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洗衣机

    二合一

    午饭很丰盛。

    闻欣想着难得来一次, 把招牌的几样点个遍,反正她吃不完的有人吃得下。

    不过哪怕是虞万支这么大的饭量,最后都有些撑得慌, 靠在椅背上说:“缓缓再走。”

    闻欣也不想浪费坐在这儿的钱,托腮看大大的落地窗外忽然说:“这要着火了怎么办?”

    这么高的地方,逃估计都没方向。

    虞万支没反应过来,都不知道要怎么答, 思考片刻才要说话, 被端着水果的服务员打断。

    服务员道:“你好,果盘是赠送的, 有需要的话也可以看看饮品单。”

    居然还有赠送, 人家的态度客气,闻欣想想说:“饮品有什么推荐?”

    服务员道:“点咖啡的人最多,喝不了苦的话也可以试试拿铁, 里面有牛奶。”

    咖啡?听上去就很新奇,闻欣跟虞万支使眼色。

    虞万支知道她什么都想试,也没对三块钱一杯提出什么疑问,只是尝到嘴里才皱着眉说:“这是什么玩意?”

    闻欣是只敢轻轻碰一口, 这会抿着嘴回味说:“啊, 不回甘啊。”

    虞万支好笑道:“你以为是茉莉花茶?”

    家里只有这种茶,她喝着觉得甜滋滋的,尤其是夏天每天都要泡上一杯,是那种菜市场就能买到的散碎货色,一斤也没多少钱。

    闻欣还以为差不多呢, 说:“闻着倒是挺香的。”

    喝起来不怎么样是真的。

    虞万支嗅来嗅去, 有一点烧焦的味道。

    他道:“再试一口?”

    看在钱的面子上, 闻欣还是决定豁出去, 但不管怎么用价格来美化,她都是不习惯,头快速地抖动说:“你喝你喝。”

    虞万支几乎是捏着鼻子灌下去,自我调侃道:“真是牛嚼牡丹。”

    他看人家都是浅尝,喝得特别有品味的样子。

    闻欣反而理直气壮道:“我们花钱的,要躺着喝都行。”

    躺着喝,虞万支估计是不太行。

    他道:“还坐吗?”

    其实风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坐在高处的体验令人新奇,尤其是透明的电梯,在升起和降落之时都能俯瞰城市。

    闻欣手撑在玻璃上向外看,世界的画卷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她道:“我们不坐公交,沿着街走行吗?”

    两个人下午的安排是去拜访吴鑫华赵秋燕夫妇,从这儿到城隍庙的路虞万支不清楚,只能拿出自己的宝贝地图认真翻看。

    他站在树荫下避着光研究,有位路过的大叔期期艾艾道:“同志,你知道新华街在哪吗?”

    新华街啊,虞万支手指头在纸上划来划去道:“稍等,我找找。”

    大叔就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在一边等,得到回答后还掏出一毛钱说:“我知道规矩的。”

    东浦四处在建设,现在已经是规模不小的城市,外地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买地图,可惜也不是人人都能看懂,因此催生新职业,那就是路边有好些专业带路的人,根据距离远近来定价。

    虞万支不过是举手之劳,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不宽裕,摇头说:“没事,你记住在第三个路过左拐就行。”

    大叔千恩万谢地走,扛着几十斤重的大麻袋,也不知道在这个多数人都返乡的时候,他缘何还在外奔波。

    叫人不由得生出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情来,虞万支回忆往昔道:“我刚来东浦的时候,天天都在迷路。”

    准确来说,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有何处可去,一天到晚都怕被查暂住证,只靠着两条腿东躲西藏,靠着一路上打听到的那点消息四处找工作,夜里别说桥洞,露宿坟地是常事。

    现在想起来都不可思议,他道:“我甚至觉得有点晕人,左右瞅着密不透风。”

    晕人是什么说法,闻欣更理解为胆怯。

    东浦跟老家比起来实在繁华得叫人惊讶,又生出一些惶恐的意思来。

    她道:“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原来有两次我都到火车站,但没敢坐上去。”

    哪怕现在是一九九二年,漂亮姑娘在外依旧是充满危险,更何况是八十年代,要不是几次严、打后有所收敛,那真是全世界乱腾腾。

    虞万支见过太多意外,吓一跳说:“幸亏你没上去。”

    闻欣当然是因为害怕,这并不是什么丢脸事。她实诚道:“我就站在那左看右看,脚下像有钉子,一步都没敢再往前跨。”

    女孩子天生被灌输更多注意事项,尤其是她的长相,真是再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更何况是一个人。

    虞万支偏过头看她说:“现在出来正正好。”

    她没走什么冤枉路,也没有四处碰壁,那些撞南墙没结果的日子,只有他需要经历就好。

    闻欣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虽然有独自生活的本领,但在陌生的地方需要应付的问题还很多,可是一路看来,她在东浦其实没遇到什么难事,生活还挺如鱼得水的。

    乐不思家嘛,要是在外面过得不好自然会期待一个港湾,可是于闻欣而言她在东浦已经有停靠处。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父母对她会一去不回的隐忧,因为世上就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

    她忍不住抬头看,想要辨认着家的方向,眯着眼睛看太阳说:“是挺好的。”

    中间这片刻沉默,让虞万支觉得她是犹豫。

    他道:“起码我们能互相照应。”

    闻欣没觉得自己照顾他多少,不过揉揉因为阳光有些发酸的眼睛说:“娶媳妇好吧?”

    虞万支觉得是再好不过,虽然他从前不这么认为。

    他拭去她眼角沁出的那一点泪花道:“非常完美。”

    闻欣得到这段婚姻里的最大肯定,亲昵地挽着他的手说:“都这么好了,咱们再买个糖葫芦吧。”

    这又有什么关联呢,虞万支搞不明白,但还是停下来说:“要草莓的还是油柑?”

    草莓还是今年才见有人在卖,一串就要七毛,不过菜市场这一样水果也卖得贵,所以大家都能接受。

    闻欣抉择两秒钟还是说:“油柑。”

    倒不是因为钱,主要是现在觉得太油腻,只想吃一点爽快些的。

    虞万支二话不说掏钱,家里其实他是不管钱的,每个月挣多少都交公账,只领五十块钱伙食费,但出门在外小偷小摸多,尤其是赶上逢年过节,出门肯定都是揣他兜里。

    满大街吃这种零食的几乎都是孩子,闻欣记得在老家的时候要是这么大的人还在买,街坊邻居都会笑话说是馋姑娘。

    一旦被打上这种标签,婚事上就很受阻,没想到嫁人以后反正过上想吃就吃的生活。

    世界挺莫测的,闻欣想到这茬耸耸肩,跟着他左绕右转。

    两个人都是小时候干过农活,翻山越岭砍柴放牛的好体力,因此走着路一点都不累,反而有探索的快乐。

    那些从街头巷尾传出来的烟火气,为这座陌生的城市增添三分归属感。

    闻欣道:“下次咱们还是少坐公交多走路。”

    还不晕车,舒服很多。

    虞万支没有意见,只要她愿意,不过第一时间又计算着能省多少钱。

    今年全市的公交车重新调价,从工业区到市里一口气涨两毛,得亏他们不是常来的,不然能心疼坏了。

    闻欣单纯就是不想坐车,大概是她现在这份工作站得久,走一走反而精神许多。

    她走半个多小时后总算看到熟悉的地方,确定说:“拐过去是不是那家馄饨店?”

    敢情她认路都是靠吃的,虞万支好笑道:“对,就快到城隍庙。”

    城隍庙前的批发市场,一年到头的人流如织,吴鑫华赵秋燕两口子的摊子就摆在这。

    不过他们现在可不是小小的路边摊,而是有篷布的固定位置,租金贵很多,也请上工人。

    说是工人,其实是他弟弟吴鑫国,哥俩长得有三分像,都在招呼客人。

    虞万支也没打扰,等他空下来才说:“生意不错啊。”

    吴鑫华老早看到他,不过现在才腾出功夫,热络道:“这不快过年嘛。”

    他现在不光卖自家做的炒货,还有冬瓜糖这些进货来的东西,正好是应季食品,只两个人支应都有些忙不过来。

    虞万支聊没两句,索性帮忙搭把手。

    闻欣左右看没有赵秋燕,又都是男人,拽虞万支的袖子说:“我去找秋燕吧。”

    虞万支在工业区都不放她一个人到处跑,更何况是不算熟悉的这一片。

    他二话不说道:“我先带你去。”

    赵秋燕在家里做加工,当然只她一个人是忙不过来的,关键火候这些还是她自己来,但洗洗刷刷的事情有位大嫂帮忙。

    她看到闻欣就说:“正好,咱们出去逛逛吧!”

    逛逛?闻欣也有些兴奋起来,偏过头看。

    有人搭伴的话虞万支也算放心,把钱包给她说:“小心点啊。”

    闻欣故意开玩笑说:“人还是钱?”

    虞万支也不忌讳有人在,捏她的脸说:“当然是你。”

    这么黏糊,赵秋燕好笑道:“行啦,快点走吧。”

    两个女生一起往外走,沿着小巷到大马路。

    赵秋燕说:“刚开的大商场,鑫华陪我去过一次,不过跟他出门没意思。”

    男人,那真是什么都看不懂,跟对牛弹琴差不多。

    闻欣对任何新鲜的东西都充满兴趣,连忙问道:“都有啥?”

    赵秋燕道:“你吃过麦当劳不?”

    麦当劳啊,闻欣只在报纸上看过,听说沪市那边开业的时候大排长龙,整整一版都在庆祝。

    不过价格也不便宜,最简单的套餐都要十块钱。

    十块钱,也不看看现在大家每个月都挣多少钱,万元户这些说到底是听得多见得少,所谓东浦处处是黄金没错,但能捡到的始终是少数人。

    闻欣道:“哇塞,一定很奢华。”

    她的估计也没有错,那真是人还没进去就能感受到,连门童的笑容都让人觉得不敢轻易迈进去。

    但她们就是抱着啥也不买的心情去,从一楼到七楼转个遍。

    说实在的,要是咬咬牙还真的能买几样,但大家都只是日子稍微宽裕些,哪里舍得。

    两个人都是纯粹看热闹,走个过瘾就两手空空的回摊子,惹得做丈夫的都说:“怎么没买东西啊。”

    吴鑫华和虞万支是同时开口,说完面面相觑,自己先笑出声。

    闻欣也是乐得不行,直接道:“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仗着眼尖看得真真的,人家一件外套就敢卖上千,看着面料是挺稀疏平常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

    虞万支倒希望大风能刮来,可惜也没有这个本事,好在对她爱玩不爱买的性格已经有把握,想想说:“晚上去吃火锅。”

    一连两顿好吃的,比买什么都叫闻欣开心,她一下午什么都没干光走路,中午甭管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消化得差不多,简直是眼睛都亮起来。

    虞万支虽然知道她的脾气,但还是得说:“就惦记着吃。”

    语气亲昵。

    闻欣也不否认这个事实,皱鼻子示威道:“不行吗?”

    虞万支下午帮着搬搬抬抬,干净不到哪里去,手虚虚在她发顶拂过说:“当然行。”

    另一边,吴鑫华赵秋燕两口子也在说私房话,让唯一埋头干活的吴鑫国不得不说:“哥,你们还是吃饭去吧。”

    所以说招个人还是很有必要的,吴鑫华要招待客人,点点头说:“那我们先走,你看着点啊。”

    两对夫妻一前一后地走着,照旧是穿梭在小巷子里,最后停在一处平房前。

    这是一家正宗的川式火锅店,占三间铺面,热气蒸腾起来叫人睁不开眼,也不知道辣椒放多少,闻欣捂着嘴直打喷嚏。

    虞万支也好不到哪里去,低声咳嗽两声说:“你们俩真不愧是川省人。”

    吴鑫华他们是面不改色,熟稔地跟老板打招呼点菜,上来就是一打啤酒。

    男人喝酒嘛不稀奇,倒是看着斯文的赵秋燕也有好酒量才叫人惊讶。

    闻欣道:“我不太能喝。”

    一碰酒两颊就红扑扑,走路都不成直线。

    说起这个吴鑫华就得替媳妇吹嘘两句道:“结婚的时候,她把我几个哥们都灌醉了。”

    新娘子一战成名,也算是少见。

    闻欣越发钦佩,觉得人家掌握一项了不起的技能。

    倒是赵秋燕自己解释说:“天生的,我爸二两米酒就倒。”

    她倒是整个家里的特例。

    闻欣记得她爸的酒量也不太好,不过她哥是有名的酒桶。

    两个女人顺着这个话题居然研究讨论起来,延伸到老家的街坊邻居们,恨不得把认识的十里地的人都拿出来说。

    男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时不时碰个杯子,如此鲜明的差异,吴鑫华不由得道:“女人啊。”

    虞万支踢他一脚说:“难得有说得来的朋友,闭嘴吧你。”

    跟着他千里迢迢跑到人生地不熟的东浦来,忙着工作也没建立起多少能来往的友情,偶尔有个见面的机会可不得絮絮叨叨说点话。

    吴鑫华本来只是随口一言,毕竟他心里也是疼媳妇的人。

    他道:“也是,秋燕整天在灶前忙活。”

    摊子红火,跟产品的稳定质量是分不开的,关键的步骤还是掌握在赵秋燕手上,她整日里抽不开身,连街坊邻居都很难有功夫说上话,现在逮着一个当然是兴奋。

    想到这茬,吴鑫华忽然说:“明年咱们再请个人吧。”

    他也跟着在灶前忙活,好歹夫妻俩有个伴。

    赵秋燕是想着省点钱,被他握住手好像连嘴都堵住,只顾得上点点头。

    这气氛,虞万支道:“我们俩大活人还在呢。”

    还说别人,吴鑫华下巴一挑说:“你下午跟我显摆媳妇多少句?”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我那都是照实说,不掺水分。”

    都是不知道收敛的,闻欣给他一肘子说:“喝你的酒。”

    虞万支笑笑没说话,放在桌面的手悄悄挪到桌底下。

    得亏边上坐着的是合法丈夫,要换个人,闻欣能因为膝盖上多出只手叫起来。

    她只当不知道,吃过饭两个人就要赶末班车回家,不过走之前虞万支提醒说:“明天记得发货啊。”

    各厂陆陆续续又要停工,意味着又到买年货的时候,闻欣就又惦记着挣点外快,已经跟老板吴静商量好就摆在服装店门口,两者她可以兼顾,白天晚上的搬搬抬抬就指望着男人。

    虞万支本来是觉得有点辛苦,架不住她的强烈要求,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都说:“试两天,实在不行咱们就停。”

    闻欣不怕辛苦,就怕没钱,不过她下午灵光一闪有个好主意,说:“咱们不散称,直接油纸包好,一包三五斤这样卖。”

    这样能省点时间。

    虞万支就怕她支应不开,欣然道:“这样就很好。”

    他说干就干,第二天晚上拿到货就在家里开始打包。

    夫妻俩开着收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其实朝夕相对的人哪能天天都有很多话说,讲来讲去有点车轱辘的意思,但听和说的人都不觉得累。

    尤其是闻欣,讲得嘴巴干就喝点水,润润嗓子继续讲。

    虞万支是干什么的时候都能听见声,哪怕洗衣服都要从哗啦啦的水声里支起耳朵。

    东浦虽然不冷,但一月的天气也不是闹着玩的。

    闻欣一直有给家里添大件的想法,喊说:“我们买个洗衣机吧。”

    关于买家电这件事,虞万支一直是奔着电视去的,想也不想就说:“不用,我手洗就行。”

    他越是这样讲,闻欣越要搞一言堂,朗声道:“必须买。”

    这话一出,虞万支就知道是必须的事情。

    他无奈道:“好不容易攒点钱。”

    攒钱就是为过好日子,闻欣娇娇道:“我不管,就要买。”

    别说她是为自己好,就单是这个语气虞万支就没法拒绝。

    他道:“买买买,你说了算。”

    但真说要买,到头来这件事还是交给虞万支来办。

    他本来是打算买二手货,但这两年虽然很多东西在涨价,得益于技术的提升,不少家电的价格也在降。

    像洗衣机这种东西,新的和旧的差不了多少钱,但用起来是有不小的区别。

    因此他是到哥们那儿转一圈,回来决定说:“我们去买个新的吧。”

    这年头买新的是件大事,对家庭的意义不亚于买房子。

    闻欣还真没去买过这种,不知怎么有一种扬眉吐气说:“那我们去电子大楼?”

    说是电子大楼,其实就是专门卖家电的地方,是这附近最大的店,上下三层楼,进口、国产的牌子都有。

    对他们打工的人来说,能从里面买东西和衣锦还乡差不多,简直是整个人都抖擞起来。

    闻欣道:“那明天中午去。”

    中午有休息时间,他们俩只得买个饼对付着午饭,对着一整排的洗衣机开始研究,在心里把贵的、体积大的排除掉之后,选了个八百多的威力牌。

    这个价钱是给送货到门口的,为用水方便就安装在厨房里,把本来不大的地方塞得满满当当。

    闻欣觉得自己都快转不开,沉吟片刻说:“幸好我们不怎么做饭。”

    这话是真的,他们俩都太忙,三顿饭都在街边随便凑合,家里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齐全,正儿八经用的时候不多,非要说的话只有过年这段时间。

    虞万支在心里规划着下一样东西,想想说:“下次我们就买电视。”

    其实他们现在手里还有点钱,但还是惦记着先把贷款还上,心里觉得在家的时候也没多少,况且彩电实在是太贵,还不如洗衣机这种能帮人节省点力气和时间的东西好。

    闻欣对电视自然是无限向往,掏出纸说:“电视、冰箱、摩托车……”

    一样比一样贵,好像用这些东西垒楼梯,到最后就能有期待中的美好的生活。

    虞万支则是打量着这间小屋子,好像怎么都没办法把所有东西都堆进去。

    他想,等真到那一天,买大房子好像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

    到时候再养个崽养条狗,他们也就过上人人称羡的小康生活了。

    作者有话说:

    端午快乐,明天见。

    第51章 队伍

    二合一

    有了洗衣机, 反倒是闻欣开始承包洗衣服这件事。

    不过她的任务就是接上水管,负责把衣服丢进去和拿出来晒而已,并不费什么力气。

    毕竟虞万支最近太忙, 因为各厂要停工,赶在年前下订单囤点货的人比较多。

    他兼顾轴承厂和加工坊两头,天天都是六点出门快十二点才回来,连平常最喜欢的夫妻生活都顾不上。

    倒是闻欣的日子悠闲很多, 因为很多人都是提早回家过年, 需要置办的新衣多数在十二月就准备好,花意的门一天也没几个人推开, 倒是摆在门口卖炒货的摊子时常有人关注。

    老板吴静好说话, 闻欣这份外快就挣得如鱼得水,看到有人驻足就出去说:“你好,要点什么?”

    为省时间, 瓜子花生都是三斤一包卖,重量上稍微富余点,心中有数的妇女们掂量一下就知道个大概。

    别看只是这么点蝇头小利,大家还是挺愿意为此买单的, 你带我我带你能有不少客人。

    当然, 在收钱之后,闻欣还记得说:“衣服也可以看看,现在价格很优惠的。”

    倒还真能吸引来几个买家,虽然不多,可能卖两件算两件, 这也算是她为本职工作的努力。

    吴静本来就是心无芥蒂的人, 但看着仍旧是更为满意, 晚上下班前说:“明天我就不来了, 先把奖金发给你。”

    她不缺钱,别看才到腊月,已经没什么看店的热情,想着一个人也能应付,索性停下来带孩子四处玩——欣怡已经是能走几步路的姑娘,白天黑夜的脚都要在地上,能蹿出三米开外,小小的服装店已经关不住她。

    闻欣一个人也问题不大,更何况这样的话每卖件衣服都有两块钱。

    她心里计算着能挣多少,拇指和手指暗暗揉搓着说:“那我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可以说再没有比她们更完美的雇佣关系,彼此之间都很好说话。

    尤其吴静大方,说给奖金一出手就是两百。

    闻欣下班晚,等人走后自己悄摸摸数两遍,放在裤兜里,莫名在店里原地跳着。

    本来这个时间是没什么人的,架不住赵美云出门晚,有些尴尬打断说:“欣姐,你干嘛呢?”

    她是店里的熟客,只要从门口路过闻欣都会记得跟她打招呼,这会多少有些诧异道:“你自己一个人来的啊?”

    大晚上的不安全,更何况小偷小摸大过年的也要弄钱过年,这都快九点,一个小姑娘在街上晃悠多少有些危险。

    不过赵美云不怕,她道:“哪有人会惦记我。”

    她长得胖,常用自我调侃来掩饰真实想法,说起来好像是半点不在意,但眼里还是有点黯然。

    十六岁的大姑娘,哪有不爱漂亮的。

    闻欣嗔怪地在她肩上轻轻拍一下说:“净瞎说。”

    大概是两个人熟悉起来,赵美云笑得有些古灵精怪,抿着嘴道:“家里客人太多,我出来走走,就走到这儿来了……”

    闻欣一个人待着也没事做,当然是无任欢迎,给她搬椅子说:“你爸妈知道吗?”

    赵美云犹豫片刻道:“我妈叫我出来的,反正要说些大人话不让我听。”

    闻欣也就不打听这些隐私,转而问道:“什么时候放寒假啊?”

