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风格

    明天见

    拿到散伙钱, 虞万支就不往轴承厂去了。

    他心里多少有些舍不得,但想到有可以腾出来装修新房的时间,也是松口气。

    接下来, 每天早上他都往锦绣城去。

    摩托车突突突,风拂过他的脸,过往也都被抛之脑后,只剩下眼前的琐碎。

    第一步, 就是砸墙砌墙。

    房子是毛坯, 他没打算动原有的格局,一来几乎是最合适的, 二来毕竟经费有限。

    不过抠出来的钱, 也得把厨房门的开口方向从朝着客厅,改在进门处的左手边,然后原来门的位置砌半堵墙。

    因为只有两个人, 以后餐桌也会挨着墙放,墙上装窗户后还方便端菜,但这个角度是能看到两间卧室和洗手间的门,感觉上多少有些奇怪。

    虞万支一边拎着大锤子咣啷啷, 一边琢磨着回头还是拉个帘子挡一挡。

    他人微微后仰, 用眼睛丈量着门框的宽度,心想主卧和洗手间是对门倒算方便,而且每个地方都有窗,即使照不到太阳也能通风。

    就是次卧略显阴暗,不过他们暂时只打算用来放东西, 毕竟现在孩子八字都没一撇, 哪怕是有, 等小朋友能独立睡觉也是好些年后的事情, 他总该搏出套大房子来。

    思及此,他觉得这个小小的两居室虽然逼仄,却不失为避风的好港湾,和家属院的小房子比起来更是天壤之别。

    港湾啊,真是个好词。

    他放下大锤子喘口气,只听得楼上楼下此起彼伏的喧闹,也不知道是哪家都使上电钻了,看得出来大家都很想急着住,连电梯都快过劳,开关门的声音没停过。

    也不知道这个月的公摊电费要多少举凡要花钱的地方虞万支都有些惆怅,盘算着商品房真是吃不消,

    先是房本上面积差一茬,五十平愣是剩下四十三,可物业费却偏偏是按照五十来计算,每平要两毛钱,还得一口气先交仨月,也不知道怕谁住一半跑掉。

    可有人管总是件好事,毕竟楼道里老是黑乎乎的也受不了。

    虞万支心疼之余,只能用些好话来说服自己,毕竟他们这代人的梦想就是住上电梯房。

    当然,他眼前也只看得到这房子的好,连把碎砖挑到楼下都兴奋。

    一早上,就顾着这么件事,时间转瞬即逝。

    他看一眼手表,把工具都锁好,掐着点到达服装店。

    闻欣正在给客人做介绍,眼神扫过去表示自己有看到人,接着说:“月底肯定就转凉,你现在买这个正正好,有备无患嘛。”

    灯芯绒的背带裤和白色衬衫,本来是很普通的搭配,但胜在剪裁和设计新颖,尤其黄铜色的纽扣,是最好的点缀之物。

    闻欣宣传的也是这个,说:“扣子我特意改的,你上别处压根买不到这个款。”

    顾客本来就喜欢,想想说:“多少钱?”

    闻欣一脸肉疼道:“裤子二十八,衣服二十,加起来不好听,四十五你看怎么样?”

    四十五啊,顾客咬咬牙说:“衬衫我有很多,只要裤子就行。”

    也就这几年工资一年一个数,不然她两件都不要。

    就是不买,闻欣都是笑脸相迎,更别提人家还买一件,起码忙得有意义。

    她道:“行,我给你算二十六,下次有需要再来啊。”

    这一单就算成交。

    虞万支站在店外往里看,等人走才进去道:“吃饭吗?”

    闻欣先在账本上记一笔,又跟孙颖嘱咐两句,这才跟着他走,不忘问道:“你早上弄什么了?”

    虞万支最近不怎么忙,加之他多年前在老家县城帮人盖过楼,虽然专业的工夫不会,基本的活计都能搞定。

    这年头大家都一样,能自己动手的不含糊,要是不讲究的话他连家具都能打。

    他道:“把墙砸了。”

    听上去怎么那么像把家砸了,闻欣不安地看他一眼,但还是说:“等下去三凌吗?”

    三凌是附近最大的瓷砖厂,据说产品远销海内外,即使是市区的住户们,也会千里迢迢跑来挑选。

    虞万支还有熟人在里面,能拿到好价格。

    他被这么一提醒,停下来买包送人的好烟说:“去,吃完就去。”

    闻欣不由得期待起来,眼睛一转说:“好像除了瓷砖,想不出来要买什么。”

    可隐隐约约又觉得诸事纷杂。

    虞万支侧过头看她说:“你确定?”

    闻欣突然有些心虚笑笑,还带着一分讨好。

    她道:“没办法,我爱人能干啊。”

    嘴够甜的啊,虞万支揉乱她的头发,这才说:“很巧,我也是。”

    闻欣嘴角止不住上扬,挽着他的手说:“那作为动工的庆祝,吃个牛肉羹不过分吧。”

    牛肉羹还是新开的店,大中午的一碗汤下去只叫人流汗。

    她本来是不喝汤的人,偏偏最近就爱这个,好像永远吃不腻似的。

    虞万支倒是没吃出什么特别的,不过他不挑食,能填饱肚子就行,心里想着装修的每一步,说:“厨房的柜门要什么颜色?”

    还有柜门呢,家属院的就是水泥台子拉块布而已。

    闻欣犹豫着道:“我觉得纯木头就好看。”

    现在大家都喜欢红橙黄绿青蓝紫的那种,她看着都觉得眼睛疼。

    虞万支的审美也是这种,说:“你不是喜欢红色吗?”

    闻欣是喜欢穿,因为显得她白,但用在装修上又是另一回事。

    她赶紧摇头说:“不行不行。”

    行吧,虞万支又道:“墙刷什么颜色,还是要瓷砖?”

    几乎都是刷半墙,最流行的薄荷绿,也有贴砖的人家,不过回南天就有些顶不住,水能哗啦啦往下滴。

    闻欣原来就想好,这会也是坚定道:“白的,显地方大,又敞亮。”

    是这样的吗?虞万支不大懂,只是一味的点头,心想这风格也太家徒四壁。

    当然,他们确实也不大富裕,能省就省。

    不过在节约的基础上,虞万支揣度着她的神色说:“你真心的?”

    闻欣断然道:“没错,我现在觉得你最好买水龙头都问我一下。”

    她本来想在这些小事上做甩手装柜的,现在突然有些恐慌起来。

    水龙头?虞万支有些狐疑道:“这玩意还有款式吗?”

    他以为都差不多。

    闻欣嘴角抽抽,接着说:“每一样,都要经过我同意。”

    但虞万支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只是点头说:“行,晚上我列个单子出来,你看着给意见。”

    需要的东西有大有小,很多零碎事物上本来是商量好他看着办的。

    闻欣对装修其实没什么概念,只打算拿捏大局,听到“单子”这两个字,默默叹口气。

    怎么有点愁眉苦脸的样子,虞万支挠挠额头说:“为了好看的家,克服一下。”

    他也知道自己不大会买东西,是个极大的短板。

    闻欣才不是逃避,很快振作起来,挑瓷砖的时候也是津津有味。

    三凌是个大厂,产品款式有百百种,也不知道这两年是什么风气,好多人家都用浮雕花纹的那种。

    就是三米外,你都能看到栩栩如生的马。

    反正闻欣瞅着都不怎么样,蹲下来研究着几款花砖。

    但虞万支看着是差不多,眉头微拧说:“区别在哪里?”

    闻欣笑眯眯说:“合眼缘,你知道吗?”

    得,虞万支摸摸鼻子,心想自己还是别问,只老老实实地站在她身后等着讲价。

    闻欣当然也充分发挥他的作用,挑好之后说:“花砖在阳台,白砖在洗手间,厨房用六角砖,客厅和房间用水磨石。”

    几乎是片刻之间,虞万支就计算出用量,就是不大确定心算的准确度,掰着手指头又来一遍。

    闻欣勾着他的小拇指,躲在他后面说:“上吧。”

    虞万支觉得自己像是冲锋陷阵的那一位,很快说:“我去找个人。”

    闻欣乖巧点头,又说:“要是便宜的话,都用水磨石也行。”

    买得多肯定是最划算。

    一平方好几十的木地板虞万支铺不起,几块钱的瓷砖他难道还买不起吗?

    他道:“等我一下。”

    闻欣在原地左顾右盼,过会见他回来才问道:“多少钱?”

    她倒不是真关心价格,只是每笔支出都要记账而已。

    虞万支舒口气说:“连运费一百六,请师傅估计也要这么多。”

    最贵的就是人工,尤其是这种技术活。

    闻欣很是遗憾道:“早知道我也去学这个。”

    实在不行,木工也可以。

    虞万支想象不出来她和水泥的样子,说:“咱们还是干点别的吧。”

    别的啊,闻欣搓着手说:“我准备做三层的窗帘。”

    听上去就很复杂,但虞万支也没拦着,只说:“那咱们家肯定更好看。”

    他最近就是张口闭口“咱们家”的,可见得有多兴奋。

    像闻欣其实也就激动几天,算起来还没有搬进家属院时的喜悦。

    她有些蛮横,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说:“家里有我,还不够看的?”

    明明是无理取闹吧,她脸上又全都是理直气壮。

    虞万支哭笑不得,揉搓着她的两颊说:“镇宅之宝。”

    闻欣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双手叉腰道:“我这要是搁庙里,你得三跪三请才能拥有。”

    自然,说得有些夸张,又有点触迷信的霉头,她说话刚落,就挥挥手示意不算数。

    虞万支倒是能往下接,轻快道:“要不我给你磕一个?”

    说得跟买白菜似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啊。

    闻欣嗔他一眼说:“噤声。”

    虞万支抿着嘴不说话,不知怎么还有点可惜。

    可惜啥?他现在也觉得自己怪有病的。

    作者有话说:

    去散步,出门前我姐再三叮嘱我别往烧烤摊去。

    我确实是没去,吃了两个炸鸡腿,带着负罪感沿街走了两圈。

    明天见。

    第82章 添置

    明天见

    月底, 东浦下过秋雨,天气便冷起来。

    闻欣每天早上出门都穿两件,到中午出大太阳才脱下外套, 这样一折腾,没几天人就有些不舒服,说话的声音都沙哑起来。

    准确来说,是体温正常, 嗓子报废。

    既然如此, 去上班就变得不现实,她索性跟着虞万支去新房忙装修。

    正是刷墙的日子, 多少有点味道。

    虞万支索性把她安置在通风又能照到太阳的阳台上说:“你就坐这看小说。”

    闻欣认真地点点头, 又指着地上的水壶,做出喝的姿势,露出乖巧的笑容来。

    向来话多的人, 一时半会张不了嘴,叫虞万支有些担心。

    他从昨天就表现出着急,这会摸摸她的头说:“我知道,你说‘会多喝水’。”

    还真听出来了, 闻欣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心想哪怕不是为健康,也得赶快康复。

    为此她不敢沉迷,时不时停下来喝水。

    虞万支站在木梯上,甩甩有些发酸的手,闲暇之余偏过头看, 也不知道是居高临下, 还是那把小凳子给人的错觉, 她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小巧玲珑。

    甚至, 他还看出一点孩子在父母跟前的故作听话来。

    可怜巴巴的,他道:“凳子是不是不舒服?”

    前几天木工用余料打的,只有小小一个,连她这样的身板看着都很是拥挤。

    闻欣听见声看向他,把书放在膝盖上,两只手压着,微微摇头。

    两个人就这么对上眼,她不由得指着他手里的滚筒,歪着脑袋表示自己的好奇。

    虞万支本来就是要休息,脚一收从梯子下来,放好工具后摘手套,半蹲在她跟前说:“怎么这么可爱。”

    闻欣眼睛笑成一条缝,吧唧在他额头上亲一下,又比划出刷墙的动作,手在自己胸口拍拍。

    虞万支本来想装作不知道意思,但还是无奈道:“行,你试试。”

    闻欣很是雀跃,挽起袖子预备大干一场。

    可惜她对自己的估计全然错误,只觉得滚轮一点也不听话,简直是歪出个对角线来。

    怎么会这样呢,她裁衣服的时候明明一剪子下去都整整齐齐的,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

    总之她是委屈哦,脸都气得鼓鼓的,虞万支看着好笑道:“一天二十块钱,不是好挣的。”

    要不是只刷白墙,他都未必敢上手。

    人工费贵有贵的道理,闻欣耸耸肩放弃,踮起脚尖又亲他一下,左手竖起两根手指,右手捏成一个拳头。

    虞万支洞悉她的一切小动作,微微弯着腰说:“要不要开个收据给你?”

    闻欣何尝不是对他的眼神了然于心,往后退一步,轻轻推他一下。

    虞万支也不腻歪,毕竟下午还要上班。

    他干活的时候又找到一个房子小的好处,忙完后说:“得亏地方不大。”

    闻欣心疼他,满脸写着赞同。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

    虞万支笑出声,环顾四周,感叹道:“怎么觉得钱花出去不少,还跟毛坯似的。”

    闻欣是很想回答的,脚在光秃秃的地上蹭一下,意思是“等铺地砖就好”。

    这倒是,虞万支牵着她往外走,说:“墙还要刷好几遍。”

    哪怕是白色,也不是小工序。

    闻欣在他的肩膀拍拍,有一种长辈的慈爱和鼓励在。

    虞万支原来就觉得她表情灵动,一颦一笑都有其意味,今天这种感觉更甚,道:“嗯,不着急。”

    有一瞬间,闻欣觉得他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只顾着一蹦一跳地往前。

    两个人一齐锁好门,等电梯的时候正撞见来监工的邻居大姐。

    她打招呼道:“你们到哪步了?”

