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姐妹
第二更
在夫妻俩的期待中, 闻婷乘坐的航班准时抵达东浦。
机场的出入口热热闹闹的,刚建好的候机厅连玻璃都能发光,飞机升起降落的时候, 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锦绣城离机场不是很近,在家其实也能听见点动静,但这种在耳边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隔着落地窗,虞得得紧紧攥着爸爸的衣服领口, 爪子捏得青筋都快蹦出来。
闻欣好笑地逗他说:“又不是在你脑袋上飞。”
要真是擦着头顶过去, 还没有这么吓唬人呢。
虞得得反正是个心脏不大的小孩,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 小嘴微张, 口水顺着往下滴。
闻欣掏手帕给他擦擦,听见播报声抬头说:“闻婷到了。”
虞万支对小姨子其实不怎么熟悉,隐约记得姐妹三个都不怎么相似。
他伸长脖子看说:“应该还没出来。”
闻欣踮起脚尖说:“你带得得在这, 我往前头找找。”
出口的人流如织,她没从其中看到妹妹,心想不至于几年没见就成陌生人吧。
但闻婷确实是大变样,还踩着细细的高跟鞋, 烫了个大卷发, 还戴着墨镜,看上去时髦又靓丽。
她悄摸摸伸出手拍一下说:“闻欣。”
姐妹三个年纪差得不多,从小是打打闹闹的,正儿八经叫“姐姐”的时候反而是少数。
闻欣有些讶异地回过头说:“你吓我一跳。”
又上下打量着说:“这大学上的,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闻婷一撩头发, 有些高兴道:“是不是很好看?”
又反应过来先介绍身边的同事们。
一行人有男有女, 拢共七八个, 都是代表单位来东浦大学参会的, 大家反正是永不再见,相互笑笑打个招呼就算过。
大概是事先说好,他们很快一起走,留下闻婷在原地。
闻欣这才有功夫说:“你姐夫,还记得吗?”
虞万支不知怎么有些尴尬,微微点头说:“路上辛苦了。”
怪陌生的,闻婷也是不自在地说:“辛苦姐夫来接我了。”
总之气氛有点奇怪,好在有个孩子做中间点,她伸手说:“得得,小姨抱抱好吗?”
就没有不认生的小朋友,虞得得一个劲往爸爸怀里钻。
虞万支打圆场道:“也这个点了,先去吃饭吧。”
闻婷刚在飞机上吃过点心,并不是很饿,但还是期待道:“好啊好啊。”
还是跟个孩子似的,闻欣对妹妹有包容,说话没什么好遮掩的,说:“本来想带你去旋转餐厅的,但国贸大厦起码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咱们去吃必胜客吧。”
必胜客?闻婷也只是听过。
别看她在省会上班,可经济发展程度跟沿海压根不能比,很多东西大家只能通过新闻得知,因此她马上说:“那让你们破费了。”
这种大人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闻欣只觉得好笑,忍不住说:“行,确实是大姑娘了。”
家里四个孩子,闻婷最小,成绩最好,脾气其实有几分骄纵,但现在是当着姐夫的面,她知道分出亲疏来,说:“那我总得客套一下。”
说来道去,联系再多,许久不见的相处也不如从前。
闻欣其实也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把这种不适的感觉压下去说:“傻,走吧。”
闻婷嘻嘻笑,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说:“我头一次坐飞机,真的好神奇。”:
她话也多,一句接一句的没完没了,压根不给人插话的空间。
虞万支走在前头,心想姐妹俩还是有相似之处,到门口排队等着计程车。
闻婷都觉得自己两只眼睛不够用,四处看说:“这机场也太大了。”
跟出发的地方不能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闻欣也没见过多少机场,说:“你们坐多久啊?”
闻婷的嘴又是不消停,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从前就是这样,闻欣未出嫁时,在娘家并没有什么发言空间。
她这会也只是静静听着,看着虞万支一挑眉。
简简单单的动作,虽然什么话都没说,虞万支却知道意思,趁着小姨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这下我信了。”
信媳妇在娘家是最文静不过。
这事说起来是有点心酸,闻欣原来在意过,但知道和妹妹无关。
她坐在计程车上,只觉得脑子嗡嗡响,打断道:“你们的工作安排出来了吗?”
这趟出差是有正经事要做的,闻婷摇头说:“我还没拿到日程表。”
只知道晚上有个欢迎会。
闻欣的计划只能暂时落空,有些遗憾道:“那出来你再跟我说。”
闻婷也更愿意跟姐姐扎堆,说:“反正以前都会有自由活动的时间。”
只是不知道定在哪天。
此时此刻,闻欣对妹妹有一种依恋,生出无限的温情来,连点菜的时候都说:“你看看,随便点。”
闻婷看一眼菜单,心想这顿饭下来最少要一百多。
她才参加工作,月薪是四百,学校给宿舍住,吃饭在食堂有补贴,每个月还是能攒下不少,可往这一坐,也生出杯水车薪的感觉,寻思难道这就是东浦人过的日子?
不过她没什么顾忌,翻着菜单,最后说:“我听人家说过沙拉碗。”
一份二十五,能放多少全看个人本事,闻欣上回试过一次,全靠边上有人指点才算是成功。
她道:“那点一份,你试试。”
闻婷拿到碗跃跃欲试,不过迟疑道:“要不还是你来。”
闻欣只点一份不是为省钱,而是已经新鲜过,说:“没事,你去吧,我给得得泡奶粉。”
始终是天大地大孩子最大,闻婷点点头走了。
闻欣找服务员要热水,左右杯子倒着晾凉。
虞万支的目光看着闻婷的背影,收回来说:“要不再点一份沙拉?”
闻欣摇头说:“挺累的。”
她还老惦记着会不会亏本,感觉都没好好地吃。
另一边,闻婷确实是在努力,只是收效甚微,一时之间不得要领。
好在边上的都是热心人,只差上手帮她,最后自然满载而归,就是走路都不敢迈开步子,生怕摔着。
闻欣瞅着比自己上次的要高很多,赞道:“很划得来。”
闻婷则是长舒一口气说:“二十五呢,可不得多拿点。”
一个油饼才八毛,精打细算的话够一个月早饭的。
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闻欣顺势唠起来说:“你们出差有补贴吗?”
闻婷一言难尽道:“没有,今年财政很吃紧,上个月的工资都没发。”
别以为大学就不拖欠,没让自己出差旅费都算好的。
闻欣还真不太懂,之前也没打听过,只替妹妹有铁饭碗高兴,这会说:“你们工资怎么算?”
那算起来可复杂了,闻婷道:“基本工资、课时费、补助金啥啥啥的,反正一个月三四百吧。”
说实话,比闻欣想象的少,但他们这代人都喜欢稳定,因此说:“幸好吃喝不要钱。”
也不能算免费,闻婷道:“我自己交水电,饭票是每个月五十张。”
一天三顿饭,算起来只能说是管一半饭。
闻欣替妹妹愁起来,嗔怪道:“那还给得得买镯子。”
一寄就是六百块,钱多烧的啊。
那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闻婷道:“那会刚发的年终,再说了,我是小姨嘛。”
也没人规定做阿姨的就要给买,毕竟未婚在乡下不用走礼。
闻欣知道她是因为念书时收到的那点生活费,想想说:“老大就没给。”
闻婷还以为是说大姐闻静,不敢置信道:“不能够吧。”
老大的脾气虽然不大好,可不至于做出这种事。
闻欣白眼一翻说:“闻明什么事做不出来。”
闻婷恍然道:“确实,过年还跟我借三千,说要买摩托载货。”
也不想想她才工作多久,怎么可能攒得下来。
闻欣对自家大哥是没什么感情的,说:“他也有脸。”
怎么没有,闻婷早攒一肚子话要说,想起来还有个姐夫在,欲言又止。
家丑不外扬嘛,娘家不好,多半的做媳妇的也没脸面,她拿捏不准。
倒是闻欣不在乎,接着说:“回头给得得办户口,我非跟他要不可。”
闻婷恨不得此事在当前,说:“啥时候,我肯定回去看。”
一脸凑热闹的样子。
闻欣也就是个初步计划,说:“明年四月吧、”
四月肯定要上班,老家离省会还有好一茬,闻婷失落道:“那看不到了。”
只瞅这样子,就知道姐妹俩跟亲大哥完全合不来。
虞万支努力回忆着大舅子的样子,心想看上去不像是那么讨人厌,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独自哄着儿子玩。
闻欣也没顾上他,一门心思都在妹妹身上,吃完饭把人送到招待所。
闻婷没能找到同事们,倒是拿到行程表,把正经事排除掉之后说:“后天是自由活动。”
闻欣把时间记下来,琢磨着要去哪里。
闻婷则是把纸收起来说:“我给你带了东西。”
她打开行李箱,一半都是特产,其中她重点介绍说:“闻静包的粽子,早上五点刚到的火车站。”
闻欣从小到大就好这一口,说不出什么感觉,接过来说:“给她添麻烦了。”
越是亲近,越不适应这种温情。
闻婷小声说:“是不是觉得那会不该跟她吵架?”
说的是闻欣结婚时候的事情,一眨眼都快六年,她倒没有这么反思,瞪妹妹一眼道:“开会去吧你。”
闻婷赶着去签到,跑出几步回头说:“后天八点见!”
闻欣大声应下来,等人影不见摸摸儿子的脑袋说:“小姨这么吵,你也睡得好好的。”
虞万支把儿子绑身上,腾出手来提东西,只觉得沉甸甸的,说:“到时候给闻婷多带点东西回去。”
礼尚往来嘛。
闻欣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有些感慨道:“我姐没结婚之前,压根不会包粽子。”
会读书的长女,一家子都指望着她出人头地,宝贝得很,一应家务反而落在二女儿身上。
虞万支不知道接点啥好,想想说:“挺巧,你也不会。”
闻欣下意识锤他一下说:“什么意思啊你。”
她确实不会,只要一下锅,那米粒就跟不要钱似的从缝隙里漏出来,成一锅糯米粥。
虞万支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她有些伤感,逗一逗,赶紧解释说:“我爱吃糯米粥。”
还不如不说呢,闻欣拧他说:“有得吃就不错了。”
虞万支从来不挑食,自我批评道:“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闻欣没忍住笑,硬从他手里夺过个袋子说:“知道就好。”
笑就代表没事,虞万支松口气,夫妻俩这才并肩朝外走。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但是要晚点,可以明天来看,提前说晚安。
第102章 大海
第三更
约定见面的日子很快到来, 这天虞万支一大早就起来收拾东西,毕竟带着孩子出门不容易。
闻欣做完早饭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大大的双肩包, 眨巴眼说:“这也太多了。”
虞万支掰着手指头数说:“五个尿不湿,两件裤子……”
总之他念完,闻欣道:“好像是都该带。”
可摸着这个包,又觉得有些太过。
虞万支单手拎着说:“看着鼓而已。”
闻欣不信, 掂掂重量道:“要不今天还是推车吧。”
虞得得最近能走两步, 坐在车子上是千百个不愿意,到时候一手车一手人的还更累人, 虞万支道:“没事, 我抱着就行。”
得亏他好体格,闻欣不敢想自己带孩子出门要怎么办,说:“推吧, 还有闻婷呢、”
且不说使唤客人不大合适,就说今天出门的目的。
虞万支道:“你们好好玩就行。”
今天要去看大海,是闻欣的梦想之地,她肯定愿意花更多时间在玩上, 笑眯眯说:“辛苦你了。”
虞万支下巴略抬说:“来点实际的。”
趁着孩子还没起, 夫妻俩在沙发上闹着,听见动静才停下来。
虞得得最能表达情绪的就是哭泣,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嚎啕,看到父母才能止住。
虞万支任劳任怨给他换尿不湿,嘟嘟囔囔说:“该哭的是我。”
可这种负担是甜蜜居多, 起码于他而言是心甘情愿的。
虞得得不知道自己坏了好事, 腿踢来踢去, 被爸爸捏住动弹不得, 很快被抱到餐厅。
闻欣把早饭在桌上摆好,拿起馒头坐下来。
虞万支一手水煮蛋,一手给儿子喂饭,嘴里含糊不清也不耽误说话。
可惜闻欣听不清,歪着脑袋问道:“什么?”
虞万支喝口牛奶才道:“得得的牙又长了点。”
孩子就这几件事最重要,一天得看好几次大人才能放心。
闻欣扒拉着儿子的嘴唇说:“还真是,很快就能咬东西了。”
现在也可以,捧着块苹果能啃上仨小时,吃完衣服裤子都得换,实在是折腾人,要不是为着练练牙,切碎喂还更方便。
吃不吃的倒还好,虞万支就怕牙不齐,毕竟他自觉遗传给儿子的只有好样貌,说:“长得挺正的。”
有的人乳牙好,恒牙就未必,谁叫养儿九十九,常忧到百岁,一时半刻的好也无法叫人安心。
闻欣道:“以后还是得少吃糖。”
他们管孩子严,毕竟一胎照书养,独生子女就是有这样的待遇。
虽然他们的文化水平不高,但对科学育儿的态度还是很信奉的。
尤其是虞万支,他觉得自己没什么经验,自然得多听权威人士的说法。
他道:“咱们顾好就行。”
夫妻俩说着话,虞得得渐渐有些被忽略,他对此有点不满意,撑着扶手要站起来,伸手叫“妈”。
他七个月的时候就能发出这个音节,反正闻欣听着不大像是字,但也认可是在叫自己,咽下嘴里的东西说:“知道啦,妈妈抱。”
眼见他们母子都吃完,虞万支腾出时间专门管自己,一口气吃掉四个馒头,说:“我洗完碗就走。”
虞得得现在还是一天睡好几次,早上都是天蒙蒙亮就起来闹,三口人的作息都按照他的来,因此哪怕他们已经做好些事情,这会也才七点。
闻欣道:“还有时间,你慢慢来。”
虞万支想着早点去玩的好,手脚麻利地干完活,背上包说:“好了。”
闻欣穿好鞋说:“现在还不玩,儿子先归我。”
虞万支也不争,两个人锁好门下楼,刚好搭上往最近的地铁站的公交。
车一晃一晃的,闻欣看向窗外说:“明年咱们在家门口也能坐地铁。”
已经修好一阵,据说明年能通车。
虞万支心想这也说不定,毕竟去年还说的是今年底。
不过他还是道:“到时候进城就方便很多。”
闻欣就盼着这一天,毕竟她着实是晕公交,尤其是司机们都像是特别赶时间,踩刹车都是一顿一顿的,恨不得把所有人颠吐。
她就是这几年才习惯些,但能不坐肯定是不坐的好,捂着胸口说:“得得,你咋不晕?”
