘。

    只听见这小混账软绵绵的声音:“阿兄,我何时才能及笄娶漂亮哥哥呀。”

    秦湫气笑了,懒得理她。

    这小混账又凑上来,眸光晶亮晶亮的,细声细语不停地喊阿兄,刨根究底,十分好学。

    青年人眉目疏淡,声音如沉金冷玉般,带了些温凉:“你去认江鹤声做阿兄,让他告诉你。”

    秦小猫儿眨了眨眼睛:“倒也可以。”

    秦湫怔了一会儿,淡笑:“你说什么?”

    小猫儿悄悄往边上挪了挪,不敢答话。

    她觉得,她若是再说下去,阿兄定然要罚她了。

    这时,西桥的声音响起来:“东家,到了。”

    秦晚妆如蒙天籁,连忙跳下车,西桥帮她撑着伞,郊野烟雨正朦胧,远山隐于薄雾之间,愈添野趣。

    秦府里的小祖宗虽惯来被身边人捧着供着,但出城的机会其实并不多,秦湫不愿意让自己细心浇灌的金枝玉叶蒙受外面的风霜,时常将她拘在府里。

    故而,小猫儿陡然来到郊野,现下见了什么都觉得颇新奇,蹦蹦跳跳就想往伞外跑,却被秦湫止住了。

    “阿兄。”小猫儿声音轻轻的,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跑不出去,叹了口气,乖乖巧巧站好了。

    气死啦,她只是想出去溜达溜达呀。

    这有什么要紧。

    小猫儿有些不开心,又开始哼唧,却听见兄长清清凉凉的声音。

    青年人着素衣,长身鹤立,身姿清雅,他对着几步外停着的马车,俯身行礼,作了个长揖:“闻说父亲回京,湫携往往特来拜别。”

    嗷——

    坏人。

    秦小猫儿耳尖颤颤,她看着眼前的车马,明白了,她安静下来,也不闹腾着出去玩儿了。

    阿兄先前说过了,对爹爹要恭敬一些,哪怕恭敬不起来,也要装作恭敬,虽说她并不认那个坏人,但谁让她是个懂事又听话的小姑娘呢,她得给阿兄些面子呀。

    于是,软乎乎的小猫儿也学着阿兄的模样,低下小脑袋,双手交叠作了个揖,轻轻道:“拜别拜别。”

    秦相掀开车帘,慢慢走出来,赶车的侍从连忙撑伞,毕恭毕敬跟在秦相身后。

    他换了身深色的常服,眉目间有些倦怠,朝中数十人接连上折弹劾,他近日颇有些疲累。

    “秦慵归,别忘了你答应为父的话,年关之前,为父要在京师见到你们两个。”冷沉的声音落在郊野。

    秦湫不应话茬,轻轻笑笑,声音温和:“敬祝父亲此次回京逢凶化险,再添勋业。”

    小猫儿也跟着说:“勋业勋业。”

    “……”

    良久的静默。

    “回京有什么不好。”

    秦相冷笑一声,火气腾地一下升上来,他指着官道边清清雅雅的青年人,指尖颤抖,怒而拂袖,临了忍不住出声呵斥:“秦家的脸面悉数被尔等丢尽了!”

    秦湫眉眼温顺,恭敬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等相府的车队渐行渐远,才直起身,温声道:“走罢,回家。”

    “嗷——”

    小猫儿蹦蹦跳跳赶上秦湫,仰起小脑袋,轻声提出诉求:“我想上街逛一逛,好不好呀,阿兄。”

    秦长公子偏头看她,有些好笑:“嗯?你说什么。”

    小猫儿振振有词:“阿兄,我方才可乖啦。”

    “我这样乖,你让我去街市上玩儿一玩儿做奖赏,我日后就会更乖了呀。”秦晚妆扯扯秦湫的袖摆,试图向她的长兄传授一些教导自个儿的道理。

    “是么。”

    秦湫声音温凉,眉目疏淡,却没有扰了小姑娘的兴致,轻轻颔首,道:“可。”

    他吩咐西桥道:“去果子巷。”

    果子巷里悉数是些吃喝玩乐的玩意儿。

    即使下着雨,街市上的小摊铺面大都还开着,人们撑着伞,鞋踩进浅浅一层水洼,溅起泥水,人声喧嚷,叫卖声不止。

    秦湫不喜喧闹,独身去了茶楼,放纵小姑娘自己去玩儿,只让西桥跟着她。

    小猫儿咬着脆桃儿制成的果子冻,窜来窜去,倏尔,在一个摊子前停下,低下小脑袋,细细端详着一只红玉笄。

    红玉笄尾部细长,头部呈仙鹤振翅欲飞状,殷红的玉石搁在锦帛上,晶莹剔透,恰似冬日结冰的湖面,清清冷冷,却并不寒戾。

    像漂亮哥哥瑰丽清透的眸子。

    “这是西丹上好的水玉,小姐您瞧瞧,这成色堪称绝品,您再看看这卖相……”小贩喋喋不休,嘴皮子开了花儿一样,喜笑颜开。

    斜斜的雨丝擦过小摊上的棚子飘进来。

    雨丝打湿了小姑娘的长睫,秦晚妆眉眼弯弯,眸子晶亮晶亮的,她捧着红玉笄,转过身,声音软软的:“西桥哥,你快瞧,它是不是很漂亮。”

    “很称我的漂亮哥哥呢。”

    小猫儿也不等西桥回答,兀自把红玉笄装起来,娇声娇气的:“付银子呀。”

    西桥没带够这么多银子,只取出一块印了金山茶的令牌,拿给小贩看。

    对上小姑娘好奇的目光,西桥温声解释:“这条街上的摊铺货物悉数归属商行,小姐若有喜欢的,可尽取之。”

    “当真吗?”