    一层六户人家,都是同时动工,估摸着搬进来的吉日都会选一个日子。

    谁家不关心进度呢?因此反而是不擅长和街坊邻居处关系的虞万支先混个脸熟。

    他道:“我今天来刷墙。”

    用的是“我”,隔壁大姐马上掌握重点道:“你还会这个啊,能干,我找人就花一百多。”

    还得一天一包烟的管着,是不成文的规矩。

    闻欣顿觉得与有荣焉,昂首挺胸得像是在夸自己,有尾巴的话都翘起来了。

    虞万支莫名不好意思,咳嗽一声说:“学过一点。”

    隔壁大姐倒是没发现,又寒暄两句,等出电梯才各自散开。

    只剩两个人,虞万支才道:“怎么这么高兴?”

    明知故问,闻欣不吝啬地竖起自己的大拇指,又觉得不够表达自己的赞美,双手同时摊开,掌心朝他,然后翻动着。

    好多个“十”啊,虞万支捏着她动来动去的手指说:“回吧。”

    听声音是挺平静的,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

    闻欣放声大笑都喉咙疼,张嘴风往里灌也疼,只好抿嘴憋着,肩膀抖个不停,坐在摩托车上也没停下来。

    两个人是前胸贴后背,虞万支感受得一清二楚,不知怎么希望这一刻持续得更久一点,把速度放缓。

    不过锦绣城离家属院本来也就七公里,再慢半个小时内都能到。

    车钥匙旋转的那一秒,引擎声安静下来。

    闻欣松开环抱着他的手,改成双手合十,眼睛苦巴巴的哀求样。

    虞万支看着叹口气,无奈道:“想吃什么?”

    闻欣竖起根手指表示就一根,用口型讲“炸串”。

    虞万支还能怎么办,勉强坚定自己的底线说:“微辣就好。”

    微辣啊,闻欣略有些遗憾,但考虑到早恢复早上班,心想等自己痊愈肯定吃它个百八十串,只能满脸纠结地点点头。

    虞万支哄她说:“再忍忍,过几天就好。”

    世上没有灵丹妙药,只有等这个字。

    又是哄孩子的语气,但闻欣也不会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她还是知道好歹的,捧着自己脸,感觉都饿瘦了。

    就在这种和馋虫做斗争的意志里,三天之后,她总算又活泼健康起来。

    人一旦能说话,那真是叽叽喳喳个没完。

    虞万支都怕她再把嗓子说哑了,无奈地笑说:“哪天讲我都听,不急,不急。”

    闻欣这样活泼的性子,哪里还憋得住,双手叉腰说:“就要现在!”

    她好多腹诽,再不讲就该忘了。

    再没有威慑力的眼神,在虞万支这里都是大事。

    他只得伸手,把她拽进自己怀里说:“现在是睡觉时间。”

    夜越来越深,闻欣到最后只觉得自己又略有些嘶哑,不过第二天又是生龙活虎地去上班。

    她才有钥匙,开门后孙颖才到。

    这两天孙颖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道:“欣姐,你好点没有?”

    闻欣其实还没恢复到往日的清脆,可起码不是一听就明显的病音。

    她道:“快好了,这几天辛苦你。”

    有钱谁也不嫌弃辛苦,孙颖摇摇头表示没事,到底不像平常跟她聊天。

    闻欣想着再养养,除非有客人也是闭口不言,没客人的时候她就哒哒哒踩缝纫机,晃晃悠悠的一天又一天。

    眨眼就是一九九四年的一月,很多商家都在搞年前的大促销。

    闻欣已经盯着家电中心好几天,这天看到横幅挂出来,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虞万支去。

    家电中心足足有三层楼高,进口国产的牌子都有,从电视到收音机都有。

    闻欣其实早就把想要的款式挑好,这会也不过是图个便宜,因此有些速战速决。

    虞万支则是最后确认道:“彩电,冰箱,吊扇、油烟机和双煤气灶,对吗?”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最少得小四千,闻欣捂着胸口说:“对,对吧。”

    她想想又有些犹豫道:“其实我们也不怎么做饭。”

    厨房里的东西是不是不买也行?

    可一个家,哪怕偶尔用也得把这些备上,虞万支的心疼不比她弱,咬咬牙说:“买吧。”

    他想着买定离手,又问一遍她看中的款式,这才去讲价。

    今天的价格是便宜,毕竟他们已经盯一个多月,比起来最少省两百,哪怕这最近的物价又涨过,两百也够他们这个月生活费的。

    这种省让他喜悦,有些邀功道:“三千九。”

    又遗憾说:“下次咱们买进口的。”

    这年头进口的家电意味着高级和昂贵,可他们眼下的存款压根够不着。

    闻欣觉得有已经很不错,起码在一九九四年仍旧是很多人遥不可及的东西。

    她只是期待道:“什么时候可以送货?”

    虞万支把收据放好道:“后天,到时候打扫一下,就可以准备搬家了。”

    他们的进度不算快,因为很多都是虞万支抽空做的,所以他更是五味杂陈,只觉得过去的三个月历历在目。

    闻欣也很感慨道:“总算可以搬家了。”

    大概是抱着这种不舍,她晚上在家属院的房子里四处摸着,连窗框都能说出个五四三来。

    掐指一算,两个人住进来已经三年多,虽然不是很久,但每一样东西都很有感情,毕竟那些曾代表他们的安定和幸福。

    虞万支看着她在这方寸之地转悠着,只觉得整个人都很轻松。

    他靠着墙想,小家换中家,也该添新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3章 安床

    明天见

    新历的九四年一月十六日, 是农历里宜安床的好日子,因此闻欣定在这天搬家。

    搬,说起来就一个字, 做起来可不容易。

    这天,虞万支一大早就起来拆床。

    他怕吵到街坊邻居,动作尽量放轻,闻欣则是托着拆下来的床架, 防止掉落在地发出声音, 两个人相互合作,赶在天亮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

    这才是第一步, 看着满满一地的行李们, 闻欣不由得长叹口气,心想从八楼把零零碎碎的东西们都带走,实在不是件简单事。

    不过待会搬到新家就很容易, 毕竟那儿有电梯。

    她想着这个,问道:“三轮车是八点来对吗?”

    汽油贵,哪怕是十里地,大家也是用人力车多。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道:“还有点时间, 我先拎几袋下去。”

    不然得师傅来搬运费可不便宜。

    闻欣撸起袖子说:“我拎小的。”

    她从背影看是一马当先, 到楼下就被安排看东西的任务,虽然是照顾,但也很有必要,毕竟家属院的管理其实不是很严格,总有那么几个爱占便宜的人。

    街坊邻居们来来往往的, 她就这么杵着, 很快有人招呼道:“这是上哪去啊?”

    闻欣含蓄笑笑说:“搬家。”

    好家伙, 那大家可就不走了, 纷纷停下来唠嗑。

    其实该通知的闻欣早就打过招呼,这会的都是些平日里只有点头之交的人,偏偏正是她们,愈发表现出难舍难分,好像大家平常有多么熟悉。

    闻欣心中狐疑,看着眼前这位不知姓赵还是姓陈的大嫂叙着交情,心想真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并非是天真无邪,带着一点警惕笑笑。

    大嫂也绕不到两句弯,说:“那你们这房子,是打算租出去吗?”

    自然是这个想法,好歹能贴补点花销,闻欣自以为了然道:“嫂子要租的话,我给个实在价。”

    大嫂一拍大腿说:“我跟你说,这房子千万不能租,你都不知道,那些租客压根不知道爱惜……”

    絮絮叨叨又半天,闻欣还以为她是没遇上好租客所以跟自己抱怨,结果到最后话音一转,人家道:“但这不租出去,没人住,空着的屋子也不好,我反正没事做,你就钥匙留着,我隔三差五去帮你扫扫。”

    闻欣已经是神游太空,思绪被拉回来,理了理这话,琢磨着有哪里不对劲。

    她不能先把人想得太坏,只说:“我们缺钱用,人家把房子咋了也得认。”

    好不容易把人敷衍奏,她踢踢腿,索性在行李袋上坐下来。

    虞万支正好拎着两把椅子下来说:“我都忘了,应该先拿这个。”

    闻欣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还是接过来,挑了个阴凉处坐下来。

    虞万支坐她边上说:“剩下的等师傅来再说。”

    楼梯狭窄,一个人想七拐八绕地走过实在有难度。

    等啊,闻欣翘首以待,伸长脖子,结果超出约定的时间,都没看见人影。

    虞万支有些不悦道:“讲好的八点,这都过八点半了。”

    他倒不是想计较,主要是今天活还挺多,再者天不亮就起来收拾床铺,任谁脸色都不大好。

    闻欣也不高兴,嘟嘟囔囔说:“好过分。”

    她就是发火,听上去都不怎么硬气。

    但虞万支的火是正儿八经的,说:“你等一下,我再找别的人。”

    临时改主意不是件好事,可总不能一直这么耗着。

    也没别的办法,闻欣点点头,余光里看见几辆三轮车进来,咦一声说:“是不是来了?”

    虞万支瞅着也是,那股火不上不下的,深吸口气说:“今天是个好日子。”

    他就这么说服自己,等所有东西都捆好之后,这才慢悠悠骑着摩托,跟在后面。

    虽说都是三瓜两枣的东西,可还是值几个钱的。

    闻欣也是紧盯着,不过分神唠嗑说:“你人都请了吗?”

    大后天是宜入宅的吉日。

    按传统,人住进去没有办过仪式就不算数,他们当时住进家属院压根没搞这些,心里也知道是暂居之地。

    但锦绣城的房子不一样,前前后后折腾这么久,钱全砸下去,他们心里觉得最少七八年内不会有换的机会,重视程度上肯定不同。

    还有一个,就是家属院地方太小,按惯例本来该在家里开火的,他们是连支起大桌子的空间都没有,自然就取消这一步。

    当然,大家也都很忙,别看是同在一座城市住着,平时要见个面都不容易,总不好叫人家特意跑一趟。

    总之是综上所述,闻欣觉得这次很有必要稍微宴请宾客,也算是他们在东浦终于有稳定之所的昭告天下。

    虞万支自然也是想请的。

    他的朋友多,男人还有那么些自尊心,嘴上不说,其实也带着一点扬眉吐气。

    这世道,即使是讲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他来东浦十来年,见过飞黄腾达的人太多,万元户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样一想,小房子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不过虞万支仍旧是高兴,心里列出个名单来说:“到时候叫菜就行。”

    他早就考察好,就小区门口那家东北饭店,味道不错分量大,男客嘛,再要箱酒就行。

    这个钱没办法省的,闻欣做不了十来个人的饭菜,平常三菜一汤都琢磨半天。

    可一种总得露两手的想法支配着她,想想还是说:“要不我试试?”

    虞万支心想那么爱吃一个人,光忙活最后就吃个底,他想想都做不出来这事。

    他道:“不用,累得慌。”

    又说:“我洗菜也累。”

    以他的勤劳能干,估计剁馅俩小时都不带累的。

    想到这儿,闻欣道:“要不咱们包点饺子。”

    饺子是主食,待客也不丢人,反正家里现在有冰箱,不怕放不了。

    虞万支觉得这主意不错,说:“行,弄个虾的。”

    冬天里海鲜贵,也就是东浦天气好,这两年搞养殖的人比较多,大家偶尔咬咬牙才吃得上。

    闻欣和面拌馅很擅长,好像自己已经在发光发热,弄出一桌子满汉全席出来,说:“我给你弄五种口味的。”

    热情满满,恨不得到楼下去支摊子。

    虞万支也就没阻止,晃晃悠悠到锦绣城后先跟保安打过招呼才说:“物业费没白交,三轮车都不让随便进。”

    哪像家属院,简直是无人之境,而且楼梯口不上锁,闻欣平常要是大晚上一个人在家,他心里就不安,老觉得要出事。

    闻欣也觉得好,离开几步远才说:“保安也年轻,不像陈大爷,我看走路都在晃。”

    家属院大半是国棉厂的地盘,别看是做保安,那也得是有点子关系的老职工才能混上,几乎都是成天的别个小收音机听京剧,说话嗓门不大点人家都听不清,骂人的时候是挺起劲的,真碰上事门一锁躲得比谁都快。

    不过不收费嘛,有个人坐那就算不错,好些老楼才真的叫压根放任,楼道里蛇虫鼠蚁不知道有多少。

    说着话,虞万支把摩托车停好道:“就是样样要钱。”

    连他这车都要五块钱的管理费。

    也许这就是住商品房的代价吧,闻欣长舒口气,只觉得脚下的每块砖都值钱起来。

    她道:“看在电梯的份上。”

    然而轿厢并不大,行李袋倒是没问题,但衣柜、床和餐桌还是得走楼梯上去。

    闻欣先进的新家,开着门等人,手上还拿着一块湿毛巾。

    虞万支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接过来抹一把说:“还有几趟。”

    也就比从家属院出来的时候不费劲点,闻欣道:“幸亏是五楼。”

    再高一点那可真是不得了。

    谁说不是,得亏搬进搬出的事情十年八载也没几趟。

    虞万支灌一口水接着干活。

    闻欣也不闲着,费力拽着其中一个袋子进厨房,只觉得自己牛气得很。

    她双手叉腰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三点六平方的空间。

    灶台安置在只通点风没有光的窗前,正上方挂着油烟机,左手边和墙之间有一小段可以放调料的地方,右手边紧挨着切菜和洗菜的地方,绕过去就是冰箱。

    转过头,就是原来门的位置,现在改成半墙和推拉窗,窗上面是一排柜子,踮踮脚能够着。

    闻欣不够高,但下面可以放东西的地方也很多,整排的白色石英石台面下的橱柜,安上曲柳木框的压花玻璃门,只影影绰绰看得见里面有什么。

    家里只要用得上玻璃的地方都是这款,毕竟买得多就划算。

    当然,不光是便宜,还有好看。

    她是怎么看都觉得便宜又敞亮,归置起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

    虞万支跟着师傅们把家具大概摆放好,付完钱后跟她说一声,撸起袖子就开始干自己的活。

    他把次卧里的衣柜朝里墙拉,心想地方小就该少放东西,只放双门开的柜子还有点空落落。

    当然,主卧的东西也不多,一张重新安装好的双人床,左边有个小床头柜,右边是带镜子的梳妆台——这两样是新打的,还有点淡淡的木头味。

    除此之外啥也没有,因为窄过道是打算将来放孩子摇篮的。

    这种打算,看上去多少显得有些家徒四壁,唯一能称得上华丽的是闻欣做的碎花窗帘,堪称最亮的一抹点缀。

    虞万支伸手摸一下,这才去客厅。

    客厅相比起来还算“热闹”,靠着和主卧隔断的那堵墙有米色的双人沙发,圆圆的小茶几尚放着电视遥控,但就这样,颇有点占地面积的电视柜还是显得空间狭小。

    不过有彩电了,谁还嫌挤啊。

    他美滋滋地看一眼电视,又去挪动靠着厨房半墙的餐桌,从感觉上还是希望它离卫生间的门远一点,心里多少有些奇怪。

    就在他做这些的功夫,闻欣也弄好厨房,从推拉窗里探出头说:“饿不饿?”

