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日
一更
闻欣没有过过生日。
一来她生于贫困年代, 家家吃饱饭都勉强,哪有闲情逸致搞这些仪式;二来她妈认为生日是父母的受难日,没有什么好庆祝的, 倒是孩子能挣钱后该回报一二。
因此她工作以后倒是年年在爸妈生日的时候给红包,却从没有惦记着给自己,因为没有这习惯,偶尔想起来不知为何还有点膈应。
但有人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她还是挺高兴的, 醒来后老老实实坐在家里等。
虞万支是五点就起床出门干活,并没有惊动她, 只在桌上留字条说“会带蛋糕和饭回来”。
闻欣倒也不着急, 知道他早晚会回来的,慢悠悠地看着小说。
但虞万支挺着急的。
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完工后就开始等人来取货, 可这位买家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足足拖一个小时才来。
换往常他是不会放在心上,这会却实在有些烦躁起来,也顾不上寒暄两句, 交割完毕骑上自行车就走, 车轮子转得飞快,一家一家地买过去。
他买的烤鸭、炸鸡腿、小馄饨和蛋糕,前几样还好,到最后那真是生怕脚下一滑,只得慢慢往家里走。
脚步声很轻, 闻欣也没听见, 是有人开门她才回过神来, 赶紧放下书迎过去。
虞万支把暂放在地上的东西拿起来说:“等很久了?”
闻欣摇头道:“刚睡醒。”
虞万支心想能睡是福气, 把午饭都摆在桌上,腾出手摸她的头说:“吃完出去玩。”
闻欣起床后只吃两块饼干,等得都有些饿,嘴里塞着肉含糊不清道:“你还没说去哪呢?”
虞万支表情神秘道:“去你就知道。”
闻欣只好带着疑问继续吃,时不时看他一眼,心想究竟会是什么呢。
虞万支只当不知道,吃完饭后说:“我洗碗,你换个衣服咱们就走。”
闻欣还穿着睡衣,心想今天应该漂亮点。
她从柜子里翻出件长袖连衣裙来,还没出门就抖两下,心想再艳阳高照也是冬天,只得穿上大衣外套。
虞万支心想幸好自己嘴慢,她自己就改过来,不然待会要去的地方肯定能冷得直打抖。
他甩甩自己手上的水说:“走吧。”
两个人没骑车,坐的是公交车,沿着更乡村的地方开,还得再换趟车才能到半山腰。
前前后后两个小时,尤其是中间的盘山公路,险些没叫闻欣晕过去,她下车后自己深呼吸说:“这是哪啊?”
虞万支也是第一次来,轻拍着她的背说:“黑龙潭。”
潭?闻欣耳朵一动说:“好像是有水声。”
虞万支也没来过,正打算找人问问路,看到路边的标牌说:“还要再往里面走一点。”
闻欣没别的,就是爱水,大约是生长在干旱的地方,对一切流动的自然都有着往前,平常出去遛弯都总爱朝湖走。
她夸张说:“哗啦啦的,我真听见了。”
虞万支好笑道:“冬天水会小一点,等天气热咱们再来一趟。”
东浦的水一开春就跟不要钱似的下。
闻欣不嫌弃,连晕车的劲都过去,朝路标指着的小道跑几步,又因为左右无人有些害怕,回过头说:“你快牵我呀。”
她手心巴巴地向上摊着,试问有谁能拒绝。
虞万支扣住她的手指道:“是我动作太慢。”
闻欣为自己拿捏他得意,眉头一挑道:“那肯定是你的错。”
她话里话外其实爱骄纵,但个性上其实有几分体贴人,毕竟姐妹中行二,夹心那个总是更乖巧。
虞万支也不否认,两个人沿着土路往前,拐过三个弯连人身上都笼罩着一股雾气,都快渗进头发丝里。
闻欣只觉得水从自己的睫毛往下滴,手背一抹说:“幸好我穿两件。”
不然就这风一吹,明天一准感冒。
当然,不管她穿几件,此情此景虞万支还是觉得单薄,心想自己还是思虑不周,摸着她的发梢说:“应该戴斗笠的。”
斗笠啊?现在橡胶品满大街都是,不像十来年前还得凭工业券,因此连小孩子都穿上雨衣,斗笠这种东西在东浦已经不多见。
闻欣不得不道:“咱们家有吗?”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有啊,就在筐子下面。”
他不舍得扔东西,都是压箱底放着。
闻欣心想自己还是干家务活少,毕竟连日常打扫都不是她,有的东西放明面上她都不太清楚,更何况是犄角旮旯的。
她道:“真神奇。”
虞万支挠挠头道:“破了个洞,我一直想着能当柴烧。”
可惜现在都用煤气罐,只能继续放着。
闻欣没忍住笑说:“幸好你东西不多,不然咱家能被填满。”
没办法,虞万支就是舍不得扔,感觉那都是白花花的钱,至今用着的都是来东浦时买的脸盆,虽然也破了个洞,但接浅浅的水还是挺够用的。
他莫名哈哈两声说:“地上滑,你慢点。”
这一茬是石头路,也不知道是谁开凿出来的,边上还有铁索防止跌落。
闻欣扶着石壁,另一只手紧紧拽着他说:“你要看好我啊。”
这时候就不说自己又不是小孩。
虞万支一点不敢疏忽,毕竟这水即使是在冬天里,也不是能小觑的,尤其是越靠近越危险。
闻欣就喜欢水,不过站一会说:“我浑身都快湿透了。”
生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虞万支就领着她往后退,一直到太阳底下才说:“晒晒。”
又脱自己的外套给她。
闻欣本来想拒绝,定睛一看说:“你这是穿了几件?”
虞万支不怕冷,惯常是两件衣服就出门,可今天是想着给保留一点神秘感,但出于周全,自己穿了四件衣服。
也得亏他长得健硕,拉着拉链居然看不出来,扯着衣服下摆数道:“一,二,三,我还有这么多,等下再给你换一件。”
闻欣还是头回见他穿这么多,笑得肩膀一抖一抖地说:“其实没这么冷。”
顶多就是点水汽,两点的太阳一晒就蒸发。
但虞万支觉得有准备是最好的,从路边搬一块大石头扫干净说:“你坐这儿看。”
石头不大,闻欣只能双手抱着膝盖,仰着头的样子特别乖巧,就像是等老师发糖果的小朋友。
虞万支没忍住在她的脑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心想还真是柔软。
闻欣本来是任由蹂、躏,忽然怒目而视道:“怎么觉得你在摸小狗。”
被她这么一说,虞万支也有这种感觉,悻悻缩回手,觉得怎么都不对。
但这样闻欣也不满意,硬是把他的手掌搁自己发顶说:“不许停。”
这又是什么癖好,虞万支心想这三个字要是在晚上听到就好了,不过还是很听话。
倒叫闻欣反省起来,看他一眼说:“你脚酸不酸?”
虞万支有一年在火车站三十个小时,从那以后都不太知道累的感觉,微微摇头说:“你看你的,四点我们就得回去。”
不然赶不上末班车,只得摸黑走盘山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闻欣看一眼手表,又聚精会神地盯着潭水看,从水花里看到彩虹,有些激动道:“你见过彩虹吗?”
还真别说,虞万支见过几次。
他道:“说不准今年你就有机会在东浦看到。”
闻欣陡然充满期待,挪动着有些不舒服的姿势,拍拍屁股站起来说:“我们再绕一圈。”
虞万支无有不应,就是走得太多,差点没赶上车,坐上去以后两个人靠着椅背松口气。
这车并不大,是一路从山顶开下来的,不过晚上这趟没什么人,只有两口子。
司机自己开着也无聊,搭话说:“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男人对男人,虞万支跟他说几句,就觉得肩膀一重,旋即把音量压下来,待听到他说烤鱼,才追问道:“店是开在哪?”
能有什么店,司机道:“就马路边上,要吃的话待会我待会给你们停下来。”
虞万支跟他道谢,不过说:“那我们来得及回工业区吗?”
司机一叠声道:“来得及,21路最后那趟九点。”
多数车都是八点,九点已经算是很晚,虞万支也没来过这一片,放下心来,等到地方把闻欣叫醒说:“起来吃烤鱼了。”
闻欣睡不够有时候爱发脾气,但听见吃的完全没有这个烦恼。
她猛地坐直说:“我闻见味了。”
这又是从哪闻见的,虞万支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调侃道:“还说不是小狗?”
闻欣哼一声说:“小狗很可爱的。”
虞万支哄她道:“咱们现在只有鱼,做猫行吗?”
闻欣便矜贵地喵一声说:“行吧。”
很可爱,叫在虞万支的心头上,他不动声色地吃完饭,回家路上也没表现出什么,但一进家门就说:“赶快洗澡吧。”
闻欣只当他是怕自己下午在潭边太久感冒,老老实实地抱着衣服进洗手间,洗完往被窝里一钻,直打哈欠。
虞万支手脚快。
他平常都是顺手洗衣服的人,今天是什么都顾不上,出来后说:“先睡吧。”
闻欣哪能听不出来他的意思,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头道:“先关灯。”
虞万支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啪嗒按开关,摸索着爬上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才发现昨天的作话居然被吞了。
解释一下,颈椎有点不舒服,打几个字就头晕想吐,这几天只能保证最少一更,等我能熟练掌握语音输入再恢复更新。
明天见~
第42章 复工
一更
正月十五, 按东浦本地的习俗,一大早的就有人在烧香拜佛。
鞭炮声从五点开始响彻天际,闻欣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茫茫然道:“按他们这样过节,一年得炸多少炮啊。”
从还没过年到现在,那真是天天都叫人震耳欲聋。
虞万支也是头次不回家过年,打哈欠说:“本地做生意的人多。”
挣钱的人都有点小迷信, 据说建国前就是这样, 六七十年代停过一阵,这会是越演越烈。
闻欣也不过说两句, 耷拉着眼皮, 换个姿势赖在他怀里说:“我努力再睡一会。”
今天就要上班,晚上还不知道到几点。
虞万支嗯一声不再打扰,感觉她也没怎么睡着,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轻轻道:“该起了。”
闻欣半梦半醒之间,猛地睁开眼说:“新的一年,要好好工作。”
声音洪亮气势足,倒把虞万支吓一跳, 他有些感叹道:“很少见你这样兴奋上班的人。”
哪怕是他, 常常也觉得是在硬着头皮熬而已。
但闻欣不会,她上班当然也会觉得辛苦,可第二天依旧能打起精神来,辛苦这两个字好像很少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她道:“有钱挣啊。”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大家当然都不会,但抱怨是人的天性, 虞万支要不是沉默寡言, 车轱辘话也得说两句这世道。
他捏她的脸说:“嗯, 起床挣钱了。”
闻欣蹦起来, 洗漱好两个人一起出门,走到家属院门口,虞万支停下来招呼道:“兴隆。”
被叫“兴隆”的人长得很高,眼角有道疤,按理该显得有点凶狠,但看上去却几分斯文。
他道:“这么早出门啊?”
虞万支点头道:“去上班。”
又介绍说:“我媳妇闻欣,你还没见过吧?”
说是没见过,闻欣瞅着他却有点脸熟,不过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还是笑笑打招呼道:“你好。”
付兴隆一看,他们就是恩爱夫妻,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表情一瞬间有些伤感,点头道:“你好。”
虞万支是看得真真的,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又跟他寒暄几句才走。
穿过马路,就是花意服装店,老板吴静来得挺早的,正在打扫卫生,毕竟停了快一个月,空气里都有灰尘的味道。
闻欣连忙拿扫帚,左右看说:“咦,今天欣怡没来吗?”
吴静常年是走哪都带着孩子,除开去厕所不撒手,这会道:“我妈稀罕孩子,过几天再去接她。”
隔代亲嘛,闻欣其实很少去打听她家里的事情,看得出人家也不太爱提,转移话题道:“那挺好的,正好最近应该都会比较忙。”
年前生意好,仓库的货卖掉七七八八,眼看要卖春夏装的季节,要做的事情可不少。
吴静嗯一声,也没多解释。
倒是闻欣扫着地,忽然停下来想,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付兴隆面熟了,他不就是欣怡爸爸吗?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有什么纠葛,她升起八卦和好奇,想想又觉得还是少打听,甩甩头接着干活。
两个人各做各的,不多时就有客人上门。
这会来也挑不到什么好的,但胜在便宜,吴静做主卖的成本价,知道再放两天说不准就要明年才能清仓。
主要价格低,还是能吸引不少客人的。
闻欣自己写的“大衣低至20元”的纸贴在外面,自己端详着说:“我字真丑。”
虞万支的就好看,哪怕是写人名都铁画银钩。
他这会正在制作新一年的统计表,需要把每个工人的名字都写上去,写着写着听见有人在车间门外喊道:“虞主任,有客人。”
客人?虞万支停下笔出去看,认出来人后道:“老张啊,今年开工这么早?”