    赵美云仔细地答着,两个人不因为年龄差距而难以沟通。

    一般像赵美云这么大的人,总是更喜欢跟同龄人来看,小孩子的世界里常常差一岁就没办法站在同样的角度。

    但她喜欢闻欣这位漂亮的大姐姐,有点心事还倾诉,这会也不例外道:“我妈今天又说我胖。”

    其实这已经成为母女之间每天都要进行的对话,但每次听起来都让人难过。

    闻欣也认识赵美云的妈妈刘琼,知道人确实很心疼孩子,可惜说出来的话好几次连她这个外人都觉得难堪,她不由得道:“可我看着你好像瘦了点。”

    赵美云对自己的体重敏感,不好意思低头笑说:“瘦了十斤呢。”

    看得出来她有在努力减肥。

    闻欣经这么一说明,越发觉得赵美云的手脚纤细起来,但五斤在这样的基数上其实并不明显。

    她本来就是顺着话说而已,现在是更加诚恳道:“我就说,看着下巴都尖起来。”

    赵美云也知道没有这么夸张,不过还是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面带希冀道:“真的吗?”

    闻欣长着一副不说谎的样子,眼睛里全是“我从不骗人”这几个字,用力地点头说:“当然只要你坚持,我看很快能瘦下来。”

    坚持哪有那么容易,赵美云捏捏自己腰间的肉说:“过年有很多好吃的。”

    别看她妈天天嫌弃,实际上因为摆摊卖猪肉的原因,他们家顿顿都有大肉吃,好吃的全填进她的肚子里,人可不就跟吹气球一样涨起来。

    闻欣想也是,沉吟片刻说:“那多动动?”

    她不太懂什么叫减肥,毕竟生于六七十年代的哪个人不是皮包骨头,只能根据自己有限的常识给出建议。

    这个赵美云之前也想过,摇摇头说:“我想去菜市场帮忙,我妈不让我去。”

    说那都是粗重活,不适合小姑娘,而且还得四五点就起来。

    看得出来,她在家是很受宠的。

    闻欣多少羡慕,毕竟有的人一生未从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得到过偏爱,她道:“那要不到街上绕绕?”

    赵美云又不太喜欢,她只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不能一直陪着她转。

    她肩膀有些垮下来,看上去年纪不大但烦恼挺多的样子。

    闻欣不像其他人觉得小孩子是为赋新词强说愁,每个年龄都有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事情。

    她想想说:“你会跳健美操吗?”

    赵美云平常连走路迈小步子都觉得喘得厉害,说:“我看人家跳过。”

    她哪里跳得起来,在学校走路都有男生笑话说“地在震”。

    闻欣自己也是半吊子,会的操就那么两套,但运动这种东西又不用多花里胡哨,讲究的是实用就行。

    她索性说:“那我们就随便动动,正好我最近腰酸胳膊疼的。”

    赵美云眼睛一亮道:“我放寒假开始吗?”

    她没办法一个人玩,连上厕所都得跟好朋友手牵手。

    闻欣还没怎么想好,沉吟片刻道:“可以啊,不过你早上起得来吗?”

    东浦的冬天只能说不冷,但那也是出太阳以后的事情。

    早上十有八九风还挺大的,赵美云以往放假都是睡到自然醒起来看电视,一咬牙说:“我可以的。”

    闻欣的时间用在挣钱上要紧,掰着手指头也不知道计算着什么,最后决定说:“那就七点开始,九点结束。”

    这样不耽误她干活。

    赵美云微微点头,感受着自己脸上的肉动的幅度说:“我会努力的。”

    闻欣重拾起跳健美操的快乐,晚上回家就开始练习。

    虞万支今天结束得早,进门就看到她双手不协调地动来动去,有些奇怪道:“怎么了?”

    闻欣练得太入迷,以至于都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过头说:“练一下健美操。”

    健美操这三个字已经是很久没有从她的嘴里出现过,虞万支乍回想起来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道:“怎么想起来练这个?”

    闻欣当时学的时候就挺喜欢的,可惜忙也是真的忙,过那一阵子就只能把这件事抛之脑后,现在颇有些兴奋道:“我要给美云做老师!”

    她聊得来的几个人虞万支都有印象,虽然也不明白她跟个初中生怎么还有话讲,但不妨碍他第一时间的担心说:“会不会很累?”

    闻欣在服装厂上班的时候,赶工期间一天踩过十四五个小时缝纫机,大概是落下毛病,即使现在的工作不用一直坐着,偶尔也叫人觉得疲惫。

    她道:“跳的时候挺开心的。”

    虞万支能分辨她的真实情绪,也就不再多问,看她冬日里额头一层薄汗说:“记得跳的时候多穿两件。”

    别回头风一吹把身体弄坏,那真是得不偿失。

    闻欣心想都出汗的人哪能穿那么多,不过知道他是关心自己,手背在下巴处一抹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又晃着他的手撒娇说:“你什么时候才忙完啊?”

    虞万支知道她并非是想要太多陪伴,只是怕自己操劳太过。

    他诚然是拼命三郎没有错,但知道百年好合的前提是大家都有命在,因此做事情上也得掌握分寸,盯着墙上的挂历说:“还有一个礼拜轴承厂就停工。”

    今年的车票好像更难买,打工的人们只得把回家的时间往前提,工业区的厂们都靠外来人员,只有他这个车间主任在也支应不起来。

    倒叫他有时间全心全意管加工坊,只怕能轻松许多。

    闻欣心想还挺巧的,说:“美云也是下礼拜放假。”

    虞万支心里一咯噔,谨慎道:“不会要叫我去跳吧?”

    说真的,他只见过女生在跳,公园里大街上可没几个男的做这事。

    闻欣压根没想过,推他一下说:“你会吓到美云的。”

    本来就是在别人面前先自卑的个性,从同学身边路过都得把脚步放缓,在并不熟悉的男人面前哪有动起来的勇气。

    虞万支心里松口气,又有些无奈道:“我长得很吓人吗?”

    诚然他是长得孔武有力,看上去一点都不好惹的样子,但也称不上坏人吧。

    闻欣一身汗,看他也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心想大家相互不嫌弃,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说:“不会啊,我很喜欢。”

    她歪着脑袋,一双眼睛锃亮,嘴角微微上扬。

    虞万支接下去的话全忘记,捏着她脸颊的软肉说:“看来我是难得早回来一天,也不用好好睡了。”

    这话说的,闻欣别开脑袋说:“那算了。”

    算什么算,虞万支本来就是不知道累字怎么写的人,用力托着她说:“行,洗澡去。”

    要是夏天还能胡闹,冬天里是丝毫在洗手间乱来的行为都不能有,两个人各自洗完澡就规规矩矩钻进被窝里,只有棉被下的手脚肆无忌惮。

    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却一点都不叫人察觉到寒意,闻欣浑身都在冒热气,连掌心都在发烫,最后只能娇娇地说:“我要睡觉了。”

    真是开始是她,结束也是她,虞万支只能轻轻地咬她一口,留下浅浅的印记,心想反正是衣服挡住的地方,平躺着调整呼吸说:“行,睡吧。”

    闻欣往他怀里钻,很快闭上眼,那点旖旎渐渐消散,留给新一天的又是活力满满。

    她不是天天喊累的人,但下班后确实很难提起力气,却唯独在跳健美操这件事上精力充沛,有些不知疲倦的意思。

    虞万支还是老样子,只要她愿意做的事情都支持,正式跳那天怕两个女孩子不安全,刻意躲在墙角望风,偷偷摸摸得像制造危险的那个人。

    其实闻欣选的位置是家属院的乒乓球桌旁,大早上的压根没几个人,留出的空地不够大爷大妈们练太极舞剑,正好便宜二人组。

    赵美云对在户外运动这件事还是有些放不开,手的幅度就是意思意思动动而已,和跳有关的动作几乎都是原地站着。

    后者不是敷衍,而是真的跳不动。

    闻欣也知道她的情况,没打算让她小小年纪落下膝盖疼的毛病来,喊着节拍说:“非常好,再来一次。”

    虞万支对她的声音敏锐,心想还挺像模像样的,一点看不出这几天在家疯狂抱佛脚的样子来。

    他抱臂靠在墙上再听一会,这才往加工坊去。

    唯一的工人王东山也回家过年,因此他是自己拉开铁闸门,把需要的工具拿出来,袖子撸起来后自说自话道:“开工。”

    说完好笑道:“被传染了。”

    闻欣就有这个习惯,鱼下锅之前都得说一句“再见”,有一种讨人喜欢的幼稚,或者说因为喜欢才觉得她的幼稚都很可爱。

    她是做什么事话都多,跳个操都得小心地絮絮叨叨,哪怕这口气接不上,也得坚持道:“非常,好,我们,再来,一,遍。”

    不知道的以为是结巴,但跟着跳的赵美云也好不到哪儿去,别看她的动作都是打折过的,仍旧是累得不行,只能发出个鼻音“嗯”。

    好不容易到九点,她一秒都不愿意多动就停下来,手撑着乒乓球桌,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闻欣双手叉腰,衣服已经是湿哒哒的贴在身上。

    她想起虞万支的叮嘱,拿起放在一边的外套说:“赶紧穿上,别着凉。”

    赵美云觉得自己穿衣服的手都在抖,但还是挺坚强地,不过怕耽误人家接下来的事情,双腿打摆地往家里走,背影实在是感天动地。

    闻欣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上楼梯的时候扶着墙,到家匆匆后拧毛巾擦身体,换好衣服就去开店。

    店里的门窗打开,她把折叠桌搬到外面放好,炒货和价格牌放上去后就开始等客人。

    白天基本没什么人,倒把刘琼等来——她是赵美云的妈妈,两口子在菜市场卖猪肉,这会应该是才收摊子,进来就说:“美云给你添麻烦了。”

    闻欣知道是说跳健美操的事情,给她搬椅子说:“我正好也想动动,幸好有美云陪着我。”

    刘琼又不傻,知道她这话不过是为让自己好过些,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说:“我叫她运动的话,她是连走路都懒得。”

    她为女儿好那颗心不假,但说出来的话真是没一个字不刺人,闻欣都听见过好几次,但也不能随意对人家提出自己的意见,只是说:“她还跟我说想去给你们帮忙呢。”

    刘琼是喜上眉梢之余,又要贬低说:“笨手笨脚的,不给我添乱就行。”

    这表情跟话真是不统一 ,闻欣无奈道:“也说孩子点好话。”

    刘琼是老派家长,断然道::“那她就飘得没边了。”

    闻欣可看不出来赵美云有没边的潜质,只好按下这个话题不多说。

    刘琼也就是来跟她聊两句,顺便买走一包瓜子。

    人一走地方就空下来,接下来的时间也只有那么三两个主顾。

    但这早就在闻欣的预料之中,心知要不是这一片生活的都是土著,生意还得更惨淡。

    反正她每天有个几块钱的收入就心满意足,把时间都用在研究健美操上——因为没有电视,特意从街上买的一本动作全解,回家后跟拿着什么武林秘籍差不多,翻一页就手脚四处比划。

    虞万支很少看见她对一件事有这种发自肺腑的热情,只得第二天六点多准时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闻欣一睁眼就从床上跳起来,洗漱后喝杯热牛奶,就急急忙忙往楼下跑。

    她才站定,赵美云也到了,两个人相互打过招呼就开始热身。

    她们是集中所有注意力,但其他人也留意到这样一支队伍。

    家属院里不乏退休职工,有点年纪的人都起得早,平常喜欢遛个弯什么的,就绕着院子的围墙走,三三俩俩的一点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包括乒乓球桌边上这点方寸之地。

    老太太们昨天就看到她们在运动,但也只是停下来看两眼,今天是干脆说:“小同志,我们能一起不?”

    闻欣倒没什么好不同意的,主要是顾忌赵美云,看她一眼征询意见。

    赵美云比较害怕的是同龄人,好像总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若有似无的嘲讽,但对长辈们不会有这样的心理,于是微微点头。

    闻欣这才说:“当然可以。”

    又道:“我也是自己随便练着玩的,不专业。”

    老太太之一说:“没事没事,你这么好看,我们跟着也沾沾。”

    闻欣还没听过这个说法,知道她们多半是好奇,把示范动作放慢,倒成个正儿八经领操的。

    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是一种认可,却没料到队伍居然慢慢壮大,很快没办法偏安一隅,只得转移阵地到家属院的篮球场上,和太极拳、舞剑这两队人马形成三分天下之势。

    说实在的,她自己也没想到变成这样,那些从前只是脸熟的邻居变成一个个人名,每天打进家属院那刻起就有人打招呼。

    虞万支是一个礼拜后才发现这种变化,开玩笑说:“你现在是出名了?”

    闻欣在家属院反正已经是个名人,得意道:“还成交好几笔生意。”

    毕竟大家说话间总会打听彼此的事情,她也不避讳自己的工作,那真是恨不得把广告贴脑门上,还真吸引几个顾客。

    虞万支只觉得她的喜悦是由内到外的,有些神秘道:“那再让你开心一下好吗?”

    正是夫妻俩一起回家的路上,闻欣好奇道:“是什么?”

    跟钱有关的事情,虞万支在外面是绝口不提的。

    他道:“等下说。”

    闻欣好像明白什么,到家后立刻把门锁好道:“快给我看看。”

    虞万支无奈想,结婚但凡久一点真是很难藏住事。

    他从口袋里拿出信封道:“点点吧。”

    闻欣数着钞票,什么也顾不上,确定好数字才说:“这一千哪来的?”

    虞万支心想都数完才问,揉着她的脸说:“一老板要的急活,付全款。”

    不然大过年的,谁给他加班加点啊。

    闻欣怕他忙不过来,喜悦散去说:“肯定很累。”

    虞万支当然是估量过自己才答应的,保证说:“当然不会,保证每晚八点去接你下班。”

    夜里风大,反而客人比较少,闻欣就是希望他过年也能好好休息,这才满意说:“不管怎么样,都是人要紧。”

    虞万支才是觉得她事情多,可惜人家天天兴高采烈的,自己没处下嘴。

    他道:“我答应你,会好好的。”

    又说:“你看我这体格,像会有事情吗?”

    也不知道他这张嘴上哪开过光,第二天就开始流鼻涕,吃药看医生都不见好,气得闻欣叫他禁言三天。

    虞万支是自知理亏,天天祈祷,直到腊月二十三这天才有痊愈的迹象。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临时去外婆家吃饭了,明天见。

    第52章 念头

    二合一

    腊月二十三, 按老规矩是送灶神。

    东浦人骨子里爱烧香拜佛的劲又起来,五点楼下就开始噼里啪啦响。

    大概已经是即将在这儿过的第二个年,闻欣从心态上已经适应很多, 眼皮不情愿地掀开一点,按习惯摸到洗手间去。

    但不睁大眼睛看路,再小再熟悉的地方都会有磕碰的风险。

    她是一鼓作气先踹到墙再被椅子绊倒,只听得到惨叫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事, 惊得虞万支从床上蹦起来道:“怎么了怎么了?”

    倒是闻欣自己叫完压根没什么感觉,看他一蹦三尺高的样子好笑道:“没事, 不疼的。”

    虞万支这两天本来就有些不舒服, 起得太猛心口莫名突突跳,晃晃脑袋说:“那就好。”

    闻欣踮起脚尖摸摸他的脸说:“有没有好一点?”

    这是她最近最关心的事情,每天起床都得先问一句。

    虞万支是病来如山倒, 一生粗糙的人从没想过自己有这么一天,不过深吸口气说:“好很多了。”

    他前几天鼻塞得厉害,一张嘴什么都瞒不住,今天听上去倒还算精神。

    闻欣有点满意, 在他脖子上蹭蹭撒娇说:“记得多喝水, 知道吗?”

    虞万支这几天一点都不敢碰到她,生怕传染,有些无奈地头往后一仰说:“快好了,再忍一忍啊。”

    闻欣翻个漂亮的白眼,心想不知道的以为自己有多色急, 不由得踢他一下说:“行, 忍到地老天荒。”

    虞万支也没躲开, 但这话也不敢往下接, 只是虚虚地揽着她坐下,呼吸没敢靠太近,轻轻地揉着她的脚趾说:“走路小心点。”

    大早上这么一闹,闻欣其实也睡不太着,索性靠在床头看小说。

    她屈着膝,书放在膝盖着,头渐渐快钻到书页里。

    当心眼睛,虞万支拍着她的背说:“坐直。”

    这一下不重,只让闻欣回过神来,她哼一声打哈欠说:“家暴。”

    学个词就瞎用,虞万支没好气地在她脑门点一下说:“要不要暴一个给你看?”

    闻欣才不怕,还抬下巴使唤他道:“我要喝牛奶。”

    虞万支任劳任怨,揭开暖水壶一看说:“等等,我烧个水。”

    闻欣敷衍地嗯一声,继续看书,偶尔听见两声鞭炮全当助兴,连头都顾不得抬起来,牛奶递到嘴边才肯纡尊降贵来一口。

    虞万支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养着个孩子,不过还是心甘情愿地哄着,挨着她的肩坐好,眼睛半眯着小憩。

    两个人向来是早起晚睡,只是这几天不算是太忙,才能抽出不少时间来做自己的事,腻腻歪歪又一会,闻欣才去楼下跳操。

    早上七八点的风一吹,各色健美裤在篮球场上动来动去。

    现在队伍壮大得不行,设备还很齐全,毕竟这个点起得来的都是些退休在家的老太太,老职工手里都阔得很,有人带着录音机和磁带来,已经不需要自己喊口号。

    跳足两个小时,她这才回家洗澡换衣服,然后上班去。

    服装店最近都只有闻欣一个人,她站在店门口发现左右两边的铺子前已经都贴上回家过年的红纸,心知下次再见面说不准要过正月初十。

    又看整条街在营业的店已经没剩多少,多数还是卖日用品的,哪怕是像她这样住在本地的人,也因为需要走亲访友早早放假。

    这样算起来,他们两口子的生活很简单,就是最近才显得人情往来多。

    准确来说是闻欣的交际圈在扩大,因为她就在国棉厂家属院门口上班,老太太们瞎溜达路过,看到就得停下来跟她唠两句。

    没什么顾客,闻欣也很愿意招待客人,偶尔还想费力把店里的衣服推销出去,可惜花意的顾客都是年轻小姑娘们,跟年纪稍微大点的人不是很相衬。

    她就是再巧舌如簧都没办法,倒是瓜子花生能卖出去些。

    蚊子再小也是肉啊,闻欣什么也不嫌弃,而且还有些街头巷尾的热闹听,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而且她白天听到什么,晚上回来就讲什么,叫虞万支不得不诧异道:“这些都是谁跟谁啊?”

    闻欣啧一声说:“上次我们还撞见过,牵着双胞胎女儿的那对夫妻。”

    家属院拢共五栋楼,每栋都是八层楼高,并不是每间屋子的户型都一样,像隔壁的陈大姐家就多出个客厅,不过也是隔成房间用,毕竟有孩子的人家,总得利用好方寸之地。

    提起双胞胎虞万支总算是有点印象,说:“他们要卖房子?”

    闻欣说的是人家夫妻吵架的事,心想他听的怎么是这个,不过还是点头说:“是啊,地方太小住不开。”

    户型跟他们家的一样,但大小住着一家四口,想也知道很憋屈,可不得吵架吗。

    虞万支沉默两秒,又问道:“也是八楼对吧?”

    闻欣不知道他打听这个做什么,还是疑惑地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倒不能算是什么问题,但虞万支道:“那他们怎么卖的八千?”

    户型朝向大小都差不多,他们这也只是去年花七千买的,前后一年多而已,怎么涨得这么厉害。

    闻欣才意识到这一点,想想说:“好像都是这个价,张奶奶说一号楼一楼带天井那套现在要一万。”

    天井可以自己搭建,很多人都把厨房改在那,算是多出可以做房间的地方来,而且还不用爬楼梯。

    虞万支惊讶道:“涨得也太快了。”

    这可比钱存在银行利息高。

    闻欣原来确实没关注这个,毕竟她现在已经有房子的人,这会忽然拍桌子说:“那我们的是不是也涨了一千!”

    她好像地上捡到钱,猛地站起来原地转圈圈说:“天呐,天呐。”

    虞万支被她转得都有些头晕起来,赶紧拽住人往自己怀里带说:“当心摔倒。”

    他这一弄,闻欣才真的是会摔倒,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说:“都是你害的。”

    到底自己扶着额头,莫名地干呕一声。

    转晕了吧,虞万支好笑地揉揉她的脑门说:“我的错我的错。”

    闻欣是理不直气也壮,但还是喜悦道:“有一种买到金子的感觉。”

    哪怕是金价,也不过从每克九十七涨到一百零五。

    虞万支看她喜出外望的样子,不得不提醒说:“咱们将来换新家多半也是涨的。”

    这倒是真的,不过闻欣仍旧高兴,说道:“那也比跌的好,你知道黄街那一片吗?前一阵子不是有个杀人犯在那落网,现在大家都嫌不吉利。”

    世人迷信,沾上些坏事能遗千年。

    虞万支对这些也不是很关心,只是狐疑看她说:“你知道黄街在哪?”

    闻欣挠挠脸,眼睛转来转去,有两分尴尬道:“不知道。”

    但能够说得头头是道的。

    虞万支戳着她鼓鼓的脸颊说:“那明天带你去转转。”

    也差不多到要停下来过年的时候,闻欣头点得能叫人看清楚发顶,动作幅度大得像在鞠躬说:“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虞万支是知道,但不能跟她打包票,毕竟老板很可能回家过年了,可她却是要一直惦记着夜里辗转反侧。

    他只能高深莫测道:“咱们看看缘分在哪。”

    跟神棍似的,话一串接一串,闻欣拧他的耳朵小声骂着,第二天上街没空管吃喝,只盯着路边的小广告看。

    她看到一张念一张,忽然停下来说:“咦,三湖坊这间房我们去年是不是也看过?”

    三湖坊?虞万支有点印象,喃喃着门牌号说:“就是跟人共用厨房的那套?”