虞得得乖乖巧巧地坐在妈妈的膝盖上,听见叫自己的名字给出点反应回过头,两颊的肉也一动一动的,别提多可爱。
说实话,他这阵子还算是抽条了,起码脖子已经长出来。
闻欣捏捏他的下巴说:“也没见怎么长个,瘦得倒挺厉害。”
才十个月,再怎么长还是那几十公分高。
虞万支知道她发愁什么,说:“得得的体格像我。”
闻欣长得不高,只要听人家讲“娘矮矮一窝”就叹气。
她道:“最好是像你。”
到底是男孩子,长得粗犷些也没什么。
反正闻欣就盼着儿子高大威猛,就是现在看着他小爪子上的肉窝窝说:“你还挺有福气的。”
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长大的人,对胖的认知就是幸运,毕竟这意味着生活好。
虞万支好笑道:“昨天鸡蛋羹剩一口,你也发愁。”
做妈的就是这样,什么都有操心的道理。
闻欣理直气壮道:“他平常吃完一个都不够的,你还偷量体温了!”
虞万支倒不是偷,就是怕自己太大惊小怪,让她在那五分钟里也一起紧张。
他自然无须解释,只站起来说:“到了。”
换乘地铁,自然舒服许多。
闻欣抱着孩子一上去,就有人给让座,她道谢后坐下来,把想要大呼小叫的儿子按捺住说:“小点声。”
小孩子本就是不听劝的生物,仍旧是不管不顾地叫着,虞万支赶快给他拿小汽车说:“玩吧,别说话。”
虞得得摆弄玩具的时候向来很专心,一句话都不说,叫父母放下心来,一路到东浦大学。
闻婷住的招待所就在校内,但不算太里面,离大门口只要走几步就能到。
她已经等好一会,在原地兜圈子,眼看人来兴奋道:“姐,姐夫。”
叫得还怪客气的,闻欣道:“你吃早饭没有?”
这次活动是主办方管吃管住,闻婷吃了三个包子呢,现在是一心惦记着要玩,急促说:“吃了吃了。”
看上去还有当年的小姑娘的样子,闻欣挽着她说:“行,那坐车去吧。”
看海是闻婷的选择。
她生长于贫瘠的内陆,对广阔的大海有无限向往,连连说:“走走走。”
闻欣也激动,姐妹俩走在前头,时不时说着话。
虞万支跟在后面,逗弄着怀中的儿子说:“你今天就跟爸爸玩,知道不?”
不过他这么自觉,闻婷看着有点不合适,偷偷回过头看一眼说:“我姐夫平常也这样吗?”
闻欣还以为是有哪里不对,说:“他怎么了?”
其实那天吃饭的时候闻婷就看出来,说:“我看都是他在干活。”
背着包抱着娃,她二姐倒是两手空空的。
夫妻总是要相互帮助的,闻欣平时不会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他,这会说:“因为今天要去看海。”
看海怎么了,闻婷不知道他们的事情,奇怪道:“哪里不一样吗?”
闻欣没忍住笑出声说:“他不想在海边再得罪我。”
闻婷是大学生,抓关键词的水平一流,说:“再?我看不出他像是能得罪你的样子。”
闻欣眉头一挑说:“那我就得跟你说说往事了。”
说往事,也不过五年多而已,只是想起来好像上辈子发生的。
那些闻婷不曾从书信里得知的细节,此刻都分外清晰,她道:“我还以为你是原来就看出来,才嫁给他的。”
毕竟从个人条件来说,当时的虞万支并非闻欣的丈夫的最佳选项。
闻欣哪有这本事,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她道:“你还不知道我。”
闻婷自然知道,又说:“最后一天我们还是自由活动,到时候我去你店里看看行吗?”
到底来一趟,她亲眼看过才放心。
闻欣无任欢迎,毕竟人都有点炫耀的小心思。
她道:“行啊,看完你正好去机场,很顺路。”
闻婷也是这么打算的,点点头,两个人就这么商量起来,一行人折腾俩小时才到海边。
海是那么宽广,一望无际,吹来的风里带着一点咸腥味,却不叫人反感。
准确来说,只有闻家姐妹在高兴。
虞得得好像是跟沙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踩上去就扑腾,哭得像被拐卖,偏偏又想往水里钻,可以说是很矛盾。
虞万支起先还想鼓励他,最后只能安慰说:“好好好,咱们不踩啊。”
他目光放远,孩子妈仍旧一脸兴奋,心想有个人得偿所愿就行。
闻欣就是与水有缘,跟妹妹讲着私房话。
她们不是生来就亲密,但不可否认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
闻婷光着脚丫子,踢一脚浪花说:“我看你婚结得挺好的。”
一直没回去,只有些言辞作证明,她打心底一直不大相信,觉得男人多半大同小异,可如今是眼见为实。
闻欣只觉得她这话是摆在做姐姐的位置上说的,好笑道:“你还挺欣慰。”
闻婷是替她担心,没好气道:“我是怕虞万支打你。”
闻欣只觉得不可思议,说:“为啥这么想?”
闻婷理所当然道:“谁叫他长得像一拳能打死三个你的样子。”
乡下打媳妇是常事,她就怕闻欣报喜不报忧,毕竟这天高皇帝远的,谁管得着啊。
闻欣不知道她有这种隐忧,说:“只有我打他的份。”
这话写在纸上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但闻婷现在不怀疑,那颗偶尔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声音很轻道:“那就好。”
闻欣仔细端详她的模样,突然道:“你也二十二了。”
闻婷猛地往后退一步说:“你也要催我结婚?”
她这年纪,要不是因为念大学,在乡下已经是老姑娘。
闻欣自然也关心她的个人问题,但看她这样子,说:“我是觉得你长大很多。”
闻婷一直觉得自己比同龄人成熟,头发一甩说:“早就长大了。”
又道:“反正我不想结婚。”
闻欣也是来东浦才知道,女人还有不嫁人的选项。
这从前并不存在她的认知里,现在却能说:“也挺好,一个人过日子轻松。”
听上去像是三口人过得不好,闻婷不免道:“虞万支到底对你好不好?你这弄得我七上八下的。”
闻欣道:“我觉得好,是因为幸运遇上虞万支。”
可幸运对多数人来说就意味着奢侈,是几乎得不到的东西。
闻婷还是帮亲不帮理的,说:“我看是他运气好。”
话里话外的偏心不言而喻,闻欣只觉得心情好,看天空无端感慨道:“天真蓝啊。”
蓝天白云,天气正当时,快乐正正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103章 看一眼
明天见
这趟来东浦出差, 对闻婷而言委实是个意外,否则两地相距千里,路费之巨, 她不会千里迢迢跑过来。
人既已到,很多她关心的时候就得知道答案,因此最后一天的自由活动,同事们都上街采购买伴手礼, 只有她从市区到工业区, 出地铁后茫然四顾。
好在她上车之前给闻欣打过电话,因此没等多久就有人接, 松口气说:“吓死, 还以为我要丢了。”
矮街离地铁站走路只要十几分钟,闻欣是正好有熟客来耽误几分钟,小喘道:“早说去接你, 你还不要。”
闻婷拽着行李箱说:“我自己都不知道会议几点结束。”
从八点开始,十几位领导上台发言,要不是有的参会人是下午的机票,说不准得讲到天黑呢。
闻欣没参加过, 哪里知道什么, 看一眼手表道:“现在还挺早的,先去店里坐坐吧。”
闻婷就是奔着这个来的,跟着她穿梭于小巷中说:“不是说这儿是郊区吗?”
她瞅着还是很热闹。
按十年前的分法,工业区其实算乡下,即使现在都是城市户口, 仍旧有十分清晰的界限。
不过怎么划都跟外地人没关系, 闻欣道:“工厂多, 人也多。”
闻婷左右打量着, 转进矮街的时候说:“正好,我给朋友带点礼物。”
如今南边的东西还是最时兴,来东浦肯定要买新鲜货,她总不能空手而归。
闻欣在这条街上也算混出脸熟来,说:“行,咱们一块逛逛。”
有她在,打个折是没问题。
闻婷也挺有兴趣的,就是偏过头说:“会不会耽误你?得得呢?”
闻欣实诚道:“得得早上跟着你姐夫去上班了,我也理直气壮地玩玩。”
虽说她平常也有自己的时间,但顾虑到丈夫孩子,总有种不能把他们丢下的感觉,平日里有空闲都是一家三□□动。
闻婷一下子觉得,哪怕婚姻生活看上去再好,总有那么些不如意的地方。
她道:“做妈真是不容易。”
闻欣倒不单为儿子,说:“你姐夫也很辛苦。”
加工坊生意越来越好,从得得出生后虞万支可以说没有片刻休息,她一个人在外面逍遥,多少有些不安。
闻婷想想说:“出来做事,大家都辛苦。”
闻欣还以为坐办公室的不会累呢,好奇道:“你们工作都干点啥?”
闻婷是教职,可不光要工作,勾心斗角的事情都有一箩筐。
她叽里呱啦往外倒,也不怕嘴巴干。
到店里,闻欣先给她倒水,才说:“挑一挑有没有喜欢的?”
闻婷的目光逡巡说:“那我不客气啦。”
有啥好客气的,闻欣恨不得全给她带走,几乎每件都拿出来比划说:“这个不错。”
闻婷觉得都好,款式跟省会比起来也时髦许多,不过她最后就要三件,说:“再去看看别的吧。”
闻欣跟陈曼曼嘱咐两句,姐妹俩这才上街溜达。
闻婷最后是满载而归,一手行李箱一手行李袋的上飞机。
她过安检的瞬间回过头看,腾不出手,只能喊道:“回去吧。”
闻欣捏着儿子的小手挥挥,等妹妹的身影消失那刻,点点泪珠滚下。
叫虞万支吃一惊,赶紧说:“过几个月又能见面了。”
闻欣是控制不住自己,吸鼻子说:“很奇怪,明明这几年没觉得怎么样。”
现在倒生出难舍难分的情绪来,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
虞万支给她擦擦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跟着他跑到东浦来,或许一切会不同。
路都是自己选的,闻欣一点不后悔,把那些离愁别绪压在心底说:“咱们去吃涮羊肉吧。”
虞万支哪有拒绝的道理,夫妻俩打车走,车开出没多远,一架飞机缓缓升空。
虽知道不是妹妹,闻欣还是跟儿子道:“跟小姨说拜拜。”
虞得得最近会喊“姨姨”,反正就是能把音发出来,而且一张嘴就是车轱辘话,没完没了。
虞万支只觉得他把他妈都快喊哭了,赶快帮着转移注意力说:“明天你去还是我去?”
闻欣本来还有些沉浸,一下子被拉回柴米油盐里,说:“你去吧,周末客人多,我怕曼曼应付不来。”
又道:“据说新郎长得跟明星差不多,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虞万支心想那她还真别去,万一长得真好看呢。
他咳嗽一声说:“估计是夸张。”
酸得晚上都不用醋了,闻欣好笑道:“陈姐家闺女那么漂亮,十有八九找个靓仔。”
虞万支还真没印象,想想说:“我好像没见过。”
他们是跟大人的交情,就单纯为随份子吃一顿才去的。
闻欣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有回咱俩吃烤肉串还碰见过。”
虞万支对自己的记忆力也有信心,两个人居然争起来,还是谁都说服不了谁。
闻欣气上来,下车后踩他一脚说:“有还是没有?”
虞万支只觉得自己也幼稚,好笑道:“真没有,我就看得到你。”
这到底是算承认还是没承认,闻欣不上不下的,哼一声说:“算你厉害。”
虞万支单手抱着儿子,另一手牵她说:“是不是比结婚的时候进步很多?”
闻欣不假思索道:“当然了。”
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虞万支也没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多花言巧语,或者说难以想象这些话能从他口中说出来。
他道:“就是一看到你,好像就会说。”
更油嘴滑舌了,闻欣啧啧两声说:“得得,你学着点你爸。”
虞得得最近活泼开朗,立刻重复地叫着“爸爸爸”。
不管叫几遍,虞万支都很有耐心地应着。
他已经是快三十的人,跟十几岁时候比起来,性格上也有很多不同,实话实说,如果换作二十出头的年纪,他未必能做得这么好。
因为那程子一无所有,未来好像笼罩在黑暗里,说难听些,孩子就会成为拖垮他们的存在,要不人家怎么说贫贱夫妻百事哀。
可现在不一样,起码他们有不错的收入和稳定的居所,即使是负债也不叫人难安。
想到这一茬,他说:“我今天听东山讲,现在可以贷款买房。”
一家三口在涮羊肉店里坐下,闻欣点完菜才说:“我们不就是贷款买的。”
又不是什么大新闻。
虞万支解释道:“咱们是跟银行借钱出来用,他说的是房贷。”
闻欣还是没太理解,说:“有啥不一样?”
区别可大了,虞万支道:“等于是银行先给钱买房,你再拿房子去抵押。”
跟他们原来的顺序是反着来的。
闻欣越听越乱,在心里捋一捋说:“这听着很不错啊。”
不可能每个人都有值钱的东西作担保,他们当年要是有这个政策,说不准结婚前就有房子了。
虞万支也这么觉得,说:“不过现在只开放给有单位的人申请。”
铁饭碗的人才是板上钉钉的,任何事情的开始都差不多。
闻欣觉得早晚会对外,把端上来的肉倒进锅里说:“那过几年咱们换房子,说不准能用上。”
夫妻俩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就是还不太着急,毕竟虞得得很长一段时间里要跟父母同住。
况且他们现在需要钱的地方太多,虞万支还一直琢磨着给加工坊扩大规模,碍于随便一台设备都要大几万,没能拿定主意。
他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兴许能少攒点钱。”
还贷款对他们来说是这几年里最习以为常的事情,每个月最少跑两趟银行,并不像多数人对借钱抗拒。
攒钱,其实也不困难,闻欣戳着儿子的小脸说:“现在就是得得要多花钱,等他不喝奶粉不用尿不湿就好。”
光这两样每个月就要三四百块钱,都顶得上两口子的全部花销了。
虞万支想想说:“奶粉还是让他多喝一阵。”
报纸上都号召多吃“肉蛋奶”,他琢磨着进口奶粉总不至于没营养。
这些事上闻欣都是听他的,点头说:“行,我本来打算周岁给停的。”
又道:“周岁要不要办?”