老张看他跟救星差不多,赶忙道:“我说万支,你可得帮帮我。”
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借钱呢,虞万支可是自顾不暇,谨慎道:“咋的了?”
老张擦一把不存在的汗说:“能不能抽点时间,帮我做一批定制轴。”
生意上门是好事,这也关系到虞万支的奖金,他二话不说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图我看看。”
老张赶紧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来,奉承道:“你的手艺谁不知道,不难的,给我做一百个就行。”
一百个本来就已经算小订单,更何况这还是小零件,这年前堆的订单可是跟山差不多,工人们才来没几个,哪能还腾出人手和机床来。
虞万支马上改口道:“一百个真没法做。”
可不就是难在这,老张卖人情说:“我也是老主顾了,你帮帮忙。”
不是虞万支不肯帮忙,他实诚道:“老板要知道,非扣我工资不可。”
不挣钱的买卖,轮不到他做主的。
老张也知道这个道理,诉苦道:“要不是刘五好端端的进去了,我也不至于往你们这些大厂钻。”
行业里分三六九等,有大厂自然有小作坊,大家接的单子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像刘五原来就是专门接这些小活的,一直很有口碑。
虞万支还跟人家打过交道,这会诧异道:“进哪里去?”
反正这也是最后希望,老张不妨唠唠,有些感慨道:“说是过年喝多几杯,把一个什么亲戚干翻了,他媳妇最近在变卖家当筹钱,不然少说得蹲个十来年。”
眼看好好的日子,现在是连累妻小啊。
虞万支也是唏嘘,说:“我记得他生意做得不错。”
一年到头最少也有个五六千。
谁说不是啊,老张叹口气说:“正好,我看他那还有点原料,你们要不给买回来?不然他媳妇那样子迟早叫人趁火打劫个精光。”
什么都不懂,有人就爱发这种财。
这点主虞万支还是能做的,他想想道:“那我下班去看看。”
老张也就不多留,寻思还是到别处找找路子。
虞万支送他到门口,转身回车间接着干活,七点才去食堂吃晚饭。
复工的人只有三分一,因此拢共就三个大锅菜可挑选,各个都是素。
打工的只要量大管饱就能,哪舍得吃什么荤,但他这个年过得太丰盛,难得有些食之无味起来,只能就着白菜汤,两眼无神地嚼着。
这顿“忆苦饭”吃完,他就骑上自行车往刘五的小作坊去。
做轴承加工的不会搞得太花里胡哨,进去正中就是一架插齿机,零碎边角料都在脚边,看上去乱糟糟的,刘五亲戚说:“你要啥直接跟我说,价钱差不多就一把清了。”
虞万支蹲下来说:“钢板拢共有多少?”
“一吨三,连运费的话算你两千。”
虞万支知道行情,心想也就是怎么买进来的就怎么卖出去的价格,里外加上运费肯定是亏的。
他道:“行,我再看看别的。”
一共好几种,他口头定下来,约好明天自己叫车来载货就结账,拍拍屁股要走就撞见熟人老周。
老周原来还是虞万支的工友,不过早就换地方,只是碰上面肯定要相互打招呼。
虞万支道:“你现在是在哪个厂来着?”
老周摆摆手说:“嗨,都快黄了,我这不是出来找找出路嘛。”
刘五都进去了还能有什么出路,虞万支深觉得莫名其妙,灵光一现道:“你想接摊子啊?”
那可不便宜,别看这些设备都是好些年前的东西,全拿下来最少也得两万。
老周挠挠头说:“我就是个想头,凑钱哪有这么容易。”
提起钱,虞万支就不往下接,毕竟大家也不能算是很熟,他现在可是自己都很吃紧。
想到这儿他匆忙结束话题,有点逃之夭夭的意思,赶快骑上车去接闻欣下班。
开工第一天,闻欣的任务就是做大扫除,张罗着怎么把货架上剩下那点东西清出去、
其实很多档口卖不出去的东西都是能退换的,但难免要扯皮很久,吴静嫌麻烦,向来都是情愿亏一点处理掉。
好在她眼光着实是好,陈列的衣服多半都能卖,不然按她那点做生意的本事,店早就垮了。
因此两个人算是忙忙碌碌一整天,虞万支来的时候还被抓壮丁。
闻欣看到他就兴奋,说:“窗户窗户,你快点修一下。”
不知道的以为他名字叫窗户,虞万支把梯子搬到墙边,边往上爬边说:“哪坏了?”
店铺靠着街的位置有个高窗,下午弄半天愣是打不开。
闻欣指挥道:“你从右边掰一掰,能开吗?”
当然是不能,虞万支在窗框上敲敲说:“应该是生锈,上点油就行。”
听上去不复杂,吴静的抱歉稍减,不过说:“给你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闻欣爽快道:“小事一桩,现在随便叫个人都要三五毛。”
压根划不来。
但对吴静来说能用钱解决反而是最容易的,但她只是看着不通世事,倒不是全然没脑子,仍旧说:“谢谢。”
又左右看说:“差不多都弄好了,闻欣你先下班吧,我待会锁门也回去了。”
闻欣下意识朝街边一看,好像有个还算熟悉的身影,点头说:“行,那你自己小心点。”
夫妻俩朝外走,到家属院门口她才说:“是不是早上那个人?”
虞万支其实一直等着她追根究底,毕竟平常是狗多叫两声都得趴在窗边看半天的人。
他道:“对,兴隆是吴静前夫。”
闻欣不由自主道:“前夫怎么还总来。”
他们这代人选离婚,必然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既然如此,怎么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有点奇怪。
虞万支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内里,他只是几年前跟付兴隆熟过一段时间,后来人家生意做大就少来往。
不过哪怕是鲜少来往,大家都知道孤儿付兴隆有个富贵出身的小青梅。
他道:“吴静原来应该是很喜欢兴隆的,可惜男人太想挣钱证明自己,只好一拍两散。”
其中必然是有故事,闻欣叹气道:“挺可惜的。”
青梅竹马走到这一步,但她想想觉得肯定是付兴隆的错,说:“吴静这么好说话的人,得是多生气才要离婚啊。”
虞万支其实不大关心这些,顺着她的脑袋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闻欣也就不打听,转而道:“我跟你说,东浦太可怕了,我今天在仓库里看到一窝蟑螂!”
虞万支赶紧上下打量她道:“没事吧?”
平常在家看见一只都能嗷嗷叫。
闻欣理所当然道:“你不在,我啥都能干。”
她拿着拖鞋是大杀四方,吴静对她可敬佩了,那眼神真是贼亮。
虞万支只好大把安慰的话咽喉咙里,夸道:“非常棒。”
闻欣越发得意,双手揪着自己的麻花辫往天上一抛道:“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是最近看武侠小说入迷,上台阶都开始幻想自己有轻功,恨不得一口气跳到八楼去,胆子好像也大不少。
虞万支是高兴的,又有些惆怅。
他既希望自己能照拂她一生,又更愿意她有能力照顾自己,不至于突发意外无从安排,这种心态大抵是做父母的都会有。
做父母,念及此虞万支无奈摇头,跟她说着自己今天做的事。
闻欣听到晚上这一段说:“开这种小作坊很挣钱吗?”
虞万支隐约知道她的意思,摇头说:“一年应该能挣上五六千,但最基本的设备就要两三万。”
对很多人来说做生意的本钱就是个问题,只有大半辈子都在打工。
闻欣心里的小火苗只好熄灭掉,知道哪怕是两三千对他们现在来说都够呛。
不过她很少觉得失落,仍旧道:“以后我们会有钱的。”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天,却还是充满信心。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3章 转折点
二合一
第二天, 因为老板吴静去进货,闻欣自己看店。
她把所剩无几的货都摆出来,就着下午的太阳在街上喊着“打折促销”, 还真吸引几个客人,包括隔壁卖早餐的大姐。
早餐大姐是喜滋滋来的,问完价格就毫不犹豫地掏钱说:“我盯它很久了,总算打折。”
毕竟现在买才二十, 难得的大便宜。
闻欣看一眼太阳, 心想最多也就穿两天,不过知道舍不得钱的人多半是这样, 只说:“是啊, 东西好着呢。”
一个做完生意和一个没什么生意的人就这么聊起来,早餐大姐忽然神情一变道:“你老板不在吗?”
一般开这种话头,就是有点八卦要聊, 但闻欣也不是很想知道,她是出来打工的,说太多老板的是非可不好,现在找份工作可不容易, 因此笑笑道:“去进货了。”
早餐大姐倒没看出意思来, 仍旧道:“她还会自己干活啊?”
这话有点新鲜,闻欣没来之前人家看店也看得好好的,顶多生意一般而已。
她哪能接着往下,顾左右而言他道:“当然会。对了姐,你昨天说卖鱼的摊子是哪个啊?”
两个人换话题接着往下聊, 服装店有客人才停下来。
闻欣是热情招呼道:“你好, 随便看看。”
客人看着所剩无几的衣服道:“这些都没有号是吗?”
她长得没那么高, 最怕套在身上显得空落落。
闻欣还挺擅长对症下药的, 立刻说:“只要你看中,我们这儿免费给改。”
还有这种服务,客人是有些满地的,点点头说:“那这两件我试一下。”
两件她都想要,但穿着确实不合身。
闻欣拿出卷尺说:“放心,我肯定给你改得特别合适。”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客人,她索性进仓库哒哒哒踩起缝纫机来,和老裁缝比起来是略有不足,但起码针脚还是细密的。
客人坐着等也无趣,在小店里是绕来绕去,等拿到改好的衣服试之后又道:“这三件我也要。”
一口气卖出去五件,闻欣心里高兴,因为清仓的东西是老板不挣钱,但她该有的提成是不会少的。
她高兴道:“我们过几天上春装,你随时来我都给打折。”
客人还是挺满意的,她就是长得不够高,非要买的话都是童装居多,可很多也不适合快三十的人穿。
她道:“行啊,回头带我妈跟我妹一起来。”
闻欣看人家买东西这样爽快,就知道不是那种嘴上客气的人,毕竟卖东西多少得有些眼力见。
她心里高兴得很,好像每卖出件衣服都能听见硬币哐啷掉落的声音,等人走之后又接着数还有多少库存。
剩下这些多数也不是大众尺码,她想想在门口多贴张“尺寸不合适免费改”的红纸,觉得哪怕有一个人看中这几个字也行。
然而贴出去没招揽到什么人,倒是有个大姐进来道:“你们这儿能改衣服是吗?”
闻欣客气解释道:“不好意思姐,我们只改店里的衣服。”
大姐嘟嘟囔囔道:“那还说什么免费改,耽误我时间。”
闻欣嘴角抽抽,到底开门迎客的地方不喜欢与人发生争执,只得忍下来,换上“本店衣服不合身免费改”的红纸。
没办法,进店的偶尔总是会有那么几个奇怪的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与人为善。
这些吴静是全然不知的,她到批发市场后直奔熟悉的档口,转一整天后回来天还没黑。
她道:“闻欣,今天先下班吧,明天八点有人送货来。”
闻欣反正是听安排,毕竟钥匙在老板手上,人家想几点开关都行。
她应下来朝外走,没有一丝犹豫地往轴承厂。
轴承厂的保安认识她,打招呼道:“来找虞主任啊?”
闻欣来这也没别的事,点点头笑说:“今天你值班啊?”
可说实话,她跟人家也不太熟,顶多就是个寒暄而已。
但保安还是挺有聊天的兴趣,毕竟他天天就是往那一坐,可惜闻欣顾不上,步伐匆匆往里走。
走到车间门口,她探着头看,没能从昏暗的环境里看到人。
殊不知虞万支就在她背后,蹑手蹑脚过来,轻轻叫一声道:“闻欣。”
简直是石破天惊,闻欣是三魂不见七魄,脱口而出道:“你大爷的!”
平常也是斯文人,可见给吓得不轻,虞万支手在她面前对着空气一抓道:“没事吧?”
这是老家的手法,专给孩子们叫魂的。
闻欣都不好意思接着瞪他,在胸口上拍两下说:“你怎么在这?”
虞万支指着外面说:“我就在那搬东西,你路过都没看到。”
闻欣没印象自己有路过,摸着眼睛说:“我也不瞎啊。”
她常年踩缝纫机,最怕自己视力出问题,一直都很仔细的。
虞万支道:“我本来想叫你,又一直在等你发现。”
结果人家愣是朝前走,连个眼神都没给。
奇哉怪哉,闻欣索性不去想这个事,转而说:“你今天忙吗?”