    意思就是她饿了。

    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虞万支拍拍身上的灰说:“我去买,你看会电视吧。”

    闻欣自己也是汗流浃背,但还是说:“咱们一块去吧,顺便买点东西回来放冰箱。”

    不然她老觉得放着不通电是浪费。

    虞万支心想最近肯定是顾不上自己做饭,仍旧点点头,把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说:“开心吗?”

    闻欣的喜悦一茬接一茬,到现在好像趋于平静,然而此刻举目四望,整个家虽然是新旧参半,但仍旧是给予她能想象到的全部幸福。

    她道:“超级开心。”

    又不顾一身汗抱他说:“尤其是跟你一起。”

    半截墙像是楚河汉界,把一段有情人搁在两端,窗户像是倔强的喜鹊,为他们搭起桥梁。

    在这一刻,虞万支好像知道了浪漫的真正含义,庆幸于自己居然能拥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4章 入宅

    明天见

    入宅在传统中是件大事, 严格起来的话仪式很多。

    但闻欣压根不太清楚,又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操办这种,只能结合自己记忆中老家的规矩, 又跟刘琼打听过本地的习俗,这天五点就起床准备。

    天还没亮,虞万支很疑心菩萨都还没上班,然而这种不尊重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

    他道:“我去菜市场了。”

    闻欣嘱咐道:“记得买齐啊。”

    中午还有客人, 虽说是叫饭店送菜, 总不能真的一点都不准备,更何况待会还要去给土地爷上香。

    虞万支听这话莫名想笑, 还是应一声出门去。

    他是从来不是丢三落四的人, 办事效率也很高,他骑上摩托车,到菜市场举目四望, 敞开随身的大布袋的扣子,称重完一样一样往里填。

    那袋子足足有五十公分长宽,是闻欣自制的,针线缝得很严实, 几十斤的重量也不在话下。

    他就这么提溜着绕一圈, 收获满满,把口袋束紧后绑在车后座,这才回家。

    闻欣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左脚一跨右脚踮起,从门口探出头说:“都买了吗?”

    歪着脑袋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看着还怪可爱的, 虞万支腾出手来摸摸她的脑袋, 得意道:“买了, 还看见有烧鸡,两只。”

    烧鸡啊,闻欣摸着尚温热的荷叶说:“先放着,你把肉给我。”

    按本地习俗,去土地庙要带三牲,不过只要洗干净水煮后就行。

    说真的,这活虞万支都能干,但看她摩拳擦掌的样子,一点都不带出声,只拿着个馒头搁她嘴边说:“那也得吃两口。”

    闻欣吞下去后评价道:“挺有嚼劲。”

    虞万支在心里记下来。

    因为是刚搬来,附近的店他不熟悉,闻欣平常爱吃的那个味还没试出来呢,只得一天换一家买。

    闻欣不知道他小事还惦记着,使唤道:“你把对联贴上。”

    新家新气象,气氛是越喜气洋洋越好。

    虞万支昨天刚写好的毛笔字,字迹已经干透。

    他双手举着朝外走,跟对门的人撞个正着,人家正高高举着香,在电梯口认真地拜着。

    很凑巧,也很情有可原,毕竟搬家的黄道吉日就这几天,像他们晾一个多月才住进来的甚至是少数。

    都是街坊邻居的,他等人家的仪式进行完打招呼道:“张姐早。”

    张姐哟一声说:“你们也今天入宅啊?”

    又道:“你等会,我给你们拿个馃子。”

    虞万支知道本地人规矩多,也没推脱,端回去跟闻欣报备一声。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相互送东西是正常,跟妇女打交道就得同性别的人出马,闻欣把手洗干净,弯腰从橱柜里拿东西,说:“我给人家拿一包。”

    是他们提前包好的巧克力,想着给客人做回礼的。

    人情往来嘛,虞万支接替她洗着菜。

    闻欣则是在张姐家大开的门上敲两下,道:“张姐,你在家吗?”

    两家的格局其实不太一样,对门的厨房在里头,是紧挨着阳台的,加上高压锅哇啦哇啦地叫着,这点动静可以忽略。

    但人家客厅里有俩躺在沙发上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张姐这才听见,出来说:“阿欣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呃,阿欣。

    闻欣还是头回听这种叫法,只觉得哪里都怪怪的,不过没往心里去,热络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待会客人就来了,送个糖来给孩子甜甜嘴。”

    说是糖,其实比较客气,张姐等人走才发现是巧克力,心想可差着两个价。

    不过邻居嘛,总是大方的更好相处,她回头小声叮嘱道:“你俩一人一个,剩下的放好,待会弟弟来要吃我不管的啊。”

    闻欣自然没听见这话,不过进屋后自己顺手剥开一颗塞进虞万支嘴里。

    虞万支鼓着嘴含糊说:“你也吃。”

    闻欣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就是这话一出,她手莫名的卡一下,好像有哪里挺尴尬的。

    不过也就那么一秒,她咬着巧克力道:“我来我来。”

    好像干活能拿什么奖品似的,虞万支让出位置来,问道:“那我干嘛?”

    闻欣把肉放进煮开的水里说:“你把盘子都拿出来。”

    都是刚买的搪瓷盘,印着大红双喜字,口比较深,看上去真是比结婚的时候还喜气,就是摆在小台面上有些施展不开。

    虞万支挪着位置,忽然侧过头看她一眼,心想这会看着有点像大人。

    闻欣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切准备就绪后说:“出发。”

    去的是附近的土地庙,地方并不大,甚至就在街边。

    闻欣好几次路过,还是经人指点才注意到这处只有半人高的小庙,突出来的屋檐下是个小香炉,看上去风吹雨打就会倒。

    不过这些念头,她只敢一闪而过,烧香的时候别提多虔诚。

    虞万支模仿着她的样子,恨不得连弯腰的弧度都差不多,生怕自己犯什么忌讳挨骂。

    但闻欣也是半桶水直晃悠,只是颇具慧根觉得心诚则灵,神佛豁达,大家不会追究这一点不端正。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她拜的是心安,拜完后好像完成一件重大的事情,长舒口气说:“走,回家。”

    到小区门口,虞万支站住不动,拆开两挂三米长的大地红鞭炮铺在地上,闻欣则是自己抱着饭锅往家里走。

    在五楼电梯门开的瞬间,掐着时间点的鞭炮声也响起。

    闻欣单手开门,郑重地把锅放在煤气灶上拜一拜,这才把锅里的红包取出来,等着人回来。

    虞万支是扫完地才上来,只觉得自己浑身硝烟味,说:“还有什么吗?”

    忙完这一大通,居然才九点,客人们估计还没出门,闻欣自己都露出两分不敢置信的表情来,说:“看电视吧。”

    自打家里有电视,她连小说都不大爱看,回来往沙发前就是一坐。

    虽然买的时候就是为这个,但虞万支还是双手放在她的双肩,微微低头说:“亲我一下。”

    两个人的视线正平齐,闻欣从他脸上居然看出点流浪小狗的意思,好笑道:“那咱们聊会天吧。”

    东拉西扯全是些车轱辘话,毕竟朝夕相处的人早就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了,只是享受难得的惬意和舒适而已。

    虞万支是听为主,连有人敲门的都是第一个发现,站起来说:“你猜是谁?”

    闻欣猜不准,轻轻推他说:“快点去吧你。”

    虞万支假装趔趄,往前猛地跨出一步,虽知道是客人,但还是谨慎地从猫眼里看。

    看清是谁后,他拉开门道:“这么早。”

    陈通山毫不客气给他一拳说:“有这么待客的嘛。”

    虞万支转而锁着他的脖颈,只有这种时候才看出一点活泼和朝气来。

    闻欣含笑看着,说;“通山你坐,我去切水果。”

    陈通山又不是少跟他们打交道,理直气壮道:“还是老虞去,不然他该心疼了。”

    虞万支索性道:“这么会使唤,我也不拿你当客人。”

    好兄弟之间的事,闻欣管不着,只从当做储藏室的次卧里拿出叠着的红色塑料椅,心想待会人就多起来。

    她所料不错,陆陆续续地宾客到场,小小的客厅里挤得水泄不通。

    闻欣请的人不多,只有刘琼赵美云母女俩、老板吴静母女俩、抱着儿子的赵秋燕,还有轴承厂老板娘带俩孩子。

    这人一到,她还觉得神奇,心想人家都是拖家带口的。

    像虞万支的客人都是男的,大老爷们自己提着礼物就来——也有例外,那就是吴鑫华和付兴隆。

    就为这个,闻欣道:“刘琼,怎么没叫你爱人来?”

    她跟这一家三口都是认识的,总不好落下谁。

    菜市场还没收摊呢,刘琼自己都是抽出时间,摆摆手说:“快过年了,一天两头猪,我叫他看着。”

    生意要紧,挣的就是这个钱,闻欣心里也知道原因,但该问还是要问,转而问赵美云道:“好久没看你,什么时候放假的?”

    赵美云在市里念高中,每个月月底放假,这会道:“前天考完试,我去找你你不在。”

    闻欣好几天没上班,解释几句后说:“要不咱们里屋坐?”

    说是里屋,还是次卧,一张折叠桌子打开,摆上瓜子水果,照样是聊天的好地方。

    几个女人原来是互不相熟的,但说话又不影响,尤其门一关,连荤话都说起来。

    吴静是个含蓄人,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女儿的头,小姑娘正在和廖家的孩子坐在地上玩沙包,连头也不回。

    刘琼眼神真真的,见好就收,转而道:“这猪肉又要涨了。”

    还涨,闻欣咂舌道:“万支早上去买都四块一了。”

    要知道,她来东浦那年还是一块多,这才多大会功夫,工资都不见有这样快。

    四块一哪里贵,赵秋燕道:“市里早就四块三了。”

    说句粗糙点的,市里连公共厕所都贵个五分钱。

    闻欣啧啧摇头说:“苍天,这还怎么能吃得起。”

    四个人都是过日子的,吴静却只能听着,要不是闻欣时不时把话头给她,她就是一言不发。

    好在赵美云跟她也是认识的人,想想搭话说:“欣怡长高好多。”

    吴静其实不觉得尴尬,她很习惯这样的气氛,但心下知道别人的善意,微笑说:“最近比较爱吃饭。”

    两个人就这样聊起来,闻欣余光瞅见也放心,不过环顾四周,觉得地方还是得大。

    外头虞万支也这么想,他来东浦十年,朋友着实不少,虽然邀请的人里头有好些是真没办法到场的,但特意来的也有小二十个。

    大家这么围着茶几坐,等开饭还得把茶几推开,腾出放桌子的地方来。

    桌子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因为本地人爱办酒的习俗,小区门口有家店专门出租。

    从里到外勉强摆出三桌来,那真是稍微胖点的人去洗手间都得吆喝着“让让啊”。

    不过能买得起房就是本事,尤其来打工的,在异乡定居是每个人的向往,因此男人们菜吃得不少,酒更是一杯接一杯。

    等客人走尽,闻欣看着这些残羹剩饭,还有瘫在沙发上的虞万支,认命地撸起袖子。

    她把剩菜倒一起,饭店的空盘子们垒在大盆里,掉在地上的垃圾们扫干净,开着门通风散味,整个人已经是筋疲力尽,心想她妈是个了不起的人,连买菜到洗碗招待五桌人都不在话下。

    或者说上一代的妇女们都很有本事,好像什么事都能做,显得她像是跟朽木。

    叫人有些沮丧,因此夜里等虞万支清醒后,她把这个话说出来。

    虞万支刚还完借的桌椅回来,擦一把汗,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说:“那多累啊。”

    又道:“是人就会累,又不是铁打的。”

    闻欣回忆着她妈那些絮絮叨叨的抱怨,又想起她爸不仅不自己洗袜子,连丢进洗衣盆都不愿意这件事,说:“是我爸让她很累的。”

    不是她,毕竟她可是五岁就能洗碗的人。

    虞万支对老丈人是陌生的,准确来说是岳家的一切,只道:“我不会。”

