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入戏
明恬微愣, 一时没听懂燕云朝在说什么。
燕云朝眼底涌动着几许暗色。他扣住明恬的手腕,另一手拥住她的脊背,低首靠近了她。
“那时我就想,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阿姊,怎么能轻易放手, 眼睁睁看着阿姊和别人在一起呢?”
耳畔传来灼热的气息,明恬眸光微闪,终于意识到燕云朝是在说他与“阿姊”的过去。
“更何况, ”燕云朝语调阴冷几分, 幽幽道,“他根本不配和阿姊在一起。”
明恬不禁开口:“他?”
“我把他杀了。”燕云朝说。
明恬一时无言。
以她这段时间对朝朝的了解,这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明恬很自然地就想起之前因为她而被迁怒的前未婚夫, 或许她该庆幸自己赶到的及时,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阿姊, ”燕云朝蓦然想到什么,“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明恬感到莫名,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笑道:“阿姊早就不气了。”
燕云朝高兴起来, 可下一瞬, 他就懊恼地蹙了眉头,轻轻说道:“我忘了, 阿姊不记得了。”
正因为不记得, 如今才能好好地跟他待在一块儿,还说喜欢他。
明恬安静地任由燕云朝抱着, 下巴抵住他的肩头,打量着关雎宫四周的景致。
这里的布置倒不像别的宫殿那般规整, 反而有许多草木装饰, 只是因为久未住人, 宫人疏于打理,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燕云朝突然松开抱住明恬后腰的手,改为捂住她的眼睛,语气紧张道:“阿姊别看了。”
这关雎宫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从前熟悉的,燕云朝后悔带阿姊来了这里。现在两人相处得挺好的,他不能让阿姊触景生情,想起什么。
明恬眨了眨眼,睫毛轻轻地剐蹭过燕云朝覆上来的掌心,她弯起唇角,笑问:“朝朝不希望阿姊想起来吗?”
燕云朝矢口否认:“我没有。”
声音急切,倒有些欲盖弥彰。
明恬唇角的笑弧愈发扩大。
她白日里面对皇帝、舅舅,精神都非常紧绷,也就是在这时才放松下来。
朝朝有时行事虽说太过疯狂了些,但胜在单纯,直来直去。明恬和他在一起时,不用费心思去琢磨什么。
除了有关这位“阿姊”的事。
燕云朝又是说她“忘了”,又是口口声声说她是“唯一”,这般坚定执拗,恍然让明恬觉得她仿佛不是替身,当真是他的“阿姊”。
可她身为国公府小姐,前十几年都是在家中与父母亲人一起,无忧无虑的长大,怎么看都不像是与燕云朝有过那么多过往的“阿姊”。
明恬责怪道:“那你还不把手松开?”
燕云朝低低道:“哦。”
但他却没听话,而是迟疑一会儿,才把掌心从她双目上轻轻移开,却又怕她看到什么,动作很快地抚住了她的后脑,把她按在了怀里。
明恬:“……”
“还想抱抱阿姊,”燕云朝心虚地说,“要不我们回东宫吧?”
明恬不置可否,燕云朝便拉着她的手往回走,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明恬又看到了那个略显破败的秋千。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有些冲动,想坐上去玩一玩。
明恬把这归咎于自己这些年沉闷寡淡的生活。
她从前在国公府时,院子里也有一个秋千,如今亦是荒废多年,与面前这个一样破旧了。
两人手牵手离开关雎宫,福忠还正在与那个守门的太监交谈。
这关雎宫的上一任主人是先帝宠妃,早已空置了三十年之久。
明恬心想,或许朝朝真的是病了,要不然怎么会把记忆安在这座久未住人的宫殿之上。
福忠叮嘱太监好好打扫关雎宫,不能再让它这样破败下去,然后眼角余光便瞥见了走出来的太子与明小姐,当即调转步子跟了上来。
两人回到东宫。
燕云朝身上低沉的气势早已消散,他无赖般跟着明恬进了净室,从身后环抱住她,又低头在她的颈间细细亲吻。两人胡闹半晌,方精疲力尽一般,躺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明恬听到耳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响。
她睁开眼睛,发现入目是烟似的天青色软罗帐,身边的人正轻手轻脚地穿衣,准备离去。
她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努力伸手抓住了那一片玄色绣金线龙纹的衣角。
“陛下……”
那身形顿了顿,侧目朝明恬睨过来,露出那俊美无俦的冷硬面庞。
“求陛下……”明恬声线柔弱,又带着恳求的沙哑,“求陛下饶过齐大人,臣妾日后会尽心服侍陛下,求……”
“不巧,”燕云朝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朕刚刚已经下旨把他杀了。”
明恬一愣,随即瞳孔猛然大睁,拽着燕云朝衣袖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他哪点值得你这般求朕?”燕云朝冷笑出声,“一个懦弱无能的蠢材,靠出卖女人谄媚惑上,寡廉鲜耻——”
“若不是因为陛下以势压人,我们何至于此。”明恬心灰意冷,竟直接大胆妄言,讽刺回去。
燕云朝眸光一暗,突地倾身靠近,伸手抬高明恬的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以为你们感情很好么?”燕云朝做出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眼神却愈发阴鸷,“感情若好,你跟了他四年,为何还只是一个外室?你以为没有朕,他就不会把你送给别人了吗?”