虞万支才要问她呢,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面面相觑笑出声。
闻欣道:“明天要早到,老板让我先走。”
虞万支便了然点点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脏兮兮说:“等会,我换个衣服。”
他现在穿的是工装,最粗糙耐脏的布料,毕竟成天是跟机器打交道,哪里蹭点机油都是正常的。
即使他这样说,闻欣还是得问道:“确定不忙吗?”
虞万支搓着手上的土说:“也快下班了。”
车间除非特别忙和精细的活,他都是不做的,这也是做管理和工人的区别,能有个朝八晚六的点。
闻欣知道他时间宽裕些,站到一边,等他出来两个人一齐往外走,路过车棚在自行车推上。
这会还没出正月,从外地回来复工的人还不是很多,连带小摊小贩也少。
但店铺开得比较多,毕竟摆在那的成本的不一样,但赶在吃完饭的点上,连往常热闹的饺子店客人也稀少。
闻欣进去熟练点单,坐下来后倒调蘸料,虞万支到隔壁买汽水回来,路过某张桌子道:“老周,这么巧。”
可不是巧,那么大的东浦,一连两天都碰上,老周道:“你也吃饭啊?坐下来吃点。”
虞万支有些为难看一眼闻欣,心想还是算了。
倒是闻欣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毕竟从人情上来说他们总得寒暄几句。
虞万支这才把汽水给她,坐下来道:“你今天没上班啊?”
提起这个,老周一肚子苦水道:“我之前在那个厂,老板收摊子去海南搞什么房地产了。”
至今还拖欠着两个月工资,他心想打工就是惨,还不如自己开摊子,可做生意总是要本钱,
他手里这些年攒的钱又全在老家盖房子,现在是称得上两袖清风。
不过有位老乡给他支招,说银行现在能贷款,用房子就能抵押出钱来,他本来是打算把刘五的地方先接下来,心想凭自己的关系和手艺不说发家致富,挣点钱没问题。
谁知道这招有个大问题,老周叹气道:“我下午就是去的银行,人家说老家的房子不行。”
他盖的可是两层的砖瓦房,连工带料就得小两万,而且产证齐全,怎么到东浦,它忽然就不算钱了,真是气煞人也。
虞万支听他一个劲说老家那房子有多漂亮,不由得说:“可你们一家都在东浦,一年到头也就住那么几天。”
在他看来实在是浪费。
但老周不这么觉得,理直气壮道:“我一年到头过得跟孙子似的,过年那几天总得风光吧,再说了,落叶归根,我老了也得有地方住吧。”
有这个钱在东浦都能买上楼房了,虞万支仍旧觉得没法理解,心想老周三十出头的年纪,离将来还不知道有多久,可在东浦打工的日子是数得着的。
再怎么算都是不划算,他也不会灌输自己想法,知道容易得罪人,只附和道:“倒也是。”
背对着他们,闻欣心想真是言不由衷。
她结婚的时候,父母反对的理由之一就是虞万□□房子实在太破,是他养父在时建造的土坯房,地方虽然挺大的,但能住人的就那么两间屋。
不过乡下很多人家都是这种老房子,只是有人住和空着的区别而已。
没人住,房间自然是年久失修,闻欣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心里想的也是反正一年回不了两天,何必花冤枉钱。
可以说夫妻俩没在这件事上做过沟通,但想法上还是很一致的。
另一边,老周的长吁短叹却还没结束,已经开始骂起贪污腐败,虞万支听着觉得也没什么道理,心想这么高的利息,要能借的话人家肯定愿意借。
毕竟存进去利息百分之十,借出来利息百分之十五,这里外净挣百分之五,都快比捡钱还容易。
他哪天挣钱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不过想归想,他也只是把眼前人敷衍过去,等自己的饺子上来就说:“回头见,我们先吃饭。”
老周也不好多纠缠,想想买单去找别的哥们诉苦去。
倒让虞万支松口气,坐回闻欣对面道:“快趁热吃。”
闻欣慢慢地吹着气说:“他胆子好大,居然敢借这么多钱。”
他们现在还欠着两千多块钱买房钱都战战兢兢的。
虞万支倒没觉得有什么,说:“廖厂长最少欠银行两三百万。”
车间便宜的设备都得七八万,做生意的流动资金都从贷款来,人家还不是整天乐呵呵的。
两三百万,闻欣想象不出来,吸口凉气说:“那晚上怎么睡得着?”
虞万支认真道:“应该睡得挺好的,还能打呼说梦话。”
奇怪,这种事他怎么知道?闻欣疑惑道:“你们一起睡过?”
这话说得跟他们俩大老爷们有什么似的,虞万支连忙道:“不是一张床,你好好说话。”
闻欣本来也是随口一说,看他急赤白咧的样子好笑道:“你说得才奇怪。”
虞万支转念一想也是,转移话题道:“不过老周也挺可惜的,他可比我工龄长。”
技术工很多时候都讲个经验,人家有支摊子的本事,临门一脚却没跟上,一个发财的好机会就这么飞走,实在是让看客都遗憾。
闻欣只夸他道:“可我觉得你更厉害,要是你想做的话肯定更好。”
说没动过心思是骗人的,但要背这么大一笔债实在叫人不安,尤其虞万支现在还是有家室的人,而且做生意有风险,全盘皆输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他道:“等过几年我们再攒点钱。”
可话出口,他也知道不太现实,毕竟攒出来的钱只有那么多,可是需要做的事情却不少,两个人还想换大房要孩子呢。
连闻欣都有点难乐观起来,毕竟按现在的速度哪怕存一万都要快三年,但物价不会站着等。
别的不说,过个年猪肉都从两块三涨到两块五了。
她眨巴着大眼睛说:“你觉得能挣钱吗?”
虞万支欲言又止,有感于这将会是决定家里走向的一句话,抿着嘴唇道:“我们还欠厂里钱。”
人家有恩,他就不能随便辞职。
闻欣想想也是,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快隐藏起来道:“也是,那就以后再说吧。”
她笑得并不勉强,虞万支却觉得还是委屈她了。
他在花钱的事情上并非胆大的,可以说有那么两次是眼睁睁和发财错过。
按理现在分明是他更不该做选择的时候,但一瞬间他忽然心中有答案。
他道:“其实不辞职也能做。”
一般他都是晚上六点下班,小作坊也不会天天有活。
闻欣不解其意,看向他道:“那轴承厂怎么办?”
虞万支道:“找个学徒工做基础,需要精加工的地方我自己来。”
这样利润会低一些,可效率也能提上来,他有门路,接单估计不大愁的。
闻欣其实也不太懂他工作的流程,在这上头不细究,只道:“那你该多累啊。”
说得好像已经开始似的,虞万支好笑道:“出来打工哪有不累的。”
他以前做计件活的时候可是天天熬,现在已经算轻松很多。
这话是有点道理,但闻欣还是很心疼他,接着道:“那廖厂长会有意见吗?”
算起来是同行,老板心里指不定不高兴。
虞万支摇摇头说:“轴承也分很多种,我们做的压根不是一种生意。”
他这点小作坊,顶多捡些“边角料”回去而已,况且他心里有数,廖厂长不是小气的人,只要自己不耽误工作就行。
提起这个闻欣就更不懂,眼睛转呀转说:“那……”
没想好后面接什么,提口气又道:“那……”
总之啥也那不出来,她一脸信赖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毕竟来东浦至今,桩桩件件他都没叫自己苦恼过。
虞万支心中其实也有不安,叹口气道:“万一失败呢?”
他一个人可以吃糠咽菜、睡大马路,总不能带着她一起吧。
闻欣沉吟片刻,想想说:“我还是觉得会成功。”
她喜欢往好处想,整日里忧愁也没啥用,反正落子无悔,她道:“同甘共苦才是夫妻嘛。”
虞万支只想给她甘,在心里先把事情过一遍才道:“我明天先去跟廖厂长说一下。”
不管怎么样,他现在还是有工作的人。
闻欣帮不上忙,点点头说:“那要不要送点礼?”
请领导办事,是礼多人不怪啊。
人情世故,虞万支还是知道的,说:“待会去买两瓶酒。”
老廖家里管得严,自己可不敢买。
闻欣就不再往下问,只是道:“还不太确定能不能借到钱。”
十几年前她娘家借过,那几年鼓励大家养猪,以大队的名义作担保,每只猪崽可以去信用社借十块钱,出栏后再还就行。
虞万支心想这也是个问题,改主意说:“那就明天早上我先去银行,再去跟厂长说。”
闻欣第二天要早上班,看着他的背影一会才进店里。
吴静正在吃早餐,说:“估计还得一会,这个送货师傅没准时过。”
倒不是因为磨蹭,而是路太堵,工业区四处在修,大一点的车只能东拐西绕地找路,上回来能走的地方这一次未必能行。
闻欣不知内里,只以为是她脾气太好,拧着抹布去擦玻璃,一抬头就能看到街对面付兴隆。
她寻思生意做的大就这么自由吗?怎么天天的往那一站,真是搞不懂。
她耸耸肩当不知道,等车来出去外面搬货的吴静也权当不知。
吴静的父母原来都是知青,恢复高考时一起考上的大学,后来分配回东浦的国营厂,这两年又开始自己做生意。
因为乡下条件差,他们把早产的大女儿寄养在东浦的爷爷奶奶家,就是那时候,吴静认识的付兴隆,一门心思只依赖他。
付兴隆也喜欢她,可惜男人都讲自尊,明明是靠自己在工业区闯出点名头,却总被人说仗着岳父母的势。
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在事业上努力,对怀孕的妻子有些忽略。
吴静对钱不稀罕,她爷爷奶奶也是职工,因为孩子里只有她爸不得不下乡,对她这个孙女很是疼爱。
即使是吃供应的年代,即使她没有城市户口,过得也还不错。
她只是希望付兴隆跟小时候一样对她好,只这小小的愿望都没办法实现,还没出月子就提离婚。
当时没能得到的东西,现在哪怕是送上门于她而言没意义,甚至多看一眼都懒得。
所以说百人千样,吴静不缺钱,但闻欣夫妻俩却很需要。
虞万支是一大早揣着房产证出门,到银行后跟工作人员打听道:“你好,哪里咨询抵押贷款啊?”
站在大堂的是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他倒没长一双势利眼,没觉得眼前人衣着普通,说:“我给你取个号,待会到3号柜台去。”
所谓取个号,就是写着号码的红色纸一张,虞万支还是头回拿红纸,毕竟办存款是粉色的。
他捏着那张纸,心不由得快起来,因为没找到坐的位置,又怕听不到叫号,找了个地方一站。
也不是存心,他正好听到有对夫妻也是来贷款的,那动静跟在他耳边差不多。
他心想人家要借五万,说得还是云淡风轻的,看上去像是眨眼能还上,钱好像满大街都能捡到。
不知怎么,虞万支心中稍安,憋着没敢去厕所,总算等到自己上前。
他道:“你好,我来问问贷款手续怎么办?”
柜员埋头写着自己的东西问道:“我们需要有抵押。”
虞万支小心翼翼拿房产证道:“有,房子在国棉厂家属院。”
家属院的房子,比平房还值钱些,柜员这才抬头说:“贷多少?做什么用的?要多久?”
虞万支哪里知道这些,说:“有没有详细的资料我研究一下?”
柜员指着玻璃下压着的几张纸,介绍起来道:“一般的话我们推荐五年…….”