    结婚以来,闻欣反而过得轻松很多。

    这种自在里偶尔让她难过,因为世人都说家是温暖的港湾,她曾经渴望从父母身上得到的东西一概没有,却不代表从别人那里拥有后可以平复。

    她的心里永远有个小洞,百八十斤水泥灌进去也只能填起一点点。

    然而虞万支好像是开水泥厂的,他从细微的表情里察觉出她的情绪,虽然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尽力道:“给你看老陈送的礼物。”

    人人都送礼,不过闻欣没顾上看,这会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块匾。

    说是匾也不大准确,是玻璃封着的山水画,插上电以后水会流动,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闻欣天生爱水,搬了小椅子坐下来看说:“真有意思。”

    虞万支的审美就是这一种,原来还想过在沙发上挂骏马图,可惜被一票否决,琢磨着在哪加个插座把它挂起来。

    然而闻欣喜欢归喜欢,看一眼家里说:“别,还是放次卧吧。”

    不然风格都该不伦不类起来。

    虞万支虽然点头,多少怪遗憾的,心想有山有水的多好看啊,哦,还会亮,做个照明工具也挺好。

    闻欣是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不过哪怕得知也要在家里搞一言堂。

    她欣赏完这个礼物,又数着大家给的八块六块的好彩头红包,在这一刻终于有定居的尘埃落定之感。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85章 承上

    明天见

    新家的新年, 过得和以往好像没什么区别,只有一样能称之为变革,那就是闻欣第一次看上春节联欢晚会。

    从白天, 她就絮絮叨叨念着,从做早饭的时候就开始研究要几点做晚饭才不耽误。

    虞万支看她喃喃自语,搭话道:“没事,我做就行。”

    闻欣哼一声, 压根不理, 任谁看都是发脾气的样子。

    虞万支理亏,只能哄道:“今天也是除夕, 都一样的。”

    哪能一样, 闻欣瞪他说:“你是年二九生日,不是除夕,完全不是一回事。”

    要不是今年没有大年三十, 她还发现不了这件事。

    虞万支真觉得没什么差别,低声下气道:“我的错,以后不敢了,你看, 对门过年都不打孩子, 咱能不能揭过去?或者你打我一顿也行。”

    话音刚落,对门张姐家的孩子就嚎啕起来,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打在虞万支脸上。

    他颇有些瞠目结舌的样子说:“这,这, 这大过年的。”

    闻欣被逗笑, 忍俊不禁道:“手伸出来。”

    虞万支老老实实摊开手掌心, 结结实实地挨一下, 粗糙的掌心没什么感觉。

    闻欣正在调炸鸡腿的面糊,所以用的是筷子尾巴。

    她只觉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不过再踩一脚才说:“好点了。”

    虞万支一句话都不敢说,大高个的人瑟缩着,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

    也就是大过年的,闻欣翻个骄傲的白眼说:“下不为例。”

    虞万支长舒口气,别提多殷勤,眼看鸡腿挂上糊说:“我来炸吧。”

    闻欣想这一步不算难,腾出煤气灶前的位置,半靠在门框上说:“不用一直翻,炸个七成熟就行。”

    她说得好像看一眼,大家就能知道鸡腿肉熟得怎么样似的,虞万支是没有这个本事,谨慎道:“什么才叫七成熟?”

    闻欣也是第一回 做这道菜,沉吟片刻说:“你凭感觉吧。”

    反正她听人家教的时候,也压根搞不明白。

    感觉啊,听上去更难了。

    虞万支一脸为难道:“咱们干脆炸熟怎么样?”

    闻欣心想那跟菜方子就不一样了,但想想以他们的水平到此为止也好。

    她道:“嗯,熟一点吧。”

    算得上是朝令夕改,虞万支反正都执行,盯着翻滚的油锅,心想真是好多油啊。

    哪怕是搁十年前,大家想都不敢想,吃顿饭连素菜都只舍得点一个,他道:“我们下次熬点猪油吧。”

    东浦多数时候热,加上他们做饭的次数少,一般都是去买称斤的花生油,存不住的东西不敢往家里放。

    可现在有冰箱,当然得物尽其用,甚至有点超负荷的意思在,那真是一拉开门,吃的喝的都快险些掉出来。

    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不多买点好像差点意思。

    闻欣应下来后开冰箱道:“你中午喝可乐吗?”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正在缓慢的升起,厨房里虽然看不出,但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反射进来的一点光还是让虞万支感受到温暖,他道:“行啊。”

    闻欣摸着冰凉的玻璃瓶,不由自主地搓着手,心想这要是在老家的话雪早就下到膝盖了。

    她的思绪飘远,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像是一时之间在脑袋里塞进太多东西,那些平常放在记忆深处的片段,仍旧在欢聚时刻带来一点阴霾。

    虞万支察觉到她安静下来,偏过头说:“怎么了?”

    闻欣耸耸肩说:“没事,就是瞎琢磨。”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还是能笑着说自己六七岁时因为馋糖,连着哭三天的事情,甚至因为是三姐妹一张炕,她是睡到一半特意起来哭的。

    真是好不可怜,虞万支抱着她哄两句,闻见焦味才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抢救。

    闻欣啧啧两声,只觉得惨不忍睹,说:“得,熟过头了。”

    饿的时候,碳都想啃两块,更何况这是实打实的肉。

    反正虞万支对这些是从来不挑剔的,理所当然道:“没事,我吃。”

    闻欣嘻嘻笑,撒娇道:“那辛苦你了。”

    她馋,吃下去心情会不好。

    虞万支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是自作自受,端着略有些烫手的大碗说:“还做别的吗?”

    闻欣摇摇头,拿出蛋糕说:“有菜有汤,齐活了。”

    炖一早上的鸡汤,上面飘着淡淡的油花,有的人可能会嫌腻,可他们这代人本来就是缺油水,恨不得越多越好,因此一碗下肚只觉得美味。

    闻欣轻轻吹着,勺子和碗壁碰撞的响动,在电视剧面前都显得不起眼。

    夫妻俩为方便,是直接把餐桌放在电视前,连话都顾不上说,看得聚精会神。

    虞万支还好点,吃完蛋糕自发地洗碗擦桌子,闻欣是干脆往后边的沙发上一趟,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打嗝。

    这动作,不知道的以为里面有个娃娃。

    从厨房的推拉窗,是正好能看见这一幕的。

    虞万支手上一顿,琢磨着还剩下的那几个计生用品,心想还是快点用完——虽然那是免费的,坊间也没有过期的说法,但要真放上个一两年,好像也不是那么妥当,因此他们是决定用完再来要孩子。

    自然,不是为这个,他夜里也很缠人。

    十二点的烟火绽放,小区里比平常安静,住户们多数都回老家过年,爆竹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闻欣已经习惯,知道半小时后都不会停,也知道眼前人不会。

    她咬紧牙,又忍不住伸出手去邀请,有时候自己也陷入这种矛盾中。

    结婚第五年,虞万支已经熟悉她的一切,连如何精准挑起能叫人欲罢不能,都掌握其中。

    因此大年初一,夫妻俩双双睡到中午。

    这个觉分为两段,早上鞭炮响的时候闻欣对着空气哼哼唧唧过两声,打个滚用枕头捂住耳朵又睡过去。

    虞万支则是去过一趟洗手间,带着一点点被子外的温度又钻回去。

    回笼觉一口气到十二点,叫他看着手表都觉得惊讶,心想自己这辈子估摸着都没几回。

    他摩挲着表盘,目光里有许多看不懂的东西,闻欣凑过去说:“看什么呢?”

    虞万支揽着她的腰说:“看你。”

    闻欣不觉得甜蜜,拍着他不安分的手说:“我饿了,要吃饭。”

    虞万支起床到厨房下饺子,一边喊道:“鸭子还吃不吃?”

    闻欣一嘴的牙膏泡沫,隔着推拉窗点点头。

    厨房基本的活虞万支都会干,但还是那句话,手艺上差一点,真要练也没时间,两口子有闲工夫也都是在外面对付着,一年到头自己开火的日子是少数。

    况且对他来说,下馆子是福气,那真是打小哪家孩子不惦记着上饭店。

    不过等有孩子,也不能真这么过,虞万支心里头有事,吃饭的时候问道:“家里有多少钱?”

    年前才算过一遍,按他的记性不该忘记的才对。

    闻欣多少有些奇怪,但还是说:“一千二多几块钱。”

    虞万支从轴承厂出来以后,接的活就更多了,每个月最少也能挣一千,加上闻欣的工资,勉强算是月入两千,可银行还有两笔贷款,整套房连装修带家具家电就花八千,这个节骨眼还能有存款,都是很了不起的事。

    说真的,这钱要是放刚结婚那会,虞万支觉得是笔巨款,可现在看来多少有些不值一提。

    他不由得道:“我好猖狂,居然觉得少。”

    猖狂两个字,跟他是半点都不沾边的,闻欣掰着手指头说:“咱们现在有两套房,每个月能挣小两千,钱虽然没多少,可有家底啊。”

    况且一千也不少,够他们吃三个月的,也就是他们伙食费高,俭省点的一家三口够吃半年。

    按她这么说,虞万支又觉得自己像个富翁,毕竟结婚前他可没想过,还以为人生之多艰,未来连盏灯都没有。

    他道:“就是看不见,老觉得自己没有。”

    两万多买套房子就心疼交钱的时候,这要真金白银搁眼前估计走路都要撞电线杆。

    闻欣眼睛在屋里这么一转,好像能看到每一样的标价,竖着手指说:“没事,三个月后又是家财万贯。”

    三个月说长不短的,也能攒下来不少钱。

    大概是老天爷也惦记着这对夫妻,从正月初四开始,虞万支的加工坊就忙个不停。

    闻欣每天跟着他的摩托车出门,寻思自己回去也没意思,索性把服装店也开着,心想能混两个客人也好。

    本来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因为晚上一过八点,小姑娘们基本都回家,但今年市政狠抓治安,连小偷小摸都是从严从重,路上十分钟过一辆巡逻自行车,公审宣判大会后在体育馆木仓决过几名重案人员,社会风气为之一肃。

    就这么着,街上成群结队的女生们多起来,毕竟大家白天都要上班,尤其是工厂干活的,通宵都不在话下,能属于自己的闲暇时间也就这么点,加上天气渐热,越晚越舒服。

    她们逛来逛去,倒让闻欣做成几笔生意,每天关门的时候都心花怒放,就是脸上三分困意。

    虞万支心有不忍,说:“要不家属院先不租出去,困的话就去睡。”

    闻欣还琢磨着每个月三十五块钱的房租呢,连连摇头说:“我挺精神的。”

    说着话眼皮耷拉,虞万支只好道:“那回家吧。”

    到家里,闻欣匆匆洗个澡就躺进被窝里,呼吸很快匀称起来。

    可见是累坏了,虞万支把她额前的碎发拂开,这才蹑手蹑脚地去洗澡,心想明天还是晚点去干活,不差这一半会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 一家三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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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启下

    明天见

    虞万支知道心疼人, 第二天醒来后一动都没动,生怕把枕边人吵醒。

    但地球不是绕着他们夫妻转,该吵闹的是一点都不停歇, 像小区对面的田里最近说是要修地铁,挖土机是叮呤哐啷响。

    闻欣的免疫仅限于翻个身接着睡,掀开一只眼皮缝说:“几点了?”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说:“七点,还不急。”

    是不急, 早上服装店里都没什么客人, 要不是想着两个人一块出门,闻欣是压根不着急的。

    她迷迷糊糊道:“你忙完了?”

    虞万支连着好几个月没怎么休息过, 天天早出晚归的, 可事情总是做不完的,他想着趁现在还顾得上自己多做点,毕竟利润很多都在人工上, 谁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不过他努力就想让她过得松快一点,因此温声道:“不忙,你睡吧。”

    闻欣很快沉沉闭眼,看上去真是说句话都费劲的样子。

    虞万支不知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轻轻碰她的额头, 心想也没有不舒服,怎么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他一颗心拧着,眉头微蹙,寻思还是待会量个体温更好。

    于是闻欣刚睁眼,就夹着胳膊坐在床边, 表情看上去呆呆愣愣的。

    她道:“我就是春困而已。”

    都五月了, 春天都过去好大一茬了。

    虞万支不放心道:“老觉得你最近怪怪的。”

    闻欣不知怎么脑子转得有点慢, 晃悠悠说:“好像是有点。”

    看上去就跟生锈的齿轮似的, 不上点机油动不了。

    虞万支心里一咯噔,说:“哪不舒服吗?”

    闻欣的睫毛颤颤,掰着手指头说:“可能是快到日子了。”

    她月事向来准,也就是这三两天的事情。

    话听着有点道理,但这症状还是有点不大对,因为她反而是那几天越爱动,觉得走走血液畅通,坐着才难受。

    她的习惯虞万支现在都掐得准准的,不过吃早饭的时候看她还是能吃三个馒头的好胃口,说:“晚上咱们早点下班。”

    夫妻俩正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闻欣喝一口豆浆,有些含糊不清道:“也不用太早,九点就行。”

    这样十点出头就能上床睡觉,已经够够的。

    虞万支瞅着她的脸色,居然有一种红润,一时捉摸不定,有些迷茫地喃喃道:“难道真是我想太多?”

    闻欣自己倒没怎么放在心上,只觉得是睡眠太少,打哈欠说:“我真没事。”

    眼睛里挤出两滴泪花花的,有一种可怜的可爱。

    虞万支只好无奈道:“有事别硬撑知道吗?”