    其实这种情况在东浦的房子里很常见,但老住户多少都会欺生,而且有共同使用的地方,对乡下独门独户住习惯长大的闻欣来说确实不是最佳选择。

    况且当时卖得也太贵,因为房间的面积比较大,屋主咬死开价七千八,超出他们夫妻的预算好些,但现在居然才卖七千,也跌得太厉害。

    闻欣奇怪道:“这套又是为什么卖不出去?”

    虞万支也不太清楚。

    本来在他看来房子的价格变动是没什么意义,毕竟地方是用来住的,但考虑到将来要以小换大,他现在肯定是希望能涨。

    他道:“看来咱们当时买家属院就很好。”

    闻欣也是这么觉得,大概是住过一阵有归属感,她不吝啬溢美之词道:“附近的除了商品房,就数咱们家属院最有规模。”

    谁让人家七八十年代是工业区最大的国营厂,现在是日薄西山没错,但随便一根汗毛都有碗口粗。

    商品房啊,虞万支不由得道:“还是外销房最贵。”

    结账都得用美金,据说一套下来要十好几万人民币,甚至还配备有空调。

    闻欣偶尔看报纸,不赞同说:“海南才贵,一平六七千,也不知道谁买得起。”

    按虞万支的理解,有这个价格自然是有买单的人,他甚至知道东浦很多改革开放第一批富起来的老板,这两年全涌去海南做房地产开发。

    他道:“咱们连海上明珠都买不起。”

    海上明珠是工业区正在建的新小区,还在打地基的时候就一售而空,哪怕是最便宜的两居室都要五万块钱。

    那广告都不用打,只靠居民们口口相传就瓜分干净。

    开卖那天闻欣盯着那动静都羡慕,只盼着将来自己做生意也有这样大排长龙的架势。

    她道:“那还有很多人住收容所呢。”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虞万支想起自己刚来东浦的时候的样子,对生活也没有可以不满意的地方。

    他道:“也是,接着走吧。”

    两个人今天全靠腿,沿着刚修好的水泥路往前走,没有风一吹就扑满面的尘土,路上的车也比较少,走起来有一种散步的悠闲感。

    闻欣其实还挺喜欢走路的,不过多绕几圈就迷茫起来,左右看说:“你千万把我牵好,丢了我就回不去了。”

    虞万支手上用力,但还是说:“可以打车回去。”

    不过说完叮嘱道:“一定要打正规的车,知道吗?”

    路上黑车也不少,价格是稍微便宜一点,但出现事故的几率也很高,抢劫多半就出现在这些一毛两毛的便宜身上。

    闻欣就坐过一次出租车,仍旧记得那种自己的心跳得比表快的感觉,说:“就不能保证看好我吗!”

    这个小脾气哦,虞万支是半点都没办法,还得好脾气道:“能,但事情都有万一嘛。”

    闻欣便道:“有的话我就能照顾好自己。”

    她一个人在的时候,可是事事都办得妥当,不然没嫁人的前头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虞万支当然知道,但更希望自己能永远看顾好她。

    他闷不吭声牵着人往前走,走出没几步发现她不动,说:“怎么了?”

    闻欣四处看说:“你闻见香味了吗?”

    香味?虞万支哪有她的鼻子灵,说:“那肯定有好吃的。”

    闻欣就是找这些特别准,压根不用人领路,自己寻着味转来转去,站在家炸串店门口。

    虞万支已经是见怪不怪,不过盯着招牌看一会说:“老板,你们原来是不是开在国富路?”

    他老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这牌子,毕竟叫“二憨子炸串店”还撞名的几率委实不高。

    老板见惯老客人,忙里抽空道:“是啊,这不国富路要修地铁,我们只能搬过来。”

    修地铁这件事也是东浦市民热议的焦点,因为涉及的土地太多,光安置和转移居民都用好几年。

    虞万支没怎么关注过,这会说:“总算要开始挖了?”

    老板道:“可不是,说是三年内一号线必须通车。”

    又嘀嘀咕咕着原来的房东有多黑心,拿那么多补偿款还硬扣他的押金。

    虞万支对此是同情的,心想通车哪有这么容易,还是说:“以后进城就方便很多。”

    闻欣只惦记着体验地铁是什么样的,忍不住畅想道:“等开通咱们就去试试。”

    老板听见这话说:“要说我在首都的时候坐过几回,那可真是再方便不过。”

    首都于中国人眼里好像拥有无限光环,闻欣眼睛都亮起来说:“那您去过□□吗?”

    当然是去过的,老板啧啧两声说:“那叫一个气派,你知道长城不?”

    闻欣哪能不知道,这些话里话外的世界对她来说已经比炸串大,多问几句又觉得自己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只好坐下来等上菜。

    去外面玩对虞万支而言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他们这代人也没有旅游的概念,能偶尔到市区逛逛已经很好。

    但他现在意识到有更好的能给闻欣,说:“咱们今年去首都玩吧?”

    闻欣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摇头说:“那得多少天啊,哪有时间。”

    唯一的放假时间就是过年,可票价就能贵到天上去,平常的话又抽不出空来毕竟光火车回来估计就要六七天,路上耽搁的加上玩,好家伙,那不就是半个月。

    虞万支工作至今也没请过长假,但还是有两分坚持说:“去一趟吧,等以后有孩子更去不了。”

    三年五载是抽不开身,人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说不准下次再有机会就是一二十年后,往坏处想,他万一遭逢不幸,甚至没这个机会陪她去。

    闻欣其实是挺好说服的人,犹豫片刻道:“服装店那边好请假,但轴承厂能抽出时间来吗?”

    虞万支去年一整年都在给自己培养接班人,心知以后投入到加工坊是必然的事情。

    他道:“应该可以,选个不忙的时候。”

    闻欣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从老家在东浦,不由得期待起来。

    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已经忘记当时坐火车的自己有多痛苦,她道:“那就选一个好的季节。”

    两个人规划着将来,吃完饭又晃悠悠在街上接着走,绕到了华侨新村。

    这一片的房子建于建国初,几乎都是三层的独栋,风格上和本地的建筑略微有区别,非要说的话是从里到外透出个贵字来。

    从栏杆里向外看的猫吸引闻欣的注意力,她忍不住停下来跟人家逗着玩。

    虞万支只觉得她“喵”得还挺到位,看到主人家出来才说:“有人。”

    他们这样做多少有些失礼,但老太太和善道:“富贵,姐姐跟你玩高兴吗?”

    闻欣可很久没听到有人管自己叫“姐姐”,乐呵呵道:“奶奶,它叫富贵是吗?”

    老太太摸着猫毛说:“是啊,去年自己跑到院子里来的,我给随便起的名。”

    闻欣心想挺适合的,毕竟找这么一户人家肯定是很富贵,一老一少隔着栏杆就这么聊起来,到底是陌生人,没讲几句就分开。

    闻欣晃着辫子继续向前,虞万支扯着她跳动的发尾说:“现在不怕丢了?”

    自己走这么快,都忘记当心两个字怎么走。

    闻欣赶快转移话题说:“咦,我以为这儿都是独栋,居然也有单间卖。”

    虞万支哪能看不出来她的意思,但还是配合地凑到电线杆上看说:“五千,也不贵嘛。”

    因为华侨新村的住户出名的手里阔,听说一栋房子就得几十万才能下来,他才有这么财大气粗的发言。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好奇道:“咱们去看看什么样的呗。”

    她所谓的看看,就是跟人家楼下转一圈,夫妻俩有点贼头贼脑的样子,惹来保安的关注说:“你们干嘛的?”

    闻欣一被查就紧张,下意识答道:“我们是来看房的。”

    保安对买卖租赁这些是最熟悉的,说:“哦2栋303是吧?直接上去,今天人应该在。”

    闻欣一下子有些骑虎难下,倒是虞万支说:“行,谢谢大哥。”

    两口子当真往楼梯上走,闻欣迟疑道:“真看啊?”

    虞万支也是刚刚才想起来,说:“这几栋楼应该原来是华侨农场的家属院,按政策是户主家的孩子都能上华侨小学。”

    不过过户手续上好像有点难办,具体的他不是很清楚。

    华侨小学?闻欣瞪大眼睛说:“我还没怀孕呢。”

    虞万支是知道廖兴当时想让两个孩子在东浦上学费多大力气,想想说:“我们未雨绸缪。”

    闻欣嘴角抽抽,到底还是存着两分好奇心,跟他一起敲响303的门。

    门一打开,里面的情况一览无遗,看着是挺大的地方,也不知道怎么会卖得这么便宜。

    闻欣是满心狐疑,往虞万支身后一藏。

    虞万支开口说:“大哥,你们是打算卖房子是吗?”

    屋主大哥道:“对对对,你们有意向是吗?”

    所谓意向也不过是突发奇想,但虞万支有件事还得先了解清楚,说:“不好意思,我能先问问房子的产权吗?”

    要不说这房子难卖呢,大哥一拍腿说:“对,一半产权还在华侨办手上。”

    属于历史遗留问题,他们虽然能买卖,但手续上确实不好办,很多人都会有顾虑。

    虞万支也要,心想一半叫个什么道理,那点子提早打算的心歇下,又说:“但这房子是能让孩子念华侨小学的是吗?”

    大哥心想遇上懂行的了,赶快说:“没错没错,你们要不进来看看?”

    虞万支带着,闻欣哪里都敢去,绕一圈说:“这是一室一厅吧?”

    大哥点头说:“对,本来是我和父母在住,不过他们回乡下住了,就想把地方卖掉。”

    他说得诚恳,又保证过户手续一定能办,但虞万支两口子还是没能下决心,毕竟他们确实还没孩子,只道“需要再商量一下”。

    这种推脱之词人家也能听出来,但还是客气地送他们到楼梯口说:“有需要尽管来找我。”

    闻欣最怕人家太热情,只觉得是自己耽误他的时间,走出老远还在抱歉。

    虞万支倒还好,说:“要真合适,本来我们也能买的。”

    闻欣刚刚是顺水推舟,到这会才反应过来说:“我们真要买啊?”

    虞万支算过一笔账,说:“反正钱也要凑齐才能还,七千块存一年利息是七百,要是买到涨得快一点的房子,对我们来说是有好处的。”

    更何况租出去还有一点收入。

    闻欣都不知道他哪来的想法,但心里算来算去也觉得有道理,双手一拍说:“那就我来打听。”

    别的不说,她现在认识的老太太们可太多,附近十里地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虞万支看她满脸的跃跃欲试,拍她的肩说:“行,组织很看好你,闻欣同志要努力啊。”

    从最近看的电影里学来的台词,闻欣也跟着正儿八经敬礼说:“保证完成任务。”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3章 新家产

    二合一

    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 很多消息的传递主力都是妇女们。

    闻欣只用在聊天的时候开个“不知道最近有谁要卖房”的头,大把有人往后头接话,那真是连人家屋子里有几块砖都知道得差不多。

    说实在的, 她觉得这样打听比夫妻俩买第一套的时间轻松不少,攒整整三页纸的信息回家跟虞万支商量。

    虞万支正在给炒货分装成三斤一包,哪有看的功夫,索性说:“你念念看。”

    闻欣便清清嗓子说:“第一套在三条街, 是平房, 门口有自己搭建的厨房,面积差不多二十平, 卖六千八, 便宜是便宜,但住里面的老太太还在病床上,子女就开始闹着分家产, 恐怕有麻烦;第二套……”

    她念得慢,语气一顿一挫,显然是留出给虞万支思考的时间来。

    可惜他前头几套还算能分清楚,到后面已经是满脑子乱七八糟, 勉强能把听上去就不合适的排除掉, 说:“咱们要挑好买好卖的,最好是选家属院的那几套。”

    他现在对“家属院”这三个字有点,甭管是什么单位的都觉得好一点。

    当然,现在稍微过得去的房子除开商品房,也就是这些职工们住的地方。

    闻欣参考他的意见, 在纸上戳来戳去说:“那不然就隔壁2栋403那套, 现在就是租客住着, 每个月二十块钱呢。”

    比买下来要找租客省时间, 一天都不耽误拿钱。

    虞万支心想这样确实方便不少,说:“行,明天我们去看看?”

    闻欣点点头,把本子收起来说:“但是要九千,几乎是家里所有钱。”

    赶在过年前,她和虞万支都领到老板的奖金,还有加工坊临时入账两笔,算起来已经等同于全部家当。

    从欠银行三万块钱,不对,应该说从跟廖厂长借三千块钱买房子开始,虞万支的心态也一点一点在变化。

    他看上平静一点,往好处道:“加工坊去年就挣四千多,明年会更好的。”

    毕竟去年没干满十二个月,正儿八经开工差不多是三月,而且刚开始没打出名气来,只靠他原来的那点人脉拉拔生意,接下去肯定会如火如荼的。

    技术工嘛,只要有手艺在肯定是不愁饭吃的。

    闻欣当然是比他更乐观,坐在椅子上是晃来荡去,跟小孩子荡秋千似的。

    虞万支不由得道:“小心点。”

    他话音刚落,闻欣就一个没坐稳,险些歪倒在地,堪堪用左脚撑住,大眼睛里全是尴尬,虚无地哈哈两声说:“意外,意外。”

    虞万支无奈又好笑,要不是腾不出手都得在自己的脑门上揉一揉才行。

    他道:“祖宗,你还是洗个澡,老老实实坐床上看小说吧。”

    闻欣偏不。

    她搬着自己的椅子挪到他边上挨着坐,偏过头道:“我就要在这。”

    熟悉的肥皂香味环绕着,虞万支是心猿意马。

    他算是大病初愈,怕传染一直两个人之间好一阵没有什么亲密接触,连夜里睡觉他都得时不时醒来把人从自己怀里扒拉出去,这会几乎是忍不住,把挖瓜子的小铲扔回麻袋里说:“看来你想睡觉了。”

    夜里八点出头的时间,说什么瞎话呢。

    闻欣哪还能不知道他,睨笑着道:“上回谁说再忍一忍的来着?”

    虞万支没结婚的时候看上去还算无欲无求,可开过荤的人憋这么些天已经为难。

    他正要说话,听到敲门声应道:“哪位?”

    屋外人说:“闻欣在家吗?我是小红。”

    是闻欣最近刚认识的邻居,她都管人家叫红姐。

    她站起来拍拍自己身上不存在的灰,过去拉开门说:“姐来啦。”

    小红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个年纪差不多的妇女,先介绍说:“这是我弟妹爱娟。”

    闻欣客气打招呼,不过心里是在嘀咕着,侧过半个身子说:“爱娟姐好,屋里坐啊。”

    虞万支在里面已经是拉好床帘,把桌椅摆开,提着暖水壶泡茶,到打完招呼就站到一边不吭声,心想女人间的事情自己还是少插手。

    看人家这事情做的,小红连忙说:“不用客气的,我们就是来讲几句就走。”

    闻欣仍旧琢磨着有什么事,但还是说:“那也得喝杯茶啊。”

    小红却不过,扯着自家弟妹坐下来,先左右打量着寒暄说:“这家里收拾得真干净。”

    闻欣谦虚道:“也就是快过年收拾一下,平常乱糟糟的。”

    但常年保持的习惯和临时抱佛脚的差别,在干活的人眼里都是能轻易分辨的,小红当然是接着夸,双方又聊几句她才进入正题说:“是这样的闻欣,我婆婆晚上说,你们在帮人打听房子是吗?”

    闻欣总不能到处说自己想买房,到这会已经是心中有数道:“是啊,姐你有好介绍吗?”

    给话头就是个机会,小红道:“我弟妹他们正好想换,我寻思条件挺合适的,就带来聊聊。”

    现在买卖都是靠自己的居多,还得七拐八绕的亲戚朋友们帮着上心,这种情况闻欣不惊讶,问道:“房子大概是什么样的啊?”

    总算轮到一直沉默的爱娟开口道:“在新三路的团结院,面积有二十平,厨房在走道上,厕所洗澡要到楼下,开整价九千。”

    团结院的房子算是比较新,是八十年代初区里牵头的集资房,都是各单位没有房子住的人出钱,产权清楚,位置也还算是便利。

    闻欣给虞万支递一个眼神后才道:“姐,你看我们也不能马上决定,明天上家里看看行吗?”

    我们?小红也不是个傻的,心想看来买房的不是别人,应该就是他们夫妻。

    她替弟妹应承道:“当然行,去看你就知道,地方特别好。”

    说是特别好其实也论不上,但现在他们买得起的房子几乎都是大同小异,第二天闻欣看的时候,在心里假装那些杂物都不存在,微微点头说:“地方还挺大的。”

    虽然是二十平,但东浦居大不易,螺狮壳里造道场,这点地方住七八口的人家比比皆是。

    虞万支也没说些什么,但跟刚看过的国棉厂家属院那一套做比对,心想还是那边更好。

    他轻轻扯一下身边人的衣角这才说:“不好意思,我们还得再商量一下。”

    买猪肉都得货比三家,闻欣也是这么想的,礼貌道别后,两口子到楼下她才说:“你更喜欢哪个?”

    反正都不是用来自住的,虞万支只怕亏本,想想说:“还是家属院那套好。”

    闻欣也差不多,只是回过头还得特意去跟红姐说明,心想这交际往来的事情果然麻烦。

    但他们到底还是买下国棉厂2栋403的房子,以八千八成交,办完过户手续之后仍旧租给一直住在里面的人。

    不过这样一来,家里就剩下四百多,过年的花销虽然绰绰有余,但难免还是给人捉襟见肘的感觉。

    因此从房管所出来到家,闻欣数来数去都只有四张百元大钞的时候,不得不道:“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虞万支默默地掰手指头说:“没事,能撑到下一次发工资。”

    这话说得越发叫人不安起来,闻欣搓搓手说:“可千万别有什么意外。”

    话出口她自己就呸呸两声说:“看我这嘴。”

    虞万支亲她一下道:“没事的。”

    他现在是健康活泼,有点两个人刚好起来那阵子的黏糊劲,动不动就亲亲摸摸的,得亏是不用上班都在家里,闻欣也就任由他,甚至撒娇说:“再亲一下。”

    虞万支哪里扛得住这一招,看一眼窗外的大太阳说:“行,我拉个帘子。”

    说话就说话,手也不知道是放哪。

    闻欣在他脸上咬一口说:“是不是忘记今天还有事要做?”

    正是腊月二十九下午,还有一天要除夕,别的不说家里总得再收拾一遍。

    虞万支却一点都不着急,倾身而上道:“没事,我很快的。”

    他说的是干活,闻欣却眼神向下,若有所思地哦一声。

    真是胆子大,哪怕不是第一次知道男人不能挑衅,闻欣还是给累坏了,事后懒洋洋趴在床上说:“都归你,我啥也不干。”

    虞万支贴心地帮她把被子盖好道:“好,顺便想想晚饭吃什么。”

    闻欣连想的力气都没有,倒还顾得上四处指挥说:“你窗花别贴那,往照片旁边再挪挪。”

    颇有旧时周扒皮的样子。

    虞万支挪来挪去,换个人早就发脾气,但他仍旧带着笑,甚至三分纵容地连连追问道:“再调一下吧?”

    这人什么毛病,还有上赶着叫别人挑刺的。

    闻欣哼一声说:“我偏不。”

    虞万支还有些怅然若失,这在他看来是夫妻间的趣味。

    他里里外外地忙碌着,眼看时间差不多才说:“想好吃什么了吗?”

    街上的店都关得差不多,能选择的也没几样,家里倒是还有点菜,但闻欣懒得弄。

    她头埋在枕头里闷闷道:“有什么算什么吧。”

    虞万支应一声,过来摸摸她的脑袋才带着钱和饭盒出门。

    闻欣翻个身看着天花板打哈欠,起床穿好衣服去洗手间,然后打开窗户透透气。

    那些萦绕着多少叫她面红耳赤的刚刚也在散去,她喃喃道:“好像快下雨了。”

    虞万支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排队买包子,时不时看一眼天上,寻思怎么自己拉窗帘之前还是晴空万里,一眨眼就是乌云密布。

    他不由得有些焦躁起来,闻欣在家也是,心想自己怎么就没指定店家,现在连想送伞都不知道往哪去。

    她站在窗边眺望,猛听得一声惊雷,抚着胸口说:“老天爷诶,你慢点下。”

    但不管夫妻俩怎么祈愿,这雨点都是慢慢地砸下来。

    虞万支终究还是冒雨到家,肩膀裤腿处已经湿一片。

    闻欣早就等着,殷勤地又拿衣服又递热水,有些着急说:“病才好,别又感冒了。”

    虞万支现在也不敢说自己不会生病这样的话,生怕老天爷觉得自己太猖狂。

    他换好衣服,两杯水灌下去,毛巾在头发上搓来搓去说:“没事,吃饭吧。”

    闻欣不放心,临睡前非让他再量一次体温。

    虞万支没办法,只得照做,夹着胳膊一动不动,想开口都会被先瞪一眼。

    有点矫枉过正,可他甘之如饴,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闻欣看他这样乖巧地坐着,分出一点雪花膏抹到他脸上说:“给你香香。”

    简直是香味扑鼻,虞万支嘴角抽抽说:“男人不用擦这些吧。”

    说来也怪,这味道他本来是爱不释手,一天到晚在人家身上蹭来蹭去,总嚷嚷着自己被勾得魂不守舍,可想到黏黏糊糊在自己脸上有点受不了。

    闻欣就是知道,这才偷袭,两只手揉搓着他的五官道:“再说一遍。”

    虞万支欲言又止,只好改口道:“很适合我。”

    闻欣笑得狡黠,躺在床上是翻来滚去。

    这床动得都快比下午夸张了,正好五分钟到,虞万支抽出体温计自己看一眼,伸手把关掉说:“没发烧,可以做点别的了。”

    哪怕他不说,体力也能表明健康,闻欣迷迷糊糊中已经忘记今夕是何年,第二天才有些发脾气道:“你去买菜。”

    天还没亮,但除夕本来就是要这个点出门,虞万支去年也是这样,颇有经验地说:“行,蛋糕我也会带回来。”

    到现在,他也没说自己的生日应该是农历二十九这件事,权当自己真的是大年三十出生。

    闻欣确实定了蛋糕,掀开一点眼皮说:“还是我去吧。”

    总觉得这样更有心意。

    怕惊扰她的睡眠,虞万支开的是厨房的灯,但在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有光亮。

    他指着窗的方向说:“还在下雨。”

    闻欣都没怎么睡醒,支着耳朵使劲听才说:“还真是。”

    又道:“就在街对面,我很快的。”

    何苦出去瞎折腾,虞万支弯下腰哄着说:“就算是生日礼物,乖乖在家行吗?”