她通篇话背下来,是一点都不带喘气的,只听得虞万支头昏脑涨,说:“不好意思,我需要回去跟我爱人商量一下。”
唉,没能当场成交,柜员嘴角暗淡,扯着嗓子道:“下一位,红色57号。”
赶客得直接,虞万支眉头微蹙,不过心里好歹有个底,跨上自行车往厂里去。
廖兴正在办公室里抽烟,看到人说:“哟,快来快来,我这有好茶。”
虞万支抬手说:“还有好酒。”
不年不节的,居然还有酒,廖兴道;“有话直说,咱俩还来这一套。”
虞万支此举其实有点自立门户的意思,坐下来把始末说完才道:“我绝对不会耽误厂里工作的。”
轴承厂现在离开他确实转不开,廖兴也相信他能做得到,而且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哪怕有几分不愿意,也知道一旦说出来,这些年的交情只怕都要打折。
况且这事对廖兴有好处,他道:“下次那些零碎活,我直接托给你。”
他本来是只接大单子,可大客户偶尔有些小配件总得帮忙,实在是耽误功夫又不挣钱。
现在有可以信赖的人,他巴不得全交出去。
虞万支虽然对自己能接到活有信心,但这会是锦上添花、雪中送炭。
他感激道:“我这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廖兴也不见外,说:“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真想走可得多给我留两个人。”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举凡是老工人都留一手,虞万支保证道:“绝对带出合适的兵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廖兴不妨送佛送到西,说:“你想贷款的话我给你介绍个业务员,利息低,给得多。”
他是银行的大客户,两句话的事情而已,反正钱不是从他兜里掏。
一日之间最大的两个问题都有眉目,虞万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大老爷们都有些结巴起来。
他深吸口气说:“廖哥,你将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
廖兴不觉得这是空话,毕竟他做生意这些年帮过不少人,但虞万支是他见过最知恩图报的了,不管是做下属还是朋友都很够义气。
他爽朗道:“行啦,干活去吧,记得把早上缺的补上。”
虞万支当然不会在这时候让人家觉得自己懈怠本职工作,多少遗憾于不能马上让闻欣知道这个好消息,但还是快步往车间走,连把整件事细细再想一遍的时间都没有。
一直到夜里下班,他才跟阵风似的往外跑,只觉得今夜的月亮特别圆,连路边的狗屎都是香的。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稍微运动一下,整个人活泼健康许多。
明天见。
第44章 计划
第一更
闻欣今天比较忙, 店里从早到晚来四五拨货,两个女生搬搬抬抬又整理,一整天都没怎么休息过, 眼看快到十点才停下来。
吴静在家都很少干活,这会长舒口气说:“先这样吧,明天再弄。”
她一天没看到孩子,心里惦记得很。
满地还有不少麻袋, 要按闻欣的性子肯定是收拾完再走, 她本来想说自己再等等,正好听见破自行车叮铃咣啷的声音, 偏过头看到人, 心想自己也不是老板,点头道:“那明天见。”
她说完就朝外走。
虞万支心想还挺巧,先说:“一切顺利。”
余下的只等着回家再说。
这事闻欣也是一直惦记着, 知道在外面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边打哈欠边点头,踢踢腿再扭扭脖子,可见今儿是累坏了。
虞万支道:“货很多吗?”
刚复工嘛, 事情肯定多, 闻欣自打来服装店以后没做过什么体力活,加上老板宽和,总是劝她没事的时候多坐坐,算起来入职以来最花力气的就数今天。
不过她道:“没办法,等大家都回来上班, 生意肯定会好起来的。”
回老家过年一趟不容易, 来来回回的车票就不便宜, 多数人几乎是全年无休地挣钱, 难得有假期最少也得快出正月才回东浦上班。
这样算起来,不趁着这几天把事情做完,到时候才真是要手忙脚乱。
虞万支也知道是这个道理,爬楼梯的时候在她手臂上按按说:“当心明天抬不起来。”
闻欣才没有这么虚弱,肩膀碰他一下说:“你走快点,我还等着你说呢。”
也不知道是谁走得慢,虞万支无奈摇头,到家里把门反锁上才说:“廖厂长给我介绍了个业务员,说抵押的话能有三万块,每个月还六百六。”
六百六!闻欣手捏成团说:“也太多了吧!”
又道:“要借三万这么多吗?”
别说她大惊小怪,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虞万支本来打算的成本是两万,但这会说:“两万只够设备,地方和原材料也要钱,而且每个月都要还银行一部分。”
况且哪怕是借两万,月供也要四百多,已经是两个人现在的工资总和,可做什么生意都有个周期,挣钱没有那么快的。
闻欣想想也是,深吸口气说:“我现在心砰砰跳。”
手捂着胸口又改口说:“不对,每天都在砰砰跳。”
毕竟她是个大活人。
虞万支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微微倾身和她平视道:“我算过,我们还存着快一千,等贷款下来先把还欠厂里的两千多还上,最多半年作坊就能步入正轨,到时候争取早点把欠银行的钱还上。”
他说得清晰,闻欣在心里过一遍数目,好像也没觉出有什么问题,抿着嘴说:“我也会好好工作的。”
她心想还是跟吴静提一提,自己可以看店到晚一点,哪怕多挣三五块都行。
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看一眼手表说:“先睡吧,明天再说。”
闻欣其实有点睡不着,洗完澡直愣愣看着天花板,虽然报纸上天天有“万元户”的故事,但对他们这样的打工人来说实在是三五千都算巨款,尤其这钱还是借的。
他们这代人对借钱有恐惧,完全想象不出来背着债要怎么过日子。
像她家里有念过书的姐姐和妹妹,以前一到开学的时候父母气氛都很紧张,因为得到处低三下四地借学费。
这么想起来,跟银行借钱的好处就在于不用搭人情进去,银行还巴不得做成这笔业务,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连虞万支都不能理解,第二天跟找上门的业务员说:“王哥,你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被称为王哥的人是三十岁左右,无奈道:“没办法,我这个月指标还差一点。”
大过年的没人借钱,可他们国营单位又没有什么假期,只停工三天,该做的事情却没一件能耽误的,现在是逮着一笔业务算一笔。
听上去压力也挺大的,就是上赶着的买卖总叫人心里发毛。
虞万支挠挠脸说:“行,那我午休的时候就过去。”
王哥其实是正好来找廖厂长谈事情,“欸”一声说:“行,记得带房产证啊。”
虞万支还真没带,只能匆匆跑回家去拿,路过服装店停下来跟闻欣说一声。
闻欣正好在给客人推销,没听清就点头说:“你看着办。”
反正他说的自己也都听不太懂。
虞万支看得出她忙,加上时间紧,也是一溜烟就跑没影,又喘着气跑进银行。
王哥正在吃午饭,看到他来饭盒搁下说:“你先把这些文件签了,我去给你的东西复印一下。”
这手续说复杂也挺快的,反正按虞万支的理解来说是太简单,感觉没做什么人家就给他钱,心想哪怕有房子作抵押,这也是笔巨款。
他想不通这个办事效率,揣着钱有些无所适从,决定还是去找闻欣。
闻欣今儿开门红,客人一拨接一拨,看他又来忍不住道:“你要有这功夫,快把事情都办了。”
虞万支是想先跟她交代一声再去,故意说:“你就一点不怕我把这钱吃喝嫖赌了?”
这种事可不少见,不都有句话,男人手里不能有钱。
闻欣是嘴角抽抽,举着拳头吓唬说:“当心我揍你。”
就她这两下子,够吓唬谁的啊。
虞万支趁机在她的掌心划拉一下,转身忙自己的事,毕竟他也不能老请假,只得抓紧时间。
首先,他要租个地方。
对附近,虞万支是很熟悉的,他连犹豫都没有,走向家属院的保安室问道:“耿叔,国棉厂是不是还有店面要出租?”
早几年大大型国营厂,都是号称除开殡仪馆什么都有,国棉厂原来家大业大,有一整排的店面,本来是只供家属们租下来开店的,但现在这几年厂里在走下坡路,三分之二的工人们都各找出路去。
厂里的店面自然就变得不值钱起来,租金便宜得很,但空着的还有不少。
因此耿叔道:“当然有,你去后勤找小刘,就说我让你去的。”
价格会优惠一点,他还有抽头可以拿。
虞万支听完后道谢,按他说的拐进国棉厂找到后勤处,看完地方后就交定金——三十平的地方,还搭着个可以住人的木质二楼,水和电都是齐全的,租金是每月六十。
不便宜啊,他叹口气只觉得心疼,直奔刘五那儿去。
抢时间,他连破自行车都舍弃,花钱搭路边载客的摩托车,风和土一起拍在他脸上,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也能搞一辆。
不过最便宜的嘉陵牌也得七八千,离他们尚且很远,他只能把这些渴望的东西压在心底,到地方后跳下车付钱——别看就这七八公里,也要五毛。
他心疼坏了,到底没空纠结这些,往人家店里走。
今天是刘五媳妇在,小作坊里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只剩一台十几年前的铣齿机,市面上已经不太流行,但虞万支只要便宜能用就行,立刻说:“我让人来拉走,现结账。”
可把刘五媳妇高兴坏了,心想有这三千块钱总算是凑齐,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虞万支跟刘五也算认识,多问道:“你爱人还好吧?”
提起这个刘五媳妇就得抹眼泪,说:“进了县衙,还能有什么好。”
县衙?虞万支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大清,一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只能道:“辛苦你了。”
两个并不熟悉的人鸡同鸭讲聊几句,等车来他迫不及待道:“老赵,咱们几个一块拉上去。”
千把斤的大家伙,顺着用木板搭出来的坡度,被这么前拉后拽地弄上去,到国棉厂又得想法子卸下来。
接下来更是得多花钱,林林总总的基础设备买下来,加上原料就花出去两万多。
虞万支都觉得数钱那手不是自己的,恍惚以为自己在做梦,最后才惦记着找个人回来做学徒工——能做粗加工的部分就行,剩下的他自己来。
不过人其实是最好找的,虞万支早就惦记上之前兴达轴承厂的工人王东山——他有条腿不太好,老觉得大家都在笑话他,所以大厂不愿意待,只想往那些小作坊去,但哪怕是一个工友他都不愿意接触。
因此王东山是觉得虞万支的加工坊再适合他不过,几乎是一口答应,恨不得马上卷铺盖去。
还是虞万支道:“二楼我还没收拾出来,去你也没法住。”
睡大马路都行,王东山闷声道:“虞哥,我自己收拾就行,能住的。”
他出来打工,什么苦没吃过,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随便怎么凑合着都行。
看得出来他不想跟人打交道的欲望强烈,虞万支只得点头,心想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订单。
有活才有钱,花出去的这些才有意义,因此接下来几天只要一下班就到处跑。
闻欣不想落后,犹豫后还是跟吴静道:“我们现在比较缺钱花,你看晚上我多干两个小时合适吗?”
她没有基本工资,全靠提成,只是交钥匙是件大事,做老板的都会顾忌的。
吴静也确实有一点,不过想想还是说:“行,那这套钥匙就给你,我那还有。”
毕竟对她有好处,人家的工作态度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再迟疑显得很小心眼。
闻欣知道有很多员工会卷店里的东西跑掉,光她来东浦后知道的就有四五例,很多人都只能自认倒霉,哪怕是沾亲带故的都不一定能信任。
她道:“谢谢老板。”
平常都叫名字,这样就有点郑重的意思,吴静往乐观一点的方向想,大不了赔点钱当认清人,有些无所谓道:“没事的。”
闻欣心里高兴,毕竟晚上十点之前街上都还算热闹,整条街除开早餐店这种的,每天最早停止营业的就是花意。
她盘算着每个月应该能多挣个三四十,跟八点准时走吴静说再见后,兴致勃勃地接着看店。
还真别说,叫她卖出去三件,整个人充满精气神。
虞万支这几天回家晚,都是让她自己穿过马路回去,不过按例到家属院门口时都看眼街对面。
今天他一看,脚不由自主地朝服装店走,推门说:“怎么这么晚?”
闻欣迫不及待炫耀道:“我今天多挣三块钱。”
要是天天都有这运气,一个月都快一百了。
虞万支一时没听懂,待知道她要上班到十点心中一紧道:“有点危险吧。”
提起这个,闻欣摇头说:“吴静说不会有人打店里的主意。”
想也是,之前就一个女孩子看摊子,没有上下打点过怎么可能。
虞万支稍微放点心,肩膀都松弛下来说:“有人下订单了。”
他这几天算是四处昭告天下,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加工坊,做技术活的靠手艺吃饭,人脉他有一点,虽然不是大活,好歹也有挣头。
生意嘛,都是这么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这个道理连闻欣都知道,也不顾还在店里,在他脸上亲一口说:“很棒。”
虞万支只觉得所有的疲惫都值得,深吸口气说:“回家吧。”
闻欣关灯锁门,挽着他的手说:“咱们买个煎饼。”
里头敲个鸡蛋,就要五毛钱,因为过年涨上去的物价没有降下来的意思,也不知道哪里的谣言说统购统销都要取消,直闹得人心惶惶。
人过日子就柴米油盐这几样,菜市场的东西一直都在官方规定的价格内,这要真随着人的心意来,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闻欣是想想就发愁,咬一口饼说:“你吃吧。”
她其实不饿,但知道虞万支忙于奔波,晚饭肯定是瞎凑合着来的。
虞万支也知道,有些狼吞虎咽,路过保安室停下来说:“有你的包裹。”
小黑板上写着名字呢。
闻欣这才注意到,不过只拿到封信,边拆开边说:“是我妹。”
她一目三行看完道:“问我东浦有没有什么大学。”
大学?虞万支道:“好像有一所。”
具体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闻欣更是不知道,把信收起来道:“一眨眼她也要高考了。”
成绩向来好,将来就是香饽饽大学生。
虞万支初中都没毕业,想想说:“咱们可以争取养个大学生出来。”
那多不容易啊,闻欣在学习上少根筋,读得左右为难,觉得龙生龙凤生凤,孩子将来要是像自己,寄托再多也没用,她琢磨着回头打听一下,把信纸叠起来放回口袋里说:“我觉得还是多给留点钱吧。”
起码不像他们有这么辛苦的起点。
虞万支赞同道:“还是努力吧。”
又好笑道:“我们也还没有孩子。”
说起来倒头头是道。
闻欣斜他一眼说:“养猪还得先垒个窝呢,等生出来再想就太迟了!”