    小猫儿眨了眨眼睛,巴巴道。

    “当真。”西桥应。

    “这可是你说哒,我记住啦。”

    秦晚妆有些开心,蹦蹦跳跳往前走。

    这条街上的物什儿都是商行的,那就是阿兄的,西桥哥说她可尽取,那定然是阿兄的授意。

    那她在这条街上拿些好看物什儿,送给她的漂亮哥哥,也是一件十分合理且正当的事啦。

    换言之,她可以拿阿兄的银子,养她的漂亮哥哥啦。

    秦小猫儿很开心,十分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她在果子巷来来回回走了几轮儿,像个屯栗子的小鼠一样,点了许许多多的好看物什儿。

    “阿兄,我回来啦。”

    小姑娘抱着两个小布袋,坐上马车,她低下小脑袋,细细清点,这些是她最喜欢的东西,是她想要亲手送给漂亮哥哥的,旁的都已着人送回秦府了。

    家里的小混账做了什么事,秦湫自然都已经知道了。

    此时,青年人坐在马车里,眸光清疏浅淡,他懒懒倚着软枕,看着秦晚妆忙前忙后的小模样,淡笑:“好孩子,阿兄把整个商行都送给江鹤声,好不好。”

    只见这小混账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她仰起小脑袋,仔细想了想,声音小小的:“可以吗?”

    秦湫又笑:“你觉得呢。”

    🔒红玉

    梅雨纷纷绵绵的, 接连不断地下,并不寒凉,反而解了些暑气。

    雨打林稍, 青杉如翠。

    秦晚妆拿着红玉笄,藏在身后, 蹦蹦跳跳跑到西园书房外, 仰头问天三, 声音轻轻的:“天三,我的漂亮哥哥在里面么。”

    天三瞧着温温软软的小猫儿,声音也情不自禁放低,恭恭敬敬答:“在,主子吩咐了,小姐若是来了, 无须传禀, 您可任意进出。”

    说着, 他想去推门,却被秦晚妆拦住了。

    秦小猫儿日日来西园晃荡,和天三混得十分熟络。

    她眉眼弯弯,声音小小的,和天三商量:“天三, 你待会儿不要说话嗷。”

    天三便知这祖宗玩心又起:“是。”

    秦小猫儿很满意,点了点小脑袋。

    她轻轻拍拍房门,敲完门就乖乖巧巧站着,水盈盈的眸光落在雕花门廊上, 安安静静的, 十分有礼貌的小模样。

    “进。”

    清清冷冷的声音。

    少年人背对着门坐着, 他听见门口的响动, 头也不抬,懒懒散散的,身上带了些疏冷的矝雅气。

    殷红袍摆垂曳于地,江鹤声单手抵在梨木长桌上,撑着脑袋,半阖着眼,漫不经心的,略微扫过桌上摆着的文书,冷白指尖拈着书页,轻轻翻过。

    “何事。”

    他的语气淡淡的。

    秦小猫儿没出声,悄悄往漂亮哥哥那边儿挪。

    青枝斜斜入窗,江鹤声微掀眼帘,望着窗外升起的朦胧云烟,神色疏冷,修长清瘦的指节搭在青叶上,闲闲散散拨弄两下。

    身后久久无言。

    屋子里静默一片,只有细雨飘落发出的细微声响。

    少年人微微蹙眉,有些不虞,眸光恹恹的,他只当天三脑子里掺了浆糊才敢不应话,开口正欲发落,眼前却漆黑一片。

    清清浅浅的山茶香,绵绵密密的,恰似月光下漫起的清澈潮水,单单想一想,就欢喜得不成样子。

    江鹤声哑然失笑,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悉数散尽了。

    软乎乎的小手遮住眉眼,他听见小姑娘酥酥甜甜的声音,是在答江鹤声先前的话:“我自然有很重要的大事要禀告呀。”

    这只小无赖似乎似乎想学一学天三说话时的模样,来唬弄她的漂亮哥哥,语气放平稳了些,嗓音却改不了,依旧是温温软软的样子,她挡着少年人的漂亮眸子:“你猜一猜,我是谁呀。”

    江鹤声轻笑:“往往。”

    秦小猫儿轻轻哼了一声,声音清亮:“不是呀,我不是往往。”

    “往往是谁呀,我不认识她。”

    温温柔柔的笑声。

    江鹤声伸手,冷白修长的手如雪山下埋着的凉玉一般,握住小姑娘软绵绵的小手。

    “往往自然是天底下最乖巧漂亮的小姑娘。”

    他陪着小姑娘玩闹,说话却很认真。

    少年人身上的气质愈发温雅,他顺着小无赖的话,轻声问:“姑娘生得这般漂亮,既不是往往,又该是什么人。”

    “昂——”

    秦往往轻轻发出个声音,却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她的小脑袋并未安排好这些,只得乖乖巧巧躺在漂亮哥哥怀里,哼哼唧唧的。

    她是个好学生,眨了眨眼睛,认真想着漂亮哥哥的问题,开口正想回答。

    脚下倏尔一空,秦晚妆哎呀一声。意识再清明时,已经被少年人揽在怀里。

    小猫儿轻轻挣扎两下,对上漂亮哥哥清透瑰丽的眸子,瞬间安静下来,耳尖红红,长睫一颤一颤的,显出个甜甜的笑:“漂亮哥哥。”

    “嗯。”

    少年人眉眼带笑,低下头,冷白的指尖抚上小姑娘发热的耳尖,声音清雅温和,哄她:“原来是某的小神仙。”!!!