    他的气息在环绕,闻欣也是晕晕乎乎就应下来,等人出门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无奈起床开始和面,按照即定好的菜单今天是准备大显身手包饺子。

    可惜她快虞万支慢,饺子皮整整齐齐摞着人才回来,塑料袋子直顺着往下滴水,可见外面雨不小。

    闻欣又是操心道:“快换衣服,别感冒。”

    虞万支心想自己生一回病算是让她十年怕井蛇,暗暗叹口气觉得以后还是小心点。

    他从前对并不精细,这是显而易见的,但这会也对自己温柔起来,重新收拾后才说:“你猜猜今天猪肉多少钱?”

    一准是又涨价,闻欣心疼道:“三块了?”

    虞万支摇头说:“三块二。”

    闻欣声音都高起来,嘴巴微张,有些颓然道:“过年嘛,应该的。”

    连澡堂的票都涨一毛,还不许人家猪肉涨三毛吗?

    虞万支并非是不知道柴米油盐的人,相反他过日子是仔细的,撸起袖子去洗菜切肉,边说:“去年除夕还是两块六。”

    菜不是闻欣买的,她哪里知道这么多,这下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说:“什么!太贵了吧!”

    谁说不是,虞万支掏钱的时候手都在抖,有点雪上加霜道:“刘琼说‘过完年兴许都是这个价’。”

    他们习惯找熟人买东西,也算是一种人情往来,毕竟刘琼也常给服装店带去生意,更别提她姑娘赵美云是闻欣的“忘年交”,两家人算是比较熟悉。

    闻欣知道刘琼不是信口雌黄的人,啧啧两声说:“政府一不管就是这样。”

    刚出的政策,连生猪都取消统购统销了,她想想小时候过年盼杀猪的样子,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完全没想到数年之间社会变得这么快,只叫人摸不着头脑。

    她道:“我看这物价是越来越厉害。”

    别的不说,连橡皮都比她刚来东浦那年贵一毛钱——谁叫她写字少,当时买的橡皮今年刚用完,因此记忆深刻。

    虞万支咚咚咚剁肉说:“我看工资还得涨。”

    不然大家靠什么吃饭。

    提起钱闻欣就有精神,说:“幸好吴静早就说年后我卖一件衣服有一块五。”

    别小看五毛钱,平均每个月能多出一百块工资来。

    虞万支自己的动静太大,没怎么听清楚,闻欣也没重复,只是到走廊听、看、闻之后才回来说:“整栋楼应该都起了。”

    故土难离,多半是本地人才会在大过年的还在这,而对东浦人来说除夕最重要的就是祭祖,甭管是谁都要赶早上祠堂去,因此楼道间已经飘着肉香味,高压锅的声音响彻,谁还会嫌弃剁肉,只怕都当时放鞭炮给忽略。

    虞万支是才从外面回来的,当然更知道。

    他停下刀的间隙说:“201那家,我回来的时候人家正好挑担出门。”

    闻欣不可置信看一眼手表,感叹几句,把他弄好的菜肉倒进盆里开始调味,觉得差不多后说:“你会包吗?”

    虞万支还真没什么不会的,二话不说洗了手就过来,两口子挤在狭窄的厨房里,用准备丰盛的三餐拉开这一天的序幕。

    和去年只有同层楼的邻居们往来比起来,今年他们的交际范围显然在扩大,家里时不时就有孩子喘着气爬到八楼,隔着窗叫阿姨或者姐姐,送来自家做的好吃的,带着空盘子走。

    一连好几家人来,叫虞万支挠挠头说:“感觉咱们都不用自己做饭了。”

    闻欣正在炸丸子,忽然回过头看着他笑,笑得虞万支心里莫名发毛,往后退说:“怎么了?”

    她就是嘻嘻嘻地不说话,笑容那叫一个灿烂。

    虞万支哪怕不知道是什么事,也能大概说:“有点不怀好意。”

    怎么能这么说呢,闻欣两根手指相互戳着说:“你看,咱家也没孩子,我这忙,但人又要礼尚往来的,对不对?”

    虞万支总算是摸透她的意思,洗手后说:“送哪家?”

    闻欣给他找出个提篮来,把几个门牌号都细细叮嘱过,从厨房的窗户目送着他下楼,忽然说:“真是好孩子。”

    得亏虞万支是没听见,当然,他现在已经觉得自己很像孩子,毕竟这活真的都轮不到他这个年纪的人来做,但家里除他也没有更合适的人。

    好在他并不怕生人,打交道上也算游刃有余,就是有几位长辈会调侃说:“小闻可真会使唤,把爱人都打发出来了。”

    没什么恶意,虞万支实诚道:“我们是分工合作。”

    好一句分工啊,都是有岁数的人,只恨他不是自家女婿,平添两分慈爱。

    这个抓住他唠两句,那个逮住他问两声,让他有一种回老家过年的错觉,但还是顺利完成媳妇给的任务才回家。

    闻欣已经是水开半天就等着下饺子好开饭,看到人就说:“路上停下来逗狗了?”

    虞万支不解其意,啊一声说:“家属院还有人养狗啊?”

    家家户户住得近,街坊邻居只怕会打起来。

    闻欣忍俊不禁道:“我有一年帮我妈去送东西,就是停下来逗狗耽误时间,回家被揍了一顿。”

    虞万支老老实实伸出手说:“你揍吧。”

    闻欣反而有理道:“过年不打孩子。”

    虞万支就是配合她一下,把厨房窗户关好说:“跟刘奶奶探讨了一下计划生育。”

    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英雄母亲,有十个孩子,那真是见谁都得劝两句生孩子的好,让他快点要一个。

    闻欣被催过不少次,偶尔也有点不高兴,但知道老人家都是这样,饺子下锅说:“她有一回跟我说生孩子跟下饺子差不多。”

    就得一口气下去,先有三五个压压底才好。

    殊不知时代已经不一样,闻欣现在觉得养活一个都够呛,毕竟他们手里头真没多少钱。

    她道:“你这次接话,下次你看到她最好绕路,不然就没完没了。”

    虞万支想到刚刚老太太那个劲就倒吸口凉气,也顾不上什么尊老爱幼,连连说:“绝对二十米开外我就掉头。”

    可见是被吓得不轻,毕竟他十几岁就到东浦,外头没那么多亲戚,同龄的朋友们不会总说着这个事不放。

    但闻欣是见怪不怪道:“你信不信,咱们现在要是在老家过年,你的头一准更大。”

    虞万支还真招架不了这些,否则当时就不会因为亲生父母的絮叨选择结婚。

    他咽口水道:“咱们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山高皇帝远也没什么不好,闻欣那点逢年过节就会出来思乡之情消散,认真道:“我觉得已经过好了。”

    起码一年更比一年好。

    虞万支过惯农历的日子,对他来说只有正月初一才是新的一年。

    他回想起来,难得说:“行,那就新的一年继续努力。”

    往常这种话都是闻欣嘴里说出来的,今天一时被抢白,没有更合适的词,只得批评他说:“拾人牙慧。”

    虞万支冤枉得很,一挑眉说:“我是娶妻随妻。”

    现在倒是很会油嘴滑舌,可谁叫他的眼睛实在好看,哪怕眼珠子这么略一转悠,都像在闻欣的心口戳一下。

    她骄傲地甩辫子,乌黑亮丽的长发一如往昔。

    虞万支摸摸她的发尾,好像还能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心动。

    他松开手去拿碗筷,摆好后看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色说:“以后要都是这规格,咱们还真得多生两个孩子。”

    闻欣自己做的菜就两个,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坐下来说:“反正你要多吃点。”

    反正过年的意义就在于吃吃喝喝,好像眨眼到要复工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4章 杂事

    二合一

    正月初七, 闻欣就开始上班了,主要是虞万支的加工坊接了个急单,他天天都要忙。

    因此她有一种自己不能太悠闲的使命感, 寻思玩得也差不多,不如早日挣点钱。

    但店门开着,进来的客人却没有多少,主要是这个季节有些青黄不接。

    毕竟过年的新衣服才上身没几天, 买短袖又太早, 因此她特意给吴静打电话,想着能给店里清仓。

    吴静仍旧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只道:“看着办就行, 反正底价你都知道。”

    又说:“应该没什么客人,你也不要太辛苦。”

    闻欣倒不觉得辛苦,挂掉电话后把“打折促销”的红纸贴在沿街的玻璃上, 然后在店里看小说,等着有客上门。

    不过顾客是一直没有,只有虞万支来叫她吃午饭。

    他进来就说:“想吃什么?”

    闻欣早上没事做,站在街边观察一下, 这会说:“小馄饨回来了。”

    说的是街口的那家店。

    虞万支知道她的意思, 帮着锁好门才说:“行,那走吧。”

    夫妻俩沿街走着,闻欣脑袋左右动来动去说:“我念书要是有看小说这么用功,兴许能上大学。”

    看得她脖子都酸起来。

    虞万支顺着夸道:“你聪明,肯定能行。”

    闻欣是觉得自己样样都做得还行, 唯独读书上确实缺乏天赋, 老老实实摇头承认说:“我书念得不好。”

    县中学每年能上高中的人就那么两三个, 她自知一次考上的希望不大, 可是复读的话家里又支撑不起,因此早早自己选择出来工作。

    虞万支也上过初中,他养父曾经是一名教师,六十年代下放回农村种地,家里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在他的学习上还是很抓紧的,可以说是天天挨打。

    但越打越逆反,他对上课反而没什么兴趣,加上养父去世后也没有能负担学习费用的人,这才跑到外头来闯一闯。

    他道:“其实读书也挺难的。”

    尤其是在老家那地方,出个大学生都算是大新闻。

    闻欣自己在这上头没少吃苦,想起自家妹妹来说:“所以才把闻婷气坏了。”

    提起这位没什么接触的小姨子,虞万支道:“不知道她钱收到没有。”

    闻欣也有几分担心,忍不住抱怨说:“我妈他们也真是的,哪有不经同意就给人改志愿的,就我妹那脾气,往讲台上一站能给自己气死,压根不是那块料。”

    毕竟闻婷本来就是家里最小的,一贯又成绩好很得宠,脾气可谓是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要不然怎么会读个书连家都不回,过年都是一个人在学校。

    闻欣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二,在信里被她妈骂得又是狗血淋头,觉得这事完全跟自己没关系,只能庆幸不在老家,又着急忙慌给妹妹寄钱去——也不多,就五十块钱。

    虽然前几年大学开始收学费,但师范仍旧是属于公费,学生每个月还有三十块钱补助。

    这也是父母会自作主张给小女儿改志愿的原因,毕竟能不花一分钱肯定是最好的。

    不过就这两年的物价,三十块钱也只够馒头配咸菜而已,况且没听说放寒假还给发钱的,妹妹的脾气又多少有些倔强,那么多书信往来里是一个字都没跟自己提过,让闻欣是担心得很,跟虞万支商量后才寄出去五十块钱。

    毕竟他们才买完房,自己手里头也并不富裕。

    对这个钱,虞万支是不反对的,他们这代人敬重学问,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忙没什么,不接岳家人的坏话,只道:“等回头有余钱,再寄一点。”

    闻欣是结婚的人,知道夫妻之间最忌讳什么,别的不说,她妈从来是拿根玉米回娘家都得偷偷摸摸的,因此她有些不安说:“不太合适吧。”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又不是学费生活费,就当是给的红包。”

    他当然不是瞎大方,只是觉得能上大学不容易,当然要是叫他供的话肯定不可能,但现在就是每年贴补个一两百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他反问道:“如果你现在还没结婚会给吗?”

    闻欣是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会。”

    没道理一个人的时候能做,两个人的时候却失去这个自由。

    虞万支难得很有哲理道:“咱俩是一加一大于二,难道嫁给我还给不起了?”

    闻欣当然不会说“是”,心想这要不是坐在馄饨店里得亲他一下,只好手伸到桌子底下,冲他抛媚眼。

    虞万支不明所以,人微微后仰向下看,这才勾着她的手指。

    两个人不再说话,就是手一直没放开。

    闻欣看他不熟练地用左手拿勺子,只觉得好笑,心想得亏吃的是馄饨,不然换成筷子他估计这顿饭都吃不上。

    但她自己也没撒手,用右手吃完还托腮看他。

    虞万支只觉得她眼角眉梢都透露着“看热闹”三个字,自己还是慢腾腾地吃着,吃完后要结账才遇上问题,那就是他压根不好掏口袋。

    闻欣就是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他只得费力用左手,惹得老板多看他们好几眼。

    不过虞万支也无所谓,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夫妻间的趣事,只是把人送进店里后说:“你们这有仓库对吧?”

    闻欣拉着他往里走,进入到昏暗的地方,只有几个空荡荡的货架摆着。

    虞万支略有些粗糙的手抚着她的脸,虽然五官本来就是记在心里,这一刻却更清晰起来。

    他顺着额头品尝,连双唇的温度都有些烫人,在她的脖颈处停下来说:“晚上早点走。”

    已经结婚小两年,闻欣只听他这个呼吸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低声笑说:“你自己忙得完就行。”

    虞万支赶着交货,哪里能抽出时间,自己都是十二点才下班。

    闻欣早就到家,人已经在被窝里,看他进门就赶快闭上眼睡觉。

    她就是习惯性等人,可自己的作息定得差不多,早就是眼皮子耷拉着。

    虞万支哪怕有力气,也不可能把她叫起来,只好洗过澡也赶快睡。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样,叫他憋着只能在加工坊拎锤子咣啷啷砸。

    很快就是正月十五,轴承厂开工,很多事都得他来办,两边的事情加起来,整个人是忙得不可开交。

    闻欣也有自己的事情做,毕竟复工的人一多,就意味着生意好起来。

    店里的衣服都变成春夏装,她整日里研究着怎么陈列,兴致比年前更加昂扬。

    根据吴静的分析,约莫是因为涨薪水,这个猜测在她发工资的时候得到证明。

    花意是每个月一号发工资,毕竟吴静按每天卖出去的件数算钱,只要每天记录好,到月底结果就很显然易见。

    她三月一号这天出门前特意把信封里的钱又数过一遍,才抱着女儿走。

    已经一岁半的吴欣怡,是个健壮的孩子,好在做妈的人锻炼出来,抱着也稳稳当当的。

    吴静离婚后住娘家,不过父母做生意都比她忙,弟弟妹妹又都在上学,家里虽然请得起人照顾,但她自己离不开孩子,因此一直带在身边。

    她家条件好,住的是工业区第一个商品房小区,出门拐过一条街就是店里,这条路是她常走的,一般来说不会出什么问题,偏偏今天算是倒霉,有块地砖不知道跑哪里去,她略微踩空就脚下一倒,母女俩跌坐在地。

    这一摔,路人还没什么反应呢,每天坠在后头护送的付兴隆已经大步跑过来扶说:“没事吧?”

    吴静只顾着看孩子,但女儿年纪太小,又被护得好好的,还以为是玩什么游戏,嘎嘎乐出声。

    小人儿这么一笑,她也不觉得痛起来,看着掌心摩擦出的印记,想靠自己站起来。

    可惜她一用力,就知道不对劲,倒吸口气又瘫下去。

    付兴隆知道她不会理人,还是问道:“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吴静估摸着是扭到脚,但压根不应,只是觉得这么坐着不像话,小声哄孩子说:“宝宝你自己站好啊。”

    吴欣怡才是能站稳的年纪,倒也听得懂话,正好扶着电线杆子,咿咿啊啊说着没人听懂的话。

    不过也只是付兴隆听不懂,毕竟孩子出生夫妻俩就离婚,他哪怕有再多的慈父之心也没地方使,况且这会也不是联络感情的好时机。

    他继续说:“小九,我送你去医院。”

    吴静是早产儿,打小身体弱,按爷爷奶奶的说法是须得人气压一压,因此管她叫小九,让老天爷知道她上头还有好几个,别想着轻易欺负她。

    可惜当年慈爱的长辈皆逝世,父母都管她叫“静静”,现在全天下叫“小九”的居然只有眼前这一个。

    她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咬着牙还是打算靠自己,心想生孩子那天一个人都挨过来,没道理这会做不到。

    只是她连力气都使不出来,倒是五官皱成一团。

    付兴隆看得出伤得不轻,一咬牙说:“你别动。”

    他心知肚明从她随身的包里拿出背带来,把女儿捆在胸前,动作又快又利索,让吴静都没能反应过来。

    吴欣怡是常见爸爸的,只是不亲近,知道不是陌生人,大概还觉得有趣,又是嘎嘎笑出声。

    付兴隆一颗心软得不像话,摸摸女儿的脑袋又半蹲着说:“先去医院,行吗?”

    他连回头看都不敢,吴静却听出可怜来,不过她现在心是硬的,想想人还是别跟自己的命过不去,到底还是老老实趴在他背上,顺带逗弄女儿一下。

    母女俩是面面相觑,中间夹着个男人,大街小巷人人都多看一眼。

    也得亏是付兴隆力气大,走出半条街才打到车,三个人到医院,他身上还是揣着小的跑上跑下的办手续。

    吴静坐在长椅上等,边上有位阿姨说:“你男人真不错。”

    现在的不错已经太迟,吴静淡淡说:“怀孕的时候可没见人。”

    付兴隆拿着缴费单回来正好听到这句,安静地到她跟前说:“要到二楼排队。”

    吴静也不搭腔,只看着他怀里的女儿说:“宝宝饿不饿?”

    但凡是问,小朋友哪有说不饿,吴欣怡伸着手要吃的,连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付兴隆看着可爱,从口袋里拿出小包装的饼干说:“这个能给她吃吗?”

    吴静包里也有,才不稀罕他的东西,默默地拿自己的给女儿。

    总之她仍旧是一句话都不说,只在包扎好后才道:“我要去店里。”

    付兴隆第一时间想反对,但也没有这个权利,知道只会惹她生气,心想总算是开腔。

    三个人这阵仗进店里,把闻欣惊得不轻,从椅子上蹦起来说:“吴静你没事吧。”

    吴静笑得秀气,只当自己是骑着车进来的,“交通工具”本来就没什么介绍的必要。

    她道:“没事,估计接下来都不好上班,我来跟你交代几句。”

    其实店里常常是闻欣一个人应付,她已经是了然于心,只是目光踌躇略过付兴隆,心想他好歹是虞万支的朋友,还是微微点头算打招呼。

    实话实说,付兴隆还是第一次进店里,也不敢多打量,只利用这有限的时间跟女儿玩。

    小丫头嘎嘎乐,一点不认生,只这么看,他倒是个好爸爸的样子。

    闹得闻欣是越发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状况,但还是把注意力都放在吴静的身上,说:“我还是两天我去交一次账。”

    服装店是现金生意,管钱的总得是老板,别看一天没几个客人,营业额基本都有个六七百,这么多钱哪能放员工手里,就是她自己都不愿意担这个责任。

    吴静也知道自己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犹豫着说:“要是实在忙不过来,你就再招个人。”

    招个人不就得把工资分出去,闻欣自觉还是能行的,赶快说:“我可以的。”

    吴静知道她是要紧钱,心想人家到底比自己能干,拿出装工资的信封说:“上个月的。”

    感情她专门跑这一趟,除开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是为发工资。

    付兴隆盯着她缠着纱布的脚有些发愁,肩膀不知怎么耷拉下来,好端端一个人在那情绪变幻。

    连闻欣都看出来,想想还是给吴静使个眼色。

    她们算是有点交情,关系其实比一般的老板和员工更有些。

    吴静也心知肚明她约莫知道点内里,抿着嘴摇摇头。

    闻欣也就不再问,毕竟按她看的那几本小说来总结,感情这种事外人最好不要插手。

    不过她到底憋不住,晚上跟虞万支悄悄嘀咕。

    虞万支第一反应是说:“那要不要去探病。”

    按理,他跟吴静还算是朋友。

    人情往来嘛,闻欣想想说:“那就下次交账的时候咱们一起买点水果去?”

    正好她一个人兜里揣着钱也害怕。

    因此两天后,夫妻俩下班吃完饭,一起朝着吴静家去。

    过年那阵子都是吴静自己定时去店里拿钱,这还是闻欣第一次去她家,路上买了水果,到楼下啧啧道:“好高级的样子。”

    等到人家家里更是惊讶,心想这种复式的装修肯定便宜不了。

    吴静是一大家子都在,招待得很是热情,但夫妻俩没坐多久就急着回家,在下楼的电梯里说:“等咱们有钱也买这种。”

    虞万支有钱以后要做的事情有一箩筐,亲昵地捏着她的耳朵,没提防电梯门忽然打开,跟熟人面面相觑。

    付兴隆咳嗽一声说:“万支,挺巧的啊。”

    虞万支也把脸上的尴尬藏起来,不自在说:“是啊,你也来看吴静?”