满月的时候没折腾,但他们这几年也送出去不少人情,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都值得开几桌。
虞万支随的礼最多,微微点头说:“办,得得也要抓周的。”
他提起这个不由得期待道:“不知道到时候会抓什么。”
闻欣觉得他对儿子的希冀颇多,即使嘴上不说,字里行间也会带出来。
她道:“只要不放肉包子,我就猜不着。”
虞得得最近馋,看见什么都想吃,尤其爱在父母嘴里夺食,连滚烫的铜锅都不惧怕,咿咿呀呀地要伸手。
虞万支一急,在他手背拍一下说:“老实点。”
虞得得是个不太坚强的孩子,嘴巴一扁,委委屈屈地看着人,眼泪要掉不掉的。
本来不该笑的,但闻欣没憋住,嘴角上扬做好人,捞起一勺豆腐,吹凉喂他说:“知道你饿,但也不能乱动。”
虞万支要接手,说:“你吃,我来。”
可惜虞得得不给面子,眼巴巴地只望着妈妈。
虞万支好笑道:“得,还记仇了。”
他双手一摊,也有几分闲适说:“看来晚上要辛苦你了。”
闻欣在桌子下踢他说:“没事,你可以伺候我。”
虞万支好脾气地应,把她的碗填得满满的,要不是人多能给递到嘴边。
闻欣已经练就和孩子一起吃饭的好功夫,半点都不带耽误,心想做妈确实不容易。
不过她心甘情愿,有无限力量可以为这小小的人儿付出。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4章 钱
明天见
九五年的十二月, 天气比往年更冷,那种渗进骨头里的阴寒感挥之不去。
闻欣都疑心是自己生了孩子更脆弱,眼瞅着连虞万支都感冒, 松口气又担心说:“这都三十八度了。”
虞万支一早起来就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往沙发上一靠说:“没事,我睡一觉就好。”
又嘱咐道:“今天你带着得得点,别让他来找我。”
这要真传染给儿子, 只怕家里要鸡飞狗跳起来。
闻欣嗯一声, 摸摸他的额头说:“你还是回屋睡吧,我带得得在客厅玩。”
门一关, 家里倒像是两个世界, 只有细微的动静传进来。
虞万支也顾不上想那么多,知道先养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很快睡过去。
屋外, 闻欣正在织毛衣。
她手上动作很快,时不时停下来跟儿子说两句话。
客厅的地上铺着垫子,虞得得随意地乱爬着,有困难就叫“妈”。
别看他的活动空间就这么大, 遇上的事情可不少, 撑着椅子两度试图站起来没成功,屁股都快摔扁了。
可怜巴巴的小崽子,嘴巴也是扁的,口水滴得乱七八糟,欲哭不哭的样子。
闻欣余光里一直注意着, 好笑道:“自己想想办法呀宝贝。”
她的话算是轻飘飘, 虞得得可做不到, 不知道说着什么话, 跟自己较劲。
闻欣很少干扰他的事情,盯着时间去洗苹果,切一小块说:“得得,吃水果的时间到。”
虞得得现在已经有四颗牙,虽说都长得小小的,但用来啃硬果子已经很够用。
他也不嫌累得慌,连下巴都在用力。
吃得好的孩子讨人喜欢,闻欣把他脸上的汁水擦掉说:“你吃吧,我去看你爸。”
虞得得没啥反应,老老实实地坐着,他吃东西的时候向来乖巧,一点不用大人操心。
就这么大点,能把这几样事做好已经很不容易。
闻欣带他其实不算太累,踮着脚尖打开一点门缝。
虞万支平常很警醒,今天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缩在被子里,呼吸声匀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父子俩有许多相似之处。
闻欣多少不放心,还是伸手探他的体温,觉得没有早上摸着那样高,高悬着的心放下来,轻手轻脚又出去。
就这么一会功夫,虞得得已然闯祸,两只小爪子在把妈妈的毛线弄得一团糟,笑得还怪无辜的。
欠收拾,闻欣在他手背上拍一下说:“知道是什么吗你就动。”
虞得得被打得一愣,眼睛不安地晃动着。
哪怕再大一点,闻欣都不会有这样心疼,但还是严肃道:“下次不许这样了,这是你和爸爸的新衣服。”
她花大价钱买的羊绒,颜色选得有点老气,按理更适合大人,但剩下那点边角不能浪费,给儿子做一件正正好。
虞得得还不是为新衣服高兴的年纪,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指着门表示自己对室外的向往。
他这个年纪是压根关不住的,闻欣想着正好去买点菜,蹲下来商量说:“你得坐推车,知道吗?”
虞得得对推车很是嫌弃,不过大概人天生都会趋利避害,因此他跟妈妈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闹得不算太厉害。
为这个,虞万支说过宝贝儿子几句“欺软怕硬”,脸上全然是“你们母子就知道挑我这个软柿子捏”。
但闻欣觉得他挺乐在其中的,想想在桌子上留字条,带着儿子出门放风去。
锦绣城附近并没有菜市场,但现在一二三期的住户加起来就有千八百户,算是个人口聚集地,自然有人专门做这个生意,店里鸡鸭鱼肉菜都卖。
就是这个点,挑不到什么新鲜的。
菜叶子枯黄,剩下的肉都肥瘦不均。
闻欣看半天,只要一小块瘦肉,准备和青菜一起熬粥后让他们父子吃。
但虞得得好像对这个伙食不满意,对水中仅剩的几只游动的活虾叫唤着。
可虾一跳,他是吓得花容失色,险些从小推车里蹦出来。
闻欣笑得不行说:“好,中午就给你煮虾吃。”
她拎着半斤虾到家,进厨房后倒进最深的盆里说:“宝宝,你来看啊。”
虞得得想看又不大敢看,扶着门框,恨不得自己的脖子有三米长,姿势却是随时都准备撤退。
闻欣哭笑不得,把粥煮上后关好厨房门,连儿子带盆一起端到客厅。
虞得得还是那副样子,叫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闻欣越发觉得好笑起来,进屋想跟孩子爸分享。
这一下推门虞万支听见了,睡眼惺忪道:“几点了?”
人看上去比早上精神很多,闻欣道:“十一点。”
她说着话,从柜子里拿出体温计说:“再量一下。”
虞万支也觉得自己好得差不多,毕竟他向来力壮,猛听见一声惨叫,立刻掀开被子说:“怎么了!”
闻欣倒是能猜到点,出去一看,果然有只虾在地上蹦跶,虞得得是花容失色,好像被谁袭击过,手脚并用想找父母。
惨哦,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又不方便抱他。
闻欣笑得停不住,好声好气地哄着说:“没事的,咱们中午就把它吃了。”
虞得得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
针尖大的胆子,虞万支拧手帕给他擦脸说:“昨天看见蟑螂你怎么没叫。”
这句话叫闻欣脸色大变,瞪着眼睛说:“在哪里。”
虞万支连忙道:“我打死了,保证家里没有。”
就东浦这地方,哪有什么是可以保证的,闻欣眼不见为净,说:“明明天天打扫。”
尤其是有孩子以后,犄角旮旯从不放过,可这玩意是屡禁不止。
虞万支已经是恨不得挖地三尺,双手一摊说:“也没办法。”
又拎起地上挣扎的虾说:“我给煮了。”
才稍微好一点,就是闲不住,闻欣赶他去坐着,自己张罗着午饭,摆上桌以后才道:“开饭了。”
这饭吃的,虞万支忽然说:“等我老得不能动了是不是也这样?”
怪不吉利的,闻欣瞪一眼他:“好好讲话。”
虞万支前几天在报纸上看,男人大多走得早,更别提他本身就大三岁。
谁也讲不好啊,他道:“到九十我都能照顾你。”
九十,闻欣怕他路都不会走了。
她道:“咱俩一块躺床上等儿子伺候吧。”
虞得得咬着虾,一脸茫然,那点小牙干大活了,不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重任。
闻欣捏捏他的小鼻子道:“好好努力吧。”
虞得得很努力地吃东西,小肚子鼓起来,很可爱地捧着自己的脸,冲爸爸妈妈笑。
闻欣一颗心软得不像话,好脾气地抱着他去洗手,然后洗碗。
虞万支难得什么活都不用干,除开自觉离母子俩远一点,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好在小病走得快,没两天他就恢复健□□机勃勃去上班。
加工坊里头一切如常,金属的声音叮当响,仅有的两个工人忙得热火朝天。
这一阵子活不算太多,还能忙得过来,毕竟现在科技进步,几台不知道转过几家的设备,已经能支撑大多数时间。
要不说虞万支老琢磨着再添新机子,实在是用得上。
可钱着实是大问题,他前阵子看中的那个就要七万,都不知道要卖多少轴承才能回本。
当然,他也没这么多,很多单子只能暂时接不了,而且家里也经不起更多的债务。
一家三口,现在这样过日子挺好的,吃喝算是不愁。
人有时候要是想搏一搏,说不准只能落个一贫如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虞万支的胆子并不大,原来错失过几次赚钱的机会,但他不可惜。
人嘛,只看结果都知道好的,可当时那一步跨出去的风险是难以预料的。
反正到现在,虞万支都负担不了。
他看一眼记录单的进度,戴上手套开始工作,连声都不吭。
三个大老爷们的话不多,平日里都是这样子,加上操作时候的动静,几乎把所有都掩盖。
另一边的服装店,可以说是热火朝天了。
七个小姑娘结伴逛街,谁试一件衣服就有十几种意见,不大的空间里连缝隙都被话音填满。
闻欣的脑壳都嗡嗡响,还是笑脸相迎,心想待会不知道要叠几件,又究竟能成交多少。
在这种忧愁里,她一件都没卖出去,看着残局心情称不上太佳。
但开门做生意嘛,什么样的情况都有,她一边收拾一边逗着儿子,希望老天爷送送财神,她能一口气卖出去好几百,算了,几十件就行。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5章 小财神
明天见
越往年关, 服装店的生意渐好,每天门一开进进出出的人就不少。
闻欣数钱倒不至于手软,但心情确实上佳, 不过虞得得就不是那么高兴,因为没人带着玩,只得被迫待在店里。
已经快满十一个月的小朋友,对外面世界很是向往, 只能趴在玻璃上朝外看。
按理他自己老老实实的, 做父母的应该很放心,可惜十二月是偷蒙拐骗的高发期, 前几天甚至有人光天化日持刀冲进别家店强抢。
当然, 要是损失点钱还不算大事,毕竟命才是要紧,但抢孩子的事情也很频繁, 因此越是忙,闻欣就越看得紧,任何时候都是半挡着门,生怕有人闯入。
周日这天, 陈曼曼不上班, 店里来了个膀大腰圆的大哥,手背上刺着龙爪子,连呼吸之间都透露着“粗犷”两个字。
卖女装的店,男的本来就很少,更何况是这样的穿着打扮。
不怨闻欣以貌取人, 她手攥着裤腿, 尽量保持微笑说:“你好, 有什么需要的吗?”
大哥的声音嗡嗡响, 一副不差钱的样子说:“就那种十几岁小孩子穿的,有吗?”
闻欣照常接待,问道:“孩子有喜欢的颜色吗?要厚一点还是薄一点的?”
大哥好像有点为难,犹豫着说:“粉的吧,越厚越好。”
保暖最重要。
闻欣一口气找出十几件来,有毛衣、裙子和外套,生怕自己的态度不好惹人烦,说:“这些都是,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大哥哪有什么主意,一扫眼都差不多,手猛地在收银台上一拍。
闻欣被吓得微微抖,狂言口水,心想要不要抱起儿子撒腿就跑,说:“有,哪里不对吗?”
大哥下巴微抬说:“一米六,八十斤,你拿号吧。”
没头没尾的,闻欣心中腹诽,嘴上说:“哪一件呢?”
看不起谁啊,大哥的声音高起来说:“都要。”
闻欣的笑容越发真心实意起来,但还是有言在先道:“那我算算多少钱。”
她一件一件报价,余光里一直在观察着。
但大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不耐烦道:“你就说总的。”
闻欣心想祈祷财神也没有来得这么快的吧,回头自己必须找个地方好好还愿。
她道:“抹完零六百。”
大哥付得利索,闻欣自然动作更快。
因为冬天的衣服厚,她一共装了五袋,几乎是双手奉上,看着地板松口气。
这位客人一走,空气里凝滞感顿减。
闻欣过去抱着儿子道:“妈妈还教你做好人,但我好像也有点坏。”
她对别人的暗自揣度之中用的全是恶意,灌输给牙牙学语的虞得得却是正大光明。
这样很不好,她自我反省道:“下次妈妈不这样了。”
虞得得不知道亲妈有这么多心思,手一个劲地指着外面。
客人这么多,闻欣哪有空带他去玩,只能哄着说:“等爸爸来好不好?”
搞得虞得得很期待爸爸,看到人就扑腾过去,愣是自己走好几步。
了不起啊,闻欣惊讶道:“你这是有多想去玩啊?”
虞万支看得出儿子的急迫,但还是先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带得得去买。”
闻欣鼻子动动说:“好像有烤地瓜,你给得得也带一个。”
后半句不用嘱咐虞万支也会做,他带着孩子先溜达两圈,这才朝着街口走。
道路两边都是小摊贩,整齐排列着,热气慢慢向上蒸腾,吸入的全是炭火的味道。
虞得得好像遗传妈妈,对好吃好喝的最为敏锐,在爸爸的怀里都不安分,用尽所有力气扭动着。
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虞万支一点都不敢放松,腾出手指着说:“要这四个地瓜。”
老板拿旧报纸包好放秤上,两个人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虞万支只是拎着都觉得有点烫手,小声跟儿子道:“别急,跟妈妈一起吃好吗?”
虞得得听到“妈妈”两个字,越发扭得跟麻花差不多,圆溜溜的小脑袋动来动去,柔软的发丝抚过爸爸的脸。
虞万支看着他稀疏的头发道:“奇怪,我也不秃啊。”
怎么孩子就只有这几撮。
虞得得可不知道父母的隐忧,一心只盼着烤地瓜,哇哇大叫着。
但闻欣和虞万支不疾不徐地给地瓜剥着皮,对着他的后脑勺研究起来,说:“你觉得要不要给他补点什么?”
虞得得的伙食费已经顶上夫妻俩的花销,虞万支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补,略犹豫说:“吃点芝麻?”
这么大的孩子能不能吃芝麻又是另一回事,两个人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虞得得却已经忍不住,扒拉着爸爸的大腿,嗷呜张嘴要咬上去。
倒没咬着皮,可也被烫得哭出来。
闻欣那叫一个又气又无奈,赶快看他有没有起水泡。
虞得得哭得可怜巴巴,小脸通红,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好像受多大的委屈。
虞万支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心疼道:“你真是自找的。”
说来道去,儿子蹭破点油皮,就是在父母的心口撒盐,更何况是眼睁睁的,多少都有些自责。
闻欣哄半天,才让他消停下来,余光看有客人推门进来,赶紧招待。
这一下子,顾客简直是接踵而至络绎不绝,还个个是提着袋子走的。
她一个人忙得顾东不顾西,自然没空管孩子在干嘛,但也不是很担心,毕竟虞万支万事可靠。
虞万支不光是儿子的支撑,还是她的,晚上一般都在能看到店门口的地方转悠。
他眼见有个彪形大汉进服装店,下意识觉得不对劲,赶快过去看看。
店里,闻欣看见早上来过的人,心想难道是来退钱。
但她刚反省过自己那点阴暗的小心思,迟疑道:“你好,有什么需要的吗?”