明恬恨声:“如果不是因为陛下,我们已经成婚了。”
四年前她家中落罪,身陷教坊,是齐冕将她救出,藏匿于东郊的一处宅子中。
她知晓他懦弱、胆小,因不敢反抗母亲而毁掉婚约,但也深深感激他救她出囹圄。
他愧疚于悔婚导致的明恬与家族一同落罪,因此在四年里尽可能地补偿她。
明恬清楚过多纠结无意,因此只专注当下。
如果不是齐冕,她或许坚持不到家族平反的这天。
她渴望回到以前那样平静的生活,按部就班地与父母定下的人成婚,了却一生。
可这些都被燕云朝给毁了。
燕云朝眸中涌起更加疯狂的赤色,低头对准明恬的双唇就咬了上去。
唇齿间很快就涌起浓烈的血腥味,明恬吃痛地皱起眉头,双手被燕云朝扣在了头顶。
燕云朝贴着她的唇边,幽声说道:“你还真是对他挺有信心,怕是不知道他跟陈家三小姐议亲的事吧?”-
明恬猛地在榻上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片,嗡嗡地响个不停。
为什么会梦到燕云朝?还是已经登基的燕云朝?
齐冕又是为什么会入了她的梦?
对于这个前未婚夫,明恬没多讨厌,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
她几乎已经要忘记从前少女时代与他的那些过往。
明恬想了半天,觉得兴许是因为昨夜燕云朝才带自己去关雎宫,又说了那一堆奇奇怪怪的话,她才会在潜意识中把那些话往自己身上套,做了一个这般奇怪的梦。
看来她入戏太深,竟然忘记自己还是一个替身了。
净室里传来哗啦的水声。
燕云朝从中出来,随意往榻上一瞥,就看见明恬呆坐在那里,目光茫然的模样。
他不禁走上前去,屈起一条腿跪在明恬身侧:“阿姊做噩梦了么?”
明恬额上还有些薄汗,脸颊微红,的确是梦魇的模样。
明恬“嗯”了一声。
燕云朝动作轻柔地环抱住她,伸手抚了抚她如墨的长发。
“有朝朝在,阿姊别怕。”燕云朝语气温柔。
谁知接下来明恬就继续道:“我梦见你登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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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分内
明恬话落觉得此言有些大不敬, 皇帝明明正当壮年,怎么就能做梦梦见太子登基?
还好这是在朝朝面前这么说,不用担心话传出去, 给自己招来祸事。
明恬自顾想着心事,没留意到燕云朝面色也有些细微的变化。
燕云朝只是顿了一下, 就继续神色如常地抚着她的后背,轻轻问:“阿姊还梦见什么了?”
明恬想到梦中燕云朝那阴鸷吓人的表情,还有自己心中强烈的愤恨——
对, 愤恨。
明恬竟然在一个梦中体会到了如此真实的感觉。
她觉得挺奇怪的, 也不想再去回想。
兴许是她近来精神太过紧绷,做得梦也出格、癫狂了些。
明恬摇了摇头:“没什么了。”
燕云朝眸光微垂:“阿姊不希望我登基么?为什么是噩梦?”
明恬面上纠结了一瞬,轻声道:“的确也梦见了别的, 梦见有坏人欺负我。”
她语调一转:“不是朝朝。”
梦里的情景多少有些难以启齿,明恬自己都没想明白, 也不想跟燕云朝说太清楚。
“当然不可能是朝朝。”燕云朝语气笃定,用薄唇蹭了蹭她的侧脸,乖巧道, “朝朝最喜欢阿姊了, 会保护你的。”
明恬被他蹭得发痒,忍不住往后躲了躲, 纷乱的思绪也在这样的亲密中消散些许, 她笑了笑,抬手轻推一把燕云朝:“这都什么时辰了, 你还不走么?”-
燕云朝走的时候正是下半夜。
天还黑着,明恬迷瞪半晌, 又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直到再次睁眼, 发现尚宫局来人了。
几个宫女手捧着两套女官服饰,屈膝朝她行礼,口中恭敬地唤她为:明司言。
明恬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如今总算是在宫中有正经身份的人了。
不管实际情况如何,做戏总要做全套。
“可是尚宫大人有什么吩咐么?”明恬眉眼低垂,摆出一副谦恭的模样,正色询问。
一人道:“皇后娘娘吩咐过,说司言是东宫的人,那就还是同往常一样,在太子殿下身前侍奉便可,不必死守规矩。”
——那也就是说,她不用真把自己当什么女官了。
明恬倾身应是。
几个宫女便福了福身,告退离开。
明恬收拾了一下,如常往丽正殿去。
这会儿皇太子一般都不在东宫,而是在前朝议政。明恬习惯性地往次间走去,打算把昨天看剩下的一点书看完,却刚坐到椅子上,就被突然出现的福忠叫到了书房。
明恬一边走,一边不确定地问:“殿下这么快就又……”
她没敢把话说太明白,但她相信福忠能听得懂。
福忠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非也,是皇太子确有事由,召见司言。”
明恬微怔,这种说辞,看来不是朝朝了。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书房,福忠躬着身停在屏风外,恭敬禀道:“殿下,明司言来了。”
燕云朝眉目微动,随手把笔搁到案上,淡淡吩咐:“进来。”
福忠便侧身看向明恬,一手抬起,做出请的姿势。
明恬镇定地走了进去,屈膝下拜:“不知殿下召见,有何吩咐?”
燕云朝没吭声,只眉目微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知道顺安侯回京的事,也知道因此她的名分必须尽快定下,好给顺安侯以至于朝臣一个交代。
他拟好了请立明恬为太子妃的奏折,就等今日醒来,呈送甘露殿。
皇帝或许因为传言的事对她有些不满,可借着顺安侯回京的良机,燕云朝有把握说服皇帝同意此事。
但当他睁开眼睛,听见别人称呼她为“明司言”。
一日不见,她就变成女官了。
如此不留后路,倒真是铁了心要远离他。
“既是侍奉笔墨、宣传奏启,”燕云朝平声开口,不辨喜怒,“那总在次间待着做什么?”
难道不应该贴身伺候,不离视线么?