    秦小猫儿心里乍然开出一簇一簇的花儿,小脸儿倏地红了,她连忙把小脑袋埋在漂亮哥哥怀里,磕磕巴巴道:“漂、漂亮哥哥,你不能总说这些话呀,你、你要矜持一些。”

    “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呀。”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她慌乱间,扯着江鹤声殷红的袖摆,把自己的小脑袋盖住了,小声唤:“漂亮哥哥,唔……”

    江鹤声抬着手,任由袖摆把怀里的小无赖掩住了,他见惯了小无赖这种被戳了就躲起来的小鼠行径,温声笑着,等了她几息,等她乖巧安静下来,才掀开袖摆,把小无赖慢慢挖出来。

    “往往,出来。”

    清冷的指尖点点小姑娘的额头。

    秦小猫儿回过神,摸摸自己的耳尖,等烧红都褪下了,才慢吞吞从漂亮哥哥的怀里出来,理直气壮道:“漂亮哥哥,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呀,你不要胡闹。”

    十分正直的小模样。

    江鹤声莹白的指尖搭在文书上,停住了,他对着小无赖惯来没什么法子,偏头瞧她:“好往往,且说罢。”

    “漂亮哥哥,你不要急呀。”

    秦晚妆轻声嘟囔,她扭了扭小脑袋,回望了书房一圈儿,找了条素白绸带,慢慢把她漂亮哥哥的眼睛围上了,又帮他把乌黑的长发理了理。

    眼前像是落了一层朦胧的雾,丝绸的布料很滑顺,掩住了少年人清透瑰丽的漂亮眸子。

    江鹤声在秦往往身边待着的时日愈发长,已摸清了这小无赖的秉性,行事也愈发随性了些,不再如往日一般处处惶恐,也学会装作清雅君子,温温柔柔对待他的小小姑娘。

    此时,江鹤声眉眼舒展,顺着小无赖胡闹。

    秦晚妆站在漂亮哥哥身后,温软的指尖穿过少年人乌黑的长发,她想了想,慢慢把漂亮哥哥的长发挽起来,拿红玉笄扎好了。

    雨打青枝,清清凉凉的水汽渗进来。

    秦小猫儿低下小脑袋,仔细端详了会儿红玉笄,有些开心,她把素白绸带解下来,跑到漂亮哥哥怀里,没骨头一样,懒懒倚下来,她拿着铜镜,回头,仰起小脑袋:“漂亮哥哥,你瞧呀。”

    “是不是很好看。”

    小姑娘眉眼弯弯,声音也甜滋滋的,她有些得意,正等着她的漂亮哥哥来夸她。

    少年人乌发高束,红玉笄隐于黑发间,秦小猫儿梳发的手艺并不大好,能将长发绑起已然不易,几缕碎发遮住少年人漂亮的眉眼。

    江鹤声揽着小猫儿,他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愣了良久,笑。

    “多谢往往。”

    他的声音有些轻。

    原来他真的,那么漂亮啊。

    *

    雨散云收,天色湛蓝如洗。

    秦小猫儿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喝的苦药也越来越少。

    她身子好了,便开始慢慢长高,往常的软白糯米团儿,现下,走在回廊里时,往上跳一跳也能摸到雕花灯笼了。

    虽然对着阿兄和漂亮哥哥,她仍旧是小小一只,但秦小猫儿觉得这不是她的问题,是他们长得太高了,再者,小猫儿觉得自己年纪尚小,还能再长一长。

    “当真没有什么药,能让我快快长高吗。”

    秦小猫儿低着小脑袋,轻轻舔了舔甜水,咽下了,看着蓝衫清雅的青年人。

    秦湫把竹简放在书架上,身姿挺拔,他听见小猫儿的话,回头看小桌边趴着的软白小团儿,小团儿蔫儿巴巴的,他轻笑:“诸事皆有常法,你又何必心急。”

    他说着,倏尔想起什么,把蔫儿了吧唧的小姑娘拎起来,让她端端正正坐好了,轻抿了口茶水,道:“往往,你该去书院读书了。”

    “哪个书院。”

    秦小猫儿可怜巴巴道。

    秦湫温声道:“自然是跟着林岱岫,你先前不也在云观书院读书么。”

    “可是我不想跟着林哥哥读书呀。”小猫儿扯扯秦湫的袖摆,“我害怕林哥哥。”

    秦湫讶异,笑:“他何处得罪你了。”

    秦晚妆又开始哼哼唧唧,却不应话,气呼呼的,她越想越生气,蹭地一下站起来,重重拍了拍桌子,十分有骨气:“左右我就是不想跟着林哥哥。”

    秦湫的眸色却益发浅淡,小猫儿的气势弱下去,声音绵绵软软的:“阿兄,我有漂亮哥哥呀,漂亮哥哥也能教我读书呢。”

    🔒听话

    “你想让江鹤声教你读书?”