    闻欣笑眯眯说:“知道啦。”

    又嘀咕道:“管家婆。”

    说谁呢,好心没好报,虞万支屈指在她脑门敲一下说:“就管你。”

    闻欣哼唧两声,这才站起来说:“走吧。”

    她今天算是到得比较晚,还没能拥有店钥匙的孙颖站在门口等,看到人心里松口气说:“欣姐来啦。”

    闻欣抱歉道:“有点事耽误了,你以后还是十点来,没关系的。”

    服装店都是下午晚上的客人才多,只是大家偶尔能捡点漏而已。

    孙颖坦白道:“没办法,我妈最近老催呢。”

    催她结婚呗,十九已经是大姑娘,别看现在都讲什么法定年龄,其实很多地界压根没人管,十六七做爹妈的比比皆是,像她这会可是着手相看的时机。

    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闻欣也不例外,她当时要不是上头还有个姐姐,家里早就火烧眉毛。

    她道:“慢慢来,不着急。”

    要说她在婚姻里学到的最大教训,就是自己当初的凑合实在是太冲动,虽然遇上不好的也是能过一辈子,可人的活法百百种。

    嫁给别人兴许就是一部悲惨世界,未必能有现在的快乐。

    幸运啊,真是幸运。

    闻欣想起来都得高歌一曲,哼着歌,余光里瞥见有人进门,招呼道:“于姐来啦。”

    于姐热情道:“我弟过两天结婚,你给我挑身大方点的。”

    不能太好看,那抢新娘的风头,可寒酸也不行,没得丢脸掉面子的。

    这中间的度掌握在闻欣手里,她略一思索,抽出件水蓝色的丝质裙说:“姐,你看看这个。”

    虽说瞅着是老气一点,可看着是端庄大方,不过价格也不便宜。

    好在于姐是个不差钱的人,掐着腰的地方说:“你再给我收一点啊。”

    这件连衣裙本来就是要凹凸有致穿起来才好看,闻欣道:“肯定的,你放心。”

    于姐付完钱不急着走,索性坐下来唠嗑。

    闻欣踩着缝纫机听她说“彩礼六千八”“嫁妆八千八”的话,时不时露出吃惊的表情来。

    她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大有“哇塞真有钱”的意思,叫于姐心满意足,最后拿着刚改好的裙子走。

    人一走,孙颖就小声说:“专门来炫耀的。”

    闻欣倒不觉得人家这样不好,说:“光夸自己,不明里暗里说别人穷的,都还行。”

    最怕是那些高高在上,好像卖衣服的就该跪下来伺候着的顾客。

    孙颖想想也是,有些恍然道:“难怪我听着没有特别不舒服。”

    像她二婶,那真是讲一个字她都要翻白眼。

    闻欣心想,不高兴也只能憋回去,毕竟开门做生意就是笑脸迎人,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出来挣钱指望人人都和气是不可能的。

    她道:“见得多就习惯了。”

    还有的人,都像是来跟她抱怨婆婆,顺便买衣服的。

    不过回头客嘛,总得有叫人一而再再而三光顾的理由。

    闻欣反正是很擅长经营这些,还是那句话,谁都不会跟钱过不去。

    就是偶尔遇见试一二十件不买的,也得长舒口气。

    午饭时间,虞万支来接人,看她叠衣服的样子就知道,说:“想吃什么?”

    吃,是最能让闻欣高兴的事情,她兴致勃勃道:“加两份肉的面!”

    两份是听着多,其实就那么薄薄几片,不然成本谁顶得住。

    虞万支道:“行,喝可乐吗?”

    真是闻欣肚子里的蛔虫,她连连点头,结果吃饭时喝第一口就蹙眉说:“什么味道。”

    不知道的以为是喝到苦瓜汤,虞万支拿过来抿一口,思索片刻说:“没什么不对啊。”

    是吗?闻欣五官皱成一团说:“我再试试。”

    试来试去都无功而返,倒叫虞万支不安起来,心想她平常是最爱这些,再伸出手摸着她的额头说:“没烧啊。”

    闻欣也觉得奇怪,捏捏自己的脸说:“我不可能对可乐变心的。”

    这话说的,虞万支轻笑出声道:“待会去卫生所看看吧。”

    闻欣本来想原地蹦跶两下,毕竟去卫生所有点小题大做的意思。

    但她看着他的好看的眼睛里满是不安,还是点头应。

    虞万支连饭都吃得不香,走路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闻欣步伐不由自主地慢下来,连积水处都是跨过去的。

    两个人来到国棉厂的卫生所,只有位女医生在值班,空气里充斥着淡淡药味。

    闻欣吸鼻子说:“好香啊。”

    香在哪?虞万支有点没办法理解,着急忙慌说:“大夫,您快给她看看。”

    闻欣自己一派平静,乖乖巧巧地坐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的样子。

    她道:“我就是容易犯困,味觉好像也有点问题。”

    这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大毛病啊,大夫道:“烧不烧?”

    闻欣摇头说:“早上刚量过。”

    那就是别的问题,大夫拿着听诊器说:“你先张嘴我看看。”

    又道:“最后一次来事是什么时候?”

    闻欣照做不误,没顾得上回答。

    倒是虞万支说:“上个月11号。”

    11号啊,大夫上下打量着这对感情好得像刚结婚的夫妻,说:“你还没怀过吧?”

    闻欣迷茫地眨巴眼,压根没反应过来。

    还是虞万支惊疑不定道:“您的意思是?”

    大夫也是凭经验,想想说:“是的话日子也太浅,再过几天去医院查吧。”

    一道雷劈在虞万支的脑门,他有些结巴道:“可是,我们,避孕了啊。”

    那计生用品难道真过期了?

    那除非割掉,否则哪有百分百的事情,大夫见怪不怪道:“那证明你们跟孩子有缘呗。”

    有缘,虞万支偏过头看,闻欣已经从瞠目结舌里回过神来,不过嘴巴仍旧是微张,说:“真神奇。”

    其实都还没准的事,不过两个人心里都有些期待,毕竟他们的计划本来就在最近,但碍于医生的话,只得谨小慎微地又扛过五天,这才去医院找答案。

    工业区有妇幼院,那真是人不少。

    闻欣抽完血后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等,听着边上的人说如何判断男女。

    这两年计划生育管得严,除非关系硬,不然大家都只能靠猜,她不由得也摸着肚子好奇起来。

    虞万支去给她买早餐回来,坐下来道:“说真的,我觉得应该就是。”

    好像他比那管血更知道似的。

    不过闻欣也这么想,毕竟她向来乐观。

    她伸长脚说:“那我们就在这一直等。”

    出结果没那么快,慢的话要五六个小时。

    不过他们耗得住,尤其虞万支不厌其烦隔半小时就去问,最终赶在午休前拿到单子。

    一切像是尘埃落定,他揽着闻欣没敢用力,可心情也不平静。

    闻欣眼睛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说点什么话,难得有些词穷,半天才说:“我饿了。”

    又戳他一下说:“孩子也饿了。”

    自然得好像已经快怀胎十月,叫虞万支有点恍惚,道:“你一定是个好妈妈。”

    一定吗?闻欣犹豫两秒,最终大声说:“我当然是。”

    铿锵有力,虞万支是啼笑皆非,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最终揉揉她的脸说:“嗯,你会是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养崽生活即将开始。

    第87章 孕期

    明天见

    对自己怀孕这件事, 闻欣接受得很快,见天的摸着还不明显的肚子絮絮叨叨,一会说“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一会讲“你喜欢红色还是蓝色”。

    总之都是得不到问题的答案,她就自己做主决定做粉色的襁褓,这天晚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缝。

    粉色的,这要生个小姑娘还好, 儿子可怎么办?

    虞万支不敢问, 只能盼着是女儿,还得说:“粉粉的, 挺可爱。”

    闻欣摸着料子, 抬头看他一眼说:“怎么有点言不由衷?”

    又道:“这个最贵,颜色没得挑。”

    小孩子娇贵,虽说生在冬日里, 也得透气柔软的好。

    虞万支最近也在恶补怎么带孩子,楼下看见推着婴儿车的大妈就支着耳朵听,不过按他有限的文化水平来说,那些真是听上去一点科学含量都没有。

    那真是今天喝符水明天叫魂的, 怎么听都不大行, 为此他特意从店里买回两本儿童教育出版社的新书,这会往闻欣边上一坐就开始看。

    闻欣凑过去看一眼,目光就收回来,心想正经的知识果然无趣,她不是读书那块料, 只适合看小说, 反正有个懂的人能操心, 她管别的就行。

    这么想着, 她道:“摇篮打好没有?”

    虽说还有七个多月才生,可也得先放着散散味。

    虞万支嗯一声说:“我让老赵打好直接放院子里晒,回头再去拿。”

    又道:“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闻欣好笑道:“你照三餐问,我好不好的看不出来?”

    连胃口都好不少,看上去活蹦乱跳的。

    虞万支总得有确切的答案才能放下心,看着她红润的脸色说:“我听人家讲,这个时候都会吐。”

    闻欣起先也很担心,但最近真没觉得,就是口味变得有些不一样,原来最喜欢的现在是硬着头皮都碰不了,一口不吃的则是每顿要。

    真是想想都吸口水,她道:“我明天中午还是吃洋葱炒肉。”

    还得是肉少洋葱多的那种。

    虞万支自然是点头,不过说;“要不吃点别的?”

    天天就这么一个菜,喂鸡都不带这样的。

    闻欣本来就是想吃就要到手的脾气,怀孕以后更甚,瞪大眼睛看他说:“别的什么?”

    虞万支改口道:“嗯,洋葱炒蛋。”

    这都是他们最近光顾那家店老板的拿手菜。

    一般两个人吃饭都是两菜一汤,闻欣总不能一口气占光,很是雨露均沾道:“那等晚上再吃。”

    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颇有些无奈道:“行,想吃什么吃什么。”

    顿顿有肉,哪怕是搁九四年也是很多人家不敢想的,大家普遍认为孕妇油水管够就算是享福,哪怕医生和书上,教的也只是有条件多弄点肉蛋奶,并没有什么精细的照料。

    这实在太简单,虞万支是个多思多想的,寻思还得自己多注意,把道听途说摘去一听就不合理的部分,觉得还是以闻欣的喜好为主。

    他想想说:“咱们明天去公园走走吧。”

    七月的天,荷花只剩半池。

    闻欣坐在回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说:“今天不是很热。”

    虞万支给她摇着扇子,说:“蚊子咬你没有?”

    闻欣还没显怀,只穿着件松紧带的长裤,上身绵软的套头衫,往年露在外头的皮肤都会被叮上大大小小的包。

    她摸着手臂道:“今天还没有。”

    虞万支一眼扫过去确实没有,因为她生得白,但凡有点什么都很明显,心想怀孕好像没给她带来什么副作用。

    他听说的五花八门,医生也讲因人而异,截至目前来看一切都像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他想得太早,三个月一过,闻欣的状态就有些不好。

    说是不好,每顿饭仍旧吃得很香,上班的时候也是喜气洋洋,就是一看到虞万支就发脾气,骂完人又有些歉意。

    一时之间,虞万支连大声咳嗽都不敢,琢磨着究竟是哪里惹她不高兴,思来想去觉得也许是孩子对自己有意见。

    他这天趁着闻欣睡着,小心翼翼地对着她的肚子商量道:“你要嫌弃我,等出来再闹成吗?”

    才五个月,胎动都不是很频繁,更何况盖着被子,更是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他这样煞有其事,孩子不知道,孩子妈妈倒是一清二楚。

    闻欣怀孕以后睡眠浅,生怕极坏的睡姿压到哪,几乎是一点动静就睁开眼。

    她忍了两秒到底还是笑着说:“你干嘛呢?”

    即使是黑压压的,虞万支都能听出一点情绪来,心里松口气说:“跟孩子沟通一下。”

    闻欣越发忍俊不禁,心情颇好道:“沟通什么呢?”

    她也知道自己最近小性子很多,可就是控制不住,又因为他全然纵容,好像上赶着找骂,更是叫她更难以自抑。

    反正蟋蟀吵,也要批评他两句。

    虞万支皮糙肉厚的,哪怕打两下也没关系,更何况几句话。

    他只怕她憋着更不舒服,说:“就是让乖一点。”

    闻欣轻轻拧他说:“怎么感觉你指桑骂槐。”

    天地良心哦,虞万支着急忙慌想为自己辩白,语速快起来说:“我真没有这意思,就是怕你太辛苦,真的。”

    话音囫囵。

    闻欣就是逗逗他,下意识摸着刚显怀的肚子,有些惊喜道:“动了!”

    倒不是第一次,可在此刻就显得很恰好,像是给父母的回应,迫不及待要加入这场夜话里。

    虞万支没摸着,虽然略有些遗憾,但还是说:“碰疼你没有?”

    闻欣本来是摇头,想起来他看不见,说:“不会,挺乖的。”

    她心想自己怀孕以来是没受什么罪,倒折腾得虞万支不轻。

    虞万支却觉得孩子长在她身上,怎么着都是该她累的,叹口气说:“还有四五个月。”

    居然敢说还有,闻欣忽然道:“你名字起好没有?”

    其实从去年开始,夫妻俩聊天就会带到这个话题,看到个略好些的字都要记在本子上占为己用,然而事到临头,用什么都感觉有点俗气,怎么瞅也不合适。

    闻欣是这种麻烦事全丢出去的,甚至振振有词道:“我大肚子已经很辛苦,这些也要我来做吗!”

    虞万支还能怎么办,只好买一本《新华字典》翻来覆去看。

    然而他文化水平着实有限,只能捡着寓意好的字,整整好几页纸,连几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因此他苦笑道:“医院真不给看男女吗?”