    好像连提起这个名字,付兴隆都有些黯然伤神,他道:“我住她对面。”

    那是两个人的婚房,结果没住多久连婚姻都不存在。

    虞万支才到东浦的时候跟他关系确实不错,毕竟大家年纪相仿,但朋友就是会走散,因此别人的现状他不是很清楚,毕竟谁能想到离婚的两口子还住对门。

    他素日里也算善于社交,这会只得挠挠脸说:“这样啊,那我们先回去了。”

    双方就这样各走一边,叫闻欣越发好奇起来说:“咱们要是离婚,我肯定不许你住对门。”

    对他们这代人来说,离婚是件很不得已的事情,除非是有非常严重的理由,这要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肯定很膈应。

    一点也不吉利,虞万支拍她的脑门说:“别胡说八道。”

    闻欣心虚地看看天看看地,眼睛左右转悠着。

    虞万支是拿她没办法,只得接刚刚的话道:“可能是为了孩子。”

    闻欣觉得这个猜测很不可靠,说:“为孩子就不会离婚。”

    这倒是,虞万支也弄不明白,牵着她慢慢向前走说:“我现在跟兴隆也不是很熟。”

    他话是这样说,没想到翌日两个人又碰上,还是在吃午饭的当口。

    这么凑巧,付兴隆招呼道:“万支,一块坐啊。”

    虞万支也不扭捏,坐下来说:“你这大中午的就喝酒啊?”

    付兴隆是这两天有点闷,苦笑道:“刚吃闭门羹。”

    虞万支才反应过来对面是吴静家的小区,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往下接。

    但付兴隆是没有遮掩的打算,叹口气说:“你们多好,夫妻恩爱。”

    虞万支难免打听道:“我还正奇怪你们是怎么回事呢。”

    毕竟原来是好端端的青梅竹马到夫妻,再听说就是离婚,中间的细枝末节哪有人清楚。

    其实离婚的时候付兴隆自己都没怎么想明白,他们那一阵压根没吵架,还天天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结果孩子刚出生,吴静就提离婚。

    他那会不能接受,却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是渐渐才有头绪,说:“女人怀孕的时候特别重要,我以为请人天天陪着就行,但她需要的只有我。”

    虞万支在心里警惕起来,觉得自己得吸取教训,不过说:“你工作也忙。”

    是忙啊,付兴隆一个孤儿能混到今天这步,靠的就是拼命,那阵子他正好有大生意,天天都是十二点才到家。

    可是他叹口气说:“但她不缺钱。”

    虞万支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知道这事如果搁闻欣身上不会怎么样,因为夫妻俩都知道养孩子最重要的就是钱。

    但吴静一点都不需要,所以她尽力让自己能理解别人的难处,心中却还是失望,最终在生产的时候爆发。

    这要说起来,好像谁都没错。

    虞万支一时没办法评价,毕竟他也不是什么知心姐姐,只好倒杯酒说:“来,干一个。”

    男人嘛,喝个酒好像感情又跟原来差不多。

    付兴隆矫情几句也就罢,一瓶酒下肚说:“回头聊。”

    虞万支下午还有工作,没抢过跟他买单,只好道:“行,下次一定我来请。”

    没约好具体时间,但两个人都莫名觉得很快就会有机会。

    虞万支拍拍脑袋把这些抛之脑后,只是晚上见面时跟闻欣提起,顺便简单地解她心中的疑惑。

    说真的,闻欣是好奇吴静和付兴隆的事情很久,毕竟她来花意工作一年多,看到付兴隆的次数比卖煎饼大叔还多——因为偶尔赶上市容检查,人家要避风头的。

    由此可见付兴隆有多风雨无阻,让她都得感叹是个痴情人,所以这样的离婚理由,让她诧异道:“感觉没到这地步。”

    毕竟对她来说,或者对多数人而言,都是可以继续生活下去的情况。

    换做虞万支,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偏过头说:“如果我一直对你很抠门,你会离婚吗?”

    闻欣沉吟片刻,居然没有答案。

    她两只手指戳来戳去说:“一下子可以理解吴静了。”

    虞万支心想自己幸好是转弯快,否则现在已经跟付兴隆差不多。

    他道:“每个人要的东西不一样吧。”

    也不知道他最近上哪学的,讲话总是有些子诗意,闻欣看他一眼,忽然好奇道:“那你要的是什么?”

    虞万支从前觉得是房子,毕竟他吃苦耐劳、勤俭节约,就是为这个。

    但他现在知道是家,准确来说是有她的家。

    他笃定道:“你。”

    简简单单一个字,眼睛又是那副勾人模样。

    闻欣只好看着地,嗔道:“油嘴滑舌。”

    虞万支摸着自己的脸说:“我以前是忠厚老实。”

    这四个字,其实跟他的长相也有点距离,毕竟要不是一双眼睛柔化五官,看着也是早晚去劳改的样子,尤其是这四肢健壮的身体,活像能把人脖子拧断。

    闻欣结婚的时候,她妈就吓唬她当心挨揍,结果现在两个人是反过来,可见很多东西看表面都不准的。

    她伸出手在他背上拍一下,大有“想打你就打你”的不讲理。

    动作其实很轻,虞万支没放在心上,反而揉着她的手,两个人跨着阶梯到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高考,虽然应该没有考生在看,也祝大家考运亨通。

    明天见。

    第55章 不一样

    一更

    吴静在家休息, 店里的事情全落在闻欣一个人头上,别看平常生意一般,但确实需要两个人才能把摊子支起来。

    好在有涨工资的空间, 闻欣自然觉得都能承担,唯一麻烦的就是需要每两天就送一次钱——主要是她一个人不敢揣着走,总得拉个人陪着,但虞万支也忙。

    好在才跑两次, 这事就有人接手, 还不是别人,正是付兴隆。

    是个降温的日子, 街上没什么人, 闻欣今天卖出去十一件衣服,心已经不在这,琢磨着要不要早点下班, 听见推门声抬起头。

    她看见人诧异道:“吴静不在。”

    付兴隆本来还想着得打个招呼,这会说:“我是来找你的。”

    话听着怎么有点奇怪,闻欣茫然眨眨眼,小心翼翼道:“是有什么事吗?”

    付兴隆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叫人误会, 那颗被委以重任的火热之心稍歇。

    他道:“让我来拿钱。”

    哦哦, 拿钱啊,可闻欣也不能平白无故就给他,想想实诚道:“我打个电话问问吴静吧。”

    付兴隆没觉得被质疑,反而为她的尽职尽责高兴,但很快又黯然于自己其实没什么资格操心这些, 一时间表情变化。

    闻欣都不知道他在什么, 锁好抽屉到小卖部打电话。

    吴家有电话, 就装在沙发旁, 吴静正在看电视,接起来就说:“你好,找谁?”

    闻欣道:“是我,付兴隆来拿钱了。”

    吴静知道她心细,解释道:“老叫你跑也不好,以后就让他拿。”

    闻欣听出一点他们之间关系缓和的意思来,应下来后又问候她的身体,掐着点挂电话。

    这当口,付兴隆一直在店里等着,颇感兴趣地左右看着。

    他正儿八经进来也就第二次,上回还没敢张望,这会看着是处处有吴静母女俩的痕迹,本来该是一家三口,现在只有他被排除在外之。

    想到这儿,他那点好心情烟消云散,背影看着很像流浪狗。

    闻欣只觉得他有点奇怪,明明也没发生什么,怎么一个人站那心情还起起落落的。

    但她只是咳嗽一声说:“稍等,我再拿个东西,你帮我给欣怡行吗?”

    给女儿的,付兴隆点点头说:“那你得跟她说好,我怕挨骂。”

    人情嘛,有时候不是收就对的。

    诚实得有点叫人好笑,闻欣到仓库里面,提溜着个袋子出来说:“是给小朋友做的衣服,吴静不会说什么的。”

    论踩缝纫机,她的手艺向来好,店里有些货损的东西,既卖不出去又扔了可惜的,她就剪一剪改给小朋友穿,吴静向来是知道的。

    付兴隆这才放心,当着她的面又数一遍钱说:“我拿五百,二十三你留着找零。”

    闻欣就把这二十三块钱放回抽屉里,看他脚步雀跃地走,心里又嘀咕起来,寻思这人真是捉摸不定。

    但付兴隆的好心情是有迹可循的,他一路走回小区,出电梯后敲左边那户的门。

    来开门的是吴朗,才十三岁的初中生,侧过身子让他进来,使眼色用口型悄悄说:“心情很好。”

    付兴隆松口气,换上拖鞋往里走。

    吴静正在跟女儿逗着玩,有人来也笑意不变,仍旧是当做没看见。

    吴欣怡在妈妈怀里滚来滚去,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轻重,差点从伤着的那条腿压过去。

    付兴隆心都提起来,猛地向前一步把女儿举高说:“爸爸带你玩好不好?”

    小朋友就爱飞高高,乐不可支的样子,是和妈妈在一起时不一样的高兴。

    吴静想起来全家劝她的那些话,脸不自觉拉下来。

    在这对前夫妻的事情上,吴家上下都是撮合的心态,因此吴朗早就躲回房间去,现在客厅里只有三个人。

    付兴隆是一直看着她的脸色,几乎是能从最细微的变化里看出意思,知道这意味着不想看到他,半垂着头说:“我过去了。”

    又闷不吭声把钱掏出来给她。

    吴静是避免任何接触,硬邦邦道:“放桌上就行。”

    付兴隆半蹲下来跟女儿说再见,然后站起来朝餐桌走,但还没玩尽兴的吴欣怡哪里愿意,已经是未语泪先流,嚎啕着伸手要抱不让走。

    吴静知道这是小孩子的共通点,毕竟她看女儿紧,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娇惯得很厉害,自然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只得有些生气地瞪男人一眼。

    付兴隆也不敢去想什么冤枉不冤枉的,瞅着她的脸色把孩子又抱起来哄,手拍着拍着怀里的呼吸渐渐匀称,他压低声音道:“睡着了?”

    吴静压根没多看他一眼,这会才仰起头,撑着茶几站起来说:“放我房间。”

    她慢慢往屋里挪,付兴隆也是蹑手蹑脚地跟着,光从背影看仍旧是好端端的。

    吴朗从门缝里朝外看,跟趴在床上的二姐吴燕说:“你觉得这回能和好吗?”

    吴燕只拿拖鞋扔他说:“从我房间滚出去。”

    又道:“大姐主意定得很。”

    当初离婚的时候父母并不是很愿意,最终还是没能拗过去。

    姐弟俩就差一岁,打打闹闹不算事,吴朗笑嘻嘻把拖鞋又扔回去,说:“那可不一定,谁能做到姐夫这架势。”

    吴燕翻白眼说:“让大姐听到‘姐夫’两个字,你就死定了。”

    吴朗心虚地缩着脖子,另一间屋的气氛却不如他们姐弟之间好。

    其实不管是抱孩子还是带孩子,付兴隆都是没多少经验的,因此要想把刚睡着的女儿好好的放床上,其实不是件容易事。

    更何况吴静自己带着的最清楚不过,难得说长话警告道:“她放下去要是醒,今晚就别想睡。”

    能闹到半夜,明天一准地黏人。

    付兴隆愈发为难起来,膝盖撑在床沿说:“我一定会很轻的。”

    他试了两次,都觉得放下去就有要醒的意思,只得赶紧又搂回怀里哄,明明不热的天气里额头沁出一层汗。

    吴静只觉得他在自己的房间让她哪哪都不自在,连空气都无端叫人难以呼吸。

    可她也没办法催,到底是孩子跟重要,只能生气地看他一眼。

    付兴隆从前是有心没机会,这会看上去笨拙极了,想想说:“要不我抱着睡?”

    真是猪脑子才能想出来的话,吴静不客气说:“有本事你天天抱。”

    别看已经一岁多,习惯这种东西都是一两次就能养成的,她可没这个力气耗。

    付兴隆倒挺自信,喃喃道:“可以啊。”

    又觉得像是挑衅,赶快说:“你要愿意,我能带的。”

    吴静不愿意,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

    大概是最近他来得多,父母那些劝和好的话在她心里又赌一口气,她道:“现在才想起来,太晚了。”

    付兴隆就知道自己提了又要惹她生气,抿着嘴试着想把孩子放下。

    可惜吴欣怡打小就是个抱着睡不能沾床的个性,反正时不时就要咿咿呀呀两声,让抱着她的人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吴静一口气上来,想把他们父女都推出去,到底还是爱女心切,忍下来说:“先把左手慢慢腾出来……”

    她手把手教着,两个人挨得近,付兴隆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像是很多年前她说喜欢自己的那天。

    可惜感情不复当年,小丫头躺好他就得走人。

    他出个门就能到自己家,人往沙发上一趟,只觉得偌大的家空荡荡,心想还不如原来租房子的时候,那会他们青梅竹马的感情甚笃。

    但住小房子的人却盼着搬大房子。

    付兴隆从服装店走没多久,虞万支就下班来接人。

    闻欣知道他是来陪自己去给吴静送钱,马上解释说:“付兴隆来拿走了。”

    虞万支的第一反应是说:“他们要和好吗?”

    不然怎么会叫他来。

    闻欣也不是很清楚,耸耸肩拿上钥匙说:“我看他人有点怪怪的。”

    就往那一站,好像心事重重,分外可怜的样子。

    虞万支最近也见过他几次,没觉得哪里不一样,帮着关好门才说:“饿不饿,要不要吃宵夜?”

    闻欣晚饭吃得撑,到现在都还没消化,挽着他往家属院走,只说着今天遇见的客人。

    开门迎客,一天到晚哪种类型都有,说实在的脾气稍微差一点估摸着能天天跟人打架。

    但她是跟挣钱有关的都能忍,只是偶尔难免要抱怨两句。

    虞万支也只能尽量哄她开心,夫妻俩一块往家里走。

    楼道昏暗这个事情,闻欣现在已经很习惯,尤其是身边有人的时候。

    但意外这种事总是偶尔有,比如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叫她险些跌一跤,有些劫后余生道:“苍天,差点我的腿也折了。”

    虞万支才是吓得够呛,手电筒的光扫过去说:“谁这么缺德啊。”

    一栋楼的住户这么多,没谁说得准的,闻欣自己缓过劲来说:“我没事,上去吧。”

    虞万支更加小心翼翼牵着她,到家后还想着检查一番。

    闻欣坐在椅子上,好笑地看他卷自己的裤腿说:“我是能忍着不喊疼的人?”

    她那点子娇气全用在他跟前,掉点油皮都要大呼小叫的。

    虞万支想想也是,不过还是有些抱怨道:“没灯他们不会不方便吗?”

    国棉厂家属院以前住的都是职工,一应设施都有厂里负责,但现在厂里自己都在走下坡路,更何况一大半的房子都已经是卖出去或租出去,管理上自然就有问题。

    就说换灯泡,本来该挨家挨户出的钱,压根收不齐,很多人都是情愿耗着。

    虞万支自费换过一次,没几天就不知道被谁偷走,压根是没办法,不然哪能让闻欣三天两头栽这上面。

    闻欣知道他是担心,保证说:“我以后一定更加小心。”

    但这不是小心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虞万支犯愁又羡慕道:“要是像商品房就好了。”

    商品房有物业,虽然每个月要交点钱,可是灯火通明啊。

    闻欣当然也想,毕竟谁都愿意过好日子。

    可现在的形势实在是不容想太多,她道:“过两年应该就可以。”

    虞万支有时候觉得是自己太着急,可又想立刻把好的全给她,一颗心是备受煎熬。

    闻欣看得出来,撒娇说:“你给我捶捶腿。”

    捶得虞万支心猿意马,连力度都控制不好,双手轻飘飘地说:“我觉得你这是在罚我。”

    闻欣充耳不闻,只顾着看小说,半天才反应过来说:“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这还了得,虞万支的手往上挪,顺着春衫往里钻。

    他粗粝的掌心划过嫩滑的肌肤,闻欣的鸡皮疙瘩往外冒,因为怕痒往后躲说:“我快看到大结局了。”

    她就这习惯,要是看不到晚上准得失眠。

    虞万支无奈道:“行,你看吧,我去洗澡。”

    闻欣点点头,其实心思也没在他的话上,就是快看到最后,猛地合上书道:“天,怎么连洞房都写。”

    虞万支动作快,出来正好听到这句,问道:“谁洞房?”

    闻欣莫名地做贼心虚,赶快去找自己的衣服说:“没谁。”

    说完关上洗手间的门。

    虞万支只得在门外说:“你没提水。”

    家里洗漱都是烧热水兑凉水。

    闻欣手脚快,衣服都脱了,从门缝里伸出手。

    藏了一冬天的手臂光洁无瑕,只叫人遐想无数。

    虞万支是个精力充沛的,但这会不是因为旖旎的念头,而是说:“很重,我给你提进去。”

    算起来已经是老夫老妻,可闻欣还是不好意思,尤其是他的眼睛好像要把人生吞活剥。

    当然事实也是差不多,夫妻俩最后是折腾到半夜才要睡。

    闻欣闭着眼能听到他扔计生用品的声音,掰着手指头说:“要不明年就不用吧。”

    明年才是一九九三,虞万支道:“不是说属猪好?”

    闻欣小时候喂猪是最起劲的,因为那意味着一年能吃到肉,打心眼里觉得属猪是吉利的象征,自然是不会轻易改的。

    她这会这么说,自然有原因,解释道:“王姐说‘想生也不是一定有的’。”

    虞万支觉得这话听着不太好,把人揽进怀里说:“什么意思啊?”

    闻欣戳着他的胸口,打个哈欠才说:“就是说怀孕也讲缘分的,像我一个堂嫂,结婚七年一直没怀上。”

    他们避孕得起劲,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按虞万支的文化程度来理解,这跟说他不行没两样。

    男人是挑衅不得的生物,轻轻地在她的软处碰一下说:“你觉得我没本事让你怀上?”

    闻欣哪里是这个意思,只觉得他的语气很危险,马上一本正经道:“睡觉,现在必须马上睡觉。”

    虞万支低笑出声,抚着她的后脑勺说:“咱们现在是宜迟不宜早。”

    反正他对自己是信心十足,觉得到时候肯定一发即中。

    闻欣想想也是,说:“起码得先换个大点的房子。”

    别的不说,她想放个摇篮都不知道搁哪里好。

    虞万支在心里计划着那点收入要怎么安排,算来算去都觉得买商品房遥遥无期,叹口气说:“买房子怎么不能贷款。”

    闻欣迷迷糊糊说:“你现在胆子好大。”

    怎么就惦记上借钱了。

    虞万支自己也是心中一惊,毕竟他从前是把借钱当做洪水猛兽,只怕夜里被债压得喘不过气,但还是说:“因为还得起。”

    轴承厂年后涨过工资,他每个月的基本工资还是两百,不过多了一笔奖金,不像原来是只有年底才给,估摸着算起来也有个三百。

    加工坊的单子也一直很稳,月收入能保证在四五百,加上闻欣在服装店挣的和另外那套房子的租金,家里每个月最少有一千块钱打底。

    虽然每个月还是要还银行六百多,但他们两个人的花销一直不算大,一年下来应该还能存两千,按计划要生孩子的时候就能无债一身轻。

    两千啊,虞万支以前可是费劲都攒不下来这么多,感叹说:“总觉得这两年什么都涨得厉害。”

    毕竟他刚来东浦的时候,每个月只有二十块钱,这才不到十年,已经涨十几倍,相比起来物价的涨幅还算客气。

    他心中是思绪万千,还想着讲点古,可惜这话无人应答,因为闻欣已经睡着。

    呼吸匀称,好像还在说梦话。

    虞万支嘴角上扬,不过难得有些失眠,陷入自己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想着想着,他居然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件从前和闻欣有关的事情,恨不得当场把人叫起来,但又下不去手,只能带着“她明天听完一定觉得很有趣”的心思睡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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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有话说

    第一更

    第二天, 虞万支醒得很早。

    他睁开眼都不用摸手表出来看,已经估计得出是五点,人在黑漆漆一片中看着天花板, 能听见楼下车轱辘滚过的声音,还有扫把窸窸窣窣摩擦过。

    一点一点,新一天的序幕拉开,他在难得的安静中找到舒适, 感受着怀中人熟睡时的动静, 莫名其妙笑出声。

    闻欣并不是睡眠浅的人,只是正巧醒来, 想也不想要去洗手间。

    她一动, 虞万支就知道,叮嘱道:“起慢一点。”

    闻欣起得猛就容易眼前一黑,偏偏是个急性子。

    她嗯嗯应着, 从洗手间出来才说:“我吵到你了?”

    两个人靠得近,她的呼吸就缠绕在脖颈间,虞万支下意识捧着她的脸,寻找能缓解自己早起活力之处。

    闻欣只觉得他烦人, 毫不犹豫拍过去说:“老实点。”

    虞万支把她更往自己身边带, 恨不得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捏着她跃跃欲试的手说:“我昨天忽然想起件事。”

    闻欣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仅剩的睡意驱散。

    她追问道:“什么事?”

    虞万支昨晚就是琢磨着这个睡着的,想想说:“你初中的时候,是不是有位老师叫黄峰?”

    闻欣其实很少想起念书时候的事情, 不过对这个还有印象, 说:“对啊, 你以前也是他教吗?”

    县中学学生并不多, 老师也就那么几个,有重叠并不奇怪。

    虞万支比她大两届,两个人没有同时在校过,但他离开学校以后在县里做过一段时间的工,这段故事也发生在那一阵。

    他道:“黄老师是不是有一回满头是血是去学校?”

    提起这个,闻欣想起来说:“对对对,好像是骑车摔倒的,我看到都吓死了。”

    准确来说全班都吓得够呛,感动于这种敬业精神,很是头悬梁锥刺股过一阵,但好端端的说起这个,她不解道:“你怎么知道?”

    虞万支也是灵光一现想起来的,这会说:“那你记得当时是有人送他到教室的吗?”

    有这一茬吗?闻欣眼睛转来转去一点思绪都没有,但是说:“你送过去的是吗?”