大哥咳嗽一声说:“那个,等一下我妹妹来,可能有几件衣服要换。”
只是换的话还好,闻欣松口气,隔着玻璃跟虞万支微微摇头,没多会就看到个小姑娘跳进来。
看着就很活泼,就是穿了一身黑,小脸紧绷不带笑,充满着违和感。
闻欣试探性道:“是哪几件想换呢?”
小姑娘眨巴眼说:“都要换成黑色的。”
得,妹妹爱黑色,哥哥爱粉色,可这几款本来就只有些鲜艳的颜色。
闻欣为难道:“那我拿新的给你看看。”
小姑娘觉得自己是在给人添麻烦,瞪哥哥一眼说:“叫你自作主张。”
不过她长得实在是娇娇嫩嫩,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闻欣心想她估摸着想让自己看上去更能吓唬人一点,想想说:“妹妹,你不介意的话试试这件裙子的蓝色,看上去不幼稚的。”
小姑娘奔着黑色来的,嘴唇动动还是点头,心想大不了回家放衣柜里。
倒叫大哥松口气,寻思还是外人的话比自己管用,这话但凡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么大的人,流露出害怕的神色,瞅着也有些好笑。
闻欣做这份工作,喜欢看如胶似漆的夫妻,无话不谈的朋友,亲密无间的姐妹,她期待世间的美好,好像自己也置于其中,忍不住嘴角上扬。
心情好,说的话就格外好听,直把没什么定力的小姑娘说得晕头转向。
她就是十五六的年纪,长着一张娃娃脸,人又娇小可爱,不想别人觉得自己好欺负,通过服装作为武装,可效果甚微。
这会反而穿着蓝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平添两分不好接近的清冷。
不好接近就对了,小姑娘捏着裙摆说:“姐姐,你帮我多挑几件吧。”
看得出来兄妹俩都挺有钱的,好像在菜市场买大白菜,最后居然比来时多提两个袋子。
虽说事情多不少,但收入是实打实的。
闻欣累得很,也不过伸伸懒腰说:“居然十点了。”
冬天和夏天的情况正相反,这个点本来不该有几个客人的,对闻欣来讲今天是个例外。
她关灯关水,这才道:“回家吧。”
虞万支背着儿子说:“得得睡着没有?”
闻欣也不怕闹醒他,说:“你解开给我吧。”
两个人带孩子是交接班,一天下来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
没生之前的亲密空间荡然无存,连夜里都是无孔不入。
虞得得自己睡小床,被角掖得实实在在的,手脚好像被人绑住,只露出肉嘟嘟的小脸来。
他睡相好,这点不像妈。
尤其现在天气冷,闻欣就爱朝着热的地方钻,四肢缠得人紧紧的。
虞万支抱着她,在这个夜里,很多压抑许久的渴望再也按捺不住。
他的手渐渐随心所欲起来,又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闻欣昏昏欲睡,掀开点眼皮缝说:“你干嘛呢?”
虞万支重重吐出一口气,带着草莓牙膏的味道说:“没事,你睡吧。”
闻欣还真没反应过来,没心没肺地又闭上眼,不过仅有的那点思考能力还没迷糊。
她含糊道:“儿子在呢。”
就是有这么个小崽子,虞万支不能当他不在。
他有那么三秒稍微思考,说:“那把他推外面吧。”
小床可活动,虞得得又是个打雷都不醒的,全然不知自己被放逐客厅,仍旧睡得美滋滋。
安排好他,屋内的人也没有后顾之忧,闻欣攥着手放在胸前,心想又不是头一回。
虞万支更是莽撞,像是刚知道荤觉的美味之处,连力道都难以自持。
闻欣气恼地咬着他的手指,却不敢叫出声。
这久违的春色叫人兴致盎然,额头都出一层薄汗,好像忘记他们还有个儿子,只享受属于自己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PS:这一本并非是致富故事,在剧情上很难有大的推进,是平淡每一天的生活。
第106章 虞琛
二合一
做父母的, 即使愿意为孩子付出所有,偶尔也会为偷懒而快乐。
虞得得渐渐活泼,叫大人松口气的时间越来越少, 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把目光都放在他身上。
可人不是机器,总有看漏的时候,几乎是片刻之间,他额头就青一块。
闻欣正在跟客人说话, 健步如飞也没能阻止这桩“惨案”, 只来得及把儿子抱起来哄。
虞得得哭得天崩地裂,搂着妈妈的脖子, 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倒让客人有点手足无措, 帮忙说:“摔着哪里没有,要不要去看医生?”
闻欣强笑道:“应该没事,不好意思啊。”
陈曼曼本来在整理仓库, 听见声赶快出来接班。
闻欣腾出手来,轻轻在儿子脑袋上按一下,觉得有块地方已经鼓包。
她脸色都不太好,抿着嘴唇很是不悦, 一股火想冲着自己来, 无奈地叹口气 。
虞得得仍旧是哭,小脸通红,半响才止住,歪歪在妈妈怀里睡过去。
自从小崽子能动,夫妻俩就做好他有磕磕碰碰的心理准备, 提前去咨询过, 知道哭闹反而证明人的健康。
可饶是如此, 她仍旧提心吊胆, 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眉头微蹙。
虞万支下班来接人,一看这样子就谨慎起来,小声道:“怎么了?”
闻欣一看他就着急,憋大半天的情绪抑制不住,眼眶微红说:“得得摔了一下,你看都青了。”
虞万支眼神扫过,半蹲下来摸摸她的脑袋说:“没事的,我看看。”
他也不好把儿子叫醒,想想伸出手探鼻息。
闻欣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说:“你干嘛!”
虞万支就是脑子一抽,有些尴尬道:“呃,习惯了。”
他经常夜里给得得盖被子的时候这么干,已经很顺手。
闻欣没好气踹他说:“你这是火上浇油。”
她都已经很自责内疚了,还这么吓唬人。
本来这样踢一脚,是不会怎么样的,但虞万支没稳住,摔了个屁股蹲,倒吸口气。
闻欣不知道该不该笑出声,茫然地眨巴眼,有些迟疑道:“你,没事吧?”
她想扶来着,就是腾不出手。
说白了,虞万支还是担心他们母子,毕竟小的伤身大的伤心,难免顾不上自己。
他索性盘腿坐好说:“没事,得得给我吧。”
闻欣手也累得很,慢吞吞地像在转移什么财宝,等胳膊轻松下来后说:“真沉啊。”
虞得得已经二十二斤,堪称是大胖小子,往沙发上一坐都凹进去一块,更何况是他妈细细的手臂。
但虞万支什么都不耽误,甚至还有劲给她捏捏说:“痛不痛?”
温情的当口,虞得得睁开眼,目光在父母之间移动,一脸的人畜无害。
明明是可爱,闻欣瞅着就是有点傻,戳戳他的脸说:“你叫两声听听看。”
虞得得还挺配合的,哇哇叫两声,看上去没什么异常,还顺手薅一把他爸的小寸头。
也不嫌扎手的,虞万支好笑道:“还行,我看你晚上能吃两碗饭。”
虞得得自然没有这个食量,现在连一瓶奶都是勉强喝下去,压根不知道每罐奶粉要多少钱。
虞万支还打算让他喝到两岁,有些头痛道:“你戒奶怎么这么容易。”
别人家的孩子,恨不得上小学还抱着奶瓶。
闻欣觉得不用太着急,说:“一阵一阵的吧,下午蛋羹他也没吃完。”
往常都要扒拉碗确认好几次,露出个失望的眼神,好像自己在后妈手上苟延残喘。
刚出生带到现在,虞万支都不敢说能把这小崽子拿捏得十分准。
他在心里把这个新变化记下来,想想说:“要不滴一点酱油吧。”
闻欣嗯一声,又有些感慨道:“他都快周岁了。”
曾几何时,还在妈妈的肚子里。
提起这个,虞万支道:“咱们就定六桌对吗?”
按照计划,客人应该是只有四桌,但说起来就不大吉利,加上请客本来就该预留多点,因此六桌是个好选择。
正月里是办酒的好时候,大小饭馆都会爆满,定下来几乎就是落子无悔。
闻欣把两个人的交际圈反复盘点,主要针对那些有随过礼的,这会眼睛又转好几圈才点头。
虞万支是打算照顾熟人的生意,说:“好,我待会带得得去老陈店里。”
闻欣也就是拍半个板,家里很多事都得夫妻俩一起定,连菜色都讲得差不多,父子俩才一起出门。
人走,闻欣好像得到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连坐姿都是歪歪的,看上去缩成团,半靠在椅背上,什么事情也不想。
只是片刻的安宁很短暂,马上就有客人推门进来。
谁对钱都是笑脸相迎的,闻欣嘴角上扬道:“于姐来啦。”
于姐不光是来买东西的,更多是奔着聊天,两个人坐下来嗑瓜子,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幸好快过年,添置衣服的早就准备好,最近几天都没什么人,给出她们讲新闻的功夫。
虞万支抱着儿子上外头溜达一圈,就觉得她又是活力四射的样子,心里松口气。
他手里还拿着刚买的烧烤,隔着玻璃使眼色。
闻欣没想好怎么开口,于姐已经注意到,站起来说:“下次接着讲啊。”
擦肩而过,虞万支跟她微微点头,这才进去道:“有一家新开的烧烤,吃吗?”
闻欣爽快关灯拉闸门道:“在哪啊?”
夫妻俩往外走,街上的店已经关一半,但烟熏缭绕的小摊子们正当热闹。
虞得得本来有两分昏昏欲睡,陡然又精神起来。
虞万支坐下来轻轻拍他的背哄着,寻思差不多的时候低头看,好小子,眼睛还瞪得跟铜铃差不多,跟爸爸对上眼就嘻嘻笑。
不止他笑得出来,闻欣也能,她咬咬嘴唇说:“下午睡太久,我估计晚上没这么早。”
虞得得的作息是有点的,很经常还没到家就睡着,今天已经过点好一会,仍旧对周边的一切感到好奇。
虞万支心算着这点睡眠时间够不够,说:“没事,明天睡晚一点。”
又道:“等收拾好,咱们去市里转转。”
明天是服装店在年前的最后一天营业,闻欣打算做个大扫除,毕竟新年新气象。
她道:“好,也带得得见见世面。”
夫妻俩都挺忙的,平常最多带儿子在附近的街上转悠,更多时间虞得得只能待在妈妈的店里。
可哪怕是养鸡鸭,也没有一直关在笼子里的道理,为此他们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虞万支虽然关心孩子的一切,但是说:“你惦记儿童乐园好几年了。”
说起这个儿童乐园,闻欣想去不是一两天了,但进去的谁手里不牵着一两个孩子。
闻欣一直没好意思去,捏捏儿子的小爪子说:“你就是妈妈的幌子。”
虞得得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有这么大的意义,甚至没能从花钱里得到多少快乐,因为他第二天刚坐上摇摇车就扯嗓子哭。
五毛钱才能坐一回,闻欣赶快哄着说:“没事的宝宝,你看多有意思啊。”
虞得得觉得没意思,扑腾着要下来,强扭的瓜到底甜不了,虞万支无奈地抱着他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边上多少小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父母都没舍得给花钱。
倒是闻欣低头目测着自己的身高说:“我估计挤不进去。”
她长得再不高,也是成年人的身量,表情看上去多少有些失望。
得,想玩的玩不了,不想玩的嚎啕。
虞万支腾出手牵她说:“去看旋转木马吧。”
放寒假的时候,满大街都是小朋友,更何况这种专门为他们设计的地方,因此上去的都是些小萝卜头,或者抱着身量不高的孩子的父母们。
大概是和妈妈一起,虞得得对这个不是很抗拒,表情虽然还是很紧张,但愣是忍住没哭。
虞万支按着快门给母子俩留下算是快乐的记忆,等木马三圈转完后说:“这张照片洗出来,得得的表情会很可爱。”
因为这句评价,闻欣很是期待,特意把刚拆没多久的胶卷用光,打算赶在儿子的周岁宴之前做个相册。
可惜她拿到手,哪张都不错,唯有虞万支特意提过的这张,虞得得的脸色堪称扭曲,一种想逃离又被禁锢的为难。
闻欣嘴角抽抽道:“你觉得这样可爱吗?”
虞万支反复端详,确认地点点头说:“很可爱啊。”
得,王婆卖瓜,闻欣笑得一脸慈祥说:“还是四个月这张最好。”
夫妻俩正在整理照片,大概离想记下来的那刻不久,一切都是历历在目。
虞万支凑过去看说:“圆头圆脸的,是不是刚会坐那会?”
说是坐,手还得撑着地板,不然早就整个人往后仰,不像现在端端正正的。
闻欣的目光在地上的孩子和照片之间移动,一时不敢置信道:“我居然能把他生出来。”
生命着实神奇,人体虽然早早赋予她这项本领,却从未深思过。
虞万支觉得这语气好像有哪里好笑,捏捏她的脸颊说:“辛苦你了。”
说来奇怪,他们俩都觉得彼此在生儿育女的付出上更多,能相互体谅的夫妻或许才能走到最后。
闻欣手指划过他粗糙的掌心说:“现在还年轻嘛。”
年轻吗?虞万支掐指一算,自己离三十岁居然没多久。
他十几岁的时候还以为到这会已经半只脚进棺材,没想过仍旧会生机勃勃。
好像迈过整数的坎,人生的意味会不一样。
虞万支道:“明年过个大生日吧。”
按老家的习俗,三十、五十和八十这三个岁数的生日最重要,闻欣早也琢磨着这件事,说:“到时候得得就会说‘生日快乐’了。”
不过眼前要紧的还是虞得得的生日。
又一年的正月初三,是个好日子,饭店里办喜事的人不少,仔细一看挂着“周岁宴”横幅的包厢只有一个,让来参加的客人们方便不少。
吴鑫华一家三口从城里出发,出门得比别人早,自然也是最快到。
闻欣还在挂彩带,看到人从椅子上下来说:“来啦,先坐一会。”
赵秋燕手里还牵着儿子,一点都不含糊,撸起袖子说:“客气什么,一块忙吧。”
又道:“俊峰,你不是一直想跟弟弟玩吗?”
吴俊峰已经快三岁,在小孩子的世界里算大人,一点都不认生,对着地上的虞得得扑过去。
就这猛虎出山的架势,虞万支一口气提上来,就看他硬生生刹住车,从口袋里拿出个金发碧眼的塑料小人说:“弟弟,来玩。”
虞得得是在服装店长大的孩子,大概天天被不同的人逗,完全没有陌生人的概念。
啊啊叫两声像是回应,两个人鸡同鸭讲,居然能玩在一起。
反正以闻欣有限的判断力,是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她也不管,跟赵秋燕道:“日子太好,我这点小生意人家都不想接,只能自己来。”
赵秋燕略微一打量,这地方已经是五颜六色,还有彩纸剪出来的“虞琛生日快乐”六个大字。
她诧异道:“得得的名字定了?”