    秦湫拢袖, 偏头瞧着小猫儿,笑着,眉眼却愈发淡:“你倒是敢想。”

    “哼——”

    秦小猫儿觉得自己被看不起了。

    她的漂亮哥哥虽然很有学识, 又是东宫太子,但是她也很好呀, 她很聪明呢, 让她去给漂亮哥哥做学生, 漂亮哥哥也很不吃亏的。

    漂亮哥哥上哪儿再去找个如她一般,聪明乖巧的小姑娘呀。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啦。

    小猫儿想着想着,觉得让漂亮哥哥教她读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她不用见林哥哥,还可以日日绕着漂亮哥哥玩儿, 等着漂亮哥哥喂她酥酪吃。

    她有些开心, 低下小脑袋, 恭恭敬敬倒了杯茶,起身跑到秦湫身边,双手捧着,将茶水递给秦湫,声音软乎乎的:“阿兄喝茶。”

    十分殷勤的小模样。

    窗外。

    天上又开始落雨, 灰白的云慢慢地飘。

    青枝苍翠,草木正盛。

    有风顺着窗子漫进来,掀起蓝衣的袍摆,青年人斜倚着墙, 低头看自家的小混账, 轻笑。他接过茶, 垂首微微抿了一口便放在桌上, 修长冷白的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长发,斯斯文文坐下来,道:“不许。”

    秦小猫儿睁大眼睛,气得说不出话,她在秦湫面前转过身,吧嗒一下坐到地上,气呼呼的。

    可恶哇。

    天底下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阿兄呀。

    小猫儿气得想咬人了,可是对着阿兄又实在不敢,轻声控诉,声音温温软软,语气含糊不清:“坏人,大坏人,你便欺负我罢,待你欺负死我了,我进阴间,化成鬼也要飘上来,我、我往你吃食里加八勺盐。”

    “我往你走的道儿上扔石子,我去吓你身边的姐姐,我让你娶不到娘子,我、我……”

    “算了。”

    秦小猫儿想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话,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我不理你了。”

    找漂亮哥哥去。

    秦湫也不拦她,小猫儿方踏出书房,雨水便瓢泼而下,她站在廊下,顿了顿,轻轻哼了一声,又吧嗒吧嗒跑回书房,在她的小桌边儿坐下了。

    秦湫笑:“坐好。”

    “嗷——”

    蔫儿巴巴的声音。

    *

    雨哗啦啦落下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的,溅起一簇一簇清透的水花儿 ,染了些殷红的血。

    清瘦的指节握在梨木伞柄上,少年人撑伞,立于幽深的巷道深处,长身鹤立,身姿清雅,他淡淡扫了眼巷道里倒下的黑衣刺客们,眉眼轻弯,语气温温柔柔的,对着天一道:“不必留活口。”

    天一俯身应是。

    天三跟在江鹤声身后:“宫里的动作越来越大了。”

    他有些忧心:“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

    “嗯。”

    江鹤声停在巷口,漫不经心听身后嘶哑的呼救和绝望的唾骂,淡淡应了声。

    少年人照旧着红衣,他垂眸,神色恹恹,面色有些苍白,如精致易碎的白瓷般冷透无暇。

    江鹤声微抬伞沿,望着晦暗不明的天色,伸手,雨水清清凉凉的,顺着莹白的指尖流下,带着浅浅的血色。

    他将手上的血迹都冲洗干净了,声音清清冷冷的:“去告诉庄家,孤月底会回京一趟。”

    他实在厌烦了这种不间断的打扰。

    他本来只想出来,给往往买青竹坊新出的果子,却又遇上了这等让人作呕的玩意儿。

    啧,真烦。

    江鹤声垂首,对着水洼,怔愣了一会儿,他掩下眉间的冷戾,显出个干干净净的笑,漂亮的眸子间有清光流转,好像攒了天地间最纯粹的落雪,他道:“走罢,回西园。”

    “往往呢。”少年人问。

    “在秦长公子那儿。”天三恭恭敬敬答。

    *

    江鹤声回去的时候,便在通往西园的石子道儿上,瞧见一只温温软软的绒白小猫儿。

    正是悄悄溜出秦长公子书房的小混账。

    她此时正认认真真走路,倒是乖乖巧巧撑了伞,不再同往常一样,肆意散发天性,瞧见下雨就想去雨里逛一逛。

    小猫儿低着小脑袋,很注意脚下的水洼,特意找石头踩,窜来窜去的,十分活泼的小模样。

    裙摆却悉数都湿了。

    小猫儿看着裙摆,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小小的,对自己说:“秦往往,你已经很注意了,是衣裳自己非往雨里撞,是它自己要湿哒。”

    “故而,若是待会儿漂亮哥哥非要说我不乖,那也是他胡说,我可乖啦。”

    “是么。”

    温温凉凉的声音。

    “是呀。”

    秦往往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语气理直气壮,声音也绵绵软软的。

    秦晚妆说完,就愣了会儿,她眨眨眼睛,仰起小脑袋,看小道前姿容端艳的漂亮少年,江鹤声身姿挺拔,立于梨花树下。

    梨花尽败落,青叶却招摇。

    少年人红衣清飒,低头看着小猫儿,轻笑:“乖往往,站好。”

    秦小猫儿很听话,端端正正站好了,直直看着她的漂亮哥哥,等着江鹤声来抱她。

    江鹤声走到秦小猫儿身边,把她抱起来。

    甜酥酥的小无赖缩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很开心,她帮江鹤声撑着伞,倏尔想起什么,声音轻轻的,提醒道:“漂亮哥哥,我们要走小路呀,不能让阿兄瞧见啦。”

    “为何。”

    少年人看着小姑娘,微讶。

    秦晚妆扭了扭小脑袋,见四下没有旁人,悄悄同江鹤声说:“因为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呀,阿兄并不知道呢,他让我在书房里背书,还不许我出来。”