明恬抬目望了燕云朝一眼,并没有因这明显问罪的话而生气或是恼怒。
她反而有闲心去想一想,皇太子这副模样,倒是有些像梦中那个强势阴鸷的皇帝,说话难听刺耳,一点都没有朝朝乖巧顺从。
明恬不说话,这态度实在算不上恭敬,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就是料定了她如今有用,皇太子不会对她如何。
燕云朝突地站起了身,大步向她走来。
明恬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立时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这才眸光微闪,觉出了一丝慌乱。
燕云朝在她身前一步的距离站定,垂目看她。
室内静悄悄的,燕云朝听到她因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
一种难言的滋味顿时在心间扩散,似乎有些涩,有些苦。
燕云朝指尖微蜷,缓缓开口:“以后你就在书房伺候。”
明恬眉头轻皱,没有掩饰自己的抗拒。
说到底,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求皇帝开恩重审旧案,如今明家冤屈已平,那她理应遵守承诺,侍奉太子直到痊愈。可皇太子对她再有别的吩咐,就不是她分内之事了。
明恬张了张口,正想拒绝,燕云朝已经一手背后,抬目看向窗外。
“这是你分内之事。”
明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燕云朝道:“他每天询问福忠,对孤的动向再了解不过。可孤也想知道他的。”
几步之外,正竖着耳朵立在屏风后偷听的福忠吓得赶紧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明恬道:“殿下难道不知吗?”
东宫的人几乎都是眼前这个皇太子的亲信,朝朝有什么动作还不是被看得一清二楚。
燕云朝哂笑一声:“是有宫人时时盯着,但哪有你知道得清楚?”
更多时候,那些宫人都只能远远缀在后面,无从得知他们具体做了什么。
明恬默了默,低声应道:“是。”
燕云朝周身气势这才收敛几分,他又望了明恬一眼,回身坐在了椅上。
“既是司言,便要有司言的样子。”燕云朝盯着案上堆叠的奏报,目光阴暗下去,“以后孤不避你,夜里他问起时,你也要如实与他说明。”
明恬怔了一下,不禁看向燕云朝的面色,呆愣片刻,才明白过来燕云朝说的是桌上的这些奏报。他打算干什么?总不能是真把她说要做一个女尚书的事当真了。
燕云朝提笔在刚刚未批完的折子上写了几句,语气平静地补充:“过段时日孤会消失几天,届时你盯着他,千万不能让他乱来。”
那疯子如今信任的人只有明恬和福忠,福忠甚至还算不上。
一旦他不出现,胸无点墨的福忠并无用处,能看住那疯子、并且控制着他不胡乱降旨、干扰政务的,还是要看明恬。
自赤县办案以来,燕云朝察觉到那个疯子开始动作,想和自己争夺对这具身体最后的主导权了。
不仅如此,那疯子提前了出现的时间,开始关注他的政务,也开始培植自己的亲信……
和平共处没有可能,燕云朝必须要有所行动。
他前两天才抽空去清平观见了一次华真道长。
也就是在那里,他仔细梳理了那疯子出现和消失的时间,发现虽然那疯子在这几天添了不少乱,但整体存在的时间其实是缩短了。
会不会与在赤县遇刺有关?或者说是因为那疯子在傍晚出现,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处理政务,消耗过多,所以导致他控制身体的时间变短了?
燕云朝决定试探。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等这次的试探结束,他就可以有所计划,彻底让那个疯子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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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猎场
东宫的宫人隐约发现, 太子殿下近来有些怪异。
向来勤勉政务、严苛冷漠的皇太子,好像变了个人,行事理政都随心所欲得多, 甚至将有些事压制几天不理,反而跑去宫外逍遥的。
唯一有一点不变, 就是明司言始终跟在皇太子身侧。
在皇太子专心理政、泡在书房时,是明司言近身伺候,镇纸研磨、整理奏章。
在皇太子耽于享乐, 出宫游玩时, 是明司言时刻陪伴,赏玩逗趣、协同出游。
一时京中众人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明家这个小姐, 在太子殿下面前的地位果真不同凡响。
热闹的街市上,明恬的手被燕云朝牢牢握着, 穿过人群往前走去。
此时临近年关,街上的摊贩变得多了起来,许多百姓都出来逛着集市, 置办年货。
燕云朝正好今日与明恬一同出宫, 一时兴起,便一起来看看。
燕云朝其实不喜欢这种拥挤嘈杂的场合, 这般全是为了陪阿姊逛街。
明恬逛了一会儿, 采买的东西都让福忠和锦绣他们拎着,缀在身后不远处。
明恬微微垂目,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思绪有些飘忽。
这已经是第二次, 皇太子试探朝朝了。
两个人能出现的时间的确是有限制, 但这限制也只是在固定的几天之内。
换言之, 就算短时间朝朝出现时间过长,产生“疲惫”的现象,那只需要歇上几日,养足精神之后,便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
可见皇太子想通过刻意的“消失”,是不能对朝朝产生损伤,只是会耗尽朝朝出现的时间,然后换他出现,循环往复而已。
那……皇太子还想试探什么呢?