说起这个名字,夫妻俩已经琢磨一整年,虞万□□点子文化水平翻来覆去地倒着,还是前几天刚从报纸上发现的“琛”这个字,心想跟自己一开始喜欢的“虞莘”有异曲同工之妙,又翻过字典觉得寓意不错,就给定下来。
闻欣反正难题不在自己身上,念两遍觉得还挺顺口的,说:“对啊,再拖拖拉拉的就要叫无名了。”
赵秋燕也没念过多少书,有些迟疑道:“是念‘深’吗?”
看来大家都差不多,闻欣笑笑说:“我第一眼也以为是,其实是叫虞琛。”
又道:“兴许大家都会问。”
她猜得没错,多数客人都会好奇于此,只有吴静的第一反应是说:“那这上学写名字太难了。”
闻欣还真没想过,挠挠脸说:“对哦,虞的笔画本来就多。”
对小孩子来说肯定很迷糊,可他们好不容易定下来的,要是再换只怕脑筋都要死掉。
吴静也就是下意识的反应,赶快接着说:“多练习就好,毕竟两个字还省一个呢。”
闻欣又一下子被说服,道:“欣怡最近是不是在学写字。”
还真是,吴静笑笑说:“对,她一直嚷嚷着自己要改叫‘吴一’。”
古灵精怪的小姑娘,闻欣都能想出来她双手叉腰的样子来,道:“一眨眼她也快上小学了。”
两个人又说说笑笑几句,很快就有下一位客人来,眼瞅着时间差不多,抓周仪式也正式开始。
新买的草席上缝着一块红布,上面摆着钱、算盘等吉祥物,所有人各凭本事的叫着虞得得的大名。
他本人倒是老神在在,很有风范地环顾四周,仰起头判断父母的位置。
闻欣想着寓意好一点,几乎是在书的正前方说:“得得,过来吧。”
虞得得和自己的大名暂不熟悉,丝毫不知道为什么陌生的发音在围绕着他。
他在这种时候也有点怕人多,只向着最为依赖的人的方向过去。
但人过去了,手啥也不碰,被妈妈又扯回原地。
闻欣试图教育,比划着说:“你就像这样,抓个东西。”
她抓的是空气,虞得得模仿的也是空气,但他又不是对外间不好奇的人,很快晃动着小算盘。
大人们齐齐喝彩他将来能成为数学家,但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觉得没意思就奔着包子过去。
虞万支帮他把不带馅的部分掰下来,很是欣慰道:“今天让你吃个够。”
这恐怕是虞得得人生吃过最甜的东西,小崽子的眼睛蹭的亮起来,很快被豆沙馅糊一脸。
身上还穿着新做的衣服呢,闻欣也顾不上什么搭配,赶紧给他上围兜说:“吃得文明一点吧你。”
虞得得不管不顾,恨不得连头发都钻进包子里,看上去像是被后爸后妈关在牢里过日子的人。
虞万支小声道:“真没饿着你,你这是咋回事?”
闻欣刚刚也吃过一个,说:“他土包子,没怎么吃过甜呗。”
顶多就是水果里那点糖份,还不够塞牙缝的。
虞万支是想着也算儿子的大日子,让他吃点好的不过分,忽然不安起来说:“不会回去更不喝奶粉吧。”
闻欣咬咬牙说:“那就饿他两顿好了。”
也就是改革开放后的生活水平大大提升,换以前压根没有挑食的小孩,赶上家里人口多,吃东西就跟打仗差不多,哪还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这种话属于说出来容易做到难,实在是个下策,尤其虞万支对自己能不能狠下心最持疑。
他犹豫道:“也是大孩子了,能听劝的。”
闻欣下巴一抬说:“虞得得,你听懂了吗?”
虞得得突然嘎嘎笑,眼睛弯弯像月牙。
这是真懂还是假懂,闻欣刮他的鼻子说:“行啦,吃你的。”
又跟虞万支道:“孩子给我吧,你忙你的。”
今天来的仍旧是虞万支的朋友居多,算起来他人生的半数在此度过,自然得忙着招待。
闻欣也不例外,但女人和孩子总是凑一拨,一点不耽误她的事情。
她抱着二十三斤的虞得得满场转,心想得亏就这么点客人,要是在老家还得了。
说来也怪,老家那片虽然穷,但人人好摆排场,据说这几年越发的夸张起来,连孩子上初中都得来这么几桌。
闻欣反正是人在他乡,很多礼都假装不知道,心知虞得得将来是做不了故乡的人,往来上的东西是能省则省。
好在虞万支的亲戚关系也比较简单,他连亲生父母都不需要太照顾,只要逢年过节给点钱都算是仁至义尽。
而嫁出去的女儿,娘家也不会多要求,因此夫妻俩的人情往来几乎都在东浦,算起来大支出都在闻欣的兄弟姐妹上。
她夜里记礼金的时候还生气这个,说:“闻明真的臭不要脸,这是打算一直给我装傻是不是。”
当年侄女出生,她才开始上班,每个月的工资不过二十块,可也给的是十八块八的红包。
且不说这么些年物价涨多少,哪怕还个一模一样的她都不至于这么生气,猛地拍桌子说:“不找他我誓不为人。”
可还是那句话,她撂狠话还不错,真要跟娘家掰扯还真做不出来,只能偏过头眼巴巴地看。
虞万支正在教儿子打算盘,虽说是对牛弹琴,他自己还觉得挺有趣的,沉浸于其中,压根没注意外界,还是闻欣叫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说:“怎么了?”
闻欣又重复一遍,双手合十道:“你会替我讨回公道的对不对?”
虞万支不在乎脸面,他本就是心硬的人,说:“当然。”
闻欣陡然期待起来,翻看着日历说:“还有一个多月。”
他们口头商定好四月回老家,希望赶得及清明带孩子给长辈们上柱香。
不管怎么说,虞万支是吃着养父的饭长大的,人家过继就是为香火,虽然他一生为此所困,但到这个年纪,多少能看开不少。
他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也不知道那座小村子位于何方,目光突然有些涣散。
闻欣只觉得有异,伸手在他眼前挥挥说:“得得困了。”
虞得得小脑袋一点一点,却仍旧耽于享乐,明明眼睛都快闭上,下一秒又猛地睁开。
儿子的一切都有趣,抚平虞万支幼时的阴影,然而现在的生活空隙,是闻欣填补的。
他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说着“先让你睡我再睡”的话,抱着虞得得哄起来。
闻欣只当不知道是个动词,捂着自己的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心想还是快点把账算完。
然而掩耳盗铃是没有用的,早就困倦的虞得得很快被连人带床安置在客厅,月色柔和地照映在他的床边。
虞万支给儿子掖被角,这才进屋说:“算完了吗?”
拢共就那么几十个客人,很多还是拖家带口的,没几十块钱的账能复杂到哪里去。
然而小别胜新婚,闻欣现在就是有那么点羞怯,用力地盖上本子说:“还没。”
动作想叫人不注意都不行,言语又是另一个意思。
虞万支领会了两秒,还是决定遵从她眼神里的渴望,手从她纤细的腰肢往上说:“那我这儿有点急,插个队吧。”
闻欣抿着嘴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两只手抓着床单,怎么看都像是要喊“抓流氓”的样子。
虞万支不由得有些迟疑,一时之间没下文。
闻欣心口砰砰跳,好像油锅里被倒进一盆水,稀里哗啦乱七八糟。
她反客为主,扯住他的衣领说:“睡不睡!”
虞万支觉得自己的想法应该没什么问题,轻笑道:“当然睡。
作者有话说:
之前的评论我都看了,本来也打算参加大家的意见起名字,然而我思考很久,还是决定用“琛”这个字。
先更一半,还有一半要晚点,大家也可以明天早上来看。
第107章 回乡
二合一
人间四月, 东浦照例下雨,电闪雷鸣,原定要在一号早上飞往老家省会的航班已经推迟七个小时。
闻欣坐在候机厅里, 觉得自己是起大早赶晚集的典型,说:“我们何必五点起床呢?”
虞万支已经带着儿子快把候机厅有几块砖都数清楚,抻抻手脚说:“现在只盼着能飞就行。”
没办法,就这天气。
闻欣刚刚亲眼目睹好几起乘客和工作人员的冲突, 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正好听见广播声,有些不确定道:“是我们这班吗?”
等得太久, 人在绝望中对希望会有怀疑。
虞万支也没把握, 不过看到大家都动起来,说:“是,排队吧。”
队伍缓慢前进, 大家都为总算能上机而喜悦,没想到只是换个更狭窄的地方等。
座位不宽敞,虞万支的手脚像是被困住,连挪动的空隙都没有, 莫名叹口气。
闻欣正哄着儿子看窗外, 回过头说:“怎么了?”
虞万支手放在大腿上说:“我来东浦那年,四天三夜都是在座椅下。”
那年头,人能上车都费劲,他硬生生能熬过来,今时今日有更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 居然也觉得痛苦起来。
说真的, 这一段闻欣不是头回听, 却仍旧想象不出来人究竟要怎么才能在座椅底下, 更何况是他这样的个头。
她坐火车的次数毕竟有限,但心疼是免不了的,说:“你膝盖是不是很疼?”
虞万支已经顾不上任何礼仪,两只脚岔到最开,膝盖还是顶着前座的椅背。
他道:“没事,应该快飞了。”
这话不假,可到省城要三个小时,叫父母操心的虞得得没什么大碍,因为正好到他睡觉的时间,眼睛一闭老老实实的,可他爸算吃大苦头,下机后一趔趄,两条腿都不像自己的。
闻欣抱着儿子,费劲地腾出手去扶说:“没事吧你。”
虞万支只觉得丢人,撑着墙站稳说:“没事,就是有点麻。”
又转移话题道:“幸好我没抱得得。”
小孩子还不能自己坐稳,他爸本来就已经拥挤不堪,因此一路上都是妈妈照顾。
闻欣心想这又不是重点,不过说:“摔你也会自己给他垫着。”
虞得得现在算是会走一小段路,每每大刀阔斧地跨出去,背后都是小心翼翼的父母,随时防备着意外发生。
就前几天,虞万支刚给儿子垫过一回,想起来都要夸一句说:“幸好我身手矫健。”
多险啊,小崽子差点头着地。
这话没头没尾的,闻欣还是听懂了,拽他说:“走啦大英雄。”
虞万支已经缓过劲来,慢慢走去拿行李。
此地离家虽然还有两三百里,但乡音已经不稀奇,闻欣支着耳朵听,心想有人团聚,有人送别,人生的悲欢离合都在此。
她目光扫过那些和自己从前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说:“居然一走就是这么些年。”
总以为归期在眼前,没想到是一年又一年。
虞万支结婚以前,倒是年年折腾着回家,毕竟他在异乡无归处,每逢佳节倍思亲,感慨道:“感觉世界也大变样。”
说着这话,他想起来自己对省城本来就不熟悉,说:“先去打车吧。”
他们这趟是打算在省城住两天,再坐火车到兴化市倒回村里的大巴。
也好在是这样的安排,不至于因为延误把后面的行程全耽误。
闻欣本来就方向感不佳,到新地方更是茫然不知东南西北。
她道:“你领路。”
虞万支研究着指示牌说:“我没法牵你,你跟紧了。”
他两只手都是行李,实在腾不出来。
闻欣是亦步亦趋,上车后松口气。
虞万支却不能放松,对照着地图说:“师傅,师大招待所。”
师傅是个热情人,问道:“你们一家人来旅游的啊?”
虞万支无意解释,随口应是,在路口处说:“师傅,不走南大路吗?”
人人都举着地图,却不是谁都会看,师傅气定神闲道:“哟,拐错了。”
虞万支心知是借口,权衡之下没揭穿,只道:“行,那就走新华街吧。”
他出门必然万事安排好,即使有小姨子闻婷做东道主也一样。
也是看他人高马大,师傅没多反驳,接下来一路顺畅,就是没有开始的健谈。
虞万支无意跟陌生人建立什么情感,理直气壮享受这份安静,偏过头说:“你妹应该下课了。”
闻婷本来是要接机的,没想到延误之后的时间这么不赶巧,她下午还有课,按时间来算多半会在招待所等着。
有熟人总是安心点,闻欣点头道:“说不定都等急了。”
她猜得没错,闻婷是五点半上完课,就在招待所门口绕圈子,每一辆停下来的计程车都要多看两眼,得到的多半是失望的结果。
真是花一样娇嫩的小姑娘,显出两分憔悴来。
闻欣坐在车里,老远就看见妹妹,想着偷偷出现给个惊喜,结果车刚停好,人家就探头探脑的。
四目相对,闻婷惊喜道:“总算到了。”
又小声说:“得得睡着了?”
哪怕她不说话,这环境也是闹哄哄。
正是夕阳还没消失殆尽的时候,天色里还有两分亮光,闻欣道:“没事,我也要叫他起来了。”
要不是早上起得太早,加上不想在飞机上扰民,他们压根不会让儿子的午觉睡这么久。
闻婷心想正正好,说:“也该吃晚饭了。”
又招呼刚把所有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的人说:“姐夫辛苦了。”
虞万支付完车费,把钱包小心放好说:“没事,你们聊就行。”
姐妹叙旧,他不过是这段亲戚关系里的赠品,远没有儿子那样受人欢迎。
闻婷也算知道一点他的性格,帮忙拉箱子说:“二楼的房间,直接上去就行。”
师大的招待所年代久远,论条件其实一般,但胜在有职工优惠,几乎等于不要钱。
就冲这点,要爬楼梯也不过是小事,连壮劳力虞万支都没意见,他把所有东西都拿到房间,拍拍身上的灰说:“可以走了。”
才被叫醒的虞得得一脸不悦赖在妈妈怀里,给几个月前有那么一点熟悉的小姨留下后脑勺。
虞万支拨弄着他的耳朵说:“这么大气,睡得还不够吗?”
虞得得纹丝不动,眼睛并非是完全睁开,似乎想依靠残存的睡意再来个回笼觉。
虞万支最知道他,张开双臂说:“来,爸爸抱。”
这一路,已经把他妈累得够呛。
虞得得勉强给面子,对“抱”这个字有反应,一点也不抗拒。
闻欣卸下“重担”,挽着妹妹的手说:“晚上吃点什么?”