    虞万支嗯一声说:“我还记得,你是第一个过来扶老师的。”

    倒不是因为最积极,而是闻欣长得不算高,向来坐前几排的位置。

    她道:“你这么一讲,我好像想起来了。”

    虞万支听出她的不确定来,继续说:“你穿了件黄色的衬衫。”

    他当时虽然急着去上班,但那么匆匆一瞥,好印在脑海里的有这么个身影。

    黄色衬衫?闻欣有些狐疑起来,啊一声说:“不是黄色,应该是洗得发白的。”

    那年妹妹的身量已经超过她,因此她只能做第三个主人。

    缝缝补补又三年嘛,虞万支打小哪件衣服都是带补丁的,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过说:“你穿黄色特别好看。”

    他本来想说下回买一件,但知道她向来都是自己做衣服,到服装店上班后也是。

    闻欣还真有件黄色的衣服,只是已经压箱底。

    她仰着头在他下巴亲一下说:“行啊,今天就穿。”

    又道:“这种陈年老事,你咋想得起来的?”

    虞万支也不知道,好像是灵光一现,但附在她耳边说:“因为有你啊。”

    不然生活中细枝末节的东西那么多,怎么会时隔多年又钻进脑海里。

    闻欣只觉得他格外会哄人,推他一下说:“少来。”

    虞万支倒不认为自己是油嘴滑舌,心想喜欢果然会叫人变得诚恳。

    他所说都是所想,自然是情意无限。

    真心动人啊,闻欣的胸口也砰砰跳起来。

    她手在他身上画圈圈,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天将亮。

    两个人白天都是同时间出门,不过一个是去上班,一个在楼下带队跳健美操。

    已经开学,赵美云要上早自习,当然没时间来跳,但赶上今天是周日,小姑娘早早列队。

    闻欣打招呼说:“美云,感觉你又瘦了点。”

    赵美云鞋底在地上划来划去说:“就两斤。”

    以她的身形,两斤压根是泥流入海,可是人总希望着能得到点肯定。

    闻欣就是能全方位给予夸奖的人,顺便问说:“功课紧不紧?”

    赵美云今年上初三,眨眼就要中考,她的成绩不错,因此说:“还行,不会很累。”

    闻欣有一种长辈的慈爱说:“那就好,最后半年,要好好努力啊。”

    她书念得不怎么样,却也知道这才是最好的出路。

    赵美云点着头,两颊的肉跟着一动,她动动手脚说:“我会的。”

    这是热身运动,闻欣不再拉着她多说话,往前头一站说:“开始啦~”

    其实她不是专业的,会的操也就那些,家里又没有电视,新动作都是跟着《健康中国》这本杂志学的,照顾到来锻炼的人都上年纪,压根没什么跳跃部分,只敢甩甩手脚而已。

    但难度不大,真动起来也够出身汗的。

    闻欣一跳就是两个小时,拿起毛巾擦脖子往家里走,正好跟三楼的李阿姨顺路,两个人唠起嗑来。

    李阿姨原来是国棉厂职工,她的年纪本来不到退休的时候,但厂里效益不好,像他们这样职工多的人家必须得牺牲几个。

    一家子数来算去,她就此赋闲,不到五十的人只能上街找点零活,这会她说:“缝一把雨伞有一分钱呢。”

    闻欣还不没见过雨伞是怎么缝的,好奇道:“咋弄啊?”

    李阿姨一天到晚的也无聊,带着她进家门非要给展示。

    闻欣看着觉得不算难,就是把伞骨打开,针穿过几个固定孔,和伞面缝在一起就行。

    但速度并没办法很快,尤其是得低着头工作,估摸着不到一会就头昏眼花。

    她道:“这样一天能缝多少?”

    李阿姨道:“那得看干多久,一个月差不多有个七八十。”

    她没办法这么一直坐着,而且家里还有活。

    这个钱和付出比起来是一点都不多,不过是贴补家用而已,毕竟现在在东浦找工作真的不算容易。

    她又寒暄两句,这才回家洗澡后去上班。

    服装店的铁门开没多久,就有个客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神色有几分慌张道:“要一件黑色裤子。”

    闻欣照规矩介绍说:“长裤还是……”

    话到这里,已经被打断,客人随手指着陈列中的一件说:“就要这个。”

    听上去像是利落就要买单的类型,闻欣蹲下来给她拿号码,忽然瞥见她的挎包背在身后,正挡在屁股上。

    她福至心灵道:“你带东西了吗?里面裤子要不要换?”

    客人一脸如释重负,大抵是生性内敛的人,小声说:“你们有卖里面的吗?”

    店里还真没有这服务,闻欣看她不是很方便的样子,支招说:“要不我到对面给你买一件?”

    这种事很隐私,一般人甚至会忌讳,客人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吗?”

    小姑娘怯生生的样子,谁看着都可怜,掏钱的动作一点都不慢,伸手就是一百块钱。

    闻欣接过来,把抽屉锁好,到隔壁交代声,跟阵风似的跑到对面去,回来把袋子给她说:“换吧。”

    客人心里尴尬,换好之后也没马上走,反而在店里转悠起来,一口气买八件衣服。

    闻欣看她年纪不大的样子,口袋里倒是鼓鼓,犹豫两秒还是说:“其实不用客气,买一件就行,下次再来转转。”

    她的意识里是小孩子没多少钱,除非是出来打工的,挣点钱可不容易,没必要这样子花销。

    客人害羞笑笑,只道:“谢谢姐姐。”

    又说:“等下个月我爸发钱,我再来。”

    闻欣算是看出来,她家里一定很阔,心想自己真是白担心,平白尴尬道:“应该是我谢谢你。”

    客人有几分执拗和郑重说:“不是,是我谢谢你。”

    两个人只差原地鞠躬,对视一眼笑起来。

    闻欣把找零递给她说:“回去多喝点热水。”

    客人嗯一声就走,不过下午的时候又来。

    这回不是一个人,听称呼应该是带着妈妈。

    闻欣还以为是来退货的,但看她们两手空空,仍旧招呼道:“随便看看啊。”

    倒是做妈的主动说:“美女,小孩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本地人多有忌讳,在思想上许多封建陋习,她深知换个老板说不准能指着天骂“晦气”,毕竟自己也是做生意的,正好下午没事情做,正好来给人家道个谢。

    闻欣不懂她为什么这样正式,无所谓道:“这有什么,我也是女的嘛。”

    就这一句,人家主动介绍道:“我姓方,不知道老板怎么称呼?”

    闻欣赶快解释说:“我就是个打工的,姓闻。”

    是干嘛的不要紧,反正方妈妈是来送钱的,在面积不大的店里扫荡着,下手比女儿更大方。

    闻欣上班以来,还没见过一口气买二十来件衣服的客人,不安地舔着嘴唇说:“姐,其实真不用客气的,我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方妈妈果断说:“主要你们店卖得不贵,也挺好看的。”

    这两点倒是真的,闻欣就是容易替人心疼钱,最后索性抹零说:“姐,下次有需要再来啊,我给你们打折。”

    生意做得真实在,方妈妈说:“行,咱们回见。”

    等母女俩走,闻欣在记账本上又写一笔,几乎是片刻之间就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净挣五十。

    她兴奋得手舞足蹈,原地跳来跳去,扭着腰唱:“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

    歌词很甜,但她嗓音实在是稀疏平常,倒是笑容里能挤出蜜来,到晚上都保持着好心情。

    虞万支下班路上买晚饭,到店里跟她一起吃,进门就看见这幅样子,了然道:“今天生意一定很好。”

    销售额就是闻欣的晴雨表,她捏着拳头挥舞两下说:“猜猜有多少!”

    虞万支还真没见过她这样,大胆说:“五十件?”

    闻欣一脸可怜巴巴道:“没有那么多。”

    虞万支就知道是自己扫兴,赶快说:“那也很棒了。”

    他都还不知道,夸奖的话倒是没完,闻欣给他拿椅子说:“三十五。”

    这一天还没结束,兴许能有更好的成绩。

    虞万支忙不迭道:“非常厉害。”

    闻欣一点不觉得受之有愧,反而昂着头说:“当然了,我也是头一回突破自我。”

    她原来最多卖过十七件,还都是不同的客人,那回第二天险些没能张开嘴,哑得不行。

    虞万支也还记得,摸着她的喉咙处说:“记得多喝水。”

    闻欣缩着脖子,抖一下说:“给我老实点。”

    又余光看见门口有人,踢他一脚。

    来的是付兴隆,他正进退两难间,对上目光咳嗽一声进来说:“打扰你们吃饭了,我晚上有点事,早点来拿钱。”

    闻欣还没算好呢,放下筷子说:“等会我给你拿啊。”

    趁着这会功夫,虞万支问道:“你吃过没有?”

    付兴隆哪有这功夫,微微摇头说:“午饭都还没吃呢。”

    他是孤儿,很早就开始走街串巷卖□□镜,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家业,现在有两个小超市,还开着租售光碟的店。

    按理遇上就该邀请一句,但虞万支刚刚扒拉过,把肉都挑到闻欣碗里,这会哪里好意思张嘴,只能说:“这么忙啊。”

    要挣钱就是这样,付兴隆也不喊累,只说:“没办法。”

    又道:“晚上有个应酬。”

    虞万支要请他去边上小饭馆喝一杯的心也歇下来,两个人顺着这个往下唠。

    前前后后几分钟,闻欣已经把钱数好,在账本写下数额后说:“好了,签字吧。”

    有交割总得有字据,付兴隆已经习惯这个流程,大笔一挥说:“回头再聚,我先走了。”

    虞万支也不留人,等他走马上说:“快点吃,都凉了。”

    闻欣捧着饭盒觉得还好,碎发因为她咀嚼的动作飘落在眼前。

    虞万支伸手给她拨到耳后,亲昵地在耳朵上捏捏。

    即使是回头一瞥,都看得出是对恩爱夫妻。

    付兴隆只叹息自己不该看这一眼,摸着兜加快脚步。

    他到吴家的时候也是饭点,长辈都不在,只有吴朗大着胆子说:“哥,一起吃呗。”

    付兴隆升起三分希冀,不过看到吴静的表情就知道不可能,自己找借口说:“不了,我晚上有应酬。”

    又想起她最讨厌人抽烟喝酒,赶快解释道:“不喝太多,等下就回来。”

    吴静不感兴趣,只把肉泥小口地喂给女儿。

    吴欣怡最近跟爸爸亲近很多,毕竟妈妈没办法带着活泼好动的她四处玩,她咧着嘴巴笑,口齿不清道:“爸,吃,吃。”

    听意思是想叫他一起吃饭。

    付兴隆哪里敢应,只得哄着说:“下次好不好?”

    小孩子听不太懂话,但吴欣怡看他要走,是张嘴就哭。

    吴静这么惯女儿的人都不为所动,倒是吴朗大着胆子说:“姐,哪怕为了孩子。”

    但吴静是看着文弱,自有一套想法,“为了孩子”四个字是她完全不接受的。

    连妹妹吴燕都知道,在桌底下踩弟弟一脚,示意他最好闭嘴。

    当然这个道理,不会有人比付兴隆更知道。

    他道:“我会等你愿意的。”

    是她,而不是孩子。

    吴静没说什么,只是拿勺子的手有一瞬间的颤动。

    她曾在这个人身上倾注过很多感情,但很多东西不是一夜之间能消失的。

    这叫吴燕看在眼里,抬头说:“兴隆哥慢走。”

    反正总得有个人打圆场,她是再适合不过的。

    付兴隆自然也没错过,心想长征两万五千里而已,他有什么扛不住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稍等半小时。

    第57章 宝剑

    第二更

    虞万支攒钱的两万五千里, 也才起步没多久,最近还有件要花钱的事一直悬在心头,那就是加工坊要不要再招个人, 因为偶尔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但偶尔的意思,就说明不是很有必要,因此他很是纠结,在心里把成本算来又算去, 夜里征求闻欣的看法, 说:“单子没那么多,加个人肯定影响东山的工资。”

    王东山是他唯一的职工, 小伙子挺能干的, 有急活的话到夜里两三点都能熬得住,反正他住加工坊的阁楼里,上楼梯就能睡觉。

    都是打工的, 闻欣很能理解,说:“吴静最近不能来店里,说要再雇个人我都说自己能行。”

    她当然能行,但比两个人的时候累是肯定的。

    虞万支知道她是想多挣钱, 心疼地摸摸她消瘦的脸说:“别硬撑。”

    闻欣也不算是硬撑, 大不了睡一觉第二天就好,反而更担心他,说:“可是不招人,你再像前两天似的吗?”

    从国棉厂走到家属院的时候都想省下来,忙得干脆在加工坊过夜, 眼圈下面都是青黑的。

    这种情况虽然很少, 只有那么一两次, 但人不是铁打的, 谁知道啥时候会倒。

    她想起来就不放心,说:“你看看自己的下巴,尖尖的。”

    虞万支打小就是尖脸,自己捏着两颊的肉说:“要是再有一回大生意,我就咬咬牙找。”

    他现在肯定是没办法辞职的,一来每个月三百块钱的收入不能丢,二来眼下还没有能接班的人,只能是这么先熬着。

    闻欣当然不会因为心疼他而强求这个,毕竟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最简单,可他们现在又不是什么富翁,身上还背着债,累点苦点是应该的,跟多数出来打工的人相比已经是过得不错。

    她道:“总有一天会日进斗金的。”

    虞万支没敢想那么多,只盼着大家都能稍微松快些。

    他转而提起别的事说:“下个月是香萍的生日,你说咱们买点什么好?”

    廖香萍是轴承厂老板廖兴的女儿,按他们老家的规矩是十岁整生日要请客,因此早早就说好要出席。

    闻欣知道红包不会收,想想说:“我做两套衣服吧,小孩子这个最实用。”

    虞万支本来是打算买玩具,听这话说:“还是别,累坏眼睛。”

    闻欣现在不是天天踩缝纫机,还能找出趣味来,说:“反正没什么生意,我总得找点事做。”

    又是一年一度的雨季,店里生意萧条,她在仓库干点活还能打发时间。

    虞万支知道她挺喜欢做手工的,也就没再反对,正好听见水开的声音,说:“我兑水,你洗澡去吧。”

    东浦的天气不算是太冷,但赶上下雨天降温,能洗个热水澡让人舒服不少。

    闻欣带着热气往被窝里钻,趴在床上看武侠小说,兴起之处两只手瞎比划着招式。

    虞万支看着好笑道:“大侠,小心走火入魔。”

    闻欣手臂伸长,自己配音说:“吃我一掌。”

    虞万支捂着胸口说:“大侠饶命。”

    这人,该去演电影。

    闻欣乐不可支,两条腿一踢一踢,被子悄悄滑落,露出一点肌肤来。

    虞万支连忙给她盖好说:“要是想好好看,就别勾我。”

    闻欣哼哼两声,用被子把自己缠起来,像个茧一样,只露出一双翻页的手说:“你才老实点。”

    真是做点什么都惹人爱啊,虞万支在她跟前一点自制力都没有,深吸口气去洗澡。

    闻欣没留意他在里面磨蹭半天,反而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等身边多个人的时候才说:“快看完了,最后几页。”

    虞万支是吃不到,也得动手动脚,搭着她的腰说:“你看吧。”

    闻欣已经习以为常,往他怀里一滚,书也塞进他手里,连自己翻页都功夫都省下来。

    虞万支蹭蹭她的脸,双手圈着人,目光落在书上,看到最后一个字咬耳朵说:“能翻了吗?”

    又没有别人,不能光明正大的问吗?

    闻欣心想还好意思说别人,高傲昂着头道:“你才是少勾我。”

    虞万支低声笑,胸膛微微颤动,说:“我从来不喊。”

    倒是她,回回主动到最后都是嗷嗷叫累。

    闻欣脸一红,凶巴巴在他腿上拍一下说:“不许讲话,快点翻。”

    心虚的样子也可爱,虞万支不再逗她,只想着早点看完早好,同时又琢磨着另一件事。

    第二天,他就弄了个根木头到加工坊,拿着锯子左右研究。

    王东山好奇道:“虞哥,你这是干嘛呢?”

    虞万支这个惊喜不是给他的,诚实道:“弄把剑。”

    啥玩意?王东山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心想这不都是哄小孩子玩的嘛,迟疑道:“嫂子有啦?”

    可这怀孕生出来到能玩剑的时候,总得好几年吧,现在就开始拾掇玩具,未免太早。

    虞万支都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一茬的,头也不抬说:“当然不是,是给你嫂子的。”

    且不说送把木头剑的是什么意思,就说这么大人怎么会想要个玩具。

    王东山推心置腹道:“哥,咱虽然抠,媳妇也娶进门了,但该花的钱还得花。”

    说谁抠呢,虞万支觉得自己现在跟这个字可不沾边,看他说:“我很抠吗?”

    王东山尴尬地笑笑说:“也,还好吧。”

    实诚小伙子,没办法说违心话。

    虞万支倒没生气,只是说:“我对媳妇不抠就行。”

    哪怕是自己,他也是啥都舍不得的。

    王东山挠挠脸,心想结婚的人真是了不起。

    他戴上手套准备干活,又有些叹气说:“等我有媳妇,我也不抠。”

    他一条腿不好,说亲上很受阻碍,虞万支倒是有心帮帮他,可惜也不太认识女孩子,想想说:“要不我让你嫂子打听打听?”

    王东山喜不自胜,但还是说:“也别太为难,没得坏媒人的名声。”

    说媒拉纤是很讲究的,像他这样的情况说不准给人家惹事情来。

    虞万支其实觉得他人不赖,打听说:“你没少存钱吧?”

    他这儿管住管一顿饭,每个月工资也有一百五,能攒下来不少呢。

    王东山知道结婚这件事上钱是大头,也不犹豫直接说:“我有四千。”

    好家伙,虞万支倒吸口气说:“这么多啊。”

    他快结婚的时候虽然也有三千,但那可是工作七年的积蓄,就算这两年工资涨不少,可王东山出来做事才几年。

    王东山小声解释道:“我以前去挖过两年煤。”

    虞万支都是头一次听说,心想真是要钱不要命,就那些煤窑,一年塌个三五次都是正常的,埋在下面的能有几个回来,哪怕是工资再高,但凡惜命一点的谁会主动去。

    他道:“你咋想的。”

    王东山没什么想法,表情淡淡说:“我这种人,总得多攒点钱。”

    虞万支百感交集,心里叹息道:“行,那我让你嫂子问一问。”

    他当成件重要事,忙完后去跟闻欣说:“东山你见过的,性格我打包票没问题。”

    问题出在哪很显而易见,闻欣应承道:“放心,我肯定多托人问问。”

    她是第一回 要帮人做媒,自然得全方位打听清楚,对王东山的情况也不会有所隐瞒,还真寻摸到个比较合适的。

    这人是刘琼介绍的,她是本地人,在菜市场摆摊,认识的人又多,具有所有中年妇女一样的美德,十分的热心肠。

    这天特意收摊后跑到服装店来,进门就说:“闻欣我跟你讲,这回你准得请我吃猪蹄。”

    按东浦的规矩,谢媒礼得是猪蹄才行。

    闻欣理所当然道:“最少两个。”

    刘琼也不是贪这个,她自己卖猪肉的,有多少都吃得到,只是为人古道热肠,自然地拉过椅子坐下来说:“我们楼下那家有个姑娘,一只耳朵听不见。”

    小时候被鞭炮炸的,但说话大点声还是能听见的,不影响生活。

    闻欣便了然点点头说:“多大年纪?”

    刘琼细细道来,最后一拍大腿道:“你说是不是很合适?”

    闻欣光听着是不错,可也不能马上应下来,只道:“那我问问他的时间,看啥时候方便见一面。”

    刘琼只一个劲说什么“天作之合”,好像这事已经是十拿九稳。

    毕竟她怎么看都很好,只可惜这趟媒人没做成,因为女方没看上。

    王东山是觉得有人愿意就行,并没有什么挑剔的,因此知道结果多少有些失望,但还是说:“给嫂子添麻烦了。”

    闻欣努力安慰说:“相亲嘛,也要看缘分。”

    王东山其实年纪不大,今年才二十一,只是乡下结婚都早,他这才有些急起来,生怕自己变老光棍。

    他道:“那嫂子再帮我多费心。”

    平心而论,闻欣还是挺想帮他一把的,点头应下来,跟着虞万支一块走。

    今夜无雨,但地还是湿哒哒的。

    虞万支握着伞,确认其中的东西还在,琢磨着等下要怎么送礼物,一脚踩进水坑里。

    不是小坑,约莫到小腿肚,得亏他穿着雨鞋,不然今天就全遭殃。

    往常都是闻欣意外频发,还是头一回看他这样不小心,拉着他说:“你想什么呢?”

    虞万支好像才回过神来,尴尬笑笑说:“没事没事,腿好好的。”

    说到腿,闻欣就想起来吴静,说:“下礼拜老板就回来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虞万支大概道:“她能走路了?”

    闻欣道:“她是骨裂,好得快一点。”

    没好也不会来,毕竟人家不急着挣钱。

    虞万支不懂其中区别,只觉得还是挺严重的,说:“这是多久了?”

    因为吴静受伤那天是发工资的日子,闻欣记得清清楚楚的,说:“有两个多月。”

    虞万支感叹道:“时节如流啊。”

    他咋没发现日子过这么快。

    闻欣也觉得时间飞逝,眨眼今年又快过去一半。

    她道:“对了,后天就是香萍生日吧?”

    虞万支下班前还听廖厂长提醒,说:“对,定在旺家饭店,到时候我早点下班来接你。”

    闻欣不知道旺家饭店在哪,也不惦记着打听,挽着他往家里走,爬楼梯的时候觉得地板滑,说:“你伞给我做拐杖吧。”

    虞万支里头可是藏着礼物,断然道:“不用,扶着我就行。”

    闻欣当然是拽着他,可另一只手不想碰墙壁和栏杆,说:“还是双重保险的好。”

    虞万支心想要给她自己就不保险,咳嗽一声说:“有我在,没事的。”

    就这一句,人已经看上去很奇怪,毕竟他很少说拒绝的话,更何况是在这么正当的理由面前,闻欣不由得狐疑道:“你把伞弄坏了?”