    “他说风雨正盛,我又不聪明,会跌倒。”

    “胡说,天下再没有比我更聪明的小孩儿了。”

    “而且,阿兄可凶啦。”小脑袋懒懒倚在江鹤声的肩头,小猫儿轻轻哼了声,打了个小哈欠,“若是让阿兄知道我偷溜出来,定然要罚我呢。”

    江鹤声抬眼,望着石子道边遥遥跟着小猫儿的青年人,怔了会儿,轻轻颔首。

    青年人着素衣,撑伞立于檐墙边,眉目疏淡,温温雅雅,有松玉之姿,他跟了秦晚妆一路,似乎并没有惊动小姑娘的意思,只是对着江鹤声微作了个揖,便回身远去。

    小猫儿又催促:“走小道呀。”

    “好。”

    江鹤声顺着小猫儿的话,他低头,声线清润,轻声教训:“长公子不许你出来,自然有长公子的道理,往往,你该听话些。”

    “我听话呀。”

    秦往往应得很快,声音酥酥甜甜的:“我自然听阿兄的话呀,我只是想来找漂亮哥哥玩一玩儿,我不会让阿兄发现的,我待会儿就回去啦。”

    🔒向学

    “哗啦啦——”

    雨水倾盖而下, 劈里啪啦如倒豆。

    屋里却很静谧,明辉清白,灯影憧憧。

    小猫儿坐在桌边, 低着小脑袋,用木箸扒着一条酥炸小黄鱼, 小口张了几回, 尖尖的小牙触上黄鱼的鱼身, 迟疑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咬下去。

    半晌,她放下木箸,支起小下巴,眸光十分落寞,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吃。”

    少年人坐在她边上, 看着小猫儿忧愁的小模样, 眉眼微弯, 冷白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的耳尖,他轻笑:“往往,你已折腾它一刻钟了。”

    秦往往不开心,懒洋洋的,又往她的漂亮哥哥身上倒, 整个人都倚着江鹤声,被清清冷冷的松香拢住了,小猫儿昂了一声,拧着小眉头, 轻轻嘟囔:“不好看呀。”

    小猫儿又扒扒那条鱼, 轻轻哼了一声, 娇声娇气的:“它生得很不好看呀, 漂亮哥哥,我不想吃它。”

    “往往。”

    江鹤声无奈,纵然曾是金尊玉贵的东宫太子,也头一回见这么娇气的小孩儿。

    然而,这小孩儿是他捧在手心的小小姑娘,少年人着实对她没法子。

    “你瞧呀。”

    小猫儿是一只十分有鉴赏水平的小猫儿,她将银盘端起来,放在她的漂亮哥哥身边,很认真,拿木箸捣捣炸得金黄的鱼头,仰起小脑袋瞧江鹤声,带了点小小的不满:“漂亮哥哥,它的嘴张得那么大,它要吃了我吧。”

    “往往。”

    江鹤声哑然半晌,把小姑娘手里的银盘接过,轻声斥:“娇气至此。”

    声音却十分温和。

    “胡说。”

    小猫儿却不愿意了,小脑袋枕着江鹤声的胳膊,小指轻勾少年人乌黑的长发,她软乎乎强调:“我是有很正当的缘由的呀。”

    秦往往说什么话似乎总能找到道理,仿佛全天下的典章律令都是她一个人定下的。

    江鹤声将她手里的银盘接过来,轻轻搁在桌案上,温声教训小猫儿:“乖一些,好好吃饭。”

    这小混账又开始哼唧。

    修长冷白的指节搭在木箸上,江鹤声垂首,夹起那条可怜的小黄鱼,轻轻咬了一口。

    下一瞬。

    “吧嗒——”

    木箸掉落发出清脆的响音。

    少年人难得有些无措,他怔忪半晌,愣愣看着忽然仰起头、咬住鱼尾巴的小猫儿,瑰丽清透的眸子里带了点错愕。

    两人贴得很近,小姑娘卷翘的长睫触上少年人冷白的侧脸,痒痒的,一颤一颤,又绵绵密密,恰似窗牖外飘散的雨丝。

    从云端,落到人间来。

    温温软软的呼吸声,带着小猫儿身上浅浅的山茶花香。

    这小无赖咬了鱼尾巴还尤觉不够,轻轻咽了半条小鱼,眉眼弯弯,眸光又晶亮晶亮的,她似乎很好奇,歪了歪小脑袋,对上少年人殷红的唇瓣,轻轻啄了啄,啄完就跑,丝毫不犹豫。

    “我出去玩儿啦,漂亮哥哥。”

    酥酥软软的声音落在风里。

    小无赖似乎也知道自己干了坏事,蹿得飞快。

    小姑娘的唇软绵绵的,又有些甜甜的滋味,像月光下盛放的山茶,带着清透晶莹的露水。

    清光摇曳。

    少年人长睫轻颤,好似有一片羽毛,慢慢飘落到心尖儿上。

    他恍惚了一会儿,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唤:“来人。”

    “主子。”

    天三走进来,对着少年人俯身行礼,微抬眼,却见少年人眸光晦暗,眼尾带了点殷红,他正垂眸,冷白指尖轻拈。

    天三心头一颤。

    他正想着哪个不开眼的得罪了主子,阴曹地府或许又得添些新面孔。

    却听见红衣少年轻缓的话:“去看好往往,别让她在雨里跑。”

    “……”

    天三:就这?