虞万支却是灵光一闪道:“猪不错,还有四年就是猪年。”
闻欣听出意思来,掰着手指算说:“那就是九四年得怀,现在是九一年。”
按他们的安排,到时候应该是无债一身轻,正正好是该迎来新生命的时候。
虞万支不由自主畅想起来,想象着有一个孩子时的样子,嘴角不由得挂上笑。
其实夫妻俩偶尔会讨论这件事,毕竟他们结婚也有一年多,但规划这种事是急不得的,尤其在现在的经济条件下,能把自己过好就不错。
可以说他们在做父母这件事上的态度很谨慎,毕竟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实在太多,钱和时间都很缺,只能暂时把对三口之家的憧憬先放心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帮我姐弄明天要送去幼儿园的礼物,还有一更在十二点之前。
PS:我一直以为之前我在文案上写了,之后养崽会是个小男孩,比较喜欢看小女孩的指路专栏里《七十年代真夫妻》这本。
晚点见。
第45章 敌情
第二更
有第一个单子, 虞万支的加工坊就算正式开张。
他每天都是六点准时下班,跨上自行车走,沿路看到哪个摊子人少就买什么, 也不敢瞎对付这顿,毕竟身体搞坏是自己的,闻欣还能骂死他。
当然,他是有家室的人嘛, 当然得照顾好自己, 真是想到这儿胸膛就挺起来。
王东山是唯一的工人,素日里不大爱说话, 看到他横刀立马地进来, 有些茫然道:“虞哥,你肩膀不舒服吗?”
什么不舒服,虞万支只可惜他看不懂自己的骄傲, 摇摇头说:“没事,你今天做了多少?”
王东山是按件算工资,每天都记得牢牢的,说:“磨了一百零七件。”
他才学一年多, 大概沉默寡言的人静得下来, 他的基础功做得细致。
虞万支也不需要检查,毕竟他自己精加工的时候就能知道合不合格,说:“行,先吃饭吧。”
他这儿工资暂时不是特别高,胜在管顿饭和管住。
别看阁楼很简陋, 踩上去吱呀吱呀作响, 王东山还是很满意的, 毕竟在外头随便哪个厂都是十个八个人一间屋。
那么多人, 不管有心无意的,他都没少因为跛着的脚被特殊对待,所以还是自己住畅快啊。
他心里格外珍惜这份工作,扒拉着饭说:“今天有位赵老板来找你,留下张纸。”
姓赵的人太多,虞万支一时想不起来,腾出手拿过纸来看两眼说:“我知道是谁了。”
又道:“有新单子。”
数量仍旧不多,毕竟大活不会来找他们小作坊,工艺上也不复杂,利润自然是不高,但对他们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小作坊已经很足够。
虞万支在兴达轴承厂是整套流程一把抓,对算成本自然有点经验,心里过一遍说:“这个价能接。”
也得亏老赵做事周全,一张单子什么都写得齐全,连几点该打哪个号码有人接都有。
这可真是又学到一些做生意的经验,虞万支不耽误,捧着饭边走边吃,国棉厂门口的保安室去打电话。
话费贵,谁也不多说话,直奔主题商量几句就算事成。
虞万支是小本买卖,得收一半定金,等钱到位才开工。
毕竟交货之后拿不到钱的事情也很多,他可亏不起,情愿这笔生意不做都得见到现金才行。
但人总是有那么几次被利益冲昏头脑的时候,他生怕自己哪天没稳住,往回走的路上还给自己上上弦。
要说他这样的买卖还有赊欠的例子,闻欣是从没见过有人来买衣服还记账的。
她眼前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看上去穿得干净体面,做事却毫无章法,拿着件裙子非要回去试穿几天。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就是卖炒货最多也就让客人试吃几个。
闻欣是深吸口气,心想决不能发脾气,但实在是挤不出笑容来,只能说:“我也只是个打工的,您还是别为难我。”
吴静现在不用锁门,下班还更早一些,这会只剩闻欣在而已。
一般人嘛,听到这话确实不会为难,但这位大姐可不普通,反而道:“正好啊,老板不在,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什么玩意,闻欣彻底周旋不下去,语气生硬道:“那可不行。”
大姐显然不是省油的灯,愣是又在店里耗十分钟,都有些撒泼打滚的意思了,最后说:“那不然你告诉我在哪进的货,我自己去买。”
闻欣本来是有些招架不住,头脑发热,但这会又警醒起来,心想这人有点太奇怪。
她夸张道:“进货是老板的秘密,我哪能知道。”
大姐不信,刨根问底道:“我不信,你就跟我说说呗。”
闻欣还真是不太清楚,余光里总算看到虞万支,赶紧给他一个求救的眼神。
服装店都是女客人,虞万支向来不会主动进去等,这会推门说:“能走了吗?”
闻欣便客气道:“姐,我们要关门了,有需要再来啊。”
她其实已经是有些赶客的意思,但着实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跟虞万支抱怨道:“我还以为自己现在已经是见多识广,没想到人外有人。”
虞万支知道她是嘴上嘟嘟囔囔,并不会往心里去,是个心宽的好姑娘。
他道:“下次这种人,态度可以凶一点。”
人善被人欺。
闻欣其实不是天生性子软,说:“我就是怕给吴静添麻烦。”
万一遇上个胡搅蛮缠的,天天来闹怎么办?
打工就是有顾忌,虞万支忽然攥住她的手说:“等我们有钱,你也开家店。”
闻欣还真没想过,毕竟家里现在欠着这么多债,可也不知道是债多不愁还是怎么的,她居然还能规划起来,说:“回头我放假,咱们去南街口的服装批发市场转转吧。”
她每个月有两天假,只要提前跟老板打招呼就行,因为过年的时候刚痛快玩过,一时之间倒不是很愿意牺牲这个工资。
虞万支倒是愿意,可惜最近太忙,他一个人管两个摊子,尤其为表明自己的态度,在兴达轴承厂的事情上更仔细。
他算是欠着廖厂长好几个人情,能报答的也就这点本事,不过说:“还得去鑫华那儿坐坐。”
他们正月里卖炒货就是跟吴鑫华夫妻俩进的货,摊子现在虽然收起来,但关系是实打实的。
闻欣道:“秋燕上次还说找我去逛街。”
说的是吴鑫华媳妇,明明她们才见过两次面,倒还挺聊得来的。
虞万支知道她缺朋友,立刻道:“一有空就去。”
闻欣也不着急,她最近干劲满满,只是再饱满的精神也会疲惫,天天都是一沾枕头就睡。
常常是虞万支还没进被窝,她就已经梦周公,嘴里偶尔还嘟嘟囔囔说着话。
今天也是说这些什么,虞万支努力分辨,总算听出来“生气”两个字,心想她今晚一准被客人气得够呛,否则不会梦里都惦记着。
他是忍不住在心里又计算着什么时候能挣到钱,把要怎么花都安排妥当,好像自己已经拿到手。
有的人会在畅想里找不到希望,有的人会因为梦想而努力。
虞万支原来是前者,他从没把自己和幸运联系在一起过,但现在可以试着做后者。
他渐渐看到将来的美好,勾勒出的画卷叫人向往,连疲惫都像会因此消除,陷入柔软的梦乡里。
才出正月,夜里有几分寒意,闻欣下意识滚到温暖的怀抱里,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不免疑惑道:“我怎么总睡成这样。”
虞万支叫她压着胳膊,有些酸涩地动着说:“要不再给你盖床被子?”
厚被子家里是有的,但闻欣还是摇头说:“我偏要赖着你。”
娇气得有几分理直气壮。
虞万支摸摸她的脸,还是想着上班前亲热一会,蹭来蹭去说:“才六点。”
闻欣十点上班无大碍,只是怕他工作太辛苦,眉头微蹙道:“你能行吗?”
眼睛里流露出三分关切。
可虞万支只觉得受到“羞辱”,用行动证明说:“我是男人。”
闻欣又不是结婚第一天,配合着他却还要犟嘴说:“很多男人也不行。”
这话说的,虞万支意味不明道:“行,那你试试吧。”
闻欣是试得很彻底,连手都不想抬起来,只有嘴巴喃喃道:“你记得吃早饭。”
虞万支正在穿衣服,压根没听清,凑近道:“你说什么?”
闻欣没好气推他的脑袋说:“还是饿着吧你。”
虞万支也不恼,在她脸颊碰一下,这才火急火燎往外跑。
他是八点上班,已经快迟到,好在做主任的有文书工作,盘点和咬馒头相互不耽误,还能抽出功夫给几个学徒做指点。
厂里年年招新人,都是些生手,有时候师傅抽不出空来,就得他顶上。
非要说的话他这个主任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时不时还得往厂长办公室挪。
廖兴才来厂里,连自己办公室都没去,就来车间喊道:“万支,你过来一下。”
虞万支灌水把最后半个馒头咽下去,差点没被噎死,只能捶着胸口出去。
廖兴放慢脚步等他说:“机械厂出了款新的数控机床,你啥时候有空跟我去看看。”
技术上的东西他不太懂,这可是几十万的大家伙,总得有个人做参谋。
这也是工作之一,虞万支没有选择的空间,但是看一眼手表说:“车间还有点事,差不多要十点才能走。”
廖兴便点点头,又道:“还有张图纸,你顺便拿去看看。”
虞万支就跟着走,两个人瞎聊着。
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想,闻欣应该出门上班了吧。
闻欣确实已经出门,不过人还没到店里,反而在靠家属院这一边一家在装修的店面门口停下来,寻思这个正在指挥工人的大姐不就是昨天晚上到店里那位。
她也没上前打听,只是吃午饭的时候到隔壁转一圈,过会人家就给她送消息来说:“是卖衣服的,估摸着跟你们差不多。”
闻欣就说怎么会有人这么不要脸,原来是另有所图,气得跟吴静抱怨道:“好过分。”
吴静倒是挺平静的,想想说:“她如果没钱的话,很难跟我们卖一样的货。”
因为她不缺钱,所以利润都定得很低,一般做生意的人压根不会这么搞。
连闻欣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往这个角度想,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件好事,有些一言难尽道:“那,那就好。”
吴静也觉得挺好的,低下头又接着逗女儿玩。
闻欣心想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耸耸肩接着观察对面的“敌情”。
作者有话说:
晚了几分钟,就算是晚上见。
PS:说起来,我老家就是盖房子之风非常盛行的地方,哪怕一年到头就住几天,哪怕在外面住铁皮屋,也要在老家盖四层楼,我是没办法理解的。(主要是随便盖一栋都是七位数打底,有这个钱明明可以改善在外面的生活)
第46章 有人找
第一更
开在花意对面的服装店, 十天之后就开业,名为春香——就是那天来店里打听消息的那位大姐的名字。
闻欣几乎是眼看着人家一步一步朝着能营业走,隔着不宽的马路可以从大开的门看到陈列的衣服, 回过头说:“款式跟咱们不太像。”
吴静好奇地过来眯着眼睛看道:“她应该是想走量。”
样式都偏简单,价格也不会太贵,买菜的妇女们能顺路给家里带上两件,更像是开在菜市场里的档口。
闻欣心想那就竞争不大, 很是松口气。
她照常喝口水到外面叫卖, 穿着件新上的半袖碎花裙,长度露出光洁的小腿, 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往那一站就是活生生的招牌,一里开外就能被看见,更别提是专门奔着她来的人。
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去年帮万花服装厂拍过宣传册的摄影师徐老师。
他这次想争取一家杂志社的拍照工作,把自己以往的作品都交上去,人家是先看中的闻欣才看中他,因此他特意千里迢迢找过来。
时隔好几个月, 闻欣没认出来人, 她寻找目标客户的时候向来直奔年轻小姑娘们去,压根不会多给男的一个眼神。
倒叫等着她先开口的徐老师讪讪,只得说:“闻欣,还记得我吗?”
得益于他当时的态度,闻欣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想起来, 把奇怪藏在心里说:“当然记得, 好巧啊。”
徐老师生怕还得做自我介绍, 现在省去尴尬说:“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特意?闻欣想不出来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再见面的理由, 觉得现在也不是深聊的好时机,直接道:“什么事啊?”
徐老师看着左右来往的人,心想这个招待可不算好,到底没计较,只道:“我这回有个活,是给杂志社拍照片的,一天五十块钱,你有兴趣吗?”
多少?闻欣被惊得往后退,以她有限的见识来看,这可不像是什么正经工作能挣到的。
她道:“不好意思,我腾不开时间。”
徐老师隐约记得她挺爱钱的,劝说道:“你哪怕请假一天,能扣多少?”