闻婷在省城已经好几年,别的不敢说,方圆十里地是一清二楚。
她道:“去吃羊肉吧。”
闻欣对此很满意,舔舔嘴唇向后看。
虞万支难得不需要领路,只要静静地在身后跟着就行,朝她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这互动其实很简单,但闻婷就是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她搓着自己的手臂说:“我还在呢。”
闻欣辫子一甩说:“就是你在才收敛。”
得,闻婷不敢想不收敛会是什么样,微微摇头说:“算我没说。”
闻欣好笑道:“反正就是来蹭你两顿饭的,你且忍忍。”
闻婷要上班,一天都不能请假,要不是课排得不是很拥挤,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
当然,最多就这样,送人上火车的时候还很过意不去道:“我去东浦都是你们陪着。”
大家的工作性质不一样嘛,闻欣无所谓说:“没事,你还是快回去吧,天这么黑。”
他们坐的是夜里的火车,这样睡一觉就能到,孩子不至于闹腾得太厉害。
闻婷还带着一对情侣同事,毕竟月黑风高的。
她道:“行,那你们慢点啊。”
姐妹俩的身份和几个月前反过来,闻婷看着姐姐进站,跟女同事感慨道:“小时候天天见面嫌烦,现在又觉得要是大家还住在一起就好了。”
可世上亲缘终须别,人人都会自己的生活,遗憾也没办法。
另一边,闻欣坐在卧铺床沿的表情多少有点忧伤,毕竟谁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虞得得会看脸色,静静坐在爸爸的膝头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上去分外乖巧。
可孩子太老实,父母也不放心。
闻欣很快回过神来逗他说:“第一次坐火车,紧张吗?”
在陌生的环境里,再大胆的孩子也会害怕,虞得得两只手紧紧捏着爸爸的裤腿叫“妈妈”。
这孩子怎么回事,也不看看自己是谁抱着。
虞万支戳戳他的小脸说:“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
虞得得才不怕,越发肆无忌惮地找着妈。
闻欣几乎是有求必应,柔声道:“我们来看铁轨好不好。”
窗外乌漆嘛黑一片,连两边的人家都不开灯。
虞得得挨着玻璃,嘴就想往上靠。
也不怕脏,闻欣赶紧扛着他往后退说:“别什么都放嘴巴。”
这也不行,那也不许,虞得得百无聊赖,在火车吭哧吭哧的晃动中睡着。
还真别说,熟睡中的儿童平添三分可爱,也实现父母的愿望。
出发之前夫妻俩都想好他要是哭闹要怎么跟人道歉,没想到一句都没派上用场,心想这次的安排正正好。
不过人有时候不行庆幸太早,第二天在大巴上,虞得得就不肯消停。
出于安全,这一路上他都在父母怀里,对于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来说跟牢笼差不多。
虞得得很渴望奔跑,扑腾着想脚踏实地。
然而这大巴超载不知多少人,过道里连缝隙都没有,更别提师傅踩刹车的节奏和东浦公交车比起来不遑多让,大人站着都摇摇欲坠。
小孩子更是没有生存空间,闻欣只能强行继续禁锢他。
虞得得不服气,持续地扭动着,带着一种睡眠充足的精力充沛。
不像虞万支是压根没睡好,只想着得到些安宁,拿出最后的绝招说:“坐好,爸爸给你拿吃的。”
虞得得对吃的最灵敏,小爪子被擦干净后得到根红薯条。
他现在已经有十二颗牙,吃东西基本不费劲,那叫一个专心致志。
就这样消耗掉两根红薯条,车总算到老家县城。
空气里彻底是熟悉的味道,街上的风景看不出什么大变化,闻欣曾在这工作好几年,沉吟片刻说:“看来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吹过来。”
眼前并不宽敞的马路上尘土飞扬,两侧几乎都是三层小楼,街道上的店铺装修都很简单,很多甚至还挂着国营的牌子。
说实在的,和东浦比起来是天壤之别,却仍旧叫人觉得亲切。
虞万支道:“回头再来看,先回村里。”
他在老家有房子,是养父留下来的,虽然提前写信让人帮忙打扫过,但想也知道多年不住人,还有得折腾。
闻欣想想就觉得是大工程,看一眼天色说:“行,早点收拾好,不然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虞万支也这么认为,按照记忆,两个人一起去搭回村的牛车,心想儿子一定会很兴奋。
不过现在也有些许变化,那就是载客都用上拖拉机了,黑烟往天上蹿,和牛车比起来,显然对虞得得少了吸引力。
他尚且没有故乡的概念,更有可能他将来提到这两个字想到的只有东浦,一双眼睛无忧无虑。
然而父母近乡情怯,对视的目光里千头万绪。
虞万支手无意识地在行李箱上抚摸着,说:“还以为会马上遇见熟人。”
虽说是往婆家走,但两个村子离得很近,闻欣在这儿也有不少认识的人,说:“确实,我都想好怎么答了。”
要讲的每件事,都在心里提前演练过。
虞万支只想过怎么给大舅子难看,有些尴尬地挠挠脸。
但到底是他生长的地方,无论如何破局都得自己来。
拖拉机在家门口停下,他看着院墙的缺口说:“奇怪,什么时候破的。”
然而来不及想太多,左邻右舍已经围上来,最积极的当属闻琼妹。
她是闻欣娘家小姑,婆家就在虞万支家隔壁,房子也是托她打扫的,这几天她一直在注意着,这会一个箭步上前说:“可算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闻欣抱着儿子答道:“小姑,我们吃过了。”
闻琼妹继续寒暄道:“路上累不累,这就是得得吧?”
虞得得听见声音,越往妈妈怀里钻,眼睛里流露出两分警惕。
闻欣觉得主要问题在于他听不懂方言,毕竟本地话跟普通话不沾边。
她只能帮着找借口说:“大人还好,得得晕车晕得不行。”
才这么点大,什么反应都是情有可原的,闻琼妹也不在乎,接着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虞万□□边也不轻松,应付着各方人。
他边说话边往屋里走,心想保持得还不错,没白费那几亩不收租的地。
总之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人人都对东浦的事情很好奇。
闻欣险些招架不住,还是虞万支解围道:“我这连一壶热水都没有,明天再请大家喝茶。”
是该好好收拾,起码提回来的行李们得有个结果。
大家虽然好打听,可也得有分寸,纷纷告辞。
家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闻欣这才有功夫道:“小姑说‘被子洗好在箱子里’。”
又说:“当年崭新的嫁妆,一次都没用过。”
这些琐事,虞万支已经记得不太清楚,说:“东浦盖的不也是你的嫁妆吗?”
提起这个,闻欣嘴角抽抽说:“我有六条嫁妆被。”
本地规矩,嫁妆都是新娘自己攒的钱,她那会不知道多心疼,为这个还跟她妈吵过一架,可惜小胳膊没扭过风俗的大腿,只能翻个白眼同意。
虞万支没想到有这么多,拿出来一看说:“放着怪可惜的。”
闻欣当时没想着一直放,说:“当时还以为过年回来马上用得着。”
结果一晃这么多年。
虞万支也是感慨万千,忽然说:“喜字还在。”
就在墙上,完全忽视不了。
闻欣在这儿没住过几天,总算从这些上找到一些熟悉的东西。
她一字一句跟儿子说:“这儿也是我们的家。”
虞得得似乎认可这个说法,珍惜着来之不易的走路机会,在夯实的地面上雀跃着。
虞万支打发他们母子去外面玩,说:“我弄好再进来。”
院门大开,闻欣哪里好意思自己忙里偷闲,心知在乡下不用半个小时就能传闻满天飞。
她撸起袖子说:“还是一起吧,得得能自己玩。”
虞万支看一眼时间也没反对,抖着被单说:“那你扯一下。”
这一下拉开干活的序幕,两个人从里到外的忙个不停,直到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正要喘口气,有人进来喊道:“万支,上家里吃饭吧。”
虞万支应道:“行,我们换个衣服就过去。”
又说:“大哥才回来啊。”
虞大哥生得憨厚,长得像快五十的样子,说:“是啊,这两天地里忙。”
靠天吃饭的人,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搓搓手说:“本来该给你搭把手的。”
仔细论起来,大家已经是隔房的亲戚,不过是血缘上更亲近而已。
虞万支回到生父母家暂住的时候已经十岁,又早早进城打工,因此游离于兄弟姐妹之外,跟谁都不是很亲近,只是往日无怨而已。
他心知是早晚要去的,给媳妇递个眼神。
闻欣微微点头,两个人达成无声的默契。
他们在面对俗事的这一刻,齐刷刷感受到,自己是真正回到阔别已久的故乡。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第108章 世俗
明天见
一路奔波折腾, 堪称风尘仆仆。
虞万支烧一锅水,一家三口只来得及随便擦擦后换衣服,马上就出门。
老家的四月, 太阳落山后还有几分寒意。
虞得得已经忘记穿长袖是什么感觉,扯着袖口只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儿子扭来扭去的,虞万支还以为是有哪里不舒服,说:“你摸摸得得的额头。”
闻欣正在回忆婆家的人际关系, 猛地回过神来, 勉强腾出手说:“没烧。”
又道:“我看挺活泼的啊。”
即使这儿是故乡,对大人来说还是有很多水土不服的部分, 更何况是从未踏足的小朋友。
虞万支就怕孩子换地方不适应, 想想说:“晚上多看着点。”
要真有什么事,十有八九是夜里闹起来的,闻欣嗯一声, 又道:“那吃完咱们就回来,早点睡。”
虞万支本来就是跑一趟走人情的,也没反对,只说:“提得动吗?”
闻欣双手都是土特产, 掌心被勒出淡淡的红痕, 但跟抱孩子比起来还是轻松地。
她摇头道:“没事,也快到了。”
村子并不大,拐过熟悉的弯,就是生父母家。
虞万支幼年曾经无数次躲在这个地方,看着那些和自己拥有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 然而时至今日, 他已不会再渴望, 波澜不惊地路过。
他不提, 闻欣自然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其中意义,只是一颗心猛地跳起来,舔舔嘴唇。
虞万支倒没觉得她会紧张,率先进去后说:“二伯,二伯母。”
他是过继出去的,在外口头称呼父母是图方便,在老家却得注意。
不用改口,对闻欣而言是好事。
这些人她多半认不得,毕竟是结婚那天见过一次,笑得跟新媳妇差不多,躲在后面跟着叫。
虞二伯家人丁兴旺,三代同堂,在老房子的基础上刚加盖的二楼 。
不知道是怎么分配居住的,反正此刻是一家老少齐聚堂屋,还有些隔房亲戚在,个个都很热情,尤其是对小孩子,上手就要抱。
虞得得往爸爸怀里拼命躲,好像掉进狼窝里,看样子很快就要哭出来。
越是这样,亲戚们越要说:“这胆子也太小了,没事我抱抱就好。”
虞万支护崽,直截了当道:“孩子都认生,还是算了。”
这话说的,倒叫人有几分尴尬,撇撇嘴说:“哪有这么金贵。”
又指点江山道:“你们这样养可不行,男孩子不能怂。”
哪怕闻欣这个年纪,二三十号最多见过一次的人把自己围起来,她心都得多跳两下。
更何况虞得得才这么点大,本来是很情有可原的事,不过她只是腹诽,知道孩子他爸靠得住。
虞万支并非是不知变通的人,然而很多时候实在没必要。
他道:“还行,平常挺勇的。”
倒不是很噎人,但和客气毫无关联。
闻欣低着头抿嘴笑,心想晚上一定很热闹。
她所料不错,没人肯放过这对离家好几年的小夫妻,恨不得连他们在东浦一天去几次洗手间都打听。
对他们来说,大城市是陌生又新奇的。
闻欣倒是很乐意回答这些简单的问题,坐在椅子上,手乖乖巧巧地放在膝上。
但听到跟钱有关的,她就笑道:“发财哪有这么容易,也就够吃够喝而已。”
有人不死心,说:“都是亲戚,我们又不会惦记你的。”
这可说不好,闻欣一脸无辜道:“要有钱,我们就把房子盖起来了。”
本村有几个在外面发财的,都是恨不得盖百八十层装门面,这也是人之常情。
这样一讲,大家就道:“那还是万支他爸回村子那年盖的,都有三十来年了吧。”
闻欣不大清楚,只知道又破又旧,再能干的青年摊上这样的住所都不好说媳妇。
她道:“仿佛是有。”
而另一边,虞万支能笃定道:“三十二年的房子,没倒都是运气好,还能住就不错了。”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男女分桌,同辈的兄弟们说着起房子的事情,劝他也好好拾掇一下。
说夸张点,钱哪怕砸海里,虞万支都不会在这时候拿出来在老家盖房子。
他下次回来都不知道是哪年,说:“用不上。”
咋能用不上,一位堂哥道:“你总要落叶归根的。”
根?虞万支现在都不知道在哪,余光盯着媳妇怀里的儿子道:“还没到那一天,再说吧。”
他是老观念,觉得人年轻的时候再怎么有奔头,老来都是跟着孩子走,哪里是他想归就归,再说了,他也没有强烈的想法。
可对从未离开过故土的人而言,盖房子是比娶媳妇更重要的事。
所有人跟能从中获利似的,轮番上阵细数好处。
闻欣支着耳朵听几句,寻思换自己肯定是招架不住,得亏虞万支意志坚定,任尔东西南北风都巍然不动。
不过她就没有这本事,吃完饭回家路上说:“你觉得再要个老二怎么样?”
好像才生那几天对天发誓再也不进妇产科的门的人不是她。
虞万支小酌过几杯,意识有些恍惚,低着头说:“那我还得再挨一刀?”
闻欣反应过来说:“对哦,都不能生了。”
什么叫不能生啊,虞万支眯着眼看她说:“再讲一遍。”
闻欣嗅到危机的味道,把儿子举起来说:“我胡说的,这么有力的证据。”
又道:“他可是计生用品的漏网之鱼。”
对男人来讲,这也许就是最高的赞美。
虞万支心满意足,拽着她的衣角说:“怎么忽然这么想?”
闻欣就是往那一坐,大家都说一个太少,毕竟在老家的地界,连独生子都很少。
但她就是个念头,沉吟片刻道:“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别管我。”
形容得很有道理,虞万支拍拍她的脑袋说:“看你,真想生咱们就生。”
闻欣捏着下巴思考两秒家里的经济状况,严肃道:“我要是再提,你就揍我。”
他们的日子自然不是捉襟见肘,可要再来一个可不是闹着玩的,比着虞得得的花销,他们估计再过十年都换不上新房子。
虞万支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或者说只有在某些时刻才愿意。
他到家后先去厨房把火又升起来烧水,这才道:“煤气灶用多了,都有点不习惯。”
闻欣对此还可以接受,就是上厕所是个难题,夜里要去都得专门把边上人叫起来。
虞万支睡到一半,猛地睁开眼说:“怎么了?”
闻欣有些不好意思道:“想去洗手间。”
对院子里的那玩意,用洗手间三个字显得太高级。
虞万支掀开被子说:“房子凑合没关系,但厕所可以先修修。”
只要一动土,钱就要砸下去,几年才回来一次的人,闻欣捏着鼻子说:“没事的。”
和别人家的相比,他们这已经算是很干净。
虞万支也没办法,毕竟这事一时半会真不能解决,只能在外面小声地说着话。
闻欣就是怕一个人,黑洞洞的环境里心里发毛,洗完手飞奔似的跑回被窝里。
虞万支在她后面锁好门,那点睡意也飞走,说:“明天几点出门?”