    好歹叫人省点事吧。

    说起这个,闻欣道:“陈姐那天看好久,说是女孩。”

    反正每个人各执一词,讲什么的都好,差点让她以为自己怀的是龙凤胎。

    虞万支是都不信的,心想还是得等生完才算尘埃落定,只道:“男孩女孩都好。”

    是他们俩的孩子才最要紧。

    闻欣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最近听人家讲得多,什么“先开花后结果”什么“反正你们是农村户口可以生二胎”,总之大概就是儿子最好,实在不行也别气馁。

    且不说他们本来的打算就是生一个,再者这样的论调着实叫人有些不悦,好像小姑娘就天生欠着谁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过,闻欣就又想骂人,气鼓鼓道:“生男生女是你定的。”

    虞万支心想自己居然还有这本事,下一秒恍然道:“对,计生办是这么讲的。”

    又道:“可没生之前,我也不知道。”

    他心想怎么没有种功能让他提前知情的,好过这样抓心挠肝地猜测。

    闻欣居然听出一点茫然和无助来,又绕回上一个话题说:“所以你必须多起几个名字备用。”

    到时候让孩子自己抓一个也行,省得定不下来。

    虞万支无奈道:“好,我再想想。”

    又觉得她有点太精神,说:“快点睡吧,很晚了。”

    闻欣睡得倒是很快,没多会呼吸声就匀称起来,徒留虞万支对着天花板思考。

    大概是日有所思,睡着后居然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又一个字像巨石砸向他。

    他醒来是一个头两个大,整日里苦思冥想,一直到闻欣怀孕八个月都没什么成果。

    九五年的元旦刚过,闻欣就不再去上班,心里虽然为工资心疼,但知道再坚持不住,况且夫妻俩费劲巴拉攒着小一万块钱,就是为生儿育女的事情上可以稍微松快些。

    虞万支自然也把加工坊的事情交给王东山和新招的工人李四,天天陪着她在家看电视,趁着太阳好到楼下走走,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尤其是除夕一过,他更是严阵以待,催着去待产。

    与之相比,闻欣还是挺轻松的,毕竟只剩最后一步,终点近在眼前。

    她甚至坐在医院的床沿还能调侃道:“明明是我怀孕,难道还要安慰你吗?”

    虞万支生来是个悲观人,自然比她焦虑,正要答话。

    闻欣已经掐一把他的手臂说:“好像,要生了。”

    她深吸口气,眼睛转来转去,概因最近有过那么两次诈和,头胎的人都没什么经验,过会确定说:“没错,就是要生了。”

    话音刚落,虞万支已经道:“等我。”

    他飞奔出去找医生,,一个趔趄撞在门上,只听声音就知道很疼。

    闻欣有点阵痛的前兆,倒吸口气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低下头说:“乖乖,你爸是不是很傻?”

    又想起来老人都说小孩子很灵,掩饰道:“他平常还是挺聪明的,你以后就知道。”

    不过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只觉得傻得还蛮有趣的,两只手攥着床单想,就是再快点回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想了一整天,只想到一个小名,好苦恼。

    明天见。

    第88章 生子

    明天见

    虞万支其实回来得挺快的, 可惜闻欣还不到生的条件,护士习以为常检查两下,就淡淡宣布道:“才破水, 有得等。”

    总不能什么准备都没有就来生,闻欣也料到还得扛着,慢慢呼吸着说:“那我就在这等是吗?”

    正月初三,愿意住进医院的人不是很多, 因此整个病房居然是空荡荡的。

    护士环顾四周说:“这儿安静点, 里头嗷嗷叫的好几个呢。”

    又道:“你还来得及吃两口东西,不着急。”

    人家说得云淡风轻, 虞万支紧紧捏着的两只手稍微松开, 说:“那您能跟她待一会吗?我去打个电话。”

    他得把张阿姨叫过来,不然孩子生出来他左右都顾不上。

    护士也不大忙,点点头说:“行啊, 护士站就有电话。”

    打出去是收费的,赶上产妇多的时候,报喜的线占得死死的。

    虞万支咽口水,抖着手在闻欣脑袋上摸摸, 从行李里面拿出饼干说:“先垫垫肚子。”

    他们是吃过早饭才来的, 没想到刚坐下就这样。

    闻欣就感觉肚子里跟有针扎似的,暂时还能忍受,嗔道:“你别害怕,吓到我了。”

    害怕?虞万支不知道这两个字居然能跟自己搭上边,下意识扬起笑容说:“好, 你也别怕。”

    闻欣嗯嗯两声, 在他肩上推一下说:“快去吧。”

    虞万支这才往外走, 堪称是一步三回头。

    闻欣看着他的背影, 咬着饼干问道:“陈姐,你来一块。”

    被称为陈姐的护士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的名牌,摆摆手说:“不用,你吃。”

    又道:“才结婚没多久吧?”

    一般恩爱夫妻,都是新婚的多,她在妇产科见过的实在太多。

    闻欣嘴里有些含糊不清说:“结婚五年了。”

    五年才生头胎啊,难怪男人看上去这么紧张。

    护士了然,才要讲话,虞万支就已经回来。

    哪怕科室没收进来多少人,可值班的也就她和另一位同事,她也就不再唠嗑,嘱咐道:“有被踹的感觉就来叫我。”

    被踹,闻欣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小声说:“你老实点啊。”

    平常划破个口子都要撒娇的人,今天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大事。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说:“我让张阿姨打车来。”

    人是吴静介绍的,毕竟加工坊的事情虞万支也不能全放下,总不能让闻欣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她还得好好坐月子呢。

    就是工资不便宜,管吃不管住的还要五百一个月。

    可这个钱不花不行,那些纸上谈兵的经验总得有人指导。

    虞万支道:“放心,没事的。”

    闻欣怎么觉得他看上去更有事,半靠着枕头坐好说:“咱们赌一把,你猜闺女还是儿子?”

    虞万支压着声音说:“我怕猜错孩子不高兴。”

    不都说在肚子里也能听懂吗。

    闻欣笑出声,肩膀一抖一抖地说:“不会跟你计较的,你是亲爹。”

    虞万支谨慎道:“这可说不好。”

    闻欣也就不再追问,有些期待道:“总算到这一天。”

    她可是日盼夜盼,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松弛。

    虞万支也是长松口气,看她额角沁出来一点汗说:“疼的话咬我两口。”

    闻欣是小事直叫唤,大事反而憋得住,心想生孩子是自己选的,没得叫他心一直悬着,这于事情又无益。

    但她还是在他虎口咬一下说:“你有心思管这个,不如想想名字。”

    怀胎有多久,虞万支就琢磨了多久,这会说:“也要回老家才能办户口。”

    上户口才要名字,他们不是本地人,当时光准生证就花不少功夫,要不是有房子,还有得磨呢。

    闻欣看他的意思就是拖着,有些好笑道:“这难题真是砸你脑袋上了。”

    平常可是雷厉风行,事情不做完夜里十二点都不睡。

    虞万支不是没做,是真没有合适的,这会说:“我觉是虞莘(shen)最好”

    他自己的名字是从百家姓里顺的,深以为很不错,听上去又像是有点文化,到自己起名字的时候理所当然拿出来研究,结果惊喜发现闻莘党翟这四个姓是连着的。

    说真的,以他有限的文化,在脱离莘莘学子四个字以后,还以为这个字念第一声的xin,献宝似的给闻欣看说:“巧了,你的名字也在百家姓的里头。”

    闻欣还真是头回知道,不过两个人盯着研究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其实是多音字,作为姓氏时是第一声的shen。

    这种巧合的加成下,虞万支觉得这名字实属不错,就是有点不适合女孩子,念起来也怪怪的,总之是瑜不掩瑕。

    闻欣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也觉得不大顺,心想等上户口也来得及。

    她道:“再仔细想想。”

    两个人说着话,讨论还有那些字可用,张阿姨风尘仆仆赶到医院。

    她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大概是常年带孩子,长得很和善,说话声音也不大,看到人就道:“感觉怎么样?”

    闻欣咬咬牙根说:“还行。”

    看得出来,话已经有几分勉强。

    张阿姨是熟练工,安慰道:“你是头胎,会慢一点。”

    闻欣该知道的都差不多,渐渐没什么力气,五脏六腑好像都翻滚起来,拽着虞万支的手不放。

    护士过来一看说:“差不多,能进了。”

    所谓的能进,就是到待产室里接着等。

    闻欣疼得扯着床单,心想果真是不痛到身上不知道,这比她想象的都要难受千百倍,但还是留着力气,只得手上越发用力。

    从缝隙里,虞万支听见了惨叫,像细细麻麻的针扎在他胸口上。

    然而他确实无能为力,只能在原地踱步。

    倒是张阿姨稳得住说:“没事的,一会就好。”

    虞万支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见去,只盯着门看,忽然用力在地上跺两脚,觉得心里舒服很多。

    里头闻欣也在用力。

    说真的,她耳朵还能听见声,也还有思考的能力,可脑袋转得很慢,动作迟钝地调整着呼吸,有些笨拙地使着劲。

    好不容易听见护士的报喜声,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掉下来。

    剩下的事情她都没记忆,只能经由别人的嘴说出来。

    虞万支是一直站着等,人却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听见声才回过神来。

    护士道:“闻欣家属在哪?”

    她推着辆车,里头有红通通皱巴巴的小孩,闭着眼躺着。

    虞万支下意识看一眼说:“我爱人还好吗?”

    护士先是说:“生得很顺,等下就出来。”

    又道:“男孩,四十九公分,五斤八,你签个字吧。”

    虞万支写上自己的名字,有些手足无措又看一眼,没从孩子的脸上看出父母的痕迹。

    当然,护士也不给多打量的机会,说:“孩子去做检查,家属跟过来吧。”

    这个是早就说好的,张阿姨毫不犹豫跟着护士走。

    虞万支松口气,又等半小时才是产妇出来。

    闻欣意识不清醒,眼皮耷拉着,身上还闻得淡淡的血腥味。

    虞万支握着她的手,只觉得脆弱得很,嘴巴沉沉张不开,不错眼地看着她。

    好容易,一家三口在病房顺利会师,张阿姨道:“真有劲这小子。”

    虞万支就坐在小凳子上,夹在母子俩的中间。

    他偏过头看说:“孩子现在要干嘛吗?”

    那倒不用,刚生出来这一会是最省心的,张阿姨道:“让他适应着,等下喂。”

    也是,刚到外面的世界。

    虞万支莫名有些好笑,可心情又是紧张担心的,两种情绪缠在一起,五官都扭曲了。

    闻欣悠悠转醒,哑着嗓子说:“孩子呢?”

    她费劲巴拉生的,总得先看一眼。

    虞万支大着胆子抱过来,心想跟练习的有点不一样。

    他道:“很像你。”

    闻欣的头微微离开枕头,一脸嫌弃道:“你确定?”

    她怎么没瞅出来。

    虞万支也没有,只是觉得跟她不像的话有种努力付诸东流的感觉。

    于是他坚定道:“长开就会像。”

    合着搁这糊弄人呢,闻欣想笑来着,一动就低叫出声,心想麻药的效果真差劲。

    她有气无力道:“是不是要喂奶?”

    虞万支看她自己都顾不上的样子,说:“没事,你休息,他喝奶粉。”

    闻欣也没力气琢磨这些,轻轻嗯一声。

    倒是张阿姨欲言又止,心想还有什么比奶水好,不过她这份工作能做好要紧的是不招人烦,想想说:“那我现在去泡。”

    说是泡,其实就两口的事。

    新生儿胃口小,感觉咂巴嘴就没的分量,人家愣是哼哧哼哧老半天。

    虞万支现在看孩子怎么样都想笑,说:“怪可爱的。”

    那种感情比他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强烈。

    闻欣是半梦半醒,还以为是说自己,喃喃道:“脏兮兮的。”

    她都能感觉身上糊着汗。

    声音很轻,虞万支却注意到,赶快说:“回头我给你擦擦。”

    好家伙,哪有人坐月子还碰水的,张阿姨还是没忍住,说:“那不行,本来就是冬天,别回头落下病来。”

    闻欣不知为何心情不好,倔强说:“要的。”

    虞万支赶紧哄她说:“嗯,我用热水,擦一下没事的。”

    他问过医生,做过功课,知道只要不碰到伤口就行。

    闻欣这才满意,手不舒服地动动说:“点滴还有多少?”

    打完这一瓶还有三瓶呢,虞万支哪里敢讲,小声转移话题说:“等下吃稀饭行吗?”

    好像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闻欣有气无力道:“都行。”

    她是个不亏嘴的,三分可怜样,可这上头虞万支也没办法,给她掖好被角,然后跟张阿姨使眼色,悄悄说:“您帮我搭把手就行,大人孩子我来管。”

    张阿姨没别的优点,就是不跟雇主对着干,点点头说:“行,有事随时叫我去办。”

    其实这会不忙,闻欣喝半碗粥后又睡过去,孩子也老老实实地躺着,房间里安静得很,很快又被打破。

    护士进来按肚子,疼得闻欣脸色都发白,指甲在虞万支手上用力掐下去,只觉得生不如死。

    这样一动作,她麻药的劲已经过去,只觉得四肢都不是自己的,咬着牙说:“怎么没人说会这么疼。”

    大家都知道生孩子要受罪,可他们这代人谁不是苦过来的,因此闻欣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对怀孕一直抱着自然的态度,心想大家都在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可走一遭才知道,压根就没有容易事,比她刚学缝纫机那阵手指差点被捅个对穿还要命,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虞万支急也没用,只能干瞪眼,握着她的手不说话。

    闻欣也没工夫听,因为很快又有新的痛苦,那就是下地走路。

    她是顺产,按医生的话要想恢复得快尽量动一动。

    可每走一步,她都想在墙上捶一下,好不容易捱到第三天能回家,长舒口气说:“这辈子我都不要再来了。”

    说真的,她本来是想着生一个,但那是经济所限,未必没存着将来有条件再要一个的想法,现在这点子念头是彻底被扼杀。

    虞万支也没好到哪里去,细细地给她正好帽子说:“嗯,咱们回家。”

    家是自己的好啊,可闻欣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脏,都不想沾床,催着说:“我要擦擦。”

    虞万支把门窗都关好,端进来一盆热水,毛巾拧干后从头到脚地伺候着,又给穿好衣服才说:“我把电视挪进来,你躺着看。”

    闻欣四仰八叉那么一躺,看看边上的小崽子,忽然诧异道:“宝宝睁眼了!”