跟五十比起来肯定划得来,拍得快的话说不定还不用一天呢。
闻欣跟他又不熟,想想还是拒绝说:“你还是找别人吧。”
徐老师哪有什么别人,说:“你再考虑考虑,像你这么好的条件,其实可以往娱乐圈发展一下,而且一般人想拍《真我》都没门路呢。”
啥圈?闻欣一天到晚的就看那些小杂志报刊,尤其是从香江流传过来的那些八卦新闻,只觉得这可不太像是安全的工作。
她大步往后退,严词拒绝道:“我不去,我喜欢卖衣服。”
徐老师也不肯轻易放弃,继续怂恿道:“卖衣服能挣多少钱,还不如卖卖这张漂亮脸蛋。”
闻欣觉得这都算羞辱了,一张脸气得发红说:“你信不信我让我男人打死你!”
跟小时候告家长的语气差不多。
好巧不巧,这话叫虞万支听个正着。
他本来是在上班的,不过外边有人修路把电给挖断了,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好。
没电啥机子都转不开,他正好出来做加工坊的事,想着能跟闻欣吃个午饭,还没张嘴听见最后这两句脸色一变道:“你谁啊你,跟我媳妇说什么?”
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徐老师看着都知道自己挨不了三拳,知道有的男人娶漂亮老婆就是拿谁都当贼,赶快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介绍个工作。”
闻欣躲在虞万支背后探出头说:“你让我去卖!”
徐老师心想这意思可差得多,正要再说两句,虞万支已经捏着拳头道:“滚,不然就别走了。”
吓唬谁啊!徐老师心想要不是自己瘦地得跟小鸡仔似的,就让他好看。
他想到这儿悻悻逃离,发誓再也不来。
闻欣是松口气,心想总算走了,只是那种生气就容易眼睛红的毛病该不变,委屈道:“他怎么这么说话!”
虞万支只想把人扯回来打两拳,小声哄着说:“要不我揍他一顿?”
打架也挺危险的,闻欣就是气不过,吸鼻子摇摇头说:“没事。”
又反应过来说:“你今天不上班吗?”
虞万支摸着她的脑袋,解释完后看一眼手表说:“能吃午饭吗?”
趁着这会没客人,闻欣赶紧推门跟吴静打个招呼,夫妻俩往小炒店走,边说着话。
虞万支听到五十块这一茬,有些不安道:“这也太多了。”
大学生都没这个工资。
谁说不是啊,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闻欣还是有点心疼钱,路过报刊特意停下来找《真我》这一本。
不知怎么的,她说出名字的瞬间,老板的眼神在夫妻俩之间转悠,从最底下翻出来说:“这呢。”
闻欣本质上是个保守人,看封面的女生大剌剌穿三点式的泳装拍照,不知怎么脸都羞起来,大着胆子翻内页,跟拿着烫手山芋差不多,咳嗽一声说:“老板,这本一直是这样吗?”
老板理所当然道:“对啊,我还想说平常都是小年轻来买,你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闻欣讪讪笑说:“应该是记错,不好意思啊。”
说完拽着一直看天的虞万支跑出三百米才骂道:“我就说没安好心。”
摄影师要是个女的,虞万支不会觉得有什么,但男人他还是很了解的,心想那衣服要是穿闻欣身上,谁能控制住不往她身上最隐秘的地方去。
哪怕是他自己,想起来都还是咽口水,目光不自觉向下撇。
闻欣踩他一脚说:“看什么看。”
领过证的夫妻,虞万支觉得自己怪冤枉的,赶紧说:“我有个好消息你要听吗?”
闻欣不管三七二十一,挑刺说:“怎么,我还不能听了?”
把虞万支整没词,心想刚刚就该把人打一顿,不过还是说:“早上廖厂长给了我一个单子,咱们这个月能自己还贷款了。”
他们当时贷款三万,现在还剩下五千多,是一直担心挣得不够还每个月六百多的贷款才存着的,毕竟两个人每个月加起来是四百左右,平常还有吃喝花销的。
还钱这件事也一直在闻欣的心里,她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说:“四月才过一半就搞定了?”
虞万支多少有些得意,不过说:“要拿到钱才算数的。”
现在只有定金,还不算大功告成。
闻欣皱鼻子看他说:“又泼冷水,我多高兴一会不行吗!”
当然行,虞万支勾着她的手指说:“咱们中午全点肉吧。”
肉价最近涨得狠,小炒店天天换牌子,闻欣就着红烧肉的汁吃下去一大碗饭,撑得都不想动,慢腾腾挪回店里说:“吴静,我吃完了。”
吴静正在给女儿喂米糊,抬头道:“刚刚有个人来找你。”
奇哉怪也,闻欣在东浦没什么朋友,一天之内居然有两个人来找自己,好奇道:“有说是谁吗?”
吴静点头说:“有的,说叫刘娟,让你明天去一趟。”
闻欣心想,以前刘娟是自己在服装厂时的小组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还有道理可言,现在大家又不相干,居然还是这种口气。
她想也不想就说:“应该是不重要的事。”
吴静是个贴心老板,说:“没关系,你有事尽管忙去。”
她一个人也应付得过来的。
闻欣连忙摇头说:“真不用。”
第二天她照旧上班,下午就看到刘娟的人。
要说她可是当时闻欣想离开服装厂的源头之一,这会说话居然还振振有词的,只道:“张主任等你一早上你知道吗!”
闻欣现在又不是服装厂的工人,好笑道:“谁跟你约好,是你自说自话。”
换以前,她多少留点情面,但就是这样都把刘娟气得不轻道:“你什么态度啊你!”
又抱臂说:“你现在好好说话还来得及。”
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天王老子,闻欣只觉得好笑,翻个白眼说:“你自己先学会管好嘴再说。”
刘娟就放狠话说:“行,那厂里的春夏宣传册你别想拍!”
闻欣一来不觉得她能做这样的主,二来现在对拍照这件事避之唯恐不及,高傲道:“你求我我都不行。”
油盐不进,刘娟只好愤愤离开,回去跟张主任大倒苦水。
张巧只觉得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隔天自己来过一次。
这回闻欣的态度好很多,但一样是拒绝,只是到家后照镜子说:“我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虞万支难得有些无言以对,搭着她的肩膀说:“美人,安寝吧。”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迷上烘焙,真的觉得小包装的原材料贵好多,但是大包的又不好保存。
一整天我都在纠结,第二更紧急打字中,稍等。
第47章 摄影楼
第二更
闻欣的漂亮是毋庸置疑的, 这让虞万支偶尔庆幸自己还有三分姿色,出去不至于让人家说鲜花插在牛粪上。
当然,他自己仍然觉得是委屈她, 只得更努力干活,这几天正赶上急活,每天都是六点先去加工坊忙一会。
家属院和国棉厂一墙之隔,虞万支要不是怕被当贼抓起来, 都想直接翻墙过去, 只得有些脚步匆匆地走,路上还不忘买早餐。
到加工坊, 唯一的工人王东山已经正在刷牙, 看到他来叫一声。
虞万支把早饭给他一份,自己咬着馒头,忽然发现对面厂房的门开着, 说:“终于装修好了?”
国棉厂效益越来越差,很多厂房都用来出租,一般大家仍然是用作工厂,只有他们对面这个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据说已经叮铃咣啷装修大半年了。
王东山平常虽然有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意思, 但这回还真知道,说:“昨天挂的牌子,说是搞婚纱摄影?”
什么玩意?虞万支摇摇头,心想开在这儿能有什么人看见,准没多久就倒。
他三两口吃完手里的东西, 戴上手套就开始干活, 掐着点要去轴承厂上班的时候, 赶上对面来借螺丝刀。
出于好奇, 虞万支道:“你们怎么把店开在这儿啊?”
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解释说:“不是店,是摄影基地,我们店开在百货大楼。”
摄影基地?虞万支没听说过,不由自主问道:“什么意思啊?”
人家看他年纪不大,以为还没结婚,心想也宣传一下,说:“我们这儿盖了好些个背景,不是你去外面的那些店给你随便拉个布,拍出来效果好很多,基础套餐只要一百九十九。”
好家伙,管一百九十九叫只要。
虞万支都想看看外面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以至于别人能把话说得这么轻松。
反正他是做不到,含糊两句赶快去上班,就是接下来的几天都忍不住研究对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大概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员工甲还领着他进去参观,有些炫耀似的说:“你看看咱们这墙,像不像在国外?
这年头加上国外的就是好东西,虞万支虽然没什么审美,也不知道什么叫巴洛克,但看着这种连砖缝都要涂上金色的风格,点头说:“挺像的。”
他伸手摸,忽然有个念头说:“你们这拍照怎么算钱?”
员工甲噼里啪啦地报价,其实也不太只道他的状况,还说:“现在谁结婚不拍婚纱照。”
虞万支结婚的时候就没有,老家连正儿八经的影楼都没有,所以拍照登记用的黑白照就算数。
他来东浦后带着闻欣去拍过彩色照,但也没穿婚纱,只是自己衣服,洗出来后挂在客厅墙上。
说实在的,已经结婚的人不太会再去想这些,对他来说仪式已经过去。
但他想着最近一连有两拨人来找闻欣去拍照,她虽然都没答应,可之前拍过的那本宣传册跟宝贝似的一直放着。
她这样的好看,理所当然应该多留几张照片。
虞万支是一步一步说服自己,咬咬牙说:“我定一个。”
大概是怕后悔,当场就掏钱交定金。
闻欣是全然不知,正看着淅沥沥的雨有些惆怅道:“天天下,客人都不怎么来了。”
吴静还是老样子,生意好坏都没关系,还安慰道:“四月是这样的,过一段时间就好。”
闻欣挣不到钱就提不起力气,趴在收银台上发呆,第二天虞万支建议她休息一天,她也没反对,有些闷闷道:“去了也没客人,还不如在家看小说。”
虞万支瞬间不太敢让她知道自己花一百六订的婚纱照,但还是说:“我去加工坊,你跟我去吗?”
平常他都会说让自己在家好好休息,更何况今天还下着雨。
闻欣狐疑看他一眼道:“你不去轴承厂吗?”
虞万支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被看破,一狠心说:“有件事我没跟你讲。”
闻欣看他面色沉重,还以为是什么坏消息,听完后有些气急败坏捶他一下说:“拍照就拍照,怎么讲得愁眉苦脸的。”
虞万支是怕她不高兴,小心翼翼瞅着脸色说:“城里好多人都拍,我们结婚的时候还是办得太简单了。”
因为喜欢,才总觉得哪哪都亏欠。
其实结婚的时候闻欣没觉得被怠慢,毕竟大家都是差不多的礼数,但这不意味着她对补偿不兴奋,连忙跳起来说:“走走走,赶快走。”
两个人到摄影基地,一窝蜂的人涌上来,基本全是招呼新娘子的,涂指甲油、绑头发、化妆,一口气三个人。
闻欣没见过这场面,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化妆师便赞道:“我觉得你不戴假睫毛更好一点。”
又说:“很少见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闻欣早就不是新娘子,看着在一旁站着看的虞万支说:“你不用干嘛吗?”
虞万支也不太清楚,四处看看说:“应该就换衣服吧。”
他是大老爷们,总不能也涂涂抹抹的吧。
但化妆师也没打算放过他,忙完新娘子就说:“到新郎化妆了。”
把虞万支吓得不轻说:“我也要?”
化妆师看着他黝黑的肤色说:“要涂白一点,不然待会站新娘旁边不好看。”
虞万支没办法,只好坐下来,自己不敢看镜子,眼睛死死闭着。
闻欣倒是看得津津有味,肩膀抖半天,终于没忍住说:“跟脖子都不是一个色。”
虞万支已经能想象得出有多灾难,掀开眼皮缝说:“你好看就行。”
人这么多,还胡说八道,闻欣嗔他一眼,到试衣间去换婚纱。
她今天一共要换三套,第一套是大领口,还配着条塑料的项链,头纱斜斜地和假花别在一起。
虞万支词穷,只想得到漂亮两个字,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领结说:“好像又结一次婚。”
听上去怎么有点不吉利,可闻欣现在对着他白白的脸只想笑。
摄影师让他们对视,她笑;让他们搭着肩,她笑,总之只差没放肆地笑出声,哪有什么深情款款的样子。
虞万支是无奈里又纵容,伸出手一时不知道对她哪里下手,只得虚虚把人揽在怀里说:“不看就行。”
这张真是好啊,既有本店的招牌“巴黎铁塔”,又有俊男靓女,呃,主要是靓女。
摄影师是如获至宝,猛按快门说:“非常好,现在换下一套。”
拍第一套的时候,闻欣还是挺兴奋的,到第三套就只剩疲惫,觉得自己有点像提线木偶,茫然地眨着眼。
虞万支一看就知道她是犯困,哄着说:“再坚持一会。”
为了钱闻欣也会的,只是难免打哈欠,努力找能让自己提起注意力的事情说:“这店生意真好。”
她今天就看到十几对新人,人家又不一定像他们都是订便宜的。
虞万支也是第一次知道大家都这么舍得在这上头花钱,有些小声说:“但我觉得你最好看。”
驴头不对马嘴,闻欣给他一肘子,看着搭设的几样场景说:“我还不知道巴黎在哪呢。”
她书念得不太好,只学过中国地理,学得还是马马虎虎。
虞万支答道:“在欧洲。”
闻欣还能不知道这个,鼓着脸说:“我是说具体的方向!”