明恬没想明白。
两人尽兴而归,燕云朝先扶明恬上了马车,然后自己才紧跟上去。
明恬坐下把衣角的褶皱抚平,回过头时竟看见燕云朝顿了一下,垂目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
明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发现燕云朝的掌心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正渗出鲜血。
明恬心尖一跳,动作熟练地伸手往一旁的矮柜里寻找伤药。
“不找了,没事。”燕云朝皱皱眉头,如往常般不在意地伸了伸手掌,坐到明恬的身边。
明恬抿住唇角:“你最近受伤有些频繁,还是上个药吧。”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明恬每每与朝朝相处,总是会碰到他受伤,或是像今天这样掌心被利器划破,又或是不经意间碰到什么东西,伤到额头。
各种各样的小意外,虽然的确不算什么,但总归令人心烦。
明恬熟练的找出伤药,拿过燕云朝的手掌,低头帮他上药包扎了一下。
燕云朝眼睫低垂,乖乖地任她动作,轻轻开口:“阿姊,我喜欢你这样。”
他喜欢被阿姊捧着掌心,轻柔地为自己上药,这让他感觉到阿姊在关心他,让他高兴极了。
明恬抬目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这么开心,我就要以为你是故意搞出这些伤口了。”
燕云朝立时绷住下巴:“我不是。”
明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燕云朝道:“我才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明恬心想,不是就不是吧,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只是需要让福忠他们多盯一下,有些宫人在伺候时不够尽心,稍有疏忽,以至于在车身上留下尖锐之处,伤到太子。
明恬跟燕云朝回到宫中。
之后几日,福忠很快揪出了几个伺候不利的宫人,一番惩治,这样类似的“意外”也消失了,明恬便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转眼过完年,冰雪消融,嫩枝吐芽,正是初春的好时节。
宫里开始筹备着今年的春猎,计划是去京郊的东禹行宫。这本是大周立国以来的惯例,但因着三年前太子那场怪病,当年的春猎上,险些发作起来酿成大祸,后两年此事便搁置了。
今年明恬入宫,再加之不明因由的大臣几次三番建议,皇帝便动了重启春猎旧例的念头。
他先召来皇太子,询问是否可行。
燕云朝道:“儿臣正有此意。春猎由来已久,从前也只有在国丧、战乱时稍有耽置,而今天下安康、四海升平,断无长久搁置之理。”
皇帝点了点头:“话是如此,可朕总担心……”
“父皇不必多虑。”燕云朝平声道,“近来儿臣多有试探,已经将他的脾性摸了个清楚。只需明氏随行在侧,即可确保无虞。”
皇帝听了这话,意味深长地看燕云朝一眼。
自从明氏得封司言以来,他便再没听到眼前这个儿子说什么要立妃的事了。
这样也好,明氏女既然不想入后宫,那就好好当个女官,也不是不行。
可他是知道太子与明氏女之间那暧昧尴尬的关系的,往后若太子痊愈了,自己这儿子难道当真要看着明氏女只做侍奉笔墨的女官?
皇帝想得深远。
明氏女既然已经决定好自己要走的路,那就绝对不能中途反悔,再与太子有别的牵扯。
有些事,他这个儿子狠不下心,那就让他来替太子绝了后患。
他轻轻地捋了捋下巴上稀薄的胡须,道:“无虞就好,那你回去准备吧。”
燕云朝起身行礼,躬身应是。
待燕云朝走后,皇帝思忖片刻,吩咐张川派人去把东宫的钟太医请过来-
二月初九,皇帝銮驾启程,前往东禹猎场。
队伍的最前方是禁军护卫开道,皇帝銮驾在正中央,之后是皇后、太子,然后才是其他皇亲国戚与文武百官们。
明恬舒舒服服地躺在太子的马车里,头枕着燕云朝的膝盖,眯起眼睛由燕云朝给她揉着肩膀。
皇太子与朝朝轮流出现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每个人都会逗留几天才离去,今日正好是朝朝出来。
明恬便也不用如普通女官一样,正襟危坐,时刻小心伺候。
反而是朝朝在“服侍”她。
明恬正来着月事,身体酸软,燕云朝给她揉揉肩膀还不够,又伸到脊背、腰窝处,轻轻地捏了捏。
“阿姊,”燕云朝问,“好些了么?”
明恬点点头,喉咙里发出惬意的一声“嗯。”
燕云朝盯着她道:“我记得阿姊骑射非常厉害,要是一直难受错过了这次春猎,倒是可惜了。”
明恬笑说:“我都许久没碰过马了,哪儿来的厉害。”
燕云朝低下头,下巴在她额头上蹭了蹭:“我第一次认识阿姊,阿姊就是很厉害的。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还央着你教我。”
“是吗?”
“是的。”
可惜阿姊都忘了。
不仅那些恩怨纠葛阿姊不记得,连他们最初的相遇都随着时光的逝去被掩盖了。
燕云朝想着,又把明恬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自我安慰地想,忘了便忘了,反正朝朝只喜欢阿姊一个,只要现在阿姊是朝朝的就好了。
冗长的皇家车队至入夜才抵达东禹行宫。
明恬直接跟着燕云朝到了皇太子的居所,一座名唤重明殿的宫室。
等到第二日,有皇帝主持的开射仪式,又有一些皇亲国戚之间的比试安排,燕云朝统统没有参加。
明恬身上月事没有干净,不方便骑马,燕云朝便在重明殿内陪着她休息。
众人只以为皇太子是身体不适,在殿中休养,没有多想。
直到抵达行宫的第四日,明恬才终于养足精神,来了兴致,想跟燕云朝去猎场试一试,自己已经多年不曾沾染过的东西。
福忠去指使马场的小太监给明恬选马。
明恬以前性子直爽活泼,又兼之有父兄在身侧陪伴,她争强好胜,选的马都是性子最烈、最难驯的马。
可现如今,她犹豫半晌,最后只挑了一匹看起来比较温顺的棕马。
明恬和燕云朝一人牵着一匹马往猎场处去。
明恬算了下时间,好奇道:“朝朝,你已经出现第四天了。”
两人这段日子交替出现,一般都是各出来三天,然后便轮换回去,周而复始。
燕云朝浑不在意:“谁知道那人怎么想的。”
规律是一回事,可两人的灵魂也可以进行一定限度的争夺。如果朝朝强硬着不离开,或者皇太子强行不出现,就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
“再说,”燕云朝补充道,“我也想多和阿姊待两天,管他做什么。”
明恬莞尔:“好。”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猎场,燕云朝先扶着明恬上马,然后他看看一旁自己的那匹,又转头看向明恬,视线落在明恬手里的缰绳上。
燕云朝眉心兴奋地跳动了两下:“阿姊,我想……”
“不行。”
明恬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绷着脸往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你骑你的去,等过几天我熟练了再说。”
燕云朝问:“等阿姊熟练了,就会答应与朝朝共骑吗?”