    虞万支凑过来看说:“哟,家里你还满意不?”

    夫妻俩都爱对着孩子说话,偶尔能得到一点回应。

    今天也是凑巧,孩子居然笑了一下,眉眼之中好像是对自己投对胎的得意。

    闻欣忍俊不禁,想想说:“你不要叫宝宝,干脆叫得得好了。”

    按家乡话,也有心满意足的意思在。

    虞万支念两遍,心想还没有大名不要紧,毕竟新生儿按习俗也不叫,说是怕老天爷惦记。

    他逗弄起来说:“虞得得,喜欢你再笑笑。”

    虞得得还真给面子,又假笑一声,要不是一直看着,几乎是转瞬即逝。

    闻欣把玩着他的小手说:“这么小就开始敷衍爸妈。”

    虞万支提醒道:“小心他的指甲划到你。”

    小孩子骨头软,他还不敢拽着剪,想着儿子连睡觉都不会,更别提挥舞手给自己来一下。

    闻欣喜欢他事事以自己为先,希望仍然做那个最重要的人。

    她道:“不会,他很乖的。”

    刚从厨房出来的张阿姨不这么想,寻思一天哭十几遍,抱是孩子爸爸,吃是奶粉,只逗弄的那个可不觉得乖巧。

    她道:“小虞,我把厨房擦干净了,你去买菜还是我去?”

    虞万支是寸步不离母子俩,问道:“你想吃什么?”

    闻欣这几天都吃得很素,嘴里没啥味道,说:“小区门口的豆沙包。”

    其实更馋辣,不过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虞万支只觉得她眼睛都可怜巴巴的,哄着说:“三个好不好?”

    闻欣还是有点提不上劲,食欲很一般,摇头说:“就一个,还要喝豆浆。”

    虞万支麻溜掏钱,又跟张姨嘱咐两句,等人走才说:“总感觉挺不自在的。”

    多个人,他心里不得劲。

    闻欣倒是还好,说:“总得有人跟你替换手。”

    不然一个人围着两个转,早晚先倒下去。

    虞万支还是支应得开,没事干再给她掖被子说:“我管着你们我高兴。”

    那脸上都带笑。

    闻欣嗔他一眼,心想嘴哄人是一把好手。

    作者有话说:

    这是虞万支的努力吗?不是,是我的。

    明天见。

    第89章 月子

    明天见

    坐月子这件事, 对闻欣来说并不轻松。

    她虽然不用带孩子也不喂奶,但整日里往那一躺,浑身上下都透着懒洋洋三个字, 和原来的性格大相径庭,叫虞万支愁得很。

    他心想自己已经是精心伺候着,闻欣看着还是元气大伤,可见生孩子并不是件轻松事。

    与之相比, 带娃那点辛苦都不算什么。

    能体谅人的, 看在眼里都是对方的累处。

    这天半夜,闻欣被儿子哼唧哼唧的声音闹醒, 打哈欠说:“你睡吧, 我管他。”

    连着半个多月,虞万支别说是睡整觉,躺在床上的时间都很少, 毕竟孩子隔半个钟得咿咿呀呀两声,一点需求都不能被忽视。

    他已经很习惯,起床后帮她把被子掖好,务求一点风都不透, 这才说;“没事, 你好好休息。”

    闻欣都觉得自己躺得骨头都是松的,每天除开遵医嘱下地走两圈,压根不存在什么活动量。

    她努力瞪着眼看天花板,让自己清醒过来说:“我想陪你说话。”

    虞万支嗯一声,打开手电微弱的光照在地上, 冲泡好奶粉, 抱起儿子熟练地往他嘴里塞奶瓶, 自己半靠在床头说:“那你饿不饿, 要不要吃东西?”

    在他看来,闻欣现在的状态等于大病初愈,举凡想要养好身体,就只有多吃多睡这两招,后者已经是做得足足的,他也再帮不上什么忙,但前者能费功夫的地方还很多。

    因此他是不分昼夜,逮着空就要问“饿不饿”。

    闻欣本来要说“不饿”,摸着肚子思考两秒后转而道:“想吃方便面。”

    心血来潮,毫无理由。

    他们这代人,只要是有油水的东西都不大差,压根没有垃圾食品的说法。

    哪怕是一九九五年,方便面也算稀罕东西,家长们偶尔才给孩子买,连口汤都不会剩下来。

    虞万支琢磨着虽然快出月子,一切还是要小心,说:“不放辣好吗?”

    闻欣最近的伙食是鸡鸭鱼肉管够,但稍微刺激性的菜都不吃,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最重要,抿抿嘴说:“那辣椒油留着,回头我全吃了。”

    等孩子满百天,她一口气要吃三包,估摸着都不够解馋的。

    任谁看都是可怜巴巴的,虞万支把孩子又哄睡,摸摸她的脑袋说:“我去煮。”

    闻欣留下来看孩子,借着那一丝微光盯着,总觉得儿子的呼吸声很弱,伸出手探一下。

    温热的鼻息对着她的手指,叫人不由自主松口气,又为自己的多疑有些好笑。

    她表情里有一丝疲倦,说恐怖一点,似乎虞得得的出生带走她的精气神。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一个孩子的诞生会给母亲多少影响,即使她不用哺乳,有大把可以休息的时间,哪怕咳嗽一声也有人关注,她仍旧被爱,却失去对外界的关注,好像靠着本能在生活。

    这种心情,让她觉得害怕。

    她深吸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之脑后,闻到方便面的味道,不由得露出喜悦来,想想还是掀开被子到餐厅。

    虞万支看她只穿着睡衣出来吓一跳,关了火赶紧给她拿帽子和外套包好,把房间门也打开,确保自己的角度能看到床上的孩子。

    闻欣恢复得其实挺好的,随意把垂在肩膀的头发向后撩说:“明天想洗头。”

    她爱干净,要真一个月不洗不如把她头剁了。

    虞万支照顾她很周到,说:“好,中午你先洗,得得再洗。”

    还得看天气给不给面子才行。

    闻欣喜欢他把自己放在前头,虽然人人都讲做父母要以孩子为先,无私奉献为伟大。

    可是莫名的,她就是不愿意,心想别的人她管不着,虞万支就必须先看紧她。

    但这种念头,好像也是没办法宣之于口的。

    她想着生孩子前吴静跟她讲的“性情大变”这四个字,不由得警惕起来,犹犹豫豫说:“虞万支,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虞万支一惊,上下左右地看着说:“哪里不舒服?”

    闻欣说不上来,挠挠脸道:“就是有点不高兴。”

    可她分明样样都挺好,毕竟连张阿姨都说她去过那么多人家里干活,能断言方圆百里属虞万支最尽责。

    不高兴啊,虞万支松口气,理所当然道:“在家憋坏了是不是?”

    平常那么爱出门的人,现在天天的就在这点地方活动,可不得气坏了。

    闻欣沉吟片刻,觉得挺有道理的,垮着肩膀说:“好想出门晒晒太阳。”

    东浦的冬天称不上很冷,可也得看是对谁而言。

    她现在的状况是不宜吹风,虞万支只能先画个饼说:“还有几天就一个月,到时候咱们出去逛逛。”

    闻欣还是鼓着嘴一脸不高兴。

    虞万支心疼坏了,搂着她一个劲应承说:“涮羊肉、火锅、烧烤,哦,三安街要开家披萨店,回头都带你去,好不好?”

    讲到吃的,闻欣咽口水,靠着他的肩膀说:“就是想你每天都哄哄我。”

    这有什么难的,虞万支反省道:“我最近是不是光盯着得得了?”

    倒没有,孩子的事情起码还有张阿姨搭把手。

    闻欣的事情都是他一人包办,她挑不出刺来,居然还有点窝火,有些不好意思道:“想骂你两句。”

    虞万支还以为她真是这么觉得,自责不已道:“是我不好,你骂吧。”

    闻欣亲昵在他额头碰一下说:“傻瓜。”

    也不像发脾气的样子,虞万支捧着她的脸说:“有什么都冲我来,没事的。”

    憋着对身体也不好。

    闻欣手指划过他的嘴唇,只觉得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他五官中有优于眼睛的地方,忍不住尝了又尝。

    虞万支反客为主,手掌轻轻地按着她的后脑勺,那些好几个月的忍耐叫人几欲发狂,克制里又全是小心翼翼。

    闻欣手伸进他的衣服下摆,温热的掌心贴在皮肤上。

    虞万支想捏住她不安分的手,又知道只有顺从这条路可以走,一颗心烈火烹油。

    闻欣确实完全按照自己想法来,在他腰间掐一下说:“不许动。”

    虞万支哪里敢动,四肢都是僵硬的,余光里看向房间,心想又快到得得要叫唤的时间。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盼着母子俩哪个先动起来,有些无奈道:“好,我不动。”

    闻欣手渐渐往下,餐桌上方的灯光照亮一切。

    她撒娇道:“亲我。”

    溃不成军。

    虞万支私以为儿子还是很懂父母的,起码给他片刻快乐。

    闻欣只觉得手酸,又有点不好意思,快速躲回被窝里。

    虞万支洗完碗进来,人还没沾床,就听见要哭的前奏,赶紧兑水准备给换尿布——带孩子好像是有规律可寻的,即使是差不多声音也表达着不一样的意思。

    闻欣侧躺着看,夸道:“真能干。”

    虞万支只催着说:“快点睡吧,不然明天没精神。”

    可不工作不带娃的,要那么多精神头做什么。

    闻欣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那么多躺在床上的时间,打哈欠说:“睡觉真讨厌。”

    虽然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可她还是要嘀嘀咕咕地抱怨。

    虞万支洗干净手回来掐一下她的脸,心想怀孕时好不容易涨起来的肉又消掉。

    他道:“明天想吃什么?”

    吃,始终是闻欣最关心的话题。

    她心想自己跟猪也没区别,舔嘴唇说:“烤鸭。”

    虞万支嗯一声道:“我明天从加工坊回来顺便去买。”

    闻欣险些忘记他明天要上班,毕竟就那么两个工人,很多事总得亲自上手才行。

    她连忙道:“不许说话,快点睡。”

    虞万支听话地闭上眼,不过压根也没睡得沉,只要是母子俩谁有点动静都能马上给出反应。

    总之这月子做的,把他熬得才叫不像话,太阳穴都快凹进去,胡子拉碴得很。

    闻欣只觉得他才需要大补,孩子满月这天特意让张阿姨做一桌子好菜。

    虞万支是才下班到家,洗过手后道:“今天累不累?”

    两个人看一个孩子,简直是绰绰有余,况且得得又不难带。

    闻欣手肘碰他说:“是我问你才对。”

    年后各厂陆续复工,单子不老少,家里现在只有一笔进项,虞万支再放心不下也得去忙活。

    他为此有点不安,每天回来都得嘻嘻问过才放心,这会也是说:“你们好我就好。”

    这人,闻欣一本正经道:“我也一样。”

    趁着厨房里只有两个人,虞万支亲她一口说:“那我们就都很好。”

    答了跟没答似的,闻欣笑着摇摇头。

    恰在此时,有一阵风吹过,带来了春天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90章 扯平

    二合一

    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

    虞得得小朋友正式满月,整个人跟刚出生时比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五官也变得逐渐清晰。

    他的眼睛像爸爸, 大概是年纪小,那种异域的感觉更加明显,鼻子却像妈妈,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挺拔, 连皮肤也开始慢慢转白, 不难看出平常被照料得很好。

    儿子尚且如此,闻欣更不例外, 她脸色红润, 看不出是刚生过孩子,因为能下楼玩耍晒太阳,一股生机从内到外的散发着。

    正是午饭后的点, 太阳挂在高空,晒得人懒懒洋洋的。

    闻欣避开树荫走,恨不得阳光把自己包围,脸都要朝着天空, 也不怕不走路撞到什么。

    自然, 她是不害怕的。

    虞万支牵着人,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心里松口气说:“要不要吃点东西?”

    还吃,闻欣最近都穿得松松垮垮,刚刚要下楼前才意识到自己的腰围比怀孕前宽两寸, 旧裤子压根都穿不了, 只有些松紧带的款式可以穿。

    那都是大肚子时做的, 以方便为主, 压根和漂亮不沾边。

    任谁从小到大都好看,一时半会也不能接受。

    闻欣摇头说:“我不吃,不能再吃了。”

    虞万支摸着她的手腕,仍旧是纤细,心疼道:“瘦成这样了。”

    闻欣的四肢本来就没怎么变过,顶多是生产前有点水肿,因此她一直以为生完肚子也会马上扁下去,结果有些不尽人意。

    她掐着自己的腰说:“才没有。”

    虞万支看她眼睛都快瞪出来,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戳一下。

    闻欣怕痒,往后一躲正经说:“反正我要把旧裤子都穿上。”

    有些甚至是新做的,穿不上多浪费啊。

    虞万支有点想反驳,看瞅着她的神色又憋下来,只道:“那我帮你做点啥?”