方向啊,虞万支能分清楚东南西北,但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准,说白了巴黎对他只是代表着有这个地方,遥不可及得像在另一个地球。
他犹豫两秒说:“等有钱咱们就去。”
闻欣看他说得不太肯定,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勉强,难道是刚花完钱开始心疼起来?
她抿着嘴不说话。
虞万支越发忐忑起来,有些垂头丧气起来道:“我总说等有钱,好像到现在什么都没带你做。”
他总想给她好的,可能力实在太有限,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一辈子都做不到。
闻欣还以为是什么呢,提着裙摆往前跳一步说:“又不是大愿望才算数的。”
她生活的每一天都得到重视,有些暂时实现不了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虞万支道:“我是男人啊。”
男人总以为自己能办大事,十几岁的时候也幻想过出人头地的样子,可时至今日才知道,原来他是这样普通,能给予心上人的只有最微薄的这些。
闻欣回过头看他说:“我知道啊。”
又意有所指微微低下头看。
虞万支哭笑不得,心想现在胆子真是大,也不好在大庭广众做什么,牵着她去拍完最后一组照片。
闻欣只要一看到他就是笑个不停,任谁看都是好心情。
摄影师结束工作后难得多说一句道:“我想你们会百年好合。”
他做这一行看过的夫妻太多,一切事情自有端倪。
闻欣收下这个祝福,两个人去换自己的衣服。
虞万支是迫不及待去洗脸,任凭胸口湿漉漉一片,都能往下滴水。
闻欣还是忍不住调侃道:“怎么动作这么快,我觉得白得挺好看的。”
她这一天的样子是好看的意思吗?反正妆也脱落得差不读,虞万支扯她的脸道:“言不由衷。”
闻欣也不心虚,仍旧笑嘻嘻说:“那讲一句真心话好了。”
一瞬间她表情严肃道:“虞万支,我们会百年好合,所以只要你做到,哪天我都等的。”
即使是几十年之后都没关系。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承诺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闻欣一点也不怀疑人此刻的真心,在此刻祈求上天真的能有百年好合的这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48章 宁静
第一更
影楼洗照片的速度并不快, 一般都让客人七天后来取,但大概是虞万支的加工坊就开在对面,拍完照的第三天, 人家就叫他去拿——摄影基地的接待正对着门坐,扯一嗓子喊就行,喊的时候还知道选个没什么动静的时候,毕竟虞万支干活的时候机器声音大。
他正停下来喝水, 拍拍身上的灰过去说:“这么快啊。”
要是别的客人这么灰头土脸进来, 难免被接待在心里打上标签,但他算是熟人嘛, 接待说: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呢。”
虞万支心想都拍完了,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不解道:“啥事?”
接待道:“你们的照片拍得特别好,店里想放大几张用来做宣传, 要是愿意的话,我们这边把钱退回去。”
这种事,虞万支能有什么不愿意的,但想想还是说:“得跟我爱人商量一下。”
接待还以为会毫不犹豫呢, 有些理所当然道:“基本上都会同意的。”
这话说得没错, 天上掉馅饼的事情,闻欣听完后是马上答应,遗憾道:“这个点人家都关门了。”
已经是晚上十点,街上的人也稀少起来,连路灯都有两分昏暗。
虞万支心想是自己矫枉过正, 只道:“我就是觉得先让你知道最好。”
闻欣又没说他做得不对的意思, 挽着他的手说:“咱们明天吃点啥?”
今年的天气古怪, 这雨从四月到五月的下个没完, 本来该是穿短袖的季节,家里连草席都还没换上,服装店的生意自然是不景气,她心情也有点闷闷的,尤其不爱花钱,这下子反倒又打起精神来。
天气潮湿,虞万支想想说:“涮羊肉?”
闻欣没反对,两个人继续往家里走。
楼梯湿滑,她从三楼过的时候差点跌一跤,要不是拽着栏杆,早就顺着滚下去。
虞万支扶好她,抬头看一眼灯说:“又坏了。”
家属院现在住的人有一半不是家属,管理上不像从前好,这有个什么需要修的东西,保安倒是能帮着收钱处理,可惜一栋楼这么多户人家,没有能谈拢的时候。
虞万支原来自己掏钱换过灯泡,可惜没两天就不知道被谁顺走,打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冤大头做不得,这会也只能说:“明天还是把手电筒带上。”
家里就一个手电筒,有时候晚上回来是闻欣自己走,她偶尔偷懒嫌麻烦,都是小心翼翼地爬楼梯,今天是跟着虞万支才大意起来。
她乖巧应道:“好的。”
吃点教训就记得几天,虞万支算是看清楚,但也没办法天天跟着她,心想这个八楼确实是不方便。
他摸着黑牵好她,两个人进屋以后先开窗。
下雨天,衣服只能放在屋里靠风扇吹,屋子里一天到晚有股潮湿发霉的味道,又因为是顶楼,雨砸下来的声音也是噼里啪啦的,好像随时会穿过楼板滴进来。
闻欣不安看着天花板道:“你有没有觉得声音越来越大?”
虞万支已经是来东浦的第九年,习以为常道:“没什么大台风就行。”
他看着镇定自若的样子,闻欣也就松口气,只是夜里听着窗户都快震坏的喧闹,往他怀里瑟缩着说:“有点吓人。”
搬进来的时候虞万支把门窗都重新密封过,没留下一点缝隙,哄着说:“没事,我在呢。”
好像他在就可以改变自然。
可闻欣很受用,全然依赖,没多久就闭着眼睡着。
反而是虞万支听着风雨声发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就有些犯困,但还是努力瞪大眼,洗漱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去。
轴承厂是八点上班,这一路泥泞不堪,积水多得不适合骑自行车。
他是穿着橡胶雨鞋打着伞,风尘仆仆赶到后在车间门口的水泥地上蹭鞋底。
住厂里的人多数都来得比较早,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虞万支一一应着,忽然看到工人甲给他使眼色,心里嘀咕着跟过去说:“怎么了?”
工人甲神神秘秘道:“猴子在四处拉人跟他一起去德宁。”
德宁是今年才开的新厂,据说有一半是外资,财大气粗得很。
虞万支心里有数道:“给你们开多少?”
工人甲比划着说:“每个月最少多二十。”
出来打工嘛,谁还不是奔着钱,一个月二十已经不老少,尤其今年物价又在涨。
虞万支也是这个时候过来的,沉吟片刻说:“行,我跟厂长提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先把手里的事情做完,趁着吃午饭的时间才去说:“廖哥,我有事跟你说,咱们外面喝一杯吧。”
廖兴最好这一口,理直气壮地看着媳妇张美慧说:“万支难得找我一次。”
张美慧知道大中午不会喝到烂醉,翻个白眼说:“以为我爱管你。”
又打听道:“万支,你媳妇是在哪上班来着,我下午出去转转。”
虞万支知道她既然去就不会空手出店,说:“就在国棉厂家属院对面,叫花意。”
花意?名字起得挺有意境的,张美慧了然点点头,打发自家男人快点滚。
廖兴嘿嘿笑,夹着皮包就赶紧往外走。
现在做老板的派头都差不多,他不说穿衣打扮,就说这肚子看着也富贵,就走到小饭馆这几步路都大喘气。
虞万支不由得道:“不是我抠门啊,喝半瓶过过瘾就行。”
廖兴也惜命,只是微微叹息道:“这挣了钱还不能大鱼大肉。”
他早年吃树皮的时候还以为有钱可以为所欲为呢。
虞万支也知道这为难人,烟酒这玩意不是随便能戒的,他只庆幸自己没舍得在这上面花过钱,这会说:“鱼肉还是有的,我请客,敞开点。”
廖兴哪能叫他付钱,摆摆手说:“这话说的,我是老板还你是老板。”
说出去他都不用混了。
虞万支也有感激的意思,说:“最近这几单生意都是你介绍的,不请我还是人吗。”
两个大老爷们推让起来也是气势吓人,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听见还琢磨着没见过还没开始吃就抢买单的,她只能尽职尽责打断说:“你好,这是辣椒炒肉,请慢用。”
虞万支使劲给廖兴按在座位上说:“就这么定了,快点吃。”
别看廖兴吨位大,论力气可不是他的对手,夸张地拍着肩说:“你这手是打铁的吧。”
虞万支可不就是打铁的,毕竟是轴承就是金属做的。
他权当这事已经说定,等客人先动筷才开始吃,半碗饭扒拉下去才道:“德宁最近挖人厉害。”
工业区大厂小厂跟雨后春笋冒起来,从全国各地来找工作的人虽然多,但各厂的要求都很高,尤其是上手慢的技术高。
廖兴听他提这一茬,嘴里的肉都不香了,赶忙道:“来找你了?”
虞万支开玩笑说:“估计知道我不会走,半个厂的人都找过,就是没来找我。”
虽然是带着笑的话,但廖兴知道是安自己的心,他惆怅道:“娘的,人家咋都这么有钱。”
别看轴承厂的生意是花团锦簇的,可多半是年底结尾款,一笔生意下来能挣到的钱也就那么百分一二十的尾款,平常要买原材料,水电运费等都是成本,实在是不太宽裕。
虞万支也知道他的为难处,但还是得说:“我看最少也得涨十块钱。”
又道:“今年物价涨得有点厉害,食堂都嚷嚷着要涨价。”
厂里食堂不盈利,但也不能照着亏本的路子走。
廖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杯酒灌下去说:“今年还得给孩子办户口。”
农转非一直是打工人心里的大问题,东浦户口现在可是很难办下来,因此虞万支惊讶道:“怎么办啊?”
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廖兴说:“新政策,三万块钱一个蓝印户口。”
三万,虞万支啧啧两声道:“那两个孩子不就六万?”
谁说不是啊,廖兴唉声叹气道:“总不能让他们回老家念初中。”
做父母的在外面打拼,不就是为孩子有个好将来,这要送回农村去,实在是舍不得。
虞万支心想也是,寻思优生优育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尤其是对他这样的境况来说,但人家生的没办法塞回去,只得大把往外撒钱。
他道:“孩子还是得跟着父母。”
廖兴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是咬咬牙打算把事情办下来,毕竟政策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哪天有变化真是没处说理去。
但工资也得涨,不然人心不稳,他手头上这些订单全得玩砸。
他咬咬牙说:“回头让我媳妇出个新的表。”
车间几乎都是计件活,做什么事怎么算有方案的,跟钱有关的事虞万支管不大上,只能再给他倒杯酒说:“全给你喝。”
廖兴知道他下午还要去车间,安全为主肯定是滴酒不沾的。
他顺便想起件事道:“下个月有检查,记得让大家注意点。”
一年到头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虞万支也不意外,整个下午耳提面命,恨不得把“注意安全”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另一边,服装店的气氛还算是轻松。
闻欣看见张美慧来光顾还有些怔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打招呼道:“嫂子来啦。”
张美慧是自己来的,她也是忙里偷闲,毫不含糊直接说:“你看有啥适合我的,我都试试。”
店里货太多,闻欣思考三秒,才拿起撑衣杆说:“嫂子长得瘦,适合的肯定多。”
张美慧有两个孩子,操劳过的人全体现在方方面面,摆摆手说:“我这肚皮都往下垂。”
再瘦都藏不住,穿点带腰身的衣服就挡不住。
闻欣听着这话,手自然地掠过那件衣角处有设计的衬衣,把方领的套头衫拿出来说:“那绝对要试试这件。”
张美慧本来是想着来捧场,毕竟关系总是要时不时走动一下的,厂里现在正是需要虞万支的时候,更别提大家的关系向来不错。
只是她没想到这家店的东西着实都不错,像她们这样刚发家的人还不怎么舍得花钱,百货大楼只有给孩子买衣服才去,平常都是商业街上几家有质感的小店,但逛腻的没意思,倒在花意这儿得个惊喜。
她试来试去,一口气买六件,听到价格说:“你该收多少收多少啊。”
今天就闻欣看店,她解释道:“老板定的就是这个价。”
她就是打工的,那能给多大折扣啊,顶多就是摸个零。
张美慧也算是花过钱的人,摸着料子说:“你们老板这店是开着玩的啊?”