明恬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这猎场又不是只有他们,还有好些皇亲国戚与文武大臣,被人看见算什么?
当下义正严词道:“看情况,你先乖乖的,听话。”
“哦。”燕云朝虽然不是很开心,但还是应一声,往自己的马处走去。
正这时,不远处小跑过来一个内官,手里捧着一簇箭羽,很快就到了明恬面前。
明恬认出他正是方才为自己选马的内官,也是东宫的众多亲信之一。
“太子妃殿下!”内官熟练地叫出只有在发病太子面前才会有的称呼。他在明恬马前站住,低下头弯腰行礼,“这是一些特制的箭矢,重量较轻,行猎时会方便些。”
燕云朝皱眉道:“阿姊很厉害,不需要这些。”
内官一时动作僵住,面上讪讪。
明恬便笑着打了个圆场:“我久未习练,还是需要的。过来拿给我吧。”
内官慌忙应是,他捧着箭矢上前,踮起脚想要为明恬放在她背后背着的囊袋中。
明恬伸手去接,可就在这时,内官袖中突然寒光一闪,紧接着一只匕首便横空而出,转瞬间朝着明恬的面部刺了过来!
明恬瞳孔骤缩。
下一刻,那内官便被冲过来的燕云朝一把拽住甩到一边,只是那匕首还是飞出,刺到了燕云朝的脊背上。
燕云朝晃了一下身体,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身,拾起地上散落的箭矢,直直插入了内官的脖颈。
血流如注。
燕云朝单腿跪在了地上。
明恬慌慌张张地从马背上下来,蹲下身颤抖着抚向燕云朝的后背。
那里的衣料已经被暗红的鲜血染红,匕首垂直刺入,看起来并不算浅。
明恬抱住了燕云朝要往下倾倒的身躯,眼眶里瞬间染上湿意。
“朝朝……”-
帝后、太医很快赶来。
燕云朝这次的伤看起来比上次赤县那次严重得多,明恬心都揪了起来,却终究是被拦在了外面,里面都被层层叠叠的人包围了。
她不懂为什么皇家猎场也会出现这样的事,而且那个太监还叫她“太子妃”,明显是东宫的心腹。
明恬焦灼地等在外围,直到太医为燕云朝初步处理过伤口之后,昏睡不醒的太子才被宫人们抬着回到了重明殿。
明恬依然被拦在殿外,心神不宁地等候,对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
之后不久,她听到帝后大吵一架,随后皇帝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出,大步离去。
明恬没心思去思考这些,只一心盼望着朝朝没事。
直到日暮时分,天色昏暗,明恬看到皇后从殿中出来。
皇后扫一眼明恬,懒得理会她的模样,淡淡吩咐立在一侧的崔姑姑:“去请华真道长过来吧,告诉他说,可以开始做法了。”
作者有话说:
文案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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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时机
重明殿的灯火一夜未熄。
帝后封锁了消息, 方圆四里都被宫廷禁卫围住,只有华真道长及其一众徒弟守在大殿内外。
明恬就站在廊下不远处,看着宫人们来往进出, 道士们整齐地坐在殿前的空地上,低声吟诵着经文。
众人似乎都忙着太子的事, 没有人注意她。
还是福忠出来时,一转眼瞧见明恬,忙不迭迎过来, 慌里慌张道:“明司言!您怎么在这儿?这天都快亮了——”
难不成明司言一夜未归?
明恬垂了垂眸, 僵化一夜的思绪这才活络几分,轻声问道:“殿下怎么样了?”
福忠道:“早前太医给上药包扎过了,只人还是昏睡着, 现在是皇后娘娘和华真道长在里面,奴婢也进不去, 具体什么情形,就不得知了。”
明恬没吭声,福忠劝道:“明司言还是去歇会儿吧, 吃些东西, 才好等殿下醒来。”
他看着明恬没动静,忍不住左右望望, 指了不远处的次间。
“明司言, 您就到那儿歇会儿。等殿下醒过来,一准儿还要见您, 不养好精神怎么行?奴婢就在这边守着,要是有消息了, 会过去告诉您的。”
明恬这才点了点头, 思绪恍惚地转过身, 朝福忠所指的地方过去。
如此一番做法诊治,过了三日,明恬依然没有打听到有关皇太子的任何消息。
直到第四日的清晨,明恬刚睡醒不久,皇后身边的崔姑姑就过来了。
“明司言,”崔姑姑和颜悦色道,“皇后娘娘有请。”
明恬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欣喜道:“是太子殿下醒了么?”
崔姑姑没答,只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几息,答非所问道:“是有些关于殿下的事,皇后娘娘有所吩咐。”
她顿了顿,率先转身:“明司言跟我过来吧。”
明恬心里怦怦直跳,只觉得皇后召她一定与太子有关。不管是那个冷漠孤傲的皇太子,还是朝朝,他们都是用的这一具身体,明恬怎么都不想太子出事。
明恬捋了捋鬓角的头发,脚步匆匆跟着崔姑姑过去。
皇后在重明殿侧殿等她。
看到明恬进来,她面色和善地制止了明恬的行礼,招手让明恬坐到身边来。
明恬沉默着低头过去。
皇后温声道:“好姑娘,你知道太子现在正经历着什么吗?”