    有点像她小时候尿床,第二天准得起来偷偷摸摸洗,生怕挨收拾。

    虞万支爱惜东西,且不说这伞是新买的,就是建国前的在他手里都好端端的。

    他否认道:“当然没有。”

    应得太快,叫闻欣愈发觉得必有妖,但楼梯上可不是“逼问”的好地方,她微微点,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说:“那你先想好怎么交代吧。”

    笃定的语气让虞万支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把伞弄坏,到家先不放心地捏捏伞,这才反应过来被她兜进去,无奈道:“我还想着宝剑赠美人呢。”

    是有个美人不假,但宝剑的水份就很大。

    闻欣眼睁睁看着他从伞里抽出把木剑来,惊喜道:“给我的啊?”

    即使是明知故问,虞万支都要说:“当然了。”

    闻欣心满意足,原地耍两下说:“削铁如泥,真是一把好剑啊。”

    虞万支折腾半个月,只在上面刻出几朵祥云来,把毛刺磨得干干净净,纯粹是让她拿着玩的,这会说:“危险的东西咱不动啊。”

    要是拿把真的,闻欣反而没这个胆子,她试图挽剑花没能成功,说:“回头我跟刘奶奶请教一下。”

    老太太天天练剑,有模有样的。

    虞万支看她跟宝贝似的掂量着,开玩笑说:“东山让我别抠门,给你送点值钱的。”

    这怎么能叫抠门呢,闻欣反对说:“易得无价宝。”

    可她话说一半,下半句虞万支不知道,说:“也不太容易吧。”

    毕竟无价之宝不就是钱的意思。

    闻欣趴在他肩膀上说:“下半句是‘难得有情郎’。”

    她向来会撒娇,这一套在虞万支这儿是无往不利,更何况是这样动人的情话,他愣了两秒才说:“真好听。”

    短短一句话,对他来说胜过天籁。

    闻欣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在屋里撑开伞说:“没有坏。”

    敢情还记得这一茬,虞万支拍拍她的小脑瓜子说:“屋里打伞会不长个的。”

    老家是有这么个说法,闻欣小的时候因为自己的身高很是努力,可惜到这个年纪总不能还指望蹿个子。

    她踮起脚尖道:“谁说的。”

    人猛地高出几公分来,两个人勉勉强强能平视,偏偏虞万支着双眼是闻欣看不得的,那真是哪次都五迷三道的,压根找不着北。

    她今天也不例外,很快被攻略得直喘气,靠着八仙桌说:“虞万支!”

    喊得没什么力气,尾音里跟长着小钩子差不多。

    虞万支抬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仍旧看向自己,才道:“什么?”

    他满目深情,别说是理智,连魂魄都叫吸进去。

    闻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是什么,于欢乐中沉沦,抽出点精力在他腰间掐一下说:“又使坏。”

    虞万支恍若未觉,这对他来说本来就是毛毛雨,只是或轻或重地叫着她的名字。

    连名带姓,却只有亲近的意思在。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8章 女生

    二合一

    没几天就是小姑娘廖香萍的十岁生日宴。

    闻欣下班早, 跟刚复工的吴静打个招呼,坐在虞万支的自行车后座走了。

    他歪歪斜斜骑出去没多久,就看到付兴隆的摩托车呼啸而过, 半侧过头说:“以后咱们也买一辆。”

    以后以后,闻欣只觉得要做的事情太多,靠在他背上打哈欠说:“行啊,有钱就买。”

    现在的问题在于没钱。

    虞万支何尝不知道, 可从前他会因为梦想遥不可及而黯然伤神, 现在倒是觉得自己早晚能跨上去。

    他道:“会有的。”

    闻欣莫名笑出声,跳下车后理理衣服说:“没乱吧?”

    她长得好, 破麻袋套身上都是一等一的, 虞万支摸摸她的碎发说:“特别好看。”

    对这一点,闻欣还是信心十足的。

    她辫子一甩说:“那当然,娶我你是烧高香。”

    骄傲得可爱。

    虞万支要不是人多, 能把她按在怀里薅两把,现在也只好望梅止渴,牵她说:“上去吧。”

    别看只是个十岁生日,估摸着是有什么讲究, 廖家定的是个包厢, 有十几张桌子,这会夫妻俩在门口迎客。

    廖兴看到人就说:“万支,你快点,有好事。”

    虞万支不明所以跟他走,留下闻欣跟张美慧寒暄。

    张美慧道:“好像是有生意, 男人, 就是性子急。”

    这没头没尾的, 没得叫人担心。

    闻欣知道他们帮自家很多, 琢磨着要不要再加点礼物,但现在肯定是来不及,伸手说:“给香萍做了两身衣服,嫂子回头让她试试大小。”

    张美慧也是个实用人,说:“你过年给她的那件红外套,天天都要穿。”

    是闻欣自己去市场买布料做的,毕竟红包还要推来让去,这种大家却基本都会收。

    她道:“孩子喜欢就好。”

    两个人聊几句,又有新的客人来,张美慧也就不再拉着她说话。

    闻欣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目光移动着,心想场面还挺大的,比她结婚的时候都快热闹。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老家比较迟,她的婚礼只是稀疏平常,当然家家都是这样,毕竟谁也不富裕。

    好在她对这些不太在意,甚至觉得麻烦,手指头在大腿上敲打着玩。

    另一边,虞万支正在廖兴的介绍下跟人谈生意。

    廖兴开轴承厂不是一两年,在本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加上他交游广泛,请的客户不老少,毕竟这种时候是大人的社交为主。

    他今儿正好请一位张老板,人家有个急活,难度不小,对他来说是没啥赚头,有这功夫能接更大的单子,但给小作坊是正正好的。

    虞万支知道是照顾自己,当场就跟张老板聊起来,两个人恨不得马上都弄出个样品来,可惜时间上不允许,赶上快开场,两个人双双找位置坐下来。

    闻欣看他还在说话,也没急着搭腔,只感觉到有人在桌子底下牵自己的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等菜上来,她才抽回手开始吃。

    晚饭丰盛,算是大鱼大肉,在座的人闻欣都不太认识,只能客气地挂着微笑,颇有些埋头吃的意思。

    虞万支倒没顾得上吃几口,中途还被拉去喝酒,散场的时候感觉都走不成直线,扶着墙说:“老婆,我缓一缓。”

    闻欣一愣,心想被叫“老婆”真是神奇,她人都温柔起来,轻轻顺着他的背说:“没事,我们不着急的。”

    也是虞万支太晕,没听出什么区别来,一昧地深呼吸,半晌才说:“回家吧。”

    说要回去,他能管好自己就不错,难得一次是闻欣推着自行车亦步亦趋地跟着,还得时不时叮嘱道:“慢点慢点,有个坎啊。”

    虞万支反应慢,跨过去才说:“没事,我还能走。”

    闻欣感觉他话音都在飘,心想早知道不骑自行车来,但难得看他这样,好笑道:“你结婚都没喝这么醉。”

    她还以为是酒量好呢,现在看来也是不过如此。

    虞万支嘿嘿笑,跟平常看上去很不一样,说:“洞房,花烛。”

    这四个字都得分成两半说,闻欣只怕他待会没法自己上楼梯,心想自己这小身板要把他扛到家可是个大难题。

    她单手把着车,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说:“这是几?”

    虞万支就是迟钝一点,又不是真喝傻了,说:“五。”

    又一把攥着她的手说:“我来推吧。”

    闻欣没答应,低头看他都快左脚绊右脚,然后才说:“你还是管好自己。”

    虞万支觉得挺好的,还搭她的肩,凑过来嗅嗅说:“好香啊。”

    得亏是正经夫妻,不然闻欣就要给这个“流氓”一点颜色瞧瞧。

    她似笑非笑道:“酒壮怂人胆啊。”

    虞万支自然不是怂人,然而他们这代人多少保守,出门在外顶多手牵手就算是恩爱夫妻,再亲密的举动是不会有,毕竟又不是在家。

    因此他这样的动作那真是轻浮又罕见,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闻欣是似笑非笑,心想没摔倒就行,小事别放在心上。

    就这样勉勉强强,虞万支歪歪扭扭到家属院门口,那真是十米开外谁都知道他醉得不轻。

    付兴隆正在花意门口站岗,眼尖看见,推开门道:“我去对面扶一下万支。”

    吴静嗯一声算知道,但注意力全在蹒跚学步的女儿身上,双掌轻轻地拍着。

    但她无所谓,对闻欣来说可谓是天降神兵,她正惆怅着要怎么把虞万支弄上去,付兴隆过来说:“我来吧。”

    真叫闻欣松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道:“给你添麻烦了。”

    付兴隆摆摆手,架着虞万支的胳膊走,窄窄的楼梯挤下两个大老爷们,那真是密不透风。

    闻欣快步走在前头,先把家门口打开,侧过身说:“直接给他丢床上就行。”

    虞万支就是爬楼梯不方便,到这儿又精神起来,还记得说:“兴隆,喝杯茶再走。”

    付兴隆看手表道:“欣怡快到睡觉时间了。”

    他急着送母女俩回家。

    虞万支还有最后的理智,自己坐在地上说:“那我不送你了。”

    还是闻欣目送着人家下楼梯,过来蹲在他边上说:“有没有好一点?”

    虞万支一张嘴就是酒味,打哈欠说:“没事,你洗澡睡吧,我等等。”

    他现在说不准会跌在洗手间,那可真是太危险。

    闻欣哪能放他一个人,幸好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热度。

    她找个位置往他怀里一靠,说:“我偏要在这。”

    虞万支捏捏她的脸,头往后仰,望着天花板有些失神,过会才说:“不对,兴隆怎么还没回去。”

    他分明记得两个人要去吃晚饭的时候就看到他去接吴静,怎么这个点还在。

    关于这个,闻欣也不是很清楚,只能猜测着回答。

    两口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当然事实只有付兴隆本人清楚。

    他最近都负责接送吴静母女,毕竟她的脚还不能算完全好,最好还是避免自己走路。

    出于对自己生命的爱惜,吴静没拒绝,但始终没跟他多说几句话。

    本来晚上吴静也是要早点下班的,不过闻欣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客人,哪怕是她再不着急挣钱,也不会跟送上门的单子过不去,因此拖拖拉拉,她到这个点才总算有回家的意思。

    毕竟再不回,孩子就过睡觉的点,晚上又要闹腾。

    这个付兴隆是不知道,反正她不开口就继续等,看上去很有耐心的样子。

    吴静也不用叫,只要站起来有关门的意思,人家就知道过来帮忙,殷勤得很。

    平心而论,她自小从他这儿得到的就是这样的待遇,除开怀孕那段时间。

    只是有些遗憾能摧毁的事情太多,她在心里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起来。

    哪怕是最细微的眼神变化,付兴隆都看得出来,说:“怎么了?”

    吴静才不跟他说话,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在惩罚谁。

    她闷不吭声,付兴隆就知道得不到答案,锁好门跨坐在摩托车上。

    两个人像是有默契的陌生人,看上去生疏又自然。

    付兴隆等她们母女坐稳,这才慢慢发动,路边的自行车都比他们快。

    但没办法,吴静连拽着他的衣角都不愿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三个人一路到家楼下,正好遇见邻居。

    这本来就是个新小区,商品房又不像家属院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之间便只是有些脸熟但称不上了解,看他们这样像是一家三口的样子,电梯里有人搭话道:“这孩子长得真像爸爸。”

    付兴隆赶快说:“我哪有这么好看,都是像妈妈,尤其是眼睛。”

    吴静抿着嘴,想起来自己刚生完孩子,因为大家都说“真像爸爸”这四个字气得骂人的样子。

    说实在的,她当时没从皱巴巴的女儿身上看到太多父母的痕迹,但听别人笃定的语气火就往上蹿,心想千辛万苦生育的是我。

    付兴隆更加不敢忘,唯恐触怒她,眼神里明显写着“不是我说的别生气”几个字。

    吴静倒不是对着外人耍脾气的性子,抿着嘴笑笑当作招呼。

    倒是邻居接着说:“这样看嘴巴像妈妈。”

    付兴隆悄悄打量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母女俩确实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莫名松口气,把人送进家门口才走。

    吴静立时用手肘关好门,嘭一声格外响亮。

    她妈正好在几步外的餐桌旁,表情是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不说比说还奇怪,尤其是最近,堪称是全家除妹妹吴燕外都在游说他们和好。

    吴静已经习惯每天都要被唠叨几句,不然不会这么急着去上班,因此狐疑地看一眼。

    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吴妈妈哪能不知道,没好气说:“你还上赶着是吗?”

    吴静当然不是,赶紧带着女儿回房间。

    倒是吴燕凑到妈妈边上说:“转性了啊。”

    吴妈妈捶她一下说:“你小孩子懂什么。”

    吴燕觉得他们才真的是不懂,骄傲地哼一声说:“你们小心越帮越忙。”

    吴妈妈嘀嘀咕咕,拽着她说:“你姐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她四个孩子,女儿就这么两个,姐俩向来要好,说不准会知道点什么。

    吴燕辫子一甩说:“我跟你们才不是一派的。”

    她说完就跑,赶紧回自己房间去,生怕被逮住问话。

    只留吴妈妈自己在原地,琢磨着那天付兴隆跟她说的话,尤其是说话的样子。

    大概是跟着长辈说这些有点难为情,付兴隆看着地说:“我知道大家都为我们的事情很操心,但不管怎么样,原来是我做得不好,总得小九愿意原谅我才行。我还是喜欢她,但总得她点头才行,一辈子我都能等的。小九的脾气我最知道,她万事都要自己拿主意,越说她越不愿意的。阿姨,你们别说她,是我的错。”

    凭这几句话,吴妈妈就没觉得女婿有什么错,但她不是个不听劝的,思前想后跟丈夫商量过寻思还是尽量闭嘴吧。

    这些吴静是不知道的,只是察觉到些许轻松,连日来的烦躁散去,工作的时候心情也很好不少。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闻欣是跟她接触最多的人,自然能发现,这天说:“感觉你最近很有活力。”

    正是女儿睡午觉的时间,吴静轻轻地晃着扇子说:“可能是太久没出门,比较激动。”

    在家一关就是两个多月,那真是活人都能熬得有点神经。

    闻欣自己就是个不安分的性格,赞同说:“这倒是,不过也要养好才行,身体最重要。”

    吴静本来伤得不重,但很多事情上她并非坚强的人,算是借故在家多待几天。

    她道:“现在肯定是好端端的。”

    能有好好休息的时间也算是福气,换闻欣恐怕就因为没有收入慌张起来,她最怕的就是手停口停这四个字,别的不说每个月的贷款就叫人不敢大意。

    当然她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毕竟人各有命,她并非是乐于攀比的个性,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

    她转移话题,两个人对坐着闲聊,毕竟中午的太阳那么多,压根不会有客人。

    说着说着吴静道:“对了,你要不要试试去挑款?”

    挑款是老板的专利,毕竟进货不是件小事,要是砸手里可不是一个员工能担待的。

    闻欣有些不安道:“我能行吗?”

    吴静摸着自己受伤的腿说:“算是我拜托你,毕竟现在还没办法走一整天。”

    到季度总得有新款上来,可是批发市场那么大,她要真跑个遍,说不准要落下来病根。

    闻欣莫名地舔嘴唇说:“那,我试试?”

    她虽然常被人夸眼光好,但自己穿和卖给别人穿不是一个意思,想着万一卖不出去心都砰砰跳起来。

    哪怕是吴静这样对钱不大在意的人,也不是能轻易把这个权利放出去的,毕竟弄不好几万块钱的货就砸手里。

    但这一年多来,她心里对闻欣自有评价,鼓励道:“我觉得你可以的。”

    闻欣深吸口气说:“行,那我什么时候去?”

    最近是店里的旺季,一个人恐怕支应不来。

    吴静想想说:“要不你跟虞哥商量一下,看他哪天有空。”

    各档口都是要给定金的,最少也要千八百块钱,已经不算是小数目,况且钱还是小事,别人出点什么事才好。

    闻欣险些忘记这茬,点点头,下班后跟虞万支说。

    这也算是个人的锻炼,虞万支向来大力支持,说:“后天就能去。”

    闻欣在心里做好计划,又跟吴静打听有没有注意事项。

    东浦的服装批发是全国赫赫有名,面积大也龙蛇混杂,里面不乏些黑心商贩,更有的看见面生的是能骗一个算一个。

    钱的事情吴静是不怎么担心,只说:“三楼有几家你是绝对不要去的,简直是流氓成堆。”

    看样子她遇上过,闻欣不免骂道:“王八蛋,什么东西。”

    太过义愤填膺,吴静解释道:“只是差点。”

    因为有付兴隆在,她的安全向来无虞,不然就这个治安条件,她兴许早八百年被剁成肉块喂鱼了。

    当然,即使人家不说闻欣也看得出来后面该接的是什么话。

    但她不多问,哪怕再好奇都要守好员工的本分。

    所以吴静觉得跟她相处起来舒服,平心而论,她身上有太多值得人议论的地方,哪怕是在改革先驱的东浦,离婚都不是件很为大家接受的事情,尤其她行事作风上有许多人常人有异的部分。

    因此刚把人招进来的时候,她很是仔细观察过闻欣是不是碎嘴子。

    闻欣确实爱四处说话,左右店面的东加长西家短都知道,在她面前却保持着安静,一个字从来不多提,眼里闪烁着对付兴隆这个人的好奇,看得出憋得很辛苦。

    既然如此,吴静不妨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离婚很奇怪?”

    闻欣道:“你别说我迂腐,但我们那儿真没有人离婚的。”

    这两个字不在她的人生里面,属于听过没见过。

    岂止是乡下地方,在哪里都一样,吴静笑道:“我妈常说,老吴家十代人里估计都就我一个。”

    她说得平淡,看得出为此有些困扰。

    闻欣道:“你跟看上去不一样,挺了不起的。”

    看着是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做的事情是出乎意料。

    吴静听过比较多的评价是“疯了”“胡来”等,哪怕是类似夸奖的话也明褒暗贬,还是头一次有这种真心实意的佩服。

    她道:“我第一次看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娇气的那种。”

    大抵漂亮姑娘很容易给人家这种印象,更何况她半个人躲在虞万支后面。

    闻欣不避讳,说:“其实在家是挺娇的,但工作的时候哪能啊。”

    这个家指的是她和虞万支的地方,毕竟在娘家她是夹心饼干,她哪里有娇的底气。

    吴静知道这样是最好的,说:“看得出来,虞哥很惯着你。”

    不管怎么样,她对别人的恩爱总有一些羡慕。

    闻欣不知道该不该说,由于片刻还是咬唇道:“其实我觉得付兴隆对你也很好。”

    可话出口她又后悔,说:“不过感情的东西,我说不准的。”

    吴静其实没什么朋友,她从小都是跟在付兴隆身后跑。

    她难得有倾诉欲,说:“嗯,他一直很照顾我。”

    闻欣不解道:“那为什么?”

    仔细想来,吴静说:“孩子出生那一刻,我忽然很恨他。”

    恨的理由千百种,好像只有离婚才能解脱。

    闻欣忽然抖一下,说:“那肯定是他的错。”

    不然这样温柔的姑娘,怎么会气成这样。

    吴静忽然笑出声说:“大家都觉得他已经做得很好。”

    反而指责她的苛刻和吹毛求疵。

    闻欣理所当然道:“可他们又不是你。”

    哪怕再天花乱坠,过日子的始终是两口子,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人。

    吴静只觉得跟她说话太舒服,每句都在自己的心坎上,她道:“是啊,要是我才行。”

    语气里有许多没办法形容的东西。

    闻欣一时不知道要安慰还是怎么的,说:“刚结婚的时候,我其实也想离婚来着。”

    没办法,跟虞万支相处起来有点累。

    吴静诧异道:“我以为你们很好。”

    闻欣不由得捡几件事跟她说,最后道:“我真的特别喜欢大海,那天超级生气。”

    吴静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那些在别人眼里或许是没必要的事情。

    她道:“那虞哥幸好改得早。”

    还没到让人完全失望的地方。

    闻欣微微摇头说:“不是,是因为我不会离婚的。”

    哪怕是跟一个不适合的人,也许一生还是继续下去。

    跟吴静是截然相反的选择,但她不意外,或许对多数人来说终其一生都是这样。

    她道:“真的很难。”

    何止是难啊,闻欣抿抿嘴道:“别的不说,老家我就永远回不去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娘家可回,能养活自己和有家的区别很大,她属于这个时代,想要逃脱出禁锢几乎是不可能。

    相比起来,吴静是幸运的。

    她那时状态很不好,离婚两个字一出付兴隆是马上答应,好像哄她高兴才是最要紧的,甚至父母也是因为他的说服才同意的。

    很多人光是拉扯这些都需要很多时间。

    吴静忽然有些愧疚,说:“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闻欣好笑道:“那我希望人人都过得好,永远有福气。”

    她这样的性格,怎么会不讨人喜欢呢,吴静道:“我要是虞哥,一准也掏心掏肺的对你。”

    闻欣开玩笑说:“那我跟他说得小心点,现在有竞争对手了。”

    两个女生说说笑笑,关系倒是拉近不少。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59章 批发市场

    第一更

    东浦市的服装批发市场很大, 上下一共三层楼,每层的面积都难以预料,赶上夏天, 压根没有一处是通风的,一年到头都有那么几个中暑的人。

    闻欣之前来过两次,但也只是走马观花地看着,这是她第一次需要挑款, 难免有些紧张起来道:“我心突然跳得很快。”

    虞万支看着这个人流量, 一手放在口袋里护住钱,一手牵好她说:“没事的。”

    闻欣深吸口气, 按着吴静的话开始找她常去的档口。

    第一个档口在一楼, 位置并不靠着门,面积也不大,里面的灯点得很亮堂, 只有吊扇在努力工作,看上去速度像是垂垂老矣,带不起多少风。

    汗已经从闻欣额角滴落,她兀自进去打量, 随手拿起摆着的一件连衣裙说:“这个怎么拿?”