还真叫她说中,闻欣就觉得吴静做生意不过是打发时间,但也不多讲,只道:“薄利多销。”
就这半天也不见有客人,张美慧心想肯定销不到哪里去,索性坐下来唠两句才提着袋子走。
店里确实是没什么人,下着雨连到外面喊两声都不行,闻欣也乐得有人跟自己聊聊,送她出门后又跟隔壁大姐搭话。
有一搭没一搭,倒把虞万支等来。
虞万支人走近先说:“又停电了。”
刚刚一道雷,也不知道劈中哪,抢修最快也要大半天,大家只能先下班。
闻欣知道他就是跟自己打个招呼,点点头表示知道。
虞万支也不多留,拐进国棉厂,顺便去拿退的钱。
他边写收条边说:“照片是什么时候挂出来,挂在哪啊?”
接待说:“就这两天,店里跟这儿都挂。”
店开在百货大楼,还有段距离。
虞万支琢磨着什么时候带闻欣去一趟,把钱仔细揣兜里开始干活。
加工坊也停电,不过有些事不怕麻烦的话用手也能干。
虞万支拿着砂纸一点一点地蹭着,看上去颇有耐心。
王东山搬着小椅子坐在一边看——他入行不久,很多都还不懂,算起来是跟着老板学技术。
虞万支也希望他能赶快更熟练一点,好为自己多分担,讲解得很细致,不过晚饭时间一到就站起来说:“待会给你带饭回来。”
王东山知道他是去找媳妇,看一眼自己的腿有些羡慕道:“行。”
虞万支没从这个字里听出什么来,伸手感觉着雨好像已经停,还是拿着伞朝外走。
闻欣也正在观察雨,期待着在自己关门之前再有个客人来,可惜怎么看都没有,只能安慰自己今天好歹有两个买单的客人,已经好很多,做人不能太贪心。
她这么想着,倒觉得好过很多,哐啷拉上铁门锁好。
就这动静,让刚来的虞万支不得不小心翼翼看脸色说:“怎么了?”
闻欣看他一脸被吓到的样子,好笑道:“估计是生锈,最近都很难关。”
不用点力气不行。
虞万支这才坦然起来,把伞向她靠说:“吴静今天没来?”
闻欣点头说:“好像是欣怡发烧了。”
才刚过周岁的孩子,正在长牙,三天两头的就有点不舒服。
虞万支中午才感叹过养孩子不容易,这会说:“真是从小到大要操心啊。”
闻欣其实也没怎么带过孩子,她跟妹妹就差两岁,侄子侄女出生的时候她已经是在外面忙着上班。
想到这儿她忽然双手一拍道:“我外甥女要周岁了。”
说的是她大姐闻静的闺女,去年差不多是这个时候生的,她还送二十块钱的红包回去。
虞万支其实很少走人情,因为年轻人在外面的话得有长辈操持才行,但他养父去得早,亲生父母家管着又名不正言不顺。
加上他也舍不得掏钱,就顺水推舟把这件事忘记,不过基本的礼数他还是懂的,更何况结婚的人在乡下才算是个家。
因此道:“要买什么回去吗?”
闻欣跟她大姐结婚前吵过一架,但姐妹哪有一辈子好的。
她道:“我明天买套新衣服。”
又解释说:“我结婚的时候,她也给我一个金戒指。”
素圈的,一克多,也要百来块。
虞万支知道家里都有些什么东西,但具体是从哪来的不知道,看着她光秃秃的手指说:“我也有给你买。”
他虽然舍不得,但当时是按照规矩走的。
闻欣只觉得他好端端的提这茬,不过可惜道:“抢劫犯实在太多。”
尤其是项链耳环这种的,摩托车过去就直接扯走,大家金银首饰都在藏家里,想来真是笔冤枉钱。
虞万支想想也是,毕竟还是安全最重要,摸着她指节分明的手说:“那就在家里戴戴。”
在闻欣看来,这种炫耀撑面子用的东西,只在家里戴压根没意义,但吃完涮羊肉回家还是配合地开始翻箱倒柜。
虞万支则是钉钉子,想着把新到手的几张照片挂起来。
两个人叮铃咣啷的声音掩在风声雨声里,有一种喧闹中的宁静。
作者有话说:
发现最近白天事情太多了,现改成每天晚上十点更新。
重复一遍:以后都是晚上十点更,今天还有第二更。
第49章 时间大法
第二更
九一年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快, 一下子就到九二年的元旦,这一天夫妻俩都没去上班,窝在家里盘账。
虞万支负责数钱, 零的整的都有,连几分钱的硬币都搁在桌子上,屋里大白天的开着灯,窗帘拉得不露一丝光, 连人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小起来。
闻欣是翻着本子写写算算, 偷偷摸摸说:“咱们今年,哦不对, 是去年, 可真没少挣钱啊。”
是从一月算到十二月,还有去年过年时拿到的奖金,因此她的工资有两千八, 虞万支的工资有三千四,加工坊已经结账的收入有四千六,从银行贷的三万块钱还剩五千,刨去每个月还贷款和吃喝花销, 家里连现金带存折有七千五。
中间虽然大部分是贷款的钱, 但对家里已经是很大的盈余,毕竟虞万支原来花七年才攒下三千,娶媳妇之后甚至变一千五。
一种从未有过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内心,他道:“咱们后年肯定能把债还上。”
说来说去,欠着钱还是心里的大事。
闻欣也一直惦记着, 抱着自己的宝贝账本, 很快又惆怅起来说:“要回家过年了。”
别看现在连腊月都不到, 代售点和火车站已经是挤得水泄不通, 报纸上还写排队买票的盛景。
这折腾是一回事,花钱又是另一件事,连车票带买东西的最少得四百五,跟拿血汗出去糟蹋有什么两样。
虞万支往年都是很积极回去的,对他来说人总得有归处,可是结婚的人不用千里迢迢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去寻找安稳,身边就已经是心安之处。
他早早说着回老家,其实是为闻欣——毕竟她是有娘家的人,血缘是人斩不断的一部分。
闻欣本来也一直惦记着要回家的,但七月里隔着千里跟父母硬生生吵过一架,至今都没办法缓和。
这会也是道:“回去一准又说是我唆使的闻婷跑到外地念书。”
闻婷是去年高考,小姑娘对外面的世界也有向往,因为特意打听东浦的学校想报考,当时父母也是全盘支持的。
但等收到录取通知书她才知道,大人早背着她串通老师改成省内的师范大学,她头悬梁锥刺股考上的,总不能放弃,只得哭哭啼啼不情不愿去上,连写三封信跟二姐抱怨。
闻欣却是一口气收到六封,一半是父母骂她自己发疯还要拉上妹妹一起的。
把她气得够呛,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发疯,好一阵跟家里不联系,直到上个月她大嫂写信来问“要不要回家过年”,才算有个台阶下。
可这个台阶,闻欣也是踩得不太乐意,屡屡想起来都觉得委屈。
她漂亮的大眼睛只剩下眼白,看得出恼怒异常说:“反正回去肯定不讨好。”
再大的人,心里多少有点怵父母,那是打小棍棒教育挨到大的。
她不太想面对,琢磨着干脆躲一躲的好。
虞万支没料到她今年也不想回,迟疑道:“这样合适吗?”
连他亲妈上回都特意写信来说今年无论如何得去岳家拜访,不然人家都要说他们家都不讲礼数。
闻欣其实也在犹豫,抿着嘴道:“我有点想回,又不是非常想。”
想想这四五百块够他们三个月的生活费,她心就开始痛起来。
虞万支全依她,只说:“我跟你一起就行。”
闻欣眉毛拧在一起,想想还是拍桌子说:“那就不回。”
又摸着肚子道:“我妈这回一定会带我去看大夫。”
她到底念过几年书,觉得夫妻生活是私密事,因此不管怎么催都只说“还在计划”,但乡下哪有人是计划着生孩子的,也就是这几年管得严,搁以前那真是谁进门不先生两三个压压底。
因此她妈是急得上火,要不是离得远都想让她拿符水当饭吃。
闻欣还挺怕催的,她妈的阵仗她是再清楚不过。
她道:“不回不回,坚决不回。”
虞万支也有压力,他妈上回特意来强调香火这件事。
谁叫他当时是过继出去的,为的就是这条根,要没留后长辈心里不知道多着急。
但这正是虞万支最烦的事情,他虽然是自己当家作主,也在结婚的时候体会到大人有多会催,想想说:“那就不回。”
夫妻俩一条心,闻欣很是满意,在他脸上碰一下说:“收拾一下就出门。”
元旦佳节,大街上已经有过年的气氛,从工业区往国贸大厦的公交车要两个小时。
颠得闻欣是晕头转向,下车后扶着树干呕。
也是赶巧,国贸大厦是新建的妇幼医院,有位大姐热情道:“头三个月肯定吐的,你记得挂童佳医生的号。”
闻欣只能尴尬笑笑,怕辜负人家的一片好心,摸着肚子说:“谢谢大姐。”
把虞万支吓得不轻,结结巴巴说:“怎,怎么就……”
后头愣是没说出话来,一个劲琢磨着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人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有防护措施也不是百分百的啊。
闻欣是懒得解释,对着陌生人随口一应,给他一肘子说:“是的话我还能不告诉你吗!”
虞万支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没能先反应过来,惊魂未定道:“吓死我了。”
闻欣白他一眼,又低下头整理着自己衣服上的褶皱,腾出手把头发重新扎一遍,从他身上的挎包里拿出面小镜子,抬头挺胸说:“我好看吗?”
她无时无刻都是漂亮的,今天更为甚,连双唇都格外粉嫩,叫人只想咬一口。
但虞万支不敢碰,毕竟明知会被收拾,用力点头说:“特别好看。”
闻欣左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压压额前的碎发,深吸口气说:“今天可是吃旋转餐厅,不能丢份。”
说起国贸大厦的旋转餐厅,那可是全国都有名的地方,哪个来东浦旅游的人不去一遭,都算是白来,但最低十五块的人均是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连闻欣也不例外,要不是眼看着今年攒下点钱来,她才不舍得。
可人到大门口,她又有些胆怯,拽着虞万支说:“好高级哦。”
一楼大堂那叫一个金碧辉煌,旋转门送出来的香水味都透着金钱的味道。
虞万支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板着一张脸像是宠辱不惊的样子,说:“没事,咱们是来花钱的。”
花钱的人有底气,但没见过世面的人撑不起样子来。
闻欣想通这一处,索性大方地左右打量,看到电梯还说:“哇塞,这就是电梯啊。”
领路的服务员也没露出什么瞧不起的神情来,反而主动说:“待会可以多坐几趟。”
不是自家的电,闻欣也是挺心疼的,别看她平常爱玩,骨子里还是节俭,任何浪费行为都见不得,路上看水头龙滴水都得停下来研究。
她笑笑说:“谢谢。”
心里那点子不安消散,只是随着电梯的快速上升又紧张起来。
闻欣不知道什么叫失重,只觉得心咯噔一声,跟旋转餐厅的服务员说:“我们定的18号桌。”
18号桌靠窗,可以俯瞰城市,没点关系的人压根轮不上,她还是拜托老板吴静帮的忙。
这个人情债还是值得欠下的,她往那一坐就说:“真漂亮啊。”
其实东浦到处在修路,绕着国贸大厦据说要修一圈写字楼,举目四望都是没竣工的建筑。
然而她还是觉得漂亮,还夹杂着对城市的憧憬和向往。
她今天穿得好看,看上去特别像娇养的大小姐,尤其是偏过头时从才把到脖子的那一点弧度。
虞万支是只恨自己没能给她筑金屋,心里叹息道:“你说吃什么来着?”
闻欣是早有准备,已经在脑海里排练过好几遍,把吴静推荐的菜全点上,心想来一趟不要浪费。
当然,她假装没有看到每道菜后面的标价,笑得尽量大方。
但虞万支却从她眼里看出心疼,等服务员走才说:“没事的,难得吃一次。”
闻欣当然知道,只是肩膀垮下来说:“这点下来就要四十块!真的好贵。”
她吃过最贵的饭就是涮羊肉,还从来没超过十块钱呢。
虞万支在桌子底下握她的手,转移话题道:“看看外面,还是很漂亮的。”
其实就是在高楼上的新鲜感,风景倒是一般,但这也够闻欣沉溺。
她计算着不回家的钱够在这吃十来顿,一咬牙说:“我们拍张照吧?”
用的是即时成像的宝丽来,当场可以拿,就是价格稍微贵一些,巴掌大的相纸出来就要三块钱。
不过人生能有几个值得纪念的第一次,即使背景在照片里有些昏暗,但两个人的笑容却很好被定格,成为一辈子的回忆。
作者有话说:
因为忘记关窗,刚刚正在认真抓虫子了,就是那种下雨天会跑进家里的水蚊子(我起的名字,不知道普通话叫什么)。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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