明恬道:“臣女不知,还请娘娘相告。”
“太医说那匕首扎得颇深,只差一点就伤到心肺了。”皇后面上带了一丝愁容,语调幽幽,“幸好救了回来,于性命上并无大碍。”
明恬紧绷的神经松懈几分,她轻轻道:“这是臣女之过。”
又是为了她挡刀才受的伤,皇后心中肯定有所埋怨。
皇后却道:“这也怪不得你,是禁卫失职,陛下已经惩处他们了。”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
明恬不禁抬目看她。
皇后道:“只是太子的情况,你也知道。本宫一直希望他能够痊愈,回到最初的状态。这几日华真道长日夜做法,便是为此,但苦于没有进展。”
明恬问:“娘娘想要什么样的进展?”
“自然是让他们合二为一。”皇后睨一眼明恬,语气温婉道,“都是本宫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他们互相敌视对抗,让华真道长做法遇到了不小阻力。前天夜里太子醒过一次,本宫还劝了几句,云朝倒是愿意融合,麻烦的是另一个……”
明恬眸光微动。
皇后满面愁容:“若是以前还好说,本宫慢慢等,总也耗得起。可现在太子身受重伤,总这样一直对抗着算什么,连带着伤病也会反复,钟太医说,要是继续再这样下去,精神损耗,反过来影响身体,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皇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看着明恬的目中带了几分期待:“好姑娘,他最听你的话了,本宫希望你去劝劝他,让他不要抗拒华真道长。”
明恬声音微涩:“臣女自然无敢不从。只是臣女想先见见华真道长,弄清楚这‘做法’的经过。”
皇后面上一顿,随即点头道:“也可,崔姑姑,你带她去见华真道长吧。”
崔姑姑屈膝应是-
燕云朝在一片混沌中,感受到自己的指尖被一双纤细温暖的手握住了。
身边传来熟悉的气息,明恬低头把唇贴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唤道:“朝朝。”
燕云朝想睁开眼,浑身上下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制着,让他蹙了蹙眉,拼尽全力也只是颤动了一下手指。
明恬赶忙握紧了它,神色慌张地去看燕云朝。
“朝朝?”明恬试探开口,“是你吗?”
燕云朝指尖又动了一下,在明恬的掌心处剐蹭而过。
明恬知道这是他的回应,当下心中酸涩,双手捧起他的掌心,用脸颊蹭着他的手,轻轻道:“是阿姊来看你了。”
燕云朝眉目微动,他想立即抱住阿姊,告诉她自己没事,奈何却不得章法,连回握住她的手都如此艰难。
燕云朝心中涌起燥意,这让他在昏沉中也忍不住烦乱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神魂在躯体中横冲直撞,拼命想找到出路,却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里,怎么也无法突破。
明恬只是抱着他的手臂,就突然发现燕云朝情绪激动起来,躺在榻上的身体也开始颤动,手背青筋暴起,挣扎向上。
明恬怕他拉扯到伤口,慌忙俯身抱住他的身体,急声道:“朝朝!你别动了……”
燕云朝顿了顿,浑身安静几分。
明恬连忙道:“太医说你这个伤很严重,差一点就伤到心肺了。你不要动,好好养伤,等养好了就能和阿姊一起游玩了。”
她看着燕云朝的情绪仿佛平静下去,又低头亲了亲他略显干涩的薄唇。
“阿姊就在这里陪着你。”
她动作轻柔地用手抚摸着燕云朝的胸膛,触摸到锦被下面缠绕的绷带,语调柔和道:“你乖乖的啊,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燕云朝彻底安静下来。
明恬听到他呼吸开始平稳,不由微微放心。
她知道朝朝向来厌恶白天的皇太子,估计不会轻易同意与他融合。明恬怕朝朝反应过激影响伤病,暂时还不敢开口劝他。
等燕云朝睡熟之后,明恬微微侧目,看到华真道长在这时走了进来。
兴许是因为这两日朝朝出现,华真道长刚一近身,就会引起太子的剧烈反应。皇太子与朝朝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皇后怕太子身体损伤,真的危及性命,万般无奈之下才又去请了明恬过来。
现下好不容易等到朝朝沉睡,华真道长才敢入殿,探查一番情况。
明恬再次被请了出去。
皇后让崔姑姑给她在偏殿收拾了一间住处,随时等候传召。
每隔一两个时辰,明恬就会去寝殿中,握着燕云朝的手,安抚一番,直到朝朝情绪稳定才回来。
如此又过了两日,燕云朝终于有了意识,能睁开眼睛看见明恬,并与她说话了。
“朝朝。”明恬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个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药汁,递到燕云朝的唇边。
燕云朝嫌弃地偏了偏头,用行动表示抗拒。
明恬温声道:“这是治你身上的伤药,喝了才能好得快些。”
燕云朝道:“难道那个人没喝么?”
明恬面上一滞,随即笑说:“自然也是喝了的,可这是药,当然每天都需要服用。”
“阿姊,”燕云朝脸上表情有些介意,“你前几天也在这里照顾他吗?”
“当然没有,我是知道现在是朝朝,才过来的。”
燕云朝弯了弯唇角。
他乐此不疲地问着这样类似的问题,每次都听到阿姊给出这样肯定的答案,他心里真的好开心。
“这就对了,”燕云朝道,“只有朝朝能让阿姊对我这么好。”
明恬顺势喂他喝了一口黑乎乎的药汁。
燕云朝原本可以让阿姊扶他起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但他沉浸于阿姊这样温柔的照顾,竟然就一口一口地慢慢喝,终于把药喝光了。
“阿姊,”燕云朝盯着明恬的面,眼含期待,“你能亲亲我么?”