    老板看她面生, 只用手比划,看上去像是什么暗语。

    好在闻欣提前知道一点,赶快道:“我们老板叫吴静,店叫花意。”

    哦,熟客啊, 老板又重新动着手指, 说:“这个是刚出的, 你摸摸料子。”

    值不值这个批发价, 闻欣心里还是有数的,她好赖在服装厂做那么多年,点头说:“我再看看别的。”

    拿得多还能再讲价钱。

    她踱步转悠着,一件衣服都不放过,连最细微的线头都要翻出来看,边看手指头还得悄悄掰手指头数。

    老板好奇道:“你这是数啥呢?”

    闻欣正好捏着件衬衫,说:“这种维棉每米两块五,硬铜的扣子一个三分钱,做衣服要五道工序,成本最少要八块钱才能打住。”

    她平常就爱做衣服,两口子从不上外面买,对这些几乎是了如指掌。

    老板一听就知道是行家,比划着表示“十”,说:“那我卖你这个价格划得来吧。”

    是挺划得来的,大家都得有利润才行。

    说起来挣最多的反而是店里,毕竟一天就那么几个客人,总得能活下去才行。

    闻欣挑好自己要的几样,说:“按尺码各要二十件。”

    别看她说得挺自信,心里还是挺惴惴不安的,等着老板开单子的时候,挪到外面跟虞万支咬耳朵。

    虞万支给她擦汗说:“这就定了?”

    闻欣道:“这里是吴静常来的,大半能在这里定。”

    接下来才叫是有场硬仗,不知道要打到几点。

    不知怎么的,虞万支说:“等你有自己的店,就照你的意思来挑。”

    闻欣是打工的,不管怎么样都得按照老板的审美来,哪怕再好说话的上司,做人也得守本分。

    她其实对做生意还有些恐惧,毕竟现在每个月四百块钱挣着,起码没什么负担,因此犹豫片刻说:“再想想吧。”

    现在哪怕是随随便便开个店,最少也要掏出两万块钱来。

    虞万支在心里算过,说:“我这笔单子顺的话,把张老板拿下来,今年一准能挣不少。”

    说起这个,闻欣道:“要不要给廖厂长家送点东西,毕竟是人家介绍的生意。”

    这事虞万支也在想着,说:“最好是真金白银的。”

    自己做的东西固然有诚意,但作为回报难免有所欠缺。

    闻欣其实不擅长这些,歪着脑袋看他说:“所以呢?”

    碎发湿哒哒贴在额前,脸颊已经是微红,大眼睛里全是天真。

    虞万支手指顺着她的眉间,停在嘴唇上说:“所以我来办。”

    闻欣也不乐意打听这些,拍他的手背说:“掏钱吧。”

    订货要给两百块钱定金,双方保存好凭据,剩下的要□□。

    虞万支就是负责看钱的,那真是比自家的都紧张,把凭据仔细折好放口袋,说:“接下来往哪走?”

    闻欣也不比他熟悉这里,先把吴静说的几个地方转个遍,这才道:“还有点预算,再逛逛。”

    其时已经是中午,虞万支说:“先吃饭。”

    再说了,越到中午这里头就越不透气,人眼看都要昏过去,再不出去躲躲怎么能行。

    闻欣一张脸已经是闷得通红,同意道:“行,咱们吃点凉快的吧。”

    批发市场来往这么多人,养活一条街的店,赶上是夏天,好些人都专点绿豆粥这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闻欣本来也想吃,不过看这只能蹲在门口的架势,说:“咱们再往边上走走吧。”

    越靠近市场的店人越多,大家都是争分夺秒地想快点回去干活,但往外走就稍微宽敞点,不仅有座位,那吊扇吹起来都凉快许多。

    虞万支怕人少的味道不好,指着家还有几个食客的店道:“还有凉面呢。”

    闻欣听见“凉”这个字,好像浑身的燥热都消退不少。

    她立刻就说:“吃这个。”

    两个人进去坐下来,点完单才有心情说些闲话。

    虞万支道:“我还以为在车间就够热的了,这儿还更胜一筹。”

    闻欣双手挥舞着,给自己带来一点风说:“比种田还热。”

    即使是在暴晒,也不会这样透不过气来。

    虞万支的手也动着,有些后悔道:“早知道给你带个蒲扇。”

    说起这个,闻欣苦兮兮说:“晚上不会还停电吧。”

    一到夏天,市里的用电就紧张,顶楼的温度可不是闹着玩的,夜里没有风扇真是熬不过去。

    虞万支也不确定,毕竟哪天都不会提前给发通知,只能说:“停的话再多买点冰块。”

    买冰块要钱啊,温度还只能降下来一点,闻欣知道他一直给自己扇着风,说:“你也不听话,明明叫你快点睡的。”

    她睡得那样不安稳,浑身都汗哒哒的,都快在竹席上印出个人形来,虞万支哪里睡得着,说:“我不困的。”

    真当自己是铁打的,闻欣踩他一脚说:“再讲一遍。”

    虞万支无可奈何,只得道:“行,我下次肯定好好睡。”

    正说着话,凉面已经端上来,闻欣往里面加一勺辣椒,把调料拌匀吃起来,连鼻尖上都沁出薄汗来。

    虞万支给她拿手帕说:“等下去吃刨冰。”

    还是刚刚路过看见的,机器轰鸣声不小,但排队的人也不少。

    闻欣已经开始咽口水,倒吸气给舌头也降降温,拧开杯子说:“感觉水都是热的了。”

    出门的时候还是凉的。

    这才五月多,虞万支道:“好像去年没有这么热。”

    闻欣沉吟两秒钟说:“在我看来东浦就是热。”

    从她来的那年就知道,是跟老家截然不同的地方。

    虞万支倒觉得是顶楼的问题,说:“下回还是得住楼下。”

    提起这个,闻欣是连连点头,说:“还得有两间房。”

    他们现在一直在为有孩子做考虑,换房子这种大事当然更加需要。

    要按生猪宝宝的计划来看,怀孕前的时间已经不多,毕竟这会已经是九二年的五月。

    最多一年就得把钱凑出来,怎么想都很吃力,虞万支盘算着所有的家底,说:“你觉得咱们再借点钱怎么样?”

    闻欣瞪大眼说:“还上哪借?”

    其实从年前买房的时候,虞万支就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但还款压力着实会太大,因此一直没敢张嘴。

    他道:“银行,另外一套也能做抵押。”

    说的是租出去那套,闻欣听着嘴唇不安地动来动去,既觉得是个好主意,一颗心又难决定。

    她想想说:“那得还多少钱啊。”

    外头也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虞万支说:“回去再算算吧。”

    闻欣胜在心宽乐观,立刻把这事抛之脑后,说:“那先吃刨冰。”

    说起来还是今年刚流行起来的东西,大街小巷一夜之间全是摊子,雪花似的冰屑上淋蜂蜜,再加各种各样的小料。

    味道没什么特别的,但光解暑这一点就已经是沁人心脾。

    虞万支吃一口,只觉得后槽牙莫名疼起来,在腮边处按按。

    闻欣看他说:“没事吧?”

    虞万支磨磨牙说:“没有,就是太冰了。”

    他这样的体格,有点风吹草动都怪吓人的。

    闻欣不安地又看几眼,两个人在店里吹风扇个痛快,这才接着到市场里转悠。

    下午时分果然更加炎热,进出的男人没有不光膀子的。

    闻欣有几分羡慕说:“哎,我要是男人也脱。”

    这件事上虞万支没办法鼓励她,拿着传单折成的纸扇的手更加用力起来。

    倒是闻欣絮絮叨叨说:“做男人感觉比较好。”

    虞万支没琢磨过这些,好奇道:“好在哪?”

    那可真是数不清啦,闻欣道:“每个月不来事。”

    她一到来月事的日子就不舒服,看谁都烦,逮着点小事就发脾气。

    虞万支每个月都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说:“等怀孕就不来了。”

    怀胎才十个月。

    闻欣其实在生孩子这件事上也是白纸一张,因为在乡下没有谁会去特意教导这些,大家只知道每个人结婚都是要生的。

    她道:“我又不能一直怀。”

    且不提有计划生育,就说养也是个大问题,没看他们现在想要一个都够呛的。

    虞万支看她有点上火的意思,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说:“有没有吃了永远不来的药?”

    闻欣嘴巴微张,有些茫然道:“不可能有吧。”

    否则她怎么会没听说过。

    虞万支也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在耳前挠挠说:“八成是没有。”

    闻欣瞥他一眼说:“应该是一百成。”

    又有些不怀好意道:“别以为怀孕是好事,你看吴静那么好的脾气,都会因为这跟付兴隆离婚。”

    虞万支心头一紧,寻思闻欣在他这儿向来就是有些骄纵,手上蹭破点油皮都要叫两声,当然这是他自己惯出来的肯定是心甘情愿。

    可一个孩子从肚子里出来,想也知道会很疼,闻欣说不准能骂死自己,别回头他也落个离婚。

    这么想来,他道:“要不咱们不生?”

    哪有人不生的,别怨闻欣封建,她是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眨巴眼说:“为什么?”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说:“不然你得多疼啊。”

    他就是照顾得再仔细,肯定也是避免不了的,两个人要真是为这个生嫌隙,他情愿没有孩子。

    再说他是父母亲生的,不也被送出去,可是养父总觉得他会养不熟,从小就是两边都差点意思,可见血脉很多时候未必是一切。

    闻欣被他这么一讲,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害怕。

    她狐疑道:“你不喜欢孩子吗?”

    喜欢?虞万支也没琢磨过这个,只知道人人都会结婚都会生,下半辈子就是为小崽子努力。

    他道:“还成吧。”

    闻欣还是挺喜欢的,她性格活泼,不会嫌小朋友太吵闹,眼睛转来转去说:“怎么听着有点勉强。”

    虞万支算是看出来她不太喜欢这个回答,说:“一家三口是很好,但你更重要。”

    一个尚未出现的孩子,哪能跟他的心上人比。

    闻欣便甜甜笑,不顾炎热挽着他的手撒娇道:“我觉得还是得有一个。”

    好像是跟谁在做攀比,你有我也得有。

    虞万支不由得担心起来,心想自己将来肯定是责任重大,毕竟一口气得管俩孩子,莫名有两分忧愁。

    一张黑脸皱巴巴,眼睛里全是忧郁。

    在外面闻欣是不能太放肆,回家后立刻缠着说:“一个,就一个好不好。”

    烈火烹油,虞万支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吱呀吱呀的风扇掩盖些许情意,他手穿过她的发间说:“好,你说什么都好。”

    闻欣得逞笑笑,笃定他已经是按捺不住,转而一本正经道:“好了,咱们现在来说说贷款的事情。”

    虞万支深吸口气,连去抢银行的火气都有,把她按在自己腿上道:“说,怎么不说。”

    闻欣被他禁锢在怀里,腰间有双手占尽便宜,两个人的衣衫全是汗,还是黏糊糊地贴着。

    她翻开本子念道:“咱们每个月要还六百六给银行,加上吃喝和水电这些的,也要八百多的固定花销,如果要贷款,最多只能借两万。”

    虞万支对附近的房价还是有数的,说:“五栋那套两房是不是就卖两万。”

    说是两房其实也很勉强,因为就三十八平,还有洗手间和厨房,但跟现在的十七平比起来是宽敞不少。

    闻欣抿着嘴唇说:“总觉得有点慌。”

    怎么从借第一回 钱开始,就跟刹不住车似的。

    虞万支下巴靠在她肩上说:“当然不是现在,再过两个月,我最近好几个客户,但还不是很稳。”

    技术活,口碑得慢慢攒起来才行,只是要先做到两个人都心里有数而已。

    闻欣有一种掩耳盗铃的本事,心想不是现在就不管,反而扭过身环着他的脖子说:“那咱们做点别的吧。”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最后还不是嗷嗷叫饶。

    虞万支不是第一回 被她这样折腾,停下来后说:“风扇怎么没声了。”

    十有八九就是停电,闻欣也不意外,慢腾腾再去冲个凉,带着点栀子花的香味回来。

    虞万支本来都是揽着她睡,遇上这种时候也只得松开,但睡熟以后察觉到怀里多出个人来,伸手一摸她的背说:“热成这样,还钻呢。”

    闻欣就是这睡相,起床后又跑去洗澡,出来嘀嘀咕咕说:“这也太费水了。”

    虞万支手指划过她的下巴说:“有泡沫。”

    洗澡其实更热,谁叫里面半点不通风,可不洗又黏答答,尤其是内衣一穿,好像连喘气都很艰难。

    闻欣对着风扇道:“怎么该有电的时候电不来。”

    这个虞万支也没办法,只能轻轻地给摇着蒲扇,琢磨着自己再有钱估计都办不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怎么着,只能看一眼天花板想,还是先把这房子换了再说。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但是今天有点事,要十二点之前。

    第60章 点拨

    第二更

    一大早, 夫妻俩在家腻歪过一阵才出门。

    闻欣今天没有跳操,而是到店门口等人送货来。

    吴静也来得很早,不过没有带孩子, 慢吞吞咬着馒头说:“到里面等吧。”

    这天气,店里也有几分憋闷,闻欣摇头说:“我站这还凉快一点。”

    因为这会太阳还没出来,些许不带热气的微风吹过, 是夏日里罕见的凉快。

    说起这个吴静就想叹气, 吴静她是有心装个空调,毕竟她当真不缺钱, 可整条街的电压都是建国初的, 只怕弄上去就跳闸,因此她一直按捺下来,连带买电视也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会她叹气说:“再这样下去, 欣怡就要待不住了。”

    小孩子本身就火气旺,加上能走会跳之后更是动辄满身汗。

    吴静最多摆上两台风扇吹着,可也架不住,心想到七八月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到现在, 闻欣才觉得今年着实是很热, 说:“没事,大不了到时候我看店,你带她回去避避。”

    反正最热的点街上没几个人,更别提出来买衣服的。

    这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吴静道:“就是比较辛苦你。”

    闻欣才不怕这些, 实诚道:“这样我还能多挣钱呢。”

    毕竟她卖出去的才能算收入。

    花意的面积就这么大, 吴静现在回来上班, 压根没想着再招个人。

    她也知道晚上街上人才多, 尤其夏天越晚人越多,于是说:“要不之后中午休息两个小时?”

    闻欣开着门也不过是打发时间,说:“没事,我在店里蹭风扇,能卖几件算几件。”

    这话要是换个老板来听,难免心里嘀咕,但吴静最知道她工作的努力,说:“尽管吹,我求之不得。”

    好像那天深聊过几句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越来越像朋友之间。

    闻欣还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远远看见辆翻斗车开过来说:“我猜应该是它。”

    她猜得没错,司机稳稳在花意门口停下来,因为是衣服这种不会坏的东西,大麻袋往地上一扔。

    干粗活的人这个动作做起来是轻飘飘,到两个女生手上就费点劲,尤其是店门口还有防倒灌的抬高,那真是平添麻烦。

    吴静小喘着气感叹说:“咱俩真是弱不禁风。”

    尤其是她,更是弱柳扶风。

    闻欣有些理直气壮道:“咱们是缺乏锻炼,没事的。”

    她一双手现在已经养得娇贵很多,原来干活时留下的茧子正在慢慢消失,也许再过十几年她就跟长相一样,变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模样。

    吴静却是从小都娇生惯养。

    其实那会她爷爷奶奶不过是普通职工,更何况时代条件也不容许享受,能给她的只是有饭吃有衣穿,但她跟付兴隆是青梅竹马,向来得他照顾,连上下学都没有自己提过书包。

    小孩子偶尔有许多恶意,他因为这个没少被同龄的男孩子笑话,却一次都没有丢下她不管。

    这样想来,她有离婚的勇气,好像是在方方面面的。

    闻欣不知道她所想,但看得出来在走神,咳嗽一声作为提醒。

    吴静恍然道:“这个放哪啊?”

    她是老板,居然还问员工,闻欣好笑道:“我可是领工资的人。”

    吴静就是没反应过来而已,晃晃脑袋说:“那先丢这,都搬进来再说。”

    两个人拖拉拽,接下来的才是大工程,毕竟陈列很大程度决定着路人有多少吸引力,因此她们俩是全力发挥,把所有衣服都搭配个遍,倒是有满意的结果,可惜一地狼藉,只叫人想叹气。

    虞万支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因为已经快十点,直接推门说:“要帮忙吗?”

    他领头,早就到的付兴隆才敢跨进来,不过缩在后面,做好见势不妙就躲开的准备。

    闻欣看着都有点可怜劲,只使唤自家的,说:“你把这些衣服挂起来就行。”

    自从闻欣来店里,吴静麻烦虞万支就不是一两次,多少过意不去,这会看一眼手表,心想可不能再拖着人家的时间,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们弄就行。”

    我们?虞万支还以为这个“们”指的是闻欣,正要接话,脚被踩一下,心知不会再有别人,没喊出来,偏过头看她一眼。

    闻欣在感情的东西上还算是敏锐,直截了当说:“行,那明天见。”

    连付兴隆都以为那个“们”指的是她,完全没反应过来,等店里剩两个人的时候,仍旧是愣愣的。

    吴静不由得比较起来,心想虞万支就很勤快。

    可人家是做丈夫的,她琢磨这个又没意思,索性闷不吭声干活。

    付兴隆原来进店都难得,更别提帮忙的机会,有些手足无措,大着胆子说:“这样挂行吗?”

    吴静鼻腔里一个淡淡的嗯,虽然头都没有抬,已经足够他欣喜若狂,他想着找点话,说:“欣怡跟她二姨睡了。”

    哪怕他不说,吴静也知道,毕竟是自己把事情交代给妹妹的,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付兴隆只怕多说多错,只好欲言又止。

    较真起来,这应该是离婚后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他是感慨万千,手上难免拖延。

    吴静带孩子久,连作息都很准时,现在已经是打哈欠的时间点,对他的速度很是不满意,不过想想自己没理由批评。

    倒是付兴隆余光里全是她,说:“我先送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

    他父母早逝,是吃街道的百家饭长大,哪有什么事不会做,早年都能称得上一句“贤惠”,也是很多人调侃他的话之一。

    吴静硬邦邦道:“不用麻烦。”

    付兴隆手一顿说:“我一辈子都不会觉得你麻烦。”

    提起这个,吴静还有两分委屈,说:“骗子。”

    怀孕生孩子,不都是丢她一个人。

    付兴隆最后悔的就是当时挣那笔大生意,沉沉闭眼,好像能把那点酸涩压下来。

    他道:“小九,对不起。”

    说一百遍,吴静都不想原谅他,别开脸说:“不许跟我说话。”

    闻欣希望他们能创造出的良好气氛没有出现,或者说只出现在她的想象里。

    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我觉得他们能和好。”

    从朋友的角度出发,虞万支当然也这么希望,不过说:“咱们还是别插手这个事。”

    闻欣又不是傻子,在他胸膛捶一下说:“我今天是顺水推舟,平常压根不会提。”

    虞万支当然知道她有分寸,摸黑在她脸上捏捏说:“那可不,你机灵得很。”

    闻欣听着不太像是夸奖,往床沿挪说:“有点太热了。”

    靠过来的是她,振振有词的又是她,等睡着后贴上来的依旧是她。

    虞万支很是无奈,第二天说:“现在不热了?”

    即使吹着风扇,闻欣背后都有汗。

    她穿着清凉的睡衣,领口处松松垮垮,指着自己心头的位置反问道:“是不是你干的!”

    虞万支一问三不知,满脸写着正人君子四个字,说:“可能是蚊子吧。”

    闻欣又不是没出门子的大姑娘,哪能信他的鬼话,掀开被子说:“叫你得便宜还卖乖。”

    虞万支就是想逗她两句而已,聪明地不往下接,等她洗漱好出来后递上牛奶饼干。

    闻欣已经习惯这样的殷勤,活力满满地跳完操去上班。

    吴静今天来得早,正在店里看报纸,她是高中毕业,一直有这个习惯。

    闻欣只一眼扫过,看着偌大的楼盘广告头条,忍不住说:“锦绣城在哪?”

    吴静道:“就在机场边上。”

    东浦机场是去年才通航,位置上堪称是荒郊野岭。

    闻欣本来是看着每平四百块的字样有些心动,这会说:“也太远了。”

    十里地,往前二十年都不是东浦的地盘,但吴静还是说:“要是骑摩托的话,估计很快。”

    又含糊道:“其实地方挺好的,以后很有升值空间。”

    她不懂这些,架不住父母有本事,偶尔在饭桌上提几句。

    但闻欣觉得房子是用来住的,涨不涨无所谓,反而是方便最重要,只在晚上提一句,说:“还想说哪有这么便宜的商品房。”

    虞万支听说过吴家父母的厉害,沉吟两秒说:“吴静真的这么讲?”

    闻欣看他郑重的样子,整个人坐直道:“要不我明天再问问?”

    这种消息,非亲非故的人家肯透露一句已经很了不起,毕竟传出去是会惹祸端的。

    虞万支想想说:“回头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准能看到飞机起飞。”

    后者对闻欣很有吸引力,她想也不想就点头,内心充满期待。

    作者有话说:

    第一遍后台草稿替换了,没发布好,最后可能断了一下。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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