    *

    用了晚膳,天色尚且灰白。

    雨还未停,哗啦啦下着,池水泛起一层层涟漪。

    树枝上青叶晃荡,被急促的雨打得七零八落,悉数飘入池水里,惊起几尾殷红的锦鲤。

    秦小猫儿做了坏事,很心虚,在廊下晃荡了许久,她轻轻摸摸自己的唇角,悄悄开心。

    她明白了,漂亮哥哥的唇是甜的,还很软,像清甜的绵白糖,她想再去咬一口,可是这样很不好,何其放浪。

    她得做个矜持的好孩子呀。

    秦小猫儿轻轻叹了口气,又开始数自己及笄的年岁以及漂亮哥哥加冠的年岁,但是她的算学很不好,数也数不清,瞧见池子里的锦鲤,注意力很快便被吸引走,索性晃晃小脑袋,把这些都抛出去。

    罢了,她改日再问漂亮哥哥吧,或者问阿兄也行。

    秦晚妆很快把这些抛之脑后。

    这会儿,小猫儿正仔仔细细端详着池子里的游鱼,拿树枝戳戳,眉眼弯弯,小声嘱托,嗓音软乎乎的:“你们生得很漂亮呢,你们要快快长大呀。”

    语气十分温和,却不知安了什么心。

    她仰头,望望庭院的雨,突然想起先前同漂亮哥哥说的话,她先前告诉漂亮哥哥,她来玩儿一玩儿就回去找阿兄。

    可是她还没玩儿够呢。

    若是见了阿兄,阿兄定然要罚她了。

    秦晚妆又支起小下巴,想了想,轻轻叹了口气。

    她扔了树枝,站起来,低下小脑袋,拍拍自己衣裳上的褶皱,又自个儿跑去净了手,把自己打理成了一只绒绒白白的漂亮小猫儿。

    漂亮小猫儿扭了扭小脑袋,对着天三道:“天三,我走啦,你记得同漂亮哥哥说一声嗷。”

    她还是决定回去找阿兄,省得漂亮哥哥再说她不乖,也省得阿兄因为找不着她而担心。

    嗨呀。

    上哪儿再找个像秦往往那么乖巧的小姑娘呀。

    她在心里夸了夸自己,弯腰拿起横陈在廊下的素白伞,撑开,想要往庭院里走。

    “往往。”

    温温凉凉的声音。

    小猫儿停住,循着声音,去找她的漂亮哥哥。

    只见少年人立于廊檐下,同往常没什么不同,似乎方才的事对他并没什么影响。红衣垂曳,他低头瞧着自个儿,眉眼轻弯,温温柔柔的,眸光清浅绮丽,像雪山之上流淌的清辉碎影。

    饶是秦小猫儿已经瞧过漂亮哥哥许多回,但每每对上漂亮哥哥的眸子,也仍旧会被迷得晕晕乎乎。

    更何况现在,小登徒子的心虚还没散尽。

    她有些慌乱,连忙把素白伞举起来,挡住自己的小脑袋,耳尖悄悄红了,小猫儿磕磕巴巴的:“漂亮哥哥,我、我要走啦,你不要想我。”

    江鹤声看着她,失笑。

    素白纸伞将小猫儿遮了大半,衬得她愈发娇小,好像轻轻一捏,就能将这只小糯米糕捏出来一样。

    但若真的把这软绵绵的小糯米糕捏出来了,捧在手心里,揉一揉,搓一搓,这小家伙儿没准儿又要哼唧许久,甫而再喋喋不休说些奇奇怪怪的道理。

    江鹤声久未出声,小猫儿按捺不住,悄悄从伞后探出个小脑袋,乍然又对上少年人清透漂亮的眸子,连忙缩回去。

    “往往。”

    少年人无奈,走到小猫儿身边,声线清和:“雨这么大,往往要到何处去。”

    “我回去找阿兄呀。”绵绵软软的声音。

    秦小猫儿有话要说,她不允许自己的乖巧行为被漂亮哥哥忽视。

    素白伞磕了磕地面,她自个儿却躲在伞后不出来,声音轻轻的,同她的漂亮哥哥解释:“我先前说了呀,我只是来玩儿一玩儿,就回去找阿兄呢。”

    我可乖啦,漂亮哥哥。

    语气里还带了些小得意。

    似乎有只软乎乎的漂亮小猫儿,端坐高台之上,抬起小下巴,颇有些骄矜,短短的小尾巴却不停地晃,眸光湿漉漉的,正等着人来夸夸她。

    江鹤声自然顺着小姑娘。

    “原来如此。”

    清清冷冷的声音,却柔和得不成样子,温凉指尖穿过秦晚妆的长发,少年人半跪下来,轻轻给骄矜的小猫儿顺毛,笑道:“好孩子。”

    秦小猫儿实在很好哄,只一句好孩子,她就想跑出去绕着漂亮哥哥转圈儿。

    但是骄傲的小猫儿克制住了,她决定做个矜持的小姑娘,她躲在伞后,耳尖一抖一抖的,悄悄开心。

    淅淅沥沥的雨丝间,杂着少年人清和平缓的声音。

    “我已着人传禀长公子,往往且等一等,待雨停了,我送往往回去。”他趁着小猫儿正晕乎,轻轻把她揽在怀里,低着头,轻声哄着,“好不好。”

    好呀好呀。

    秦往往听着漂亮哥哥的话,想也不想,重重点了点小脑袋。

    半晌,她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

    可恶哇,她又是不矜持的小姑娘了。

    秦往往倚在漂亮哥哥怀里,在心里轻轻唾弃自己,面上却矜贵,扬起小下巴,声音小小的:“我原先想着要回去找阿兄哒,我很乖哒,漂亮哥哥。”

    红衣少年颔首:“往往自然是乖巧的。”

    小猫儿耳尖又泛起红,她仰起小脑袋,眸子水盈盈的,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问:“那、那漂亮哥哥想让我留下来吗?”