明恬斜他一眼,终究是没抵住这样灼热的目光,把药碗放到案上,弯下腰在他唇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下一刻就被早有准备的燕云朝按住后脑,张口深深地吻了上去。
明恬尝到苦涩的药味,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唇畔间的柔软触碰,又带着热情的濡湿,让她微微恍神,沉醉下去。
半晌,明恬才轻轻地抬了抬头,双眸与燕云朝对视。
燕云朝热切地盯着她,眼底满是她的影子。
明恬想起皇后对她交代的话,问出了一个她一直以来都感到疑惑的问题。
“朝朝,你为什么讨厌他啊?”-
皇后站在寝殿外,隔着一扇虚掩的窗,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华真道长站在皇后身侧,低声道:“娘娘,依着两位太子轮换出现的时间,今天是最后的时机了。”
皇后面无波澜,平声道:“本宫知道。一会儿若明氏那里仍无动静,就再找个人进去催一催。”
华真道长垂首应是。
“太子这次伤得太重,本宫看着都心疼。”皇后顿了顿,问,“确保万无一失吗?”
华真道长应道:“只要另一位太子不要过于抗拒,今日的法事就能成。后面老道再为太子送一道符,让太子日日佩戴在身上,辅以三次做法,即可达到娘娘想要的结果。”
皇后“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这章补前天的~晚上还有更~
没写到解释原因的部分,预估下章吧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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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莽撞
“阿姊问这个做什么。”燕云朝避而不答, 又仰着头想亲她。
明恬微微抬头避开,思索着可能性:“是因为他与朝朝争夺身体么?”
燕云朝皱眉道:“我不想和阿姊说他。”
明恬一怔。可她还想着让太子痊愈,今天这话题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朝朝, ”明恬抬手轻轻抚了抚燕云朝的侧脸,“你和他从前不是一体的吗?你还记得你们是为什么分开的吗?”
燕云朝脸色微沉, 想起那个同样占据这身体的伪君子,他的心情就非常不好。
“不记得了。”燕云朝硬邦邦地说,“但我很讨厌他, 因为他把阿姊忘了。”
明恬抿住唇角。
燕云朝道:“我们现在既然分开了, 那就是两个人。阿姊,我们不一样的,你不要理他, 只喜欢朝朝就够了。”
明恬心神微漾,她看着燕云朝, 试探问:“那若是有一天,你们又变成一个人了呢?”
燕云朝顿时面色一变,眼神幽暗几分。
“不可能的, ”燕云朝低低道, “我才不会跟他变成一个人。”
明恬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来朝朝对皇太子的敌意还是很深。
正这时,几步之外的屏风处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燕云朝眉目间顿时涌上几分戾气, 皱眉道:“谁?”
明恬赶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站起身走到屏风处瞧了一眼。
果然又是华真道长。
他带着他的两个徒弟,正在布置着什么。
明恬心尖一颤, 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燕云朝。
燕云朝抬手端起方才的药碗,手臂一挥就朝着屏风上面砸了过来, 瓷碗顿时摔落在地, 四分五裂, 发出“啪”地一声响。
不仅明恬被吓了一跳,正在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布置东西的几个道士也一个激灵,慌忙停下手中动作,跪在了地上。
“滚出去,”燕云朝语调阴寒,仿佛知道这些人要干什么,“别逼孤动手。”
华真道长颤颤巍巍抬头,求救的目光看向明恬。
明恬慌忙快步回到榻边,坐下来按住了燕云朝的手臂。
“朝朝,”明恬柔和着声调,“他们是来给你治病的,你配合一下好不好?”
“治什么病?”燕云朝问,“阿姊希望我和那个人融合么?”
明恬不意竟被他猜出来,一时面上微滞,顿了片刻才勉强笑了笑:“这样不好吗?你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燕云朝眸光骤然阴鸷下去,他一把攥住明恬的手腕,使力一带,翻身把她压在了榻上。
明恬猝不及防,被燕云朝狠厉的目光看得呼吸一窒,两手又下意识搭在他的肩膀上,她呼吸急促几分,担忧地看向他的后背。
“朝朝,你还受着伤呢。”
“原来阿姊说希望朝朝留到最后是假的,”燕云朝垂了垂目,“你喜欢他?”
明恬连忙摇头,答案一如既往:“怎么会?”
“那阿姊为什么希望我们融合?”燕云朝问,“融合之后,阿姊不就不喜欢我了吗?”
明恬瞳孔睁大几分,没明白燕云朝为什么会这么问。
燕云朝沉声下去:“阿姊,我们是不一样的。”
明恬也觉得他们不一样。
但他们又的的确确是同一个人。这种病症世间罕见,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太子的日常政务,不仅皇后头痛担忧,皇帝也不会愿意把偌大的帝国交到这样的皇太子手中。
不管情感上明恬如何想,理智上她都应该促成太子痊愈。
更何况,她并不是他真正的“阿姊”。
明恬面上闪过几分纠结痛色,哑声开口:“朝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阿姊都喜欢你的。”
燕云朝怔了怔,被明恬突如其来的表明心意惊得震住,身上慑人的戾气都消散了。
他呆呆地看着明恬,问:“真的吗?”
明恬仰头吻了吻他的唇角,眸中笑意柔和:“自然是真的。”
明恬又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燕云朝再说话,她便凑近他的耳侧,轻声询问:“朝朝,让华真道长来给你治病好不好?”
燕云朝没有回答。
明恬心中正觉得怪异,想要偏头去看看他的面色的时候,却见燕云朝闭了闭目,似是体力不支一般,整个人突然倒了下来,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
明恬脸色骤变-
太子又昏了过去。
钟太医慌忙带着几个副手上前,协助把太子的身体翻转过去,让他平躺在榻上。
明恬这才得以解脱,她起身下地,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凌乱的衣摆,就被急奔过来的皇后一把推到了一边。
明恬踉跄一下,手掌正好撑在桌角处,顿时就让她疼得惊呼一声。
皇后趴到榻边,两手握住燕云朝的胳膊,焦急唤道:“云朝?云朝?”