明天回娘家,可以说是这次的重头戏。
无论如何,闻欣还是愿意礼数上周到一点,想想说:“吃完早饭就走吧。”
又道:“你记得跟闻明要钱。”
虞万支已经做好自己在岳家遗臭万年的心理准备,但他毫不介意,只说:“到时候带你和得得去赶集花。”
闻欣上一次赶集还是结婚前,想想都很是怀念。
她好像能嗅到食物的芳香,双手交叠,隔着被子放在肚子上说:“我要吃三碗烧豆花。”
虞万支平常不挑食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清单,说:“我想吃豆馍。”
他小时候攒的第一个五分钱,就花在这上头,现在想起来都咽口水。
闻欣往他边上挪说:“咱们现在有钱,可以吃撑。”
虽说快乐和当时会有点不同,但仍旧不失为一种满足。
夫妻俩絮絮叨叨说着话,都不知道几点才睡着,但还是起得很早。
准确来说,是别人家的鸡起得早。
鸡叫第二遍,搁以前就该上工,叫人连赖床都生出负罪感来。
闻欣好像都听见她妈骂人的声音,吓得赶快用枕头把耳朵捂住说:“快走开快走开。”
虞万支正打算先去升火,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闻欣已经是做妈的人,勇敢地说:“我要赖床。”
这种事情铿锵有力说出来,总有哪里好笑。
虞万支亲她说:“好,待会来陪你。”
讲得好像闻欣叫他来似的,她背过身说:“得便宜还卖乖。”
虞万支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套好衣服往外走,心想北方的天气就是不一样,早晚的温度都带着几分初春的寒意,一时不察只怕会感冒。
他们大人没关系的,自己扛一扛就过去,要换儿子身上只怕是三口人一起鸡飞狗跳。
想到这儿,他原地“呸呸呸”三声,祈祷自己的乌鸦嘴千万别灵验,一颗心是惴惴不安,等虞得得起来,不顾抗议非要给他穿外套。
闻欣本来只只算穿件长袖,从窗户向院子伸出手说:“好像没这么冷。”
虞万支觉得有,认真地扣扣子说:“跟东浦温差挺大的。”
哪怕是跟前几天在省城比起来,温度也降不少。
闻欣想想娘家在半山腰,到底没反对,还给自己也加件薄外套,这才去洗漱。
她蹲在下水口前,心跳得比昨天更快,心想原来这才是近乡情怯的感觉,甚至要出门之前都对着镜子犹豫道:“我这样行吗?”
他们也算是衣锦还乡,穿得很仔细,尤其闻欣本来就是注重外表的人,几乎是从过年就在研究带什么回老家,最近几次进货都专门为自己留意着。
她今天穿的是掐腰的粉红连衣裙,因为结婚的时候赶着去东浦打工,没来得及按照规矩回门三天,这会得补上。
虞万支也是新女婿的打扮,跟做新郎的时候差不多隆重。
他开玩笑说:“得得要参加爸爸妈妈的婚礼了。”
闻欣瞅着也有点像是那个意思,提着裙摆转半圈,把碎发用水压平,又补口红后,这才满意道:“走吧。”
全身上下都写着“我过得超级好”的劲。
虞万支自然知道什么意思,牵她说:“你今天要是对我又打又骂,保准有面。”
有病才对,闻欣瞪他说:“闻婷还要嫁人呢。”
虽说很小概率找个附近的婆家,但做姐姐的要是名声不好,妹妹十有八九被连累。
虞万支没有兄弟姐妹的缘分,自然考虑不周,尴尬道:“我忘了。”
闻欣又不生气,挽着他的手说:“没事,好好完成任务就行。”
一而再再而三,虞万支在心里提前给大舅子说声“不好意思”,一家人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09章 要钱
明天见
闻欣的娘家村离得不远, 就是走路需要稍微爬点坡,绕着尘土飞扬的土路兜圈子。
沿途都有人家居住,鸡鸭遍地跑, 把城里长大的虞得得兴奋得不行。
他是出生就住小区的孩子,活动范围不太大,跟鸭子大眼瞪小眼,既好奇又害怕, 死死搂着爸爸的脖子。
虞万支都快背过气, 好笑道:“你这是干嘛呢?”
虞得得嘎嘎叫两声,也不知道在模仿谁, 缩着脖子躲。
闻欣亲亲他的小脸说: “得得只见过死鸭子对不对?”
语气温柔, 说“死鸭子”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有点吓人,虞万支都觉得她已经在琢磨着要怎么炖汤,说:“过两天宰一只?”
这两天是不行了, 时间光串门都嫌不够用。
闻欣嗯一声,催促道:“快点走吧,你也不嫌累。”
虞万支把儿子背在胸前,两只手提的全是东西, 还有耽搁的闲情逸致。
他不慌不忙道:“得得觉得好玩嘛。”
闻欣辫子一甩说:“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且不论虞得得并不大会说话, 哪怕他巧舌如簧,这个家谁做主都是显而易见的。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走吧。”
这个走,其实停的时间更多。
闻欣外婆家也在村子里,没有路过不进去的道理,她推开院门进去喊道:“外婆, 外婆!”
老太太结婚早, 还不到七十的年纪, 身后跟着一串娃娃出来, 有些不确定道:“欣欣!”
闻欣甜甜道:“是我,我外公呢?”
闻外婆神情激动道:“他下地了,我还以为你明天才来呢。”
闻欣确实是这么打算的,只说:“我上我妈那,正好看看有没有人。”
又左右悄摸摸地看,塞给老太太一百块钱说:“你拿着用。”
闻外婆摆手说:“不用不用,你们城里花销大。”
闻欣才不管,只道:“再大都不缺这一百的。”
老太太也不是不想要,到底得推个两回,殷切道:“明天早点来啊。”
这走亲戚也有个先后顺序,闻欣应下来,夫妻俩接着往上走。
一路的亲戚可不少,个个都要打招呼,少喊谁传出去都是事。
虞万支和昨天相反,老老实实跟着叫,不过压根没往心里去,知道很多人这辈子不过几面之缘,哪怕这次记得再清楚,下回也是忘得一干二净。
连闻欣自己有时候都不大清楚,只挂着笑招摇过市,心想大家都看到提的礼物就好。
毕竟在村里过日子,做得好也得别人都知道。
等到娘家门口,她妈刘爱桂已经在等。
到底是亲母女,闻欣眼眶一红道:“妈。”
刘爱桂是偏心不假,但都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哪个不是她的命根子,连忙侧过身说:“吃早饭没有?”
闻欣吸鼻子说“没有”,又抱着虞得得说:“叫婆婆。”
这两个字的发音,虞得得还是会的,直把刘爱桂喜的,伸出手说:“婆婆带你去吃糖。”
虞得得当然不肯,对他来说熟悉的只有父母。
刘爱桂也没强求,摸摸外孙的头说:“怎么这么圆,你没给他躺枕头吗?”
闻欣就知道所有温情不过几秒,给虞万支使眼色,他上前一步说:“妈,给你和我爸带的一点东西。”
女婿在,那只能客气一点。
刘爱桂道:“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这家里也用不上。”
她笑得是心花怒放,讲的这话着实是叫人不知道怎么接。
虞万支算是知道媳妇提前打的预防针什么意思,说:“应该的,一直没来过,是我失礼。”
刘爱桂这才“勉为其难”收下,又说:“他们都在田里,待会回来。”
正是春耕时节,家家都是天不亮去干活,连小学都停课,等太阳高起来才是休息时间。
闻欣自然知道,坐下来说:“那我哥他们请假了?”
闻明夫妻俩都在县城打短工,活不是天天有,但地是农民的根。
刘爱桂道:“开春就没进城,你大嫂娘家二叔在盖房子,去帮过几天工,前阵子……”
絮絮叨叨长串话,虞万支想着给她们留出说私房话的空间,带着儿子到院里玩。
果然,“外人”一走,刘爱桂的话头立刻转,说:“东浦打工能挣五六百吧?”
勤劳肯干的话不成问题,闻欣其实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说:“能啊,闻明想去?”
刘爱桂叹气道:“家里挣不着钱。”
闻欣觉得跟在哪里没啥关系,说:“五六百得是一天十几个小时做出来的。”
刘爱桂觉得自己的儿子哪里都好,说:“种地的人,哪有怕苦的。”
闻欣还能不知道自家大哥的德性,说:“你要觉得行就让他去。”
哪里是刘爱桂一句话的事,她道:“你给他找个活。”
吩咐谁呢,不过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闻欣好脾气说:“行啊。”
待会还有没有脸去是重点。
刘爱桂没想到她这样好说话,眼神狐疑道:“你能给他找什么活?”
闻欣耸耸肩说:“他有把子力气,做啥不行?”
这倒是真的,也就卖卖苦力气过日子了。
刘爱桂试探道:“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闻欣这两年往家里寄信少,不过只言片语。
她不想手里有钱遭惦记,说:“还是老样子,做衣服。”
刘爱桂余光里打量着她的打扮,说:“那带着你大嫂一起?”
闻欣仍旧是笑道:“行啊。”
心里却厌烦起来,寻思闻明还要多久才回来。
正想着,一大帮子人进院门,领头的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他们见生人刹住脚步,齐齐回过头看。
年纪小,哪怕是亲姑姑,这么多年没见都是陌生的,闻欣从堂屋里出来道:“玉凤跟志斌都这么大了。”
闻玉凤已经十二岁,腼腆道:“二姑姑。”
又捅着弟弟的腰眼叫他张嘴。
闻欣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越过她的肩膀不冷不热道:“爸,大哥,大嫂。”
她爸闻才山是很典型的在家庭中隐形,淡淡嗯一声往里走,也没啥要逗逗外孙的心思。
不过闻明向香夫妇话就不少,左一句“什么时候到的”,右一句“怎么没叫我们回来”。
平心而论,表情上是很欢迎的,毕竟口水不要钱,做出的事情就让人没法评价。
闻欣客气道:“也才刚到。”
又转而说:“给孩子买了衣服,玉凤你带弟弟试试能不能穿。”
闻玉凤眼睛一亮,还知道先看妈妈的表情。
向香点点头说:“你上回寄的还能穿呢,下次给得得买就行。”
闻欣单纯的心疼孩子,说:“没事,也不贵。”
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闻玉凤穿着裙子出来,长度刚好到膝盖,这种天穿着估摸着有点冷。
闻欣没想到她长得这样高,正要说点什么,刘爱桂道:“这也太短了。”
哪里是她觉得,是她那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丈夫。
闻欣没工作前,在家连辫子都不许折腾,因为那样花枝招展的不像样。
哪怕是晚清,也没有这样封建的,她不客气道:“哪里短,好看得很。”
可她再怎么样说,生活于此的是闻玉凤,她心知这件裙子估计要压箱底,还是道:“谢谢二姑。”
闻欣若有深意拍拍她的肩说:“好好学习。”
闻玉凤还没到理解的年纪,只当是大人稀疏平常的叮嘱。
闻欣也不多说,盼着吃完午饭后的场面——说不准这是她有生之年在娘家的最后一顿,总得吃完再办事。
虞万支也是这么想的,甚至用不爱说话作为铺垫。
他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就脾气不好的样子,但面对儿子是轻声细语。
向香忍不住道:“平常都是妹夫带得得吗?”
闻欣埋头吃她妈的拿手菜,咽下去后才说:“对啊,我没怎么操过心。”
向香羡慕得很,正要说话,刘爱桂已经道:“男人在外面辛苦,我生你们四个不都是自己带的。”
闻欣现在不会被唬住,说:“闻明是我奶奶带的,我们仨是女的,你才只能自己带。”
为此,婆媳关系多少年来都不大好。
刘爱桂一噎,嘟嘟囔囔说:“怎么现在跟你妹似的,我讲一句你顶一句。”
闻欣当家做主的人,早不是在娘家时的夹心饼干,否则不会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她继续吃着东西,心想味道还真不错,这一桌子比小时候过年还丰盛,又看着啃鸡腿的儿子说:“你有福气,你妈小时候没吃过。”
刘爱桂也不尴尬,说:“你们四个,哪里够分。”
有心的话轮着都能吃上的,姐妹三个里就闻欣没有,她从前沉默,因为争取不到任何利益,反而会被打上不好的标签。
但她现在耸耸肩表示早就不在乎,搁下筷子擦擦嘴。
是个信号,虞万支咳嗽一声说:“我这两杯酒下肚,有些话憋不住。”
本地人都是千杯不醉,他这个架势才哪到哪,倒是闻明两颊酡红,大着舌头说:“咋的了?”
虞万支慢条斯理给儿子擦爪子说:“那我直接问,大哥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闻明哥俩好拍着他的肩膀说:“怎么会呢。”
虞万支拉得下脸,所以说:“那这满月周岁的,得得好像没见过舅舅的礼。”
在老家这片,舅舅是大亲戚,结婚都要坐主桌,什么都不给压根说不过去,更别提什么礼尚往来的规矩。
闻明也不是真醉。
他手头不富余,想着能省则省,一般人都会含糊过去,这会脑筋转得快,说:“我是怕寄丢了,想着回来补给你们。”
居然没先耍赖说给了,闻欣还挺震惊的,在心里翻个白眼。
在场也就他们夫妻有心理准备,其余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尤其是闻才山。
别看他平日里一声不吭的,这会筷子一丢说:“都是一家人,计较什么。
老丈人说话是管用的,但虞万支今天是彻底在岳家做坏人,说:“就是一家人,我才想不通大哥为什么这么做。”
反正怎么讲,闻明都没理,他撒气伸手一推道:“还不去给人家拿钱来。”
向香一个没坐稳,愣愣在地上,拍拍屁股进房间。
他们没有存银行的习惯,觉得哪里都不如家里安全,这会掀开草席,咬咬牙数出六百来。
可数完她又舍不得,放回去一百,心想也没规定非要双数,赶紧朝外走。
薄薄几张钞票,就够闻明挺直腰板的。
他理直气壮道:“又不是赖你们的。”
虞万支什么人没见过,既然是要钱的,怎么委婉都没意思。
他道:“咱们这儿没有补礼的规矩吧。”
不管红白喜事都是搭棚三天,实在忙也可以托人带到,过那个点就是另外的意思。
闻明比他常年在家,更知道这些,不自在道:“那不是你们远嘛。”
远算个什么借口,虞万支道:“周岁又不是定的日子。”
孩子大姨小姨都是提前半个月寄的钱,他做舅舅的又不是没收到喜报,不过打量着一般人不好意思要。
闻欣没嫁给他,十有八九就是吃这个哑巴亏。
她真是恨不得虞万□□张嘴长自己身上,简直想拍手叫好,眨眨眼假装与自己无关。
刘爱桂看她这样就来气,心想对岳家都这样,对她能有什么好,换个其她人说不准回去就上吊,连基本的脸面都没有。
她没好气道:“行啦行啦。”
现在知道打圆场,虞万支也没吭声,牵着媳妇抱着孩子,出院门的时候说:“再看一眼吧。”
闻欣抿抿嘴道:“闻明结婚的时候,我攒的五十块钱全给他了。”
那年她还在读书,是暑假里走街串巷卖冰棍赚回来的,一晃十几年,通货膨胀都不知道多少。
虞万支捏捏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现在有五百。”
他啥时候数的,闻欣只看到钞票,压根没留心是多少,好奇道:“是不是给少了你会讲?”