    “自然。”

    清清浅浅的松香,伴着少年人温雅的声线。

    江鹤声笑笑,修长冷白的指尖搭上小猫儿软乎乎的小脸儿,他动作轻缓,慢慢把小猫儿脸上的雨丝拂尽了。

    干干净净的眸子深处,压了些浅淡的晦暗,很快就被他掩住了。

    少年人再低头,对上小姑娘湿漉漉的纯粹目光,眉眼轻弯,指节微微泛白,他静默了会儿,轻轻咬字:“我……我自然想让往往多留一会儿。”

    “那我就再陪一陪漂亮哥哥吧。”小猫儿脱口而出,语气轻快,顺坡就下,她很开心,十分开心,伞早已被她撂到不知何处去了。

    这回不是她不矜持,是漂亮哥哥想让她陪哒。

    漂亮哥哥年纪也很小,尚且是个孩子,她陪一陪又有什么要紧。

    她张开双手,仰头瞧着身着红衣的漂亮少年,声音绵绵软软:“漂亮哥哥,走路可累啦。”

    “嗯。”

    江鹤声把小姑娘抱起来,慢慢走到屋子里,把小猫儿放在软榻上。

    *

    风雨正招摇。

    漂亮小猫儿躺在软榻上,小小一只,懒洋洋摊在软被中央,嗷呜一口,把漂亮哥哥喂给她的酥酪咬住,小口小口慢慢咀嚼。

    十分享受的小模样。

    红衣少年跪坐在软榻边,手里拿着话本儿,轻轻念给小猫儿听。

    秦晚妆很喜欢这样的神仙日子,她眨了眨眼睛,轻轻咬了口酥酪,又想起自己将去书院读书,很不开心:“漂亮哥哥,阿兄让我去书院读书呢。”

    “嗯?”

    少年人尾音抬高,看着小姑娘,细长的鸦睫乌黑似泼墨,清光下,他冷白的面容柔和下来,清雅如玉,浑身的气度显得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秦晚妆侧身,认认真真对上江鹤声的眸子,有些小委屈:“漂亮哥哥,我若是去书院读书,你就瞧不见我啦。”

    “漂亮哥哥,你会不会想我呀。”

    小姑娘的声音酥酥软软的,尾音绵长。

    少年人轻声笑,清白的指尖翻过一页,道:“往往以为呢。”

    这还用想嘛,漂亮哥哥定然会想她呀。

    如她这样聪明乖巧的小姑娘,天底下自然人人都喜欢的。

    小猫儿颇自信。

    “漂亮哥哥。”

    她又轻轻叫唤。

    红衣少年抬眼,注视着小猫儿,温温柔柔地放下书,轻轻应了声:“我在。”

    “我知道漂亮哥哥会想我呀,我却不忍漂亮哥哥害相思呢。”

    “漂亮哥哥,陪我一起去读书吧。”小无赖终于把她的目的说出来,为了哄江鹤声陪她一同去书院,她倒是连矜持也不记得了,滚啊滚,滚到少年人怀里。

    她轻轻扯了扯江鹤声的袖摆,拖长尾音:“漂亮哥哥呀。”

    江鹤声笑,颔首:“可。”

    *

    淅淅沥沥的雨渐渐止歇。

    秦晚妆赶着夜色,她本想悄悄溜进阿兄的书房,装作自己从不曾离开一样,猫着身子从后墙翻进来,鬼鬼祟祟的,正要往前走,却发现书房外站着的青年人。

    秦湫斜倚门廊,水蓝衣袍本似白日晴空,是清和温润的暖色,然而夜间一灯如豆,浅淡的灯光为他添了几分清冷气。

    青年人长身鹤立,眉目愈发疏淡。

    他手里拿着账簿,微微垂首,不知道在跟西桥说什么。

    秦往往是只欺软怕硬的漂亮小猫儿,敢在她的漂亮哥哥面前放肆,却万万不敢在这个时候上去找阿兄。

    阿兄把她养大,长兄如父。

    秦小猫儿对他总有些天然的敬畏。

    她寻了个廊柱,躲在后面,缩成小小一只,预备趁着阿兄不注意,再悄悄溜进书房。

    雨后多生蚊虫,嗡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

    小猫儿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奶白奶白的软糕,好吃,而且好咬,蚊虫悉数跑过来叮她,她的手都已经红了。

    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有些受不住,她悄悄探出小脑袋,对着书房的方向望一望。

    秦湫却还站在门口,散散淡淡的,辨不出神情。

    气死啦。

    早知道在西园睡一觉再回来找阿兄了。

    “东家?”

    西桥看着微微出神的青年人,有些疑惑,循着他的目光去望,只瞧见个孤零零的廊柱。

    “嗯。”

    秦湫收回目光:“无碍,继续罢。”

    “今年商行的进项,拨十一送去京师雍王府。”他倚廊而立,百无聊赖的,屈指,轻轻敲了敲门上的花雕,声音带了些凉意。

    西桥迟疑一会儿,试探道:“不往相府送?”