    闻欣眼睛转好几圈,思来想去最后说:“不许老叫我吃东西。”

    她馋,有人问就忍不住。

    得,虞万支把要掏奶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点点头说:“一切服从指挥。”

    他像模像样举手行礼,叫闻欣心情大好,迈开脚步往前走,忽然说:“三期是不是要开始卖了?”

    锦绣城的规划有好几期,可以说附近这几千亩地都没放过,别看四周是农田,但住着的人是不少。

    虞万支道:“估摸着五一。”

    五一啊,闻欣最近每天都看新闻,说:“五一后就开始双休了。”

    搁她还在服装店上班的时候,逢周日都是生意最好的,以后每周休两天,肯定人更多。

    虞万支心想怎么休都跟自己没关系,顶多是将来儿子上学少一天。

    他道:“下学期小学也要开始招生了。”

    据说是锦绣城出地出力,好些人买这儿的房子就是为让孩子上学。

    但一茬有一茬的难关,到初中要是还没办法落实户口,就只能回老家了。

    想起这个,虞万支道:“得得的暂住证也得办。”

    不在街道登记,回头被查到就得罚款,大家情愿花五十块钱跑一趟,也不会将来花大钱。

    儿子的事情都是他经办,闻欣想想说:“那要不要登记名字。”

    虞万支摇头说:“不用,但要节育证明。”

    闻欣是顺产,所以当时没给上节育环。

    她摸摸自己可怜的肚子说:“那我还得挨一刀。”

    就是她愿意,虞万支也舍不得,指着自己说:“我去做。”

    有点像天方夜谭,闻欣好奇道:“男人也上环?”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别说是他,连虞万支都是自己多方打听过才知道的,解释说:“不是,就在切一下。”

    听上去像是轻飘飘的一刀,闻欣还是有点害怕,说:“肯定很疼。”

    虞万支心想应该还好,市医院据说去做过的男人不少,说:“不用开肚子。”

    闻欣的心放下来一半,又问道:“不影响那什么吧?”

    虞万支笑得有点暧昧,心想大家不愧是夫妻,关心的事情居然差不多。

    他捏捏她的耳朵说:“保证跟以前一样。”

    好像谁稀罕似的,闻欣踩他一脚说:“臭流氓。”

    那也得看对谁耍,虞万支一挑眉说:“就是要休息几天,得得要辛苦你一点。”

    他们这代人,医学观念没多少,只觉得进一趟医院都不是小事,这都能称得上是手术的,哪怕为将来都要好好养着。

    闻欣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毕竟她是顺产,年纪不大,又是从小到大干活的好身,她为自己逃过挨刀的这一劫松口气,握着他的手说:“我不辛苦。”

    眼睛里是无法坦白的庆幸,莫名觉得羞愧起来。

    虞万支摸摸她的脸说:“很辛苦的。”

    要不是暂住证很重要,他也不会非赶着这个时间去。

    不知道的以为是放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呢,闻欣笑出声,撸起袖子说:“别小瞧人,我也很能干的。”

    七十年代生于乡间的人,有谁是吃不得苦的。

    虞万支见不得她的皮肤露在外面,把袖子又扯下来说:“当心钻风。”

    哪来的风,连树叶都不肯晃一下。

    但闻欣乖巧地笑笑,回家时的脚步看上去居然比出门的时候雀跃。

    虞万支就是带她出门转个圈,还以为要半天才能哄回家,心里虽然松口气,但还是说:“怎么这么高兴?”

    闻欣先是亲他一口才说:“想到你要去挨刀,忽然觉得很公平。”

    她身体上那点些微的不适烟消云散,只是讲出来好像有点过分。

    虞万支不觉得,扣着她的手指说:“是不是还很疼?”

    说真的,也就是生那一阵真的要人命。

    闻欣本来就是爱哭的性子,想起来都眼眶红红的,含泪点头说:“超级疼。”

    可是阵痛的时候,她一滴泪都没有掉,还勉强地笑笑。

    虞万支想起来就难过,说:“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闻欣手背在脸上毫无章法地擦着说:“是我要生的。”

    怨不得人。

    虞万支指腹划过她的眼角,安慰道:“要不你再踹我两下?”

    说不准还能更高兴点。

    闻欣噗嗤,在他肩上捶一下就算完事。

    两个人这才进家门,正好听见虞得得在嚎啕。

    还怪有劲的,闻欣一下子对他充满怜爱,从张阿姨手上接过来说:“哭什么呀小宝贝。”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就知道是喝奶的点,打开暖水壶先给自己倒一口,这才拧开奶粉舀一勺,看着底下露出来的铁皮,心里的小算盘又打起来。

    孩子胃口一天胜一天,一罐九百克的奶粉就要七十块钱,按现在的奶量只够半个月的,更别提一片八毛钱的尿不湿。

    说夸张点,要不是自家的孩子,他都得说一句是无底的窟窿。

    自然,省钱的养法也有,可一来他们都舍不得,二来这样做父母的省心很多,别的不提,闻欣夜里就能睡整觉。

    这样算起来,是再划得来不过。

    虞万支微微晃着奶瓶,心想明天还得再买两罐。

    闻欣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哄着孩子说:“再等等,爸爸马上就来好吗?”

    虞得得像妈妈,是个经不起饿的,扯着细细的小嗓子,挤眉弄眼的一滴泪都没有。

    要不是他才一个月大,闻欣都得批评句“假哭”,好笑道:“知道你很饿,咱们悠着点行吗?”

    虞万支恰在此时过来说:“给我吧。”

    他觉得少干活有利于恢复。

    闻欣心想自己又不是瓷娃娃,但还是只坐在一旁看,忽然鼻子动动说:“要换尿布了。”

    她鼻子最灵,虞万支哭笑不得说:“让他吃完再换。”

    张阿姨不凑小两口的热闹,打盆水过来说:“那我煮晚饭了?”

    她本来是负责带孩子的人才对,现在已经变成买菜做饭干家务,谁叫没有可以掺和的地方,不过哪样对她来说都是工作,只要钱给到位就行。

    反正她饭菜做得好,闻欣一听就忍不住咽口水,可下午的话还言犹在耳。

    虞万支给她台阶说:“早上我特意给你买的牛肚,先吃好不好?”

    闻欣下巴略抬,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说:“行吧。”

    眼睛里要不是带笑,虞万支也叫糊弄过去了。

    他装作没看见,麻利把儿子收拾好。

    虞得得刚换过尿不湿,又是香喷喷的小孩,大方地给父母露出一个笑容来。

    光秃秃的牙床,叫人看着也想笑,闻欣轻轻地翻看着他稀疏的头发说:“胎垢还有一块。”

    医生说别硬抠,回头就会掉,可她瞅着有点膈应,天天都得看上好几遍。

    虞万支凑过来看,只剩下指尖那么大。

    他道:“也快了。”

    夫妻俩挨着头研究,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虞得得却不管谁是主人公,眼睛一闭又睡过去,也不知道是梦见什么,嘴角无意识地抽动着。

    虞万支心想还挺爱笑,说:“感觉得得有酒窝。”

    闻欣没看出来,倒觉得脸是圆滚滚的,说:“他会不会吃得太多?”

    又道:“要不还是我喂,省点钱。”

    月子的时候虞万支不想折腾她起夜,都是自己一手包办,现在她能管,不如少花点钱,不然也是坐吃山空。

    但总不能用孩子绑她好几个月,虞万支道:“人家说‘吃惯母乳的不喝奶粉’,这样你就脱不开手了。”

    倒不如还是现在这样,反正他们是攒着钱预备给孩子花的。

    闻欣也正琢磨着这件事,掰着手指头说:“是不是剩一年,那三万块钱就还完了?”

    说的是虞万支当时开加工坊时借的那笔,每个月还六百六,一眨眼四年已经过去。

    虞万支知道她提这个的意思,说:“等得得满百天,咱们就开始找店铺。”

    没办法,加工坊吵闹的环境并不适合带孩子,不然他天天背着儿子去干活也行,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做老板方便些。

    家里一笔债接一笔的欠,好像这几年就没有无债一身轻的时候,得亏是月月都还得上,不然闻欣头发都能愁到掉光,叹口气说:“又要好几万。”

    还不是稳打的买卖,万一全砸手里可不好讲。

    虞万支手戳在她的眉间说:“眉头松开些,我来搞定。”

    加工坊的生意算是蒸蒸日上,做技术活的名头打出来就行,他道:“我现在每个月也能挣两千。”

    两千说多不少的,扣掉贷款和张阿姨的工资,加上个呼吸就要钱的小崽子,也就够花销而已,要不是生之前攒着一万块,闻欣连坐在这儿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她晃晃脑袋说:“没事,家里不紧张。”

    又说:“得亏要孩子晚。”

    搁前几年,别说是一万,五百块钱都要他俩半条命。

    虞万支也这么觉得,心想二十八当爹其实正正好,说:“幸好离家远。”

    老家那地界,别说结婚五六年才生,就是超过五六个月没动静,出门左邻右舍就得追问两句,家里人能急得上吊。

    提到家,闻欣就琢磨着怎么娘家的满月礼还没到。

    别说她就惦记着钱,但人情来往本就是理所应当的,她不管是侄子侄女还是外甥女的份都没落下,这要是谁不还,那大家就一拍两散的好。

    她道:“对了,闻婷寄了六百,说给孩子买个小镯子,你明天记得去把钱取出来。”

    汇款单早上刚到,她差点给忘记。

    虞万支替小姨子心疼起来说:“她也才工作,挣点钱不容易。”

    闻婷去年六月份大学毕业,因为成绩优异留校工作,学校管吃管住,可现在做老师不过体面而已,加上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工资并不算高,别全副家当全拿来送礼才好。

    到底是亲姐妹,闻欣道:“她要没钱,不会充大头。”

    达才能则兼济天下,姐妹几个都是先管好自己的个性。

    虞万支稍微放点心,把这笔人情记下来说:“那回头给得得戴上,拍张照给他小姨寄过去。”

    这两年开始流行什么数码相机,胶片机的价格跌得狠,现在普通国产的五六百就能买一台。

    他寻思孩子一天一天大,多拍几张做纪念也好,那天咬咬牙给买下来的。

    拿到家,光拍闻欣就用一卷胶带。

    她想起来就好笑说:“跟之前拍的一起拿去洗。”

    虞万支估摸着效果不大好,他是新手啊,先铺垫两句说:“你好看,拍出来肯定好看。”

    闻欣一眼看破,用脑袋撞他一下说:“行啦,只要拍到人我都不生气。”

    虞万支反而慌张起来,心想自己当时镜头应该都对上了。

    他思索片刻,听到“开饭”的声音站起来说:“先吃吧。”

    餐桌上坐着三个人,比两个人的时候更安静。

    张阿姨倒是不见外的,唠嗑说:“猪肉又涨了。”

    闻欣都好久没去过菜市场,说:“多少钱啊?”

    张阿姨咂舌道:“五块二,吃供应那几年都没这么贵。”

    以前虽然样样要票,但舍得钱的人家花上两三块也能买一斤,那几乎是大家能想象得到的天价,谁能预支这三五年是一路飙涨,涨的那些工资都不够用的。

    闻欣是倒吸口气,模糊回忆道:“怎么记得去年还是四块。”

    虞万支也就最近没怎么去,不确定道:“过年的时候才五块。”

    按理正月会更贵,怎么过一个月不降反升,讲出去都没人信。

    谁说不是啊,张阿姨自己很勤俭,要不是做这份工作能跟着雇主家吃饭,她是一礼拜都不见荤腥的,说:“反正这世界大变样了。”

    准确来说,就这十来年,那简直是翻天覆地。

    别的不提,就工业区这片都在大搞建设,隔段时间不在街上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这天是虞万支结扎的日子,夫妻俩一块出的门。

    闻欣久违地跨出小区大门,坐在公交车上说:“感觉路也不一样。”

    这条路虞万支几乎天天走,说:“新种的树。”

    闻欣了然点点头,像刚进城的时候一样叽叽喳喳。

    可见是憋得不轻,虞万支摸摸她的头发说:“其实我自己去也行。”

    按医生说的压根不复杂,现在去做,观察一下明天就能出院。

    但闻欣放心不下,心想虞得得还有张阿姨管着,执意跟着他一起。

    有人陪着是好事,不过跑上跑下的还是虞万支自己。

    他交完费说:“等下就出来,别担心。”

    闻欣想不起来自己生得得那天的情形,点点头坐在长椅上,抱着他的包,盯着手术室的门。

    里头虞万支打了麻药,心想闻欣生孩子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思绪飘来飘去,还有一部分意识是清晰的,只觉得自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任医生宰割。

    这一刻他想明白件事,那就是虽然别人是在救死扶伤,但他作为人的尊严实在太渺小,甚至有隐隐的刺痛感。

    因此他稍微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说:“闻欣,咱们以后一定都健健康康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闻欣点头道:“那当然。”

    又捂着他的嘴巴说:“不许说话,好好休息。”

    这种似曾相识之感,虞万支好笑道:“我又不是坐月子。”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那啥感觉比筋骨还要紧些,毕竟男人嘛。

    闻欣眼神微微向下看说:“那你就当自己是,也体验体验。”

    虞万支想到即将被禁锢在床上,嘴角抽抽,又觉得她的表情透着“心满意足”四个字,心念一动说:“好,不过我就十天。”

    他还得去上班呢。

    家里就指着这么个挣钱人,闻欣也没强硬,毕竟医生都说“可以”。

    她摩拳擦掌道:“一定让你好好的。”

    看上去可不像是这么回事,虞万支心里叹口气,却全是纵容。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十二点左右,也可以明天来看。

    PS:好男人世上难找,但必须够好才能做男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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