虞万支理所当然道:“都这样了,拿不够怎么行。”
闻欣嘴巴微张,亲昵地摸摸儿子的脸颊说:“跟你爸好好学学。”
虞万支倒没觉得光荣,这本来是一件大家都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他只有对她的心疼,两个人十指紧扣,走出十几步很有默契再回一次头。
刘爱桂就站在院门口,那点被女婿上门要债的愤怒暂时隐形,目送着一家三口再度远离自己的生活。
闻欣能看到她两鬓的斑白,想想挥挥手。
其实不是这么生离死别的时候,所谓家人是面上光就行。
大家仍旧会有书信往来,不过是几道补不好的缝隙,于生活无碍。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第110章 户口
明天见
除了走亲戚, 这一趟回老家的主要目的就是给虞得得上户口。
这个手续并不复杂,基本是当天就可以完成,因此夫妻俩选的是个赶集日去县城。
集市从四五点就开始热热闹闹的, 不用走近就能闻到香味。
虞得得被爸爸背着,睡眼惺忪地呢喃着“吃”。
把他从床上带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闻欣好笑道:“你想吃啥?”
虞得得是被潜意识控制着,压根答不出来, 小嘴砸吧着, 好像梦里就有美食。
馋孩子,闻欣轻轻给他擦口水, 顺便检查刚长出来的牙。
虞万支瞅不见, 回头险些扭到脖子,说:“还睡着吗?”
闻欣戳戳他的下巴说:“睡着,不用管他。”
要不是没人带, 他们不会天不亮非要把孩子带出门,总不能永远是做父母的围着儿子的作息过日子,偶尔也会想要做自己事情。
出门赶集,就是虞万支和闻欣共同的渴望。
卖的东西他们是都不感兴趣, 但吃的喝的可都很丰盛。
闻欣咬着刚出炉的包子, 被烫得原地跳脚,猛地吸着凉气。
虞万支挥着手给她送风说:“小心点。”
闻欣想这一口好几年,说:“原来在县城上班的时候,每回开集我都来。”
虞万支看一眼天说:“这么暗?”
这会天才蒙蒙亮,往前十几年治安更是不好, 他光想那些潜在的危险心就咯噔一下。
闻欣咽下嘴里的东西说:“都是十几个人一起来的。”
工友们一间宿舍住着, 都是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 有对象的叫上对象, 浩浩荡荡一群人,几乎不出什么事情。
虞万支咀嚼的动作放慢,忽然回头看,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手挽着手,站在摊子前研究要不要买梳子。
他不由自主想,闻欣从前也是这样吗,她的生活里曾经那么热闹,在去东浦后好像都烟消云散。
闻欣倒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心想真是好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啊。
她气得踩他一脚说:“看什么呢!”
这情形,真是百口莫辩,虞万支着急忙慌想解释,被包子噎住,咳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闻欣哼一声背过身去,心想今天必须吵一架。
虞万支挪到她正面说:“不是,我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这样?”
是不是这样年轻漂亮吗?闻欣瞪他说:“现在觉得我不好看了!”
哪能啊,虞万支赶紧哄她说:“那像我这样的出门哪好意思照镜子。”
闻欣容易哭也容易笑,努力不让嘴角上扬,使劲地往天上看。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仍旧是活泼可爱。
虞万支有一瞬间释然,低声说:“我在想,你去东浦后,没什么跟人逛街的机会。”
忙挣钱的人,一年到头能有几天空闲。
他们的日子从两个人过成三个人,属于自己的部分实在太少。
闻欣却不觉得有什么,歪着头说:“你有吗?”
也没有,这么些年去谁家坐一坐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但虞万支早就习惯,他道:“我们性格不一样。”
大相径庭却殊途同归,总让人觉得她是被迫踏上这条路,在婚姻里失去太多。
闻欣伸出手在他胸口戳一下说:“傻,我想去哪里你不是都陪着吗?”
嗯,除开刚结婚那一阵。
此刻真是适合翻旧账的好时机,闻欣挑眉道:“对了,我记得……”
话没说完,虞万支已经反应过来,拉着她道:“去吃牛杂汤吧。”
岔开得这么生硬,闻欣也不计较,说:“我要放两勺辣椒。”
虞万支无有不应,只盼着她赶快把刚刚那茬接过去,真是小心伺候着。
这种夫妻间的相处,也是感情的一种。
要不是受限于小板凳,闻欣能翘着脚吃东西,她不大的胃口被填得满满当当的,欣赏着太阳的高升。
八点,虞得得缓缓转醒,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连起床必哭的环节都忘记。
还是闻欣先注意到他,好笑道:“看什么呢?”
虞得得真不愧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手指着路边摊说“吃吃”。
还怪机灵,知道这一片都是吃的东西。
闻欣捏捏他的脸说:“今天给你换换口味,喝豆浆好不好?”
说起来,虞得得着实是父母的完美结合。
他既爱吃又不挑食,没加什么糖的豆浆,大人都未必能咽下去,但他喝得还是津津有味。
像闻欣也能喝,不过必定是愁眉苦脸的。
她道:“挺好养活的。”
对父母来说是轻松不少,虞万支道:“再给他一个馒头吧。”
就这么着,虞得得在爸爸的怀抱里咬着馒头,生平第一次进派出所。
现在刚出生给孩子上户口的是少数,一则是超生严重,二则是没啥必要,哪怕在东浦这样流动人口管理严格的地方,对小孩子也宽松。
虞得得坐飞机什么证件都不用出示,以父母的名义购票就行。
闻欣上回来还是结婚转户口的时候,自以为还算熟门熟路,结果左右看说:“窗口好像不在这了。”
虞万支企图寻找指示牌,结果一无所获,只能问坐在一旁的工作人员道:“大哥,请问给孩子办户口在哪?”
大哥连眼皮都不动一下说:“左边第二个。”
就是排队最多那个呗,虞万支得到想要的答案,顺理成章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眼看着进度缓慢,虞得得有些不乐意,扭动叫唤着。
活泼好动的小崽子,闻欣伸手道:“我带他到外面玩吧。”
反正有大人在就行。
虞万支嗯一声,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小皮球。
闻欣也不意外,到院子里一扔,球就咕噜噜在水泥地上滚着。
虞得得迈着小短腿追着跑,很有要摔个狗吃屎的架势,但他不记疼,这一秒嗷嗷叫,下一秒又嘻嘻笑。
学走路嘛,本来就没有一蹴而就的,闻欣反正随他去,只要哭的时候及时抱起来哄就行。
偶尔他也不哭,看一眼妈妈脸上的笑自己爬起来。
多么勇敢的小孩啊,边上一位大嫂道:“你们这是多大了?”
岁数的算法有好几种,像本地都讲周岁,东浦那边是虚岁。
闻欣回来后一时没转过弯来,现在一律都说:“二月的生日。”
人家心里就有数,说:“我看走得比两岁的好。”
自打有孩子,闻欣走街上都不看人家跳健美操,专门研究跟虞得得同龄的小朋友,觉得论发育自家的是不错。
对着熟人还有谦虚的道理,陌生人反正见过一次就算,她道:“我们十个月就能走好几步了。”
大嫂哟一声说:“那挺快的。”
又道:“胖胖,跟弟弟一起玩啊。”
名为胖胖的小孩长得还是挺苗条的,名字里已经包含出父母的无限期望。
闻欣道:“你们有两岁了吧?”
哪止啊,大嫂叹气说:“下个月就三岁,怎么都不长肉,愁人。”
她接着打听道:“你们平常都给吃什么?”
虞得得现在的奶量锐减,只有睡觉前那顿,三餐就是重中之重,闻欣每次都提前几天就先想好煮什么,这会说:“肉和菜。”
种类不一样,但总结起来就这样。
那这也没啥特别的啊,大嫂说:“昨天特意给他炖排骨,一口都不吃。”
有的孩子就这样,山珍海味摆着都不顶用。
闻欣能体会她的着急,又唠几句,眼看两个孩子闹起来,连忙停下。
虞得得是球被抢还被推倒在地,委屈得天崩地裂。
他是屁股着地,闻欣心中有数,先把球拿回来,这才抱他说:“你看,球在这呢。”
又温柔道:“胖胖,你跟弟弟说‘对不起’就好了。”
胖胖理也不理,跑回去找妈妈。
大嫂打圆场说:“他不是故意的。”
闻欣觉得是故意的,自顾自哄着儿子说:“哥哥抢你球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抢就有点太难听了,大嫂道:“这不闹着玩嘛。”
真是谁家的谁心疼,闻欣就是护犊子,没应话。
但虞万支可不客气,赶上他办完户口出来,一眨眼就知道是什么事,淡淡道:“我儿子觉得不好玩。”
人高马大的,大嫂不好惹他们,悻悻道:“就你们家的金贵。”
岂有此理啊,闻欣翻个白眼说:“就金贵,怎么着。”
跟着男人呢,大嫂能怎么着,撇撇嘴走人。
闻欣也不好揪住她不放,摸摸儿子的脑袋说:“乖,咱们去找姐姐玩好不好?”
虞得得哪里是一句话能哄好,走出半里地才肯笑出声。
可怜哦,闻欣亲亲他的小脸说:“没事的。”
虞得得抽抽噎噎,勉强镇定下来,眼睛还是红红的,长睫毛一颤一颤。
就这样子,谁看不出是哭过。
闻静一开门就道:“怎么了这是?”
既然来县城,没有不跟亲大姐打招呼的道理,闻欣解释完说:“涵涵呢?”
外甥女出生的时候她已经离开老家,还一次都没见过。
闻静道:“在托儿所,待会她爸带回来。”
又说:“你姐夫他们单位最近忙,请不下来假。”
本来工作日上门就是打扰,但也没有更合适的机会,毕竟他们很快就要回东浦。
闻欣无所谓道:“工作要紧,要不是你说能排班,我肯定晚上来。”
闻静护校毕业后一直在县医院上班,岗位虽说不用上夜班,但双休肯定是没指望,因此平常的时间上就还算自由。
她道:“晚上黑咕隆咚你们怎么回去。”
这倒是,闻欣道:“你做什么?我在楼道就闻见香味了。”
闻静嫁人前以学习为主,在娘家堪称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已经是灶上一把好手,说:“你们坐,我看一下锅。”
虞万支抱着儿子坐下来,给她们姐妹腾出说话的空间。
闻欣跟着大姐走,靠在门框上说:“随便做点就行,太麻烦了。”
闻静翻炒着鸡肉道:“几年也折腾不了一次。”
她就是再跟妹妹有矛盾,至今日也没有提的必要。
闻欣也是这么想的,假装彼此毫无嫌隙,说:“上回你让闻婷带的粽子好吃。”
闻静得意道:“我现在最拿手就是这个。”
又说:“我再包点,你们要走的时候来拿。”
多麻烦啊,闻欣刚想推脱,闻静已经说:“就这么定了。”
得,闻欣也就不来那套虚的,转而道:“你最近别回家。”
别看县城和村里就半小时路,但闻静也很少有空回去,了然道:“你干啥了?”
闻欣把跟闻明要钱的事说一遍,总结道:“回去肯定连你一起骂。”
毕竟哪个宝贝姑娘,都不如儿子。
对这个哥哥,闻静也是从来没有好脸色,锅铲的动静大起来说:“怎么没让虞万支揍他。”
可以说姐妹三个的团结靠老大,闻欣何尝没想过,耸耸肩说:“那他敢来要医药费。”
倒像是闻明做得出来的事情,闻静也不关心这些,手一顿说:“在东浦怎么样?”
闻欣对着她比较不遮掩,说:“店里生意还行,我们打算攒攒钱,下次回来应该就是迁户口。”
人往高处走嘛,闻静当时反对妹妹嫁给虞万支是觉得打工没出路,不如自己的同事来得好。
但现在的情形可不一样,世道都变一茬,死工资只有稳定这一项好处了。
她道:“东浦的教育肯定更好。”
又说:“得得将来学习你得抓点紧。”
学习上,闻欣就是她姐眼里的烂泥扶不上墙。
她小时候被鞭策得厉害,愣是毫无进步,尴尬笑笑说:“只要不像我。”
能不能说点好的,虽说闻静无法理解那么简单的数学题,怎么到她这儿比登天还难,但到这个年纪,再纠结于成绩没必要,她道:“那就给他补课,现在不上大学都不够用了。”
又拿自己举例说:“像我这个中专,想升职都不行。”
谁不希望孩子清华北大,闻欣倒是盼着,可也得能实现才行。
她道:“咱们这儿好像没有夜校,不然你可以念一个。”
早晚要说的,闻静道:“过几个月你姐夫去援疆,回来估计就调到市里。他去那儿有补贴,够我带着涵涵去省会读大专的。”
闻欣竖起大拇指说:“能干。”
又道:“有你,咱们涵涵将来一准有出息。”
闻静若有似无叹口气说:“谁能想到峰回路转,还是要接着念。”
她当时成绩好,考护校就图两年能上班有工作,不然家里别说是撑到闻婷上大学,闻欣念初中都困难。
闻欣抿抿嘴,一时不知道接什么,只道:“我姐夫要去几年?”
又说:“那么远,岂不是好几年回不来。”
很长一段时间内分居两地是必然的,闻静道:“为孩子,也为我们自己。”
他们这儿还是穷县,一亩三分地半天就能走完,有机会肯定要拼。
都是为人父母的,话有一箩筐。
闻欣忽然道:“你小时候不这样。”
闻静在娘家的时候更像是妹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她弯下腰拿碗筷说:“我都快三十了。”
岁月催人老啊。
闻欣比看到父母的鬓边更心中发酸,想想说:“那你读书要有假期,带着涵涵去东圃玩。”
闻静也不跟她客气,说:“行啊,明年就去。”
孩子现在太小,一来不好带出门,二来去了不记事。
姐妹俩说说笑笑,场面比虞万支想象的好。
不过他转念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矛盾,不然压根都不会上门,哪怕是大舅子,过几年还是能见面。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他虽说没有从家庭里得到任何的兄弟姐妹情分,却希望闻欣得到世上的一切,毕竟她这样好。
作者有话说:
花了点时间研究韵母的区别,小学的作业已经是我的知识盲区了。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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