    “不送。”

    他答得干脆,讥笑:“相府贵重,何容玷污。”

    西桥讪讪。

    相府里那些人可巴不得东家能往京师递银子,相爷一人的俸禄决计撑不起那一大家子的纸醉金迷。

    只是,自打东家知道小姐幼年的经历,便再没往云州送过一个子儿 ,即便和相爷,也只是维持些淡薄的父子情分。

    枝叶沙沙作响。

    西桥正欲开口,却瞧见廊柱后走出个绒白的漂亮小猫儿,诧异:“小姐,您为何在此处。”

    “我、我来找阿兄呀。”

    秦晚妆仰起小脑袋,正撞上秦湫温凉的眸光,她吧嗒吧嗒跑过去,扯扯秦湫的袖摆,试图撒娇:“阿兄,我回来啦。”

    秦湫垂眸,落在小姑娘被蚊虫叮得发红的小手上,眸光有些寒凉,拂袖往书房里走,语气平淡:“你那漂亮哥哥已着人传禀,你又何必躲着。”

    “不知珍重。”他轻斥。

    “我害怕呀,我都没背书呢。”秦小猫儿可怜巴巴的,跟着秦湫往书房里走,很识时务,积极认错,“阿兄,我错啦,你罚我吧。”

    “如今倒是长进,还知道自己会受罚。”秦湫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颇凉薄。

    “我只是这么一说呢。”

    小猫儿轻轻嘟囔,她抬头,眼巴巴看着自家兄长:“阿兄,你不会真的要罚我罢。”

    “我很可怜呢,你忍心吗?”

    她坐在椅子上,有些委屈,吧嗒吧嗒又想掉眼泪,伸出她被蚊虫叮得红通通的小爪子:“阿兄呀,你真的不可怜你的小妹妹吗。”

    秦湫偏头,吩咐西桥去取了龙角块儿。

    “且住。”

    声音温凉。

    “嗷——”

    秦小猫儿顿时收了眼泪,轻轻哼了一声。

    可恶,阿兄都不可怜她。

    坏人!

    灯烛辉煌。

    秦往往坐在椅子上,小腿一晃一晃的,瞧着十分活泼,红红的小手被秦湫抓住了,小猫儿软绵绵叫唤:“阿兄——”

    “嗯。”

    青年人坐在小混账边上,垂眸,拿银镊夹起晶莹剔透的龙角块,敷在小姑娘被叮红的手上。

    水蓝色袖摆垂曳而下,他的长发有些松散,几丝碎发微微遮住眉眼,青年人浑身上下都染了些清寒,手上动作却轻缓。

    “阿兄——”

    “嗯。”

    “……”

    秦湫第八次应了小猫儿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微掀眼帘:“想挨罚?”

    秦晚妆缩了缩小脑袋,摇头。

    倏尔,她看着手上清透的龙角块,微微晃动,像凝结的水珠,她轻轻嘶了一声。

    秦湫微微蹙眉,手上的动作停住:“疼?”

    “不是呀。”

    小猫儿乖乖巧巧答,她有些好奇,低头去闻闻手上敷着的龙角块:“阿兄,这个能不能吃呀,好吃吗?”

    “嗒——”

    银镊被搁到银盘上。

    秦湫懒得理她,起身去书架边抽了本书,将白日的文章翻出来,放到小姑娘面前:“既然你那么闲,就背书罢,今日若是背不完,便不必安寝了。”

    “我不闲呀,我很忙呢。”

    秦往往连忙出声,收回小手,连忙蹿下来,想要跑,却被秦湫拦着了。

    “阿兄让我去书院,我自然要好好准备一番呀。”

    秦湫却讶异:“你竟愿意去书院。”

    “我自然愿意去呀。”

    秦晚妆站得端端正正,指责:“阿兄,我在你心里便如此不学无术吗,你不要瞧不起我,我可乖啦。”

    “我一心向学呢。”

    酥酥甜甜的声音,尾音扬高,颇有几分小骄傲。

    青年人看着小猫儿得意的样子,轻笑:“背书罢。”

    骄矜的小猫儿瞬间蔫儿下来。

    秦往往觉得她的阿兄很不讲道理,他分明都笑了,还让她背书。

    可恶,可恨,可憎。

    气死啦!

    长夜漫漫。

    秦晚妆趴在她的小桌前背书,秦湫便站在书架边,单手执卷,漫不经心听着小姑娘软绵绵的诵音。

    他倏尔想起什么,温声道:“商行新进了些外海来的货品,明日我叫西桥拿一些给你送来,你再挑一挑。”

    小猫儿猛地抬头,眸光闪亮亮:“阿兄,我可以自己去哒,不必麻烦西桥啦。”

    秦湫笑,轻轻颔首:“随你。”

    *

    雕花灯笼轻晃,秦湫放下书卷,带上书房的门出去了,西桥原本侍立门外,看见青年人连忙跟上。

    夏夜有蝉鸣,接连不断。

    青年人立于廊下,身姿清雅,蓝衣斯文。

    他倚着阑干,望乌黑的天色,温声吩咐道:“着人去把稻玉叫来,让她把往往带回去安寝。”

    侍从应是,恭敬退下。

    西桥跟在秦湫身后,有些疑惑:“商行新货,何必劳烦小姐亲自去挑。”

    “她想去便随她。”

    秦湫漫不经心答。

    “先前小姐倒从不在意这些事。”西桥笑,揣测,“没准是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青年人哂笑:“去给她的漂亮哥哥进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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