钟太医正在为太子看诊,见状道:“殿下伤势仍然严重,需得好生将养,恐怕是方才情绪过于激动,又动作过大,拉扯到伤口,这才……”
说着说着,钟太医隐晦地看了明恬一眼。
皇后顿时肝火直冒,恶狠狠地扭头瞪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明恬,想训斥什么,又动了动唇,生生忍住。
华真道长低着头走上前来,神神秘秘地凑到皇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皇后立时面色一喜,当即也顾不得找明恬的错处了,她微微侧目,眸光随意又轻蔑地往明恬身上转了一圈,吩咐道:“明司言,你先回去吧,太子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明恬掌心被磕出了一大片青紫,还破了皮,渗出血迹。听到皇后这话,她强忍着疼痛,又朝榻上的燕云朝看了一眼,才低下头应道:“是。”
崔姑姑过来扶她起身。
说是扶,动作也僵硬得很,明恬只觉得胳膊被她一抓,那里的皮肉都在隐隐作痛。
她被崔姑姑盯着回了偏殿,还想找机会看看主殿那边的情况,却都被几个宫人拦住了。
明恬盘腿坐在榻上,又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夜。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明恬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她便起身走到窗边,悄悄地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发现正殿外站着御前大总管张川与他的干儿子张满福,看来是皇帝来了。
明恬垂眸思索,难道是做法成功了?-
寝殿之内,皇帝面色冷硬地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朝着醒来的燕云朝抬了抬下巴。
“太子,”皇帝绷着脸,语气非常不悦,“你这次莽撞了。”
燕云朝唇色苍白,由内官伺候着抬起上半身,靠坐在榻上,微微垂目道:“儿臣不想再等。”
只凭借着从前华真道长所说的“慢慢安抚沉寂”,他等不起。那疯子时不时就会发作一回,要想顺其自然,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
燕云朝没那个耐心。
“况且,”燕云朝语气平淡地补充,“昨日法事,不是成功了么?”
皇帝皱了皱眉,仍是十分不满。
就算成功了,那也是非常凶险。
皇帝是在燕云朝受伤的当天,才知道他的这个儿子,竟然不惜对自己痛下杀手、以身犯险,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重创另一个。
而皇后竟也默许。
正如从前华阳道长开的药一样,那药会损伤肉身、那个疯子的神魂,同时也会损伤皇太子的。太子的肉身与魂魄虽然没有浑然一体,但伤及其一,就不可能不损伤另一个。
赤县时,那疯子为明氏女挡箭受伤,之后便受此影响,出现的时间缩短了。
燕云朝几次试探,用一些不太光明磊落的方式,终于弄清楚这受伤与时间缩短的关联。
——小伤不够,与明氏女无关不够,还需要做到更多。
燕云朝刻意拖延自己出现的时间,挑选了那疯子最疲惫的时候,让他因明氏女而受伤,不论是肉身还是精神都受到极大冲击,再加之重伤导致的精神恍惚,令华真道长在此时做法,压制住那个疯子,轻而易举。
幸亏昨夜虽然那疯子不配合,但伤势够重,又让他在心神剧颤下昏死过去,法事成功了。如若不然,等这具身体伤势好转,那疯子再恢复精神,事情将再次变得棘手。
皇帝静默几息,问燕云朝:“后面还要几次做法?才能把你治好?”
皇帝所说的治好,当然是指两个儿子合二为一。这次燕云朝鲁莽行事,虽然让他非常生气,但他到底也是非常期盼着燕云朝的病能治好的。
因此他气闷一会儿,还是不打算追究此事。
背上的伤处传来剧痛,燕云朝蹙眉忍过,方缓缓开口:“他性情暴虐,又不肯配合,只能先将他压制一段时日,待得时机成熟,找华真道长完成剩下的法事。”
皇帝道:“行吧,你好好养伤。”
如今还是春寒料峭,室内门窗紧闭,燃烧的香炉让皇帝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闷热。
他起身欲走,又想起什么,不满道:“这好端端的春猎,又被搅合了。朕若早知你要在这儿动手,怎么也不会同意今年就来行宫。”
还是要等太子的病彻底治好。
皇帝顿了顿,续道:“你这伤现在也不能启程,过两日朕先回宫,你留在这儿养伤,等身上的伤和你那病都养好了再回去吧。”
燕云朝面上没什么波动,应了一句:“好。”
皇帝问:“那明氏呢?你现在病好了,她怎么处理?”
燕云朝一时没吭声。
皇帝不禁眯眼看他,过了会儿,才听到燕云朝说:“明氏既已成为内廷女官,日后便还是留在东宫便是。儿臣觉得,她近来伺候笔墨,伺候得还挺舒心的。”
皇帝看燕云朝的目色更深了些。
他这个儿子,自发病以来,一直是冷心冷清,没有丝毫人情味儿的。
可现在,他们讨论着对明氏女的处理,燕云朝的回答竟然让皇帝觉得有些怪异。
依他看,明氏女既然已经失去作用,遣送回家便是,顶多赏赐些金银珠宝,由她的意让她回老家,也不算苛待。
“太子,”皇帝沉声道,“你应该清楚,明氏不能再入后宫。”
燕云朝道:“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
皇帝又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片刻,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等皇帝走后,燕云朝靠坐在榻上,闭目休息。
冷不丁又听见房门处传来动静,燕云朝顿时睁开了眼,沉声道:“出来。”
一个内官慢吞吞地从屏风那里挪出来,燕云朝转目看去,发现正是福忠。
福忠触上皇太子的眼神,慌里慌张地跪下去请罪:“殿下,奴……”
燕云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淡声吩咐:
“去请明氏过